泗州僧伽信仰研究綜述
2019-11-26趙丑丑蘭州大學
趙丑丑(蘭州大學)
僧伽(627—710)是活動於初唐時期的西域何國入華高僧。史載僧伽於唐中宗景龍四年(710)三月二日示寂,“俗齡八十三,法臘罔知。在本國三十年,化唐土五十三載”(1)(宋) 贊寧撰、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下),北京: 中華書局,2015年,第449頁。。由此可以推算僧伽出生於唐貞觀元年(627)左右,入華時間爲唐高宗顯慶二年(657)。何國,《新唐書》稱作“何”或者“貴霜匿”,其地在今烏兹别克斯坦撒馬爾罕西北部的阿爾别希姆地區。僧伽的活動軌迹在《宋高僧傳》中記載較爲清晰,僧伽“爲僧之後,誓志遊方”,龍朔初年(661—663)“始至西涼府,次歷江淮”,於山陽龍興寺“始露神異”,接著遊化江表,信義坊建寺、賀拔氏家現十一面觀音,顯聖淮泗,唐中宗景龍二年詔赴内道場,聲威日隆,景龍四年於長安薦福寺“儼然坐亡”(2)(宋) 贊寧撰、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下),第448—449頁。。示寂後的僧伽示現種種神異,贏得百姓争相崇奉,唐宋時期從民間百姓到士大夫、帝王形成一種普遍信仰,這種信仰也一直延續到明清時期。在全國範圍内發現了大量僧伽畫像及造像,主要分佈於閩、浙、川、蘇、豫、陝、甘等地,爲研究僧伽信仰提供了實物資料。同時,僧伽信仰和當地文化的結合又産生了新的信仰文化。學界對僧伽的研究,成果豐碩,至今仍有新的觀點産生,筆者現擬分僧伽及僧伽信仰歷史研究、佛教藝術視角下的僧伽信仰、僧伽信仰與地方文化三個方面對這一研究主題作一學術梳理。
一、 僧伽及僧伽信仰歷史研究
僧伽及其信仰的研究,有賴於幾份重要的僧伽相關文獻,對這些文獻的考訂與闡釋,成爲解開僧伽信仰的重要鎖鑰。唐李邕(673—742)所撰《大唐泗州臨淮縣普光王寺碑》,爲最早記述僧伽事迹的文獻,並且與僧伽的生平年代最爲接近,無疑成爲研究僧伽最重要的第一手資料。贊寧《宋高僧傳》卷十八《唐泗州普光王寺僧伽傳(木叉、慧儼、慧岸)》、李昉《太平廣記》之“僧伽大師”條、《景德傳燈録》卷二十七《僧伽和尚傳》《釋氏通鑑》《佛祖統紀》《佛祖歷代通載》《新修科分六學僧傳》等所載内容,亦爲重要的僧伽研究文獻,而尤以《宋高僧傳》的記載最爲詳盡全面。除此之外,敦煌所出S.2565、S.2754、P.2217、散1563《僧伽和尚欲入涅槃説六度集經》、S.1624+S.1776(2)V《僧傳摘抄(惠能禪師、僧伽大師、萬回和尚等)》、P.3727《聖者泗州僧伽和尚元念因緣》等,據研究抄撰時間約爲942年,下限爲1002年,與《宋高僧傳》《太平廣記》《景德傳燈録》時代相當,甚至更早(3)楊明璋《泗州僧伽和尚神異傳説研究——以敦煌文獻爲中心的討論》,《中國學術年刊》2017年第39期(春季號),第51—76頁。,這對研究僧伽信仰及其傳播具有一定的價值與意義。至若唐宋至元初時期的李白、蔣之奇、蘇軾、黄庭堅、李綱、李祥、趙孟頫等文人、權臣居士的唱贊和追奉,則使僧伽信仰更加廣泛而深入。
最早對僧伽及其信仰研究者爲日本學者牧田諦亮,牧田氏將僧伽信仰歸結爲“庶民信仰”(4)[日] 牧田諦亮《中國に於ける民俗佛教成立の一過程: 泗州大聖·僧伽和尚について》,《東方學報》(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第25册(1954年11月),第264—286頁;又見氏著,索文林譯《中國近世佛教史研究》,臺北: 華宇出版社,1985年,第1—33頁。,指出“實際上,認爲中國人的佛教實況是: 佛教不是爲一部分上層知識階級以及佛教徒中專門從事學術研究者所作的戲論,而是爲構成社會大多數的庶民所信仰,成爲他們生活的支柱,這種想法是次要的”(5)[日] 牧田諦亮著,索文林譯《中國近世佛教史研究》,第1—2頁。。牧田氏在研究僧伽信仰時力圖扭轉這種局面,認爲“這種信仰在觀察中國接受佛教時,是必須考慮的”(6)[日] 牧田諦亮著,索文林譯《中國近世佛教史研究》,第2頁。。牧田氏搜集僧伽研究資料詳盡全面,又提出“庶民信仰”的觀點,爲以後的研究定下了基調。向達先生曾在闡釋“昭武九姓”之何姓時以僧伽大師爲例(7)向達《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1頁。。20世紀80年代以後,國内關於僧伽的研究逐漸增多,除了對僧伽相關文獻的考辨與闡釋之外,宏觀上探討僧伽信仰及其盛行原因的論著成爲主流。歷史上李白《僧伽歌》是否爲泗州僧伽所作,歷來頗有争論,劉友竹《〈僧伽歌〉非僞作辯》(8)劉友竹《〈僧伽歌〉非僞作辯》,《天府新論》1987年第5期,第60—63頁。對歷史上認爲《僧伽歌》爲僞作的觀點逐一梳理辯僞,認爲歌辭中的僧伽與泗州僧伽籍貫不同,李白有良好的佛學修養,有條件討論佛法,並且懂胡語等,因此判定僧伽爲李白衆多交遊中的胡人之一,並非僧伽大師的特指,《僧伽歌》並非僞作。劉氏論證縝密合理,可信從。2004年,范軍《道教徒對高僧的禮贊——李白〈僧伽歌〉析論》(9)范軍《道教徒對高僧的禮讚——李白〈僧伽歌〉析論》,《五臺山研究》2004年第1期,第32—35頁。進一步考證了僧伽爲《清涼山志》“僧伽神異”中來自南天竺的僧伽,而非泗州僧伽,同時也佐證了《僧伽歌》爲李白所作。由此可知,李白《僧伽歌》並非爲泗州僧伽大師所作,但在歷史發展中,這種亦真亦幻地流傳,也從側面推動了僧伽信仰的發展。敦煌藏經洞所出僧伽相關文獻,爲僧伽研究提供了新的資料。徐冬昌《弘一大師手書〈僧伽六度經〉概説》(10)徐冬昌《弘一大師手書〈僧伽六度經〉概説》,《東南文化》1990年第1、2期合刊,第55—57頁。介紹了律學大師弘一法師手抄英藏《僧伽六度經》即《僧伽和尚欲入涅槃説六度經》的經文内容、僧伽其人、“僧伽大聖道場”南通狼山廣教寺等,肯定了《僧伽六度經》對研究唐代佛教及僧伽思想的意義。孫曉崗《僧伽和尚像及遺書〈僧伽和尚欲入涅槃説六度經〉有關問題考》(11)孫曉崗《僧伽和尚像及遺書〈僧伽和尚欲入涅槃説六度經〉有關問題考》,《西北民族研究》1998年第2期,第261—269頁。以敦煌所出僧伽經爲中心,闡發了僧伽經的内容及僧伽變相、僧伽信仰興盛原因等。楊明璋《泗州僧伽和尚神異傳説研究——以敦煌文獻爲中心的討論》(12)楊明璋《泗州僧伽和尚神異傳説研究——以敦煌文獻爲中心的討論》,《中國學術年刊》2017年第39期(春季號),第51—76頁。通過敦煌文獻結合傳世文獻,探討了僧伽和尚神異傳説的流變,神異傳説與神聖崇拜的關係,也兼論了僧伽、寶志、萬回合抄的意義。其他有關僧伽研究的論著,往往利用敦煌僧伽文獻材料,但以敦煌僧伽文獻爲中心的討論減少。
在討論僧伽信仰者身份及推動僧伽信仰發展方面,黄啓江《泗州大聖僧伽傳奇新論——宋代佛教居士與僧伽崇拜》(13)黄啓江《泗州大聖僧伽傳奇新論——宋代佛教居士與僧伽崇拜》,(臺灣大學)《佛學研究中心學報》2004年第9期,第181—233頁,又見氏著《泗州大聖與松雪道人——宋元社會精英的佛教信仰與佛教文化》,臺北: 臺灣學生書局,2009年,第13—80頁。認爲牧田氏“庶民信仰”的觀點有進一步商榷的餘地,在“用‘庶民信仰’一言以蔽之時,應該同時考慮並説明菁英群的士大夫或知識份子所扮演的角色,使宗教信仰之普及與接受程度更爲正確的呈現出來”(14)黄啓江《泗州大聖僧伽傳奇新論——宋代佛教居士與僧伽崇拜》,第183—184頁;又見氏著《泗州大聖與松雪道人——宋元社會精英的佛教信仰與佛教文化》,第15頁。。僧伽信仰應該爲跨階層的士庶崇拜,而不僅僅是“庶民信仰”,同時對2003年江蘇江陰出土舍利塔爲泗州大聖僧伽大師真身舍利塔提出質疑(15)黄啓江《泗州大聖僧伽傳奇新論——宋代佛教居士與僧伽崇拜》,第231頁;又見氏著《泗州大聖與松雪道人——宋元社會精英的佛教信仰與佛教文化》,第72—73頁。。劉康樂、楊玉輝《從泗州大聖到僧伽信仰》(16)劉康樂、楊玉輝《從泗州大聖到僧伽信仰》,《重慶文理學院學報》2006年第4期,第16—18頁。亦主要從唐宋居士推動僧伽信仰方面作了探討。
二、 佛教藝術視角下的僧伽信仰
僧伽信仰於唐宋時期隆盛全國,上節内容已專門討論,除文獻記載外,僧伽造像在全國也多有發現,形式多樣,分佈廣泛,主要分佈於閩、蘇、浙、豫、川、渝、滬、陝、甘等地,成爲研究僧伽信仰的重要實物資料。僧伽在文獻中的神異記載通常表現爲以神力爲人治病、預測事物變化、或表現爲突然示現,濟人困厄等,這種表現使其具有了與觀音同樣的神力,圖寫其形以求庇佑自在情理之中。唐代宗時“令寫貌入内供養”、嘗於燕師求氊罽,燕使“認塔中形信矣。遂圖貌而歸,自燕薊展轉傳寫,無不遍焉”,“天下凡造精廬,必立伽真相,牓曰:‘大聖僧伽和尚’”等,(40)(宋) 贊寧撰,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下),第450—451頁。上至帝王,下至民間百姓,形成僧伽崇奉的熱潮。重要的發現及研究成果有:
浙江省博物館《浙江瑞安北宋慧光塔出土文物》(41)浙江省博物館《浙江瑞安北宋慧光塔出土文物》,《文物》1973年第1期,第48—53頁。概述了1966—1967年浙江瑞安仙岩發現一批唐宋時期宗教文物的情況,其中就包括一身塗金木身泗州大聖坐像,前刻有“泗洲大聖普照明覺大師”,後有“四洲大聖”,左右刻有供養人姓名,底部刻有造像的目的。樂進、廖志豪《蘇州市瑞光寺塔發現一批五代、北宋文物》(42)樂進、廖志豪《蘇州市瑞光寺塔發現一批五代、北宋文物》,《文物》1979年第11期,第21—28頁。介紹了1978年在蘇州市瑞光寺塔第三層中發現了一批文物,其中所述“經幢頂上爲一金銀雕纏枝紋佛龕,龕内置一木雕祖師像,頭戴風帽,通體描金”(43)樂進、廖志豪《蘇州市瑞光寺塔發現一批五代、北宋文物》,第22頁。。木雕“祖師像”當爲泗州大聖像。敦煌洞窟中也發現有泗州大聖的畫像,孫修身《莫高窟佛教史迹故事畫介紹(一)》(44)孫修身《莫高窟佛教史迹故事畫介紹(一)》,敦煌文物研究所編《敦煌研究文集》,蘭州: 甘肅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39—343頁。介紹了晚唐第72窟榜題爲“聖者泗州和尚”的畫像,加之敦煌所出僧伽相關文獻,可見僧伽信仰的傳播範圍之廣。張明華、孫維昌《上海市松江縣興聖教寺塔地宫發掘報告》(45)張明華、孫維昌《上海市松江縣興聖教寺塔地宫發掘報告》,《考古》1983年第12期,第1125—1129頁。發現有宋代泗州大聖銅座佛一件。徐定水、金柏東《温州市北宋白象塔清理報告》(46)徐定水、金柏東《温州市北宋白象塔清理報告》,《文物》1987年第5期,第1—14頁。發現有北宋時期磚雕僧伽坐像。林士民《浙江寧波天封塔地宫發掘報告》(47)林士民《浙江寧波天封塔地宫發掘報告》,《文物》1991年第6期,第1—96頁。介紹了天封塔地宫内出土5尊石雕像中第一類4尊繪金像III式即爲僧伽坐像。胡文和《四川道教、佛教石窟藝術》載録了四川地區道教、佛教的主要石窟内容,其中夾江千佛崖第91號窟正壁雕刻主像三尊,中間爲泗州僧伽大聖,左爲志公和尚,右有道明和尚,另有脅侍像4尊(48)胡文和《四川道教、佛教石窟藝術》,成都: 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26頁。。羅世平《四川石窟現存的兩尊萬回像》(49)羅世平《四川石窟現存的兩尊萬回像》,《文物》1998年第6期,第57—60頁。指出四川大足北山石窟177窟和夾江千佛崖91號窟三聖龕造像中右側脅侍所謂道明和尚者,其實爲唐初神僧萬回,並對歷史上的萬回事迹作了考述。丁天錫《宜賓市大佛沱唐宋摩崖造像》(50)丁天錫《宜賓大佛沱唐宋摩崖造像》,《四川文物》1996年第4期,第51頁。介紹有3龕宋代造像,分别爲僧伽、寶志、萬回。陳長安《洛陽出土泗州大聖石雕像》(51)陳長安《洛陽出土泗州大聖石雕像》,《中原文物》1997年第2期,第93—109頁。介紹了洛陽出土的宋代青石雕泗州大聖像,其上横刻“四州大聖”四字,豎刻供養人和造像人信息,爲其時國内發現最大且有題記和紀年的泗州大聖像。張建華、郝紅星等《河南新密市平陌宋代壁畫墓》(52)張建華、郝紅星等《河南新密市平陌宋代壁畫墓》,《文物》1998年第12期,第26—32頁;又見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鄭州宋金壁畫墓》,北京: 科學出版社,2005年,第41—54頁。介紹了1998年發現於河南新密市平陌村的宋代壁畫墓情況,其中“西北壁、東北壁、北壁繪畫有‘四州大聖度翁婆’以及超渡和昇仙等内容”(53)張建華、郝紅星等《河南新密市平陌宋代壁畫墓》,第31—32頁。。李凇著《陝西古代佛教美術》也介紹了一批陝西地區發現的僧伽造像情況(54)李凇《陝西古代佛教美術》,西安: 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王士倫、宋烜《湖州飛英塔的構造及維修》及任大根《飛英塔佛像藝術特徵初析》介紹了浙江飛英塔有浮雕僧伽像,分兩層表現僧伽事迹(55)王士倫、宋烜《湖州飛英塔的構造及維修》,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學刊 建所十周年紀念1980—1990》,北京: 科學出版社,1993年,第305頁;任大根《飛英塔佛像藝術特徵初析》,《湖州師範學院學報》2001年第1期,第95頁。。Denis Patry Leidy,ThePortraitoftheMonkSengqiein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56)Denis Patry Leidy, “The Portrait of the Monk Sengqie in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Oriental Art, No.49, 2003.對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僧伽畫像作了介紹。董玉祥《仙人崖石窟(上)》(57)董玉祥《仙人崖石窟(上)》,《敦煌研究》2003年第6期,第32—37頁。介紹了甘肅省天水市仙人崖西崖現存最早的佛窟喇嘛樓内,曾發現有北宋時期泗州大聖及其弟子木叉與慧儼的塑像。林斌《泗州大聖信仰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兼對舟山博物館藏岑港出土石造像的考證》(58)林斌《泗州大聖信仰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兼對舟山博物館藏岑港出土石造像的考證》,《舟山社會科學》2005年第3期。考證了舟山博物館藏僧伽石造像,同時對東南沿海地區泗州大聖崇拜進行了討論。李静傑、田軍主編《你應該知道的200件佛像》亦載録了一尊北宋時期的白石僧伽坐像(59)李静傑、田軍主編《你應該知道的200件佛像》,北京: 紫禁城出版社,2007年,第264頁,圖版190。。石建剛、高秀軍、賈延財《延安地區宋金石窟僧伽造像考察》(60)石建剛、高秀軍、賈延財《延安地區宋金石窟僧伽造像考察》,《敦煌研究》2015年第6期,第30—40頁。公佈介紹了延安宋金石窟中15例僧伽造像和一例題記,其中11例爲其時首次公佈。
除對僧伽造像材料的公布叙録之外,學者亦從佛教藝術角度對僧伽信仰在不同時代的表現進行了研究,主要的研究成果有: 羅世平《敦煌泗州僧伽經像與泗州和尚信仰》(61)羅世平《敦煌泗州僧伽經像與泗州和尚信仰》,《美術研究》1993年第1期,第64—68頁。以敦煌洞窟僧伽經像和僧伽相關文獻入手,從文獻記載和歷史遺存的僧伽經像兩個方面闡釋了僧伽信仰的産生過程和歷史演變。徐蘋芳《僧伽造像的發現和僧伽崇拜》(62)徐蘋芳《僧伽造像的發現和僧伽崇拜》,《文物》1996年第5期,第50—58頁。指出考古學上發現的僧伽造像爲研究中國民間僧伽崇拜提供了實例,並認爲僧伽信仰屬於民間崇拜,不完全是佛教信仰,是佛教世俗化的表現,是宋元時期多元崇拜之一種。殷光明《敦煌的疑僞經與圖像(下)》(63)殷光明《敦煌的疑僞經與圖像(下)》,《敦煌研究》2006年第5期,第30—37頁。認爲敦煌第72窟五代僧伽畫像爲依據僞經《僧伽和尚經》所繪。宫萬琳、宫大中《儒釋道三教合一與僧伽崇拜圖像》(64)宫萬琳、宫大中《儒釋道三教合一與僧伽崇拜圖像》,《美與時代(中)》2010年第4期,第87—89頁。指出僧伽信仰興起於儒釋道三教合一的時代,加之僧伽崇拜圖像的表現,認爲僧伽崇拜正體現了三教合一的特點。賴天兵《飛來峰宋代僧伽大師像考述——兼論飛來峰玉乳洞北宋造像的題材配置》(65)賴天兵《飛來峰宋代僧伽大師像考述——兼論飛來峰玉乳洞北宋造像的題材配置》,《杭州文博》2012年第2期,第19—25頁。考察了玉乳洞僧伽造像及其配置,兼及青林洞小羅漢像,認爲這種配置爲佛教中國化和世俗化的表現。姚崇新《觀音與神僧——觀音化問題再考察》(66)姚崇新《觀音與神僧——觀音化問題再考察》,中山大學藝術史研究中心編《藝術史研究》第15輯,廣州: 中山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35—160頁。認爲中古時期中國傳統神祇觀念的變化促成了佛教化身觀念的變化,高僧的觀音化也與唐代以來觀音信仰的空前高漲有關。徐汝聰《試論僧伽造像及僧伽崇拜》(67)徐汝聰《試論僧伽造像及僧伽崇拜》,《東南文化》2014年第5期,第89—100頁。叙列了全國發現僧伽經像的情況,指出僧伽信仰是佛教中國化的一種具體表現,同時認爲對塔出造像的討論有助於對周邊人文環境的考察。牛長立《論古代泗州僧伽像僧、佛、俗神的演化進程》(68)牛長立《論古代泗州僧伽像僧、佛、俗神的演化進程》,《宗教學研究》2016年第2期,第102—116頁。運用考古類型學的方法,對迄今發現的僧伽造像進行分類分期研究,進而指出僧伽從高僧、聖僧、佛到民間俗神的發展脉絡。鄭弌《佛裝與佛化——中古時期泗州僧伽信仰與圖像的在地化》(69)鄭弌《佛裝與佛化——中古時期泗州僧伽信仰與圖像的在地化》,《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6年第12期,第71—97頁。通過文本和圖像兩方面的梳理,指出泗州僧伽信仰在多種禮儀空間下衍生出各自的圖像表現,形成獨特“聖僧信仰”母題,並最終表現爲“在地化”,圖像表現與文本衍化近同,即由佛裝到佛化。孫曉崗《圖像學視野下看僧伽信仰的多樣化》(70)孫曉崗《圖像學視野下看僧伽信仰的多樣化》,《僧伽大師與佛教中國化研討會論文集》,第132—145頁。從圖像和文獻資料入手,討論了僧伽在各個時期、各個地區的特徵變化,梳理了僧伽信仰的多樣性特徵。
四川、重慶地區發現有大量僧伽造像,往往表現爲以僧伽和尚爲主尊,萬回、寶志三聖合龕組合或者以僧伽變相的形式出現,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與討論。馬世長《大足北山佛灣176與177窟——一個奇特題材組合的案例》(71)馬世長《大足北山佛灣176與177窟——一個奇特題材組合的案例》,重慶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編《2005年重慶大足石刻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 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1—22頁。以大足北山石刻176號“彌勒下生經變相”窟與177號“泗州大聖”窟這一獨特組合爲例,論及其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研究僧伽的文獻和圖像材料成果。重慶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四川安岳縣文物局《四川省安岳縣西禪寺石窟調查簡報》(72)重慶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四川安岳縣文物局《四川省安岳縣西禪寺石窟調查簡報》,中山大學藝術史研究中心編《藝術史研究》第10輯,廣州: 中山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529—553頁。係由馬世長教授帶領重慶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與安岳縣文物局部分業務人員對西禪寺石窟進行調查的結果,“西寨門1號龕造像表現泗州僧伽和尚三十二化神異事迹,是有關僧伽造像中時代較早、頗具典型的一龕造像”(73)重慶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四川安岳縣文物局《四川省安岳縣西禪寺石窟調查簡報》,第551頁。,這也彌補了三十二相變相圖無實物可證的空白。王天祥、李琦《也論大足北山176與177窟: 一個獨特題材組合的案例——以“婦人啓門圖”爲中心》(74)王天祥、李琦《也論大足北山176與177窟: 一個獨特題材組合的案例——以“婦人啓門圖”爲中心》,《民族藝術》2008年第4期,第107—110轉79頁。也認爲大足北山176號窟“彌勒下生經變相”與177號窟“泗州大聖”爲一獨特組合的案例,文章以176窟“婦人啓門圖”爲解讀中心,指出造像内容容納了深切的思念和急切的現實欲求,分别從情和欲兩個方面對佛教教義形成了最深刻的悖反,是形成此獨特題材的根本動力,也是佛教世俗化的最佳例證。李小强《重慶大足北山多寶塔龍樹菩薩造像初探》(75)李小强《重慶大足北山多寶塔龍樹菩薩造像初探》,《長江文明》2008年第2期,第67—73頁。在考察了大足北山多寶龍樹菩薩造像之後,李氏認爲大足石刻中大量志公、泗州大聖等聖僧的造像加上龍樹菩薩造像,説明在兩宋時期,大足地區已有濃郁的聖僧崇拜氛圍。馬世長《泗州和尚、三聖像與僧伽三十二變相圖》(76)馬世長《泗州和尚、三聖像與僧伽三十二變相圖》,中山大學藝術史研究中心編《藝術史研究》第11輯,廣州: 中山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73—327頁。,馬先生對僧伽的關注達四十年之久,這篇文章是其在安岳石窟考察基礎上對自己四十年收集僧伽研究材料的一個總結性成果,馬先生對全國發現的各種僧伽造像組合、變相搜羅十分全面,是其爲探討佛教圖像本土化而選取的一個研究案例。梅林、紀曉棠《難信“地藏菩薩説”,疑是僧伽變相窟——大足七拱橋第6號窟調查簡記》(77)梅林、紀曉棠《難信“地藏菩薩説”,疑是僧伽變相窟——大足七拱橋第6號窟調查簡記》,大足石刻研究院編《2009年中國重慶大足石刻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重慶: 重慶出版社,2013年,第164—168頁。通過與2004年大足臨縣安岳西禪寺僧伽三十二變相及其場景的比對,認爲大足七拱橋第6號窟應爲僧伽三十六化窟。劉青莉《晚唐至宋川渝地區的聖僧造像及聖僧信仰——以僧伽、寶志、萬回造像爲例》(78)劉青莉《晚唐至宋川渝地區的聖僧造像及聖僧信仰——以僧伽、寶志、萬回造像爲例》,中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年。圖史資料結合,探討了晚唐至宋川渝地區以僧伽、寶志、萬回爲核心的聖僧造像的源流、僧伽因緣變相圖以及“三聖合龕”形成的原因等。姚崇新、劉青莉《四川安岳西禪寺石窟僧伽三十二化變相及相關問題》(79)姚崇新、劉青莉《四川安岳西禪寺石窟僧伽三十二化變相及相關問題》,中山大學藝術研究中心編《藝術史研究》第13輯,廣州: 中山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251—285頁。對安岳西禪寺石窟的僧伽三十二變相進行了識讀,並探討了三十二相的形成與演化問題,認爲“僧伽三十二化”的概念是受到“觀音三十二化”的影響,約於8世紀中期僧伽的“三十二化”及其變相開始出現。李小强、鄧啓兵《“成渝地區”中東部僧伽變相的初步考察及探略》(80)李小强、鄧啓兵《“成渝地區”中東部僧伽變相的初步考察及探略》,中國古迹遺址保護協會石窟專業委員會、龍門石窟研究院編《石窟寺研究》第2輯,北京: 文物出版社,2011年,第237—249頁。認爲成渝地區中東部僧伽變相遺存較爲豐富,彌補了之前對僧伽變相認識的不足,並通過對四龕僧伽變相的考察指出其傳承中的延續性和地域性的特點。李小强《四川内江唐宋摩崖造像三題》(81)李小强《四川内江唐宋摩崖造像三題》,《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3年第5期,第16—24頁。討論了内江唐宋摩崖造像,其中僧伽三十六化像的題材國内少見,彌足珍貴。于春《四川夾江千佛岩摩崖造像初步研究》(82)于春《四川夾江千佛岩摩崖造像初步研究》,《考古與文物》2014年第3期,第85—96頁。將夾江千佛岩所有摩崖造像的形制進行了分期探討。肥田路美《四川省夾江千佛岩の僧伽·寶誌·萬迴三聖龕について》(83)[日] 肥田路美《四川省夾江千佛岩の僧伽·寶誌·萬迴三聖龕について》,《早稻田大學大學院文學研究科紀要》第3分册(2013年2月),第51—67頁;又見氏著、臧衛軍譯、于春校《夾江千佛岩091號三聖僧龕研究》,《四川文物》2014年第4期,第73—82頁。認爲夾江千佛岩造像主尊爲僧伽,左右分别爲寶志和萬回,三聖皆爲觀音化身,三聖僧的共同神異功能是保佑水陸航運安全,與西方浄土的組合可能有加强護佑的意涵。高秀軍、李向東《新發現資中月仙洞兩龕僧伽變相初考》(84)高秀軍、李向東《新發現資中月仙洞兩龕僧伽變相初考》,《敦煌研究》2016年第2期,第46—54頁。考證了資中月仙洞石窟新發現兩例晚唐僧伽變相的内容,並對其與十一面觀音的關係提出思考。
僧伽信仰興起及興盛於東南沿海、河流交匯津渡之處,這些地方造像多有發現並不足爲奇,但在地處中國西北的陝西地區、甘肅地區,僧伽造像亦多有發現,這種現象頗值得玩味。敦煌晚唐第72窟泗州大聖像爲國内發現最早的僧伽畫像之一,是學者研究僧伽像的重要參考資料。陝西僧伽造像的研究,近年研究成果較多。陳曉捷《銅川耀州西部的石窟與摩崖造像》(85)陳曉捷《銅川耀州西部的石窟與摩崖造像》,《考古與文物》2012年第3期,第78—86頁。介紹了發現於陳家河頭戴風帽、内著交領大衣、外披袈裟的僧伽造像,並兼論陝西地區的僧伽信仰。李静傑《陝北宋金石窟題記内容分析》(86)李静傑《陝北宋金石窟題記内容分析》,《敦煌研究》2013年第3期,第103—115頁。通過對石窟題記的分析認爲不尋常的社會環境賦予了陝北宋金石窟特殊的内涵。李静傑《陝北宋金石窟佛教圖像的類型與組合分析》(87)李静傑《陝北宋金石窟佛教圖像的類型與組合分析》,《故宫學刊》第11輯,北京: 故宫出版社,2013年,第109—110頁。其中非主流圖像中述及僧伽造像,並認爲僧伽圖像的流行或許與其救世和孝道思想有關。石建剛、萬鵬程《延安宋金石窟僧伽造像内涵探析——以清涼山第11窟和石泓寺第7窟僧伽造像爲中心》(88)石建剛、萬鵬程《延安宋金石窟僧伽造像内涵探析——以清涼山第11窟和石泓寺第7窟僧伽造像爲中心》,《藝術設計研究》2018年第3期,第17—22頁。認爲清涼山第11窟和石泓寺第7窟僧伽造像所强調的護法、末法以及對浄土世界的構建是宋金時期戰亂頻繁的延安地區的真實反映,是僧伽造像最爲核心的部分。
三、 僧伽信仰與地方文化
僧伽信仰在面向全國廣泛傳播的同時,在特定地區又有不同的具體表現,或者説與當地文化的結合,形成一種新的地方文化,比較突出的表現爲以僧伽信仰爲代表的觀音信仰與閩臺媽祖信仰的融合。此類的研究成果主要有:
荀德麟《僧伽與泗州普照王寺》(89)荀德麟《僧伽與泗州普照王寺》,《江蘇地方志》2003年第4期,第38—40頁。對泗州普照王寺開山大士僧伽大師與普照王寺的關係做了考述,並分析了泗州僧伽信仰興盛的原因。臺灣學者蔡相煇發表了一系列論文,闡述了媽祖信仰與觀音大士的關係。蔡相煇《媽祖信仰的二元價值》(90)蔡相煇《媽祖信仰的二元價值》,《空大人文學報》2007年第16期,第57—78頁。《媽祖信仰宗教基因解密》(91)蔡相煇《媽祖信仰宗教基因解密》,《空大人文學報》2009年第18期,第129—152頁。《媽祖信仰的宗教本質》(92)蔡相煇《媽祖信仰的宗教本質》,《空大人文學報》2010年第19期,第133—156頁。考述了媽祖信仰與觀音大士的關係,媽祖信仰是政府支持、臨濟宗僧侣推動的結果,而臨濟宗僧侣也在媽祖的庇蔭下生生不息,在這個形成過程中“泗州文佛”、白衣大士僧伽扮演了重要角色。林曉君《泉州泗州佛信仰調查》(93)林曉君《泉州泗州佛信仰調查》,《福建文博》2009年第2期,第51—55頁。《古代福建的泗州僧伽信仰》(94)林曉君《古代福建的泗州僧伽信仰》,《福建文博》2012年第4期,第78—84頁。通過田野調查統計分析了泉州乃至整個福建地區的泗州佛教信仰狀況,主要表現爲與民間信仰的融合。孫曉崗《河南地域泗洲大聖信仰及其造像》(95)孫曉崗《河南地域泗洲大聖信仰及其造像》,《美與時代(上)》2012年第9期,第46—49頁。考察了河南地區的僧伽造像,認爲中原僧伽信仰除佛教固有元素外還融入了佛、道兩教因素,同時中國傳統“昇仙”思想表現尤爲强烈。路合香《河南觀音圖像與信仰研究》(96)路合香《河南觀音圖像與信仰研究》,鄭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年。亦對河南地區的泗州大聖做了調查。侯沖《觀音化身信仰與佛教中國化——以僧伽爲例》(97)侯沖《觀音化身信仰與佛教中國化——以僧伽爲例》,《僧伽大師與佛教中國化研討會論文集》,第62—79頁。認爲雲南大理地區流傳的觀音十八化無疑爲另一個僧伽觀音化的翻版,兩者都是觀音化身信仰的具體表現。季愛民《淮泗通津: 唐代僧伽信仰故事與傳播》(98)季愛民《淮泗通津: 唐代僧伽信仰故事與傳播》,《僧伽大師與佛教中國化研討會論文集》,第146—156頁。、馬叢叢《普照寺與僧伽信仰》(99)馬叢叢《普照寺與僧伽信仰》,《僧伽大師與佛教中國化研討會論文集》,第198—208頁。、謝志斌《湖州地區僧伽信仰遺迹考察》(100)謝志斌《湖州地區僧伽信仰遺迹考察》,《僧伽大師與佛教中國化研討會論文集》,第189—197頁。等主要討論了江淮地區、東南沿海僧伽信仰狀況。
四、 結 語
通過對僧伽及僧伽信仰歷史研究、佛教藝術視角下的僧伽信仰、僧伽信仰與地方文化三個方面的學術史回顧和研究現狀考察,可以發現僧伽信仰與歷史上劉薩訶信仰如出一轍,都爲以宗教信仰爲中心,牽涉到民族、民俗、文學、藝術等廣泛領域的複雜問題。(101)尚麗新《劉薩訶研究綜述》,《敦煌學輯刊》2009年第1期,第139頁。但僧伽無論在文獻記載還是造像的發現上都遠比劉薩訶要豐富,故事更爲多樣,傳播範圍更廣,影響深遠,又爲高僧觀音化的主要代表,對研究佛教中國化、世俗化具有重要意義。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學者一直在關注和討論,尤其80年代以後大量僧伽造像的發現,更加豐富了這一研究,於今討論仍在繼續。從目前的研究狀況來看,筆者認爲有三個方面需要加强: 第一,僧伽及其信仰歷史研究方面,學者們已經作了廣泛而深入的討論,但討論的時間段主要集中於唐宋時期,而對於元、明乃至清代僧伽信仰逐漸式微、逐漸下移民間並且越來越世俗化的研究討論不多,對研究者而言,僧伽信仰由興盛到没落是一個完整的過程,每個階段都值得考察;第二,佛教藝術史視角下的僧伽信仰研究方面,僧伽造像多有發現,學者們已經做了相關解讀,但僧伽造像分佈廣泛,地域空間跨度大,這種藝術上的相互借鑑是如何完成的,其粉本又來自哪裏,此類的研究寥寥無幾,有深入思考的空間。同時,僧伽變相目前發現較少,是以後研究的重點;第三,僧伽信仰與地方文化方面,學者們的研究注意到了僧伽信仰在特定地區的表現,但涉及的地點較少,研究有待全面提高,需借用人類學、民俗學田野調查的研究方法來加强這一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