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波伏娃女性主义视角下“萨拉”的超越
2019-11-26盛文琪
盛文琪
一.引言
西蒙娜·德·波伏娃是二十世纪最有影响的存在主义哲学的主要代表之一,她的女性主义思想继承了启蒙时期的自由主义女权思想、19世纪的文化女权思想、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思想和精神分析派女权主义思想,用存在主义来解释女人的身份和地位。
在《第二性》中,波伏娃系统地阐述了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理论观念。所谓“第二性”,即“女性是相对于男性而存在的和定义的他者。”1波伏娃将萨特的存在主义观点引入女性主义范畴,她指出,男人为了成为自为的存在,必须借助一个他者,只有在他者的注视下,他才能意识到自身,对自己进行反思,确认自己为主体,而女人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他者。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通过对比各种类型、各个阶层的女性揭示女性所处的困境,从而得出结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2父权制将女性气质强加于女性身上,让女性相信这种特定的“女性气质”是自然的,是符合父权制规范的。在“女性气质”的束缚下,女人被迫扮演被规定的角色。3
本文以波伏娃的存在主义女性主义为理论依托,阐释《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女主人公萨拉对自身内在性与依附性的超越,对自由的追求,和自身主体性的建立。
二.萨拉对“第二性”的超越
(一)超越“内在性”
所谓内在性,即女性那种封闭的、被动的、没有创造性和超越性的一种生存状态。波伏娃认为,所有的生存者都同时兼具内在性和超越性,但是如果社会制度没有给生存者提供任何目标,或者阻止他达到任何目标时,超越性就会重新陷入内在性。在男权社会里,女性被禁锢在客体的位置上,被固守在内在性之中。
“她穿一件品红色的裙子,又窄又短,令人吃惊……”4《法国中尉的女人》描写的维多利亚时代以病态柔弱为美,女性的衣着服饰大量运用蕾丝、细纱、荷叶边、缎带、蝴蝶结、多层次的蛋糕裁剪、折皱、抽褶等修饰元素,“形成了适应男性的奴役和需要主要表现为一种纯真、虔诚、顺从、贞淑、柔弱的女性形象。……她们穿着用鲸鱼骨制作的窄小的紧身胸衣,装出一副纤弱无力,天真无邪的样子……”5女性根据当时的“女性特征”装扮自己,目的是吸引男人,取悦男人,她们将男人的要求作为自己行动的目标,根据男人的要求塑造自己,由此留住男性,从而让自己滞留在内在性之中。而萨拉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却与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截然不同,“她的上衣颇怪,更像男士骑马时穿的外衣,不像四十年来流行过的任何一款女式上衣”6,不仅仅是穿着打扮,就连萨拉平日里举手投足也缺乏女性气质。由此可以看出,萨拉不受“女性气质”的约束,没有屈从内在性,她有自己的思想,是个具有独立意识的女性。
维多利亚时代的女子克制自己的性欲,维护自己的贞洁,以此获得受人尊重的地位,达到体面高尚的境界。“当时女性中流行的观念就是:结识一位异性你需要格外小心。跟一位你父亲不认识的绅士交往不仅是不适宜的,而且应该说是不体面的。”7波尔坦尼太太和克里斯蒂娜是维多利亚时代女性气质的捍卫者,要是波尔坦尼太太“看见一个女仆和一个男青年一起散步,那么灾难就要降落在这女仆头上。”7克里斯蒂娜“私下里给自己定了一条戒律。每当涉及女人肉体方面的内容,诸如性、月经、分娩等方面的东西,试图强行进入她的意识时,她都会用无声的语言告诫自己:“‘我不可那样做。’”8萨拉却不愿意受这些社会习俗的制约,她对肉欲并不恐惧。她知道,起码是猜测,做爱一定能带来肉体上的快乐,她主动对查尔斯谈论这一禁忌话题,没有丝毫罪恶感和压抑感。萨拉与维多利亚时期传统的道德观念格格不入,用不被当时社会所接受的态度对待性爱问题,这正是萨拉自我解放的超越内在性的体现。
(二)超越依附性
波伏娃认为,女性作为他者,最大的特点是依附性。这种依附性导致了女性的被动,女性很少有机会能主动选择自己的命运。在整个人类历史中,女人一直依附于男性而存在。自私有制诞生开始,女人就不被允许占有财产,并且她们被物化为财产,女人这种对男性和家庭的依附从一出生一直延续到死亡。女性获得自由和解放的前提是独立的人格和经济,要成为独立的女性,首先需要经济上的自由。
维多利亚社会的传统反对女性在外工作。但仍有部分女性拒绝“好妻子”的传统角色,参与社会工作获得经济独立。萨拉受过良好教育,有经济独立意识,通过担任家庭教师的方式,努力工作养活自己。萨拉的女主人波尔坦尼太太代表了维多利亚社会较高阶层,也代表了维多利亚时代虚伪的道德观,“她称得上是上升时期的大英帝国各种即为狂傲的特征的缩影。她对正义的唯一理解是:她永远是对的。她对治理的唯一诠释是:对刁民进行狂暴镇压。”9她要求费尔利太太监视着萨拉,关注她做什么以及她去了哪里,甚至不允许萨拉去码头。萨拉最后放弃了波尔坦尼太太家的工作,但她却从来没有放弃保持经济独立的想法。小说最后,她在艺术家罗塞蒂家做模特和助手,自己的绘画天赋也得以施展,实现了更高层次的经济独立。比起小说中其他女性人物,萨拉的独立的个性使她更像是一个现代女性。
波伏娃提出两性间存在相互关系概念,这种相互关系要求两性间的男女关系是对等的。在与查尔斯的关系中,不难看出她对平等的追求,这种对等的相互关系才能使女性摆脱依附性而具有超越性。
萨拉对依附性的超越还体现在她没有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婚姻上,她认为男人不是结束苦难的唯一途径,她对于“浪漫的爱”和“幸福的婚姻”有自己的理解。父权制社会中,人们认为只有婚姻才能让少女变成有社会价值的女人。然而在婚姻中,女性的角色只是单纯的生育工具,她们对自由和爱的向往无法充分表达。波伏娃指出,步入婚姻使女性的依附性加深,她们普遍都要面对生育的职能和沉重的家务,但是她所依附的社会并不赋予这些行动以超越性内涵,女人在她的日常生活中不可能实现创造性的价值。波伏娃对于性别属性的区分唤醒女性认识到“生理差异是被父权体制夸大的,用以在女性中制造一种观念,误认为她们自己天生就更适合‘家庭’角色。”10
萨拉追求爱情,但她最终没有把自己置于夫权之下。她拒绝了令她钦佩、尊敬的艺术家的求婚,也拒绝做查尔斯的太太,萨拉曾说:“我喜欢保持我目前的状况,而不是一个丈夫,无论他待我多么好,多么溺爱我,必定会期待我表现得像一个妻子应该表现的那样。”11在父权制社会中,坚持超越往往被认为是男性的特征,被异化为客体是女性特征。一旦女性追求超越自己,成为主体而非客体,就会被认为是社会中的异类而被社会舍弃。而萨拉冲破了内在性与依附性的束缚,在物质和精神上实现了自身的超越,实现了个体的独立,成为有自主意识,能够设计、创造自己人生的人。
三.萨拉的自由选择
波伏娃理解的女性自由是女性能够与男性建立相互性的关系,相互承认对方的主体性。女人的自由不是拒绝自己的性别,而是作为女性的存在和价值能够等同男性,得到宽松的处境和平等的机会,她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身体,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女性能够平等地与男人建立恋爱关系,自主地进入婚姻,也能自由地在社会中施展才能。波伏娃一直把自由看作最本质的东西。她号召妇女摘掉自己的标签,掌握自己的命运,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活道路。她认为妇女的处境是可以通过斗争而改变的。
无论是萨拉的穿着打扮,还是在波尔坦尼太太家要求住能看见大海的房间,帮助佣人说话,到韦尔康芒斯散步,这都是萨拉不愿受束缚的自由的选择。而最能体现出萨拉异乎寻常的寻求自由之路的一点是她用耻辱来获取自由。她主动让自己变成了“法国中尉的女人”、“堕落的女人”,从而让自己与其他女性不同。“让我坚持活下来的恰恰是我的耻辱,是我知道自己确实和别的女人不同”,“有时候我几乎可怜她们。我认为自己享有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自由。什么侮辱,什么责难,都触动不了我。”12她将自己置于社会所不容的境地,也正是如此她才达到了这种她独有的自由的状态。她坚持自己,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她孤独寂寞却从中享受到了自由。在后来的生活中,无论是对于性、爱情还是婚姻,她都遵从自己内心做出决定。也正是因为她不在意谩骂、羞辱和被误解,所以她才能不同于维多利亚时期的大多数女性,从开始到最后,她一直在依照自己的意愿做选择,她的人生是独立自主的。从萨特的自由观来看,萨拉实现了自由行动和自我成就。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曾说明了女性作为“他者”,被困在内在性中,难以形成自为的意识,获得行动的可能。萨拉超越了内在性,突破了“他者”的束缚,将自己确立为自为的存在,自由地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在选择和行动中走向超越。
四.结语
福尔斯笔下的萨拉形象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超越内在性、超越“他者”、自由选择的观点相契合,而实现经济独立、精神独立,突破自我,实现人生价值,对于当代女性实现自身超越也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