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伊芙琳》中的《圣经》原型文化
2019-11-26范婷婷
范婷婷
1.原型批评理论
神话原型的主要创始人是加拿大学者弗莱,他的《批评的解剖》的问世标志着神话原型批评的崛起。弗莱认为原型中“有大量的靠学习获得的特有的联想,可供人们交流沟通,因为生活在特定文化氛围中的许多人恰好都熟悉他们。”因此,他首次将神话与文学相结合,通过神话、原型,将不同类型、不同时期和不同国别的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联结在统一的神话体系中,并由此探索文学的本质。弗莱的神话原型批评实质上是把文学当作一个整体进行研究的批评模式,是对文学的宏观分析和整体关照,使文学批评理论逐渐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
2.《伊芙琳》与圣经
《都柏林人》以爱尔兰首都都柏林为背景,生动地描绘了19世纪初都柏林市井百姓的生活经历,并深刻揭示了弥漫于社会生活中的一种麻木不仁、死气沉沉的瘫痪状态。《伊芙琳》是集子中的第四篇作品,展现了女主人公伊芙琳因受到压迫,想要和男友弗兰克私奔,但是又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性这种两难的复杂情绪。
乔伊斯在写作《伊芙琳》的时候运用了大量的圣经原型。神话原型批判的代表人弗莱说:“学习文学的人如果不了解《圣经》,那么最勤奋的学生也往往要误会所读作品的内涵甚至意义。”由此可见,圣经对整个西方文学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爱尔兰更是如此,这是一个天主教盛行的国家,乔伊斯的母亲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受多重因素的影响,乔伊斯在《伊芙琳》的创作中,出现了许多与圣经相契合的原型场景和人物等。这些原型不仅是其创作的源泉之一,也是其作品艺术魅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虽然目前国内对神话原型批评的研究很多,但大多聚焦在理论部分,文本分析的数量较少。具体到乔伊斯的作品,人们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去挖掘小说的艺术真理,而圣经原型是其小说创作成就的一个重要侧面。因此本文采用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对作品人物和意象进行阐释,以期对该小说的研究增加一种新的思路。
3.原型解读
3.1 伊芙琳——夏娃的原型
在《圣经》中,夏娃被认为是世界上的第一位女性。起初,她和亚当在伊甸园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然而,,夏娃受到了蛇的诱惑,违反上帝的指令偷食禁果,而亚当也情不自禁地随妻子偷尝了禁果。之后,他们两个被逐出乐园,落入充满苦难的尘世,自谋衣食。
从读音上看,“Eveline”可以读作‘Eve+lean’。‘Eve’在《圣经》中是勇于追求新事物的象征。与亚当相比,夏娃更加具有自我意识和独立性,对知识和认知有强烈的欲望。伊芙琳就是像夏娃这样的一位女性,可以说伊芙琳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生活中的夏娃形象。首先,处于不同时空的两位女性都具有明显的自我意识。伊芙琳因母亲去世,父亲粗暴无比。她每天不仅需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妹,还要努力工作来维持家里的生计。家庭的全部重担落在了她这个19岁女孩的身上,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疲惫不堪。因此,同夏娃受到蛇的诱惑一样,伊芙琳也受到弗兰克的诱惑。弗兰克向她描述的外面的世界令她向往,让她想要逃离这个使她感到无比压抑的环境。此外,两位女性都表现出了对往昔的追忆与留恋。夏娃在离开伊甸园时,依依不舍。而伊芙琳在逃离之前,同样发现自己依恋这个家,仍然深爱性情暴戾的父亲和为生计奔忙的弟弟。
3.2 弗兰克——撒旦的原型
在《伊芙琳》中,水手弗兰克是撒旦形象的置换。在基督教文化中,撒旦始终是恶魔之王,奸诈,狡猾,恐怖又极具诱惑力。而在《伊芙琳》中,弗兰克的形象看似截然不同,他英俊善良,有男子气概,并且心胸坦荡,表面上看是一位白马王子,来解救受苦受难的少女。他带伊芙琳去看《波西米亚女郎》,为她歌唱,讲可怕的帕塔格尼亚人的故事等。实际上,这完全是作者的一种讽刺。弗兰克许诺给伊芙琳的只是一张空白的支票,并没有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否则也不会不博取长辈的理解与支持,并加剧伊芙琳与父亲的矛盾。部分学者将弗兰克解读为引诱者的形象。马修·霍加特就曾在自己的作品中叙述道:“不熟悉都柏林的人可能会认为轮船是去南美洲的。但去南美洲的大西洋轮船是从利物浦或者其他英国港口出发,而不是从都柏林。这很有可能说明弗兰克只是想带伊芙琳去利物浦或伦敦,在那里诱奸她,然后将她抛弃,就像许多花言巧语的恶棍骗取单纯的爱尔兰姑娘一样。”(Hodgart,1978:46)因此,弗兰克可以被解读为一位像撒旦一样的恶魔。
3.3 父亲——上帝的原型
在《旧约》中,上帝很多时候扮演的形象是冷酷、严厉和残忍的。而在《新约》中上帝是博爱、宽容与仁慈的。小说中伊芙琳的父亲与上帝的形象如出一辙。小说中描述,在伊芙琳的母亲去世之前,当她和朋友们在家附近的空地上玩耍的时候,“虽然她的父亲经常用他那根黑刺李木的拐杖到地里把她们赶出,但她父亲还没有这么坏,他们的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一起去霍斯山野餐,她记得父亲带着母亲的无沿女帽逗孩子们笑。”由此可见,当时伊芙琳还生活在一个比较幸福的家庭,她的父亲尚且慈爱。母亲去世之后,父亲的形象完全改变了。他本应承担起家庭的重任,照顾年幼的儿女,以抚慰孩子们失去母亲的伤痛。但是他却将失去妻子的痛苦转移到女儿身上,用暴力威胁伊芙琳,剥夺伊芙琳的工资,还态度恶劣地给予她很少的钱去买菜、做饭。而且,在父亲知道女儿与弗兰克的恋情后,并没有去好好劝导年幼无知的女儿,反而咒骂水手,用暴力手段阻止女儿与水手见面。上帝由严酷转变为一个慈爱的形象与伊芙琳的父亲由慈祥转变为暴力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3.4 母亲——圣母玛利亚的原型
圣母玛利亚是耶稣的生育者,在西方被称为“上帝之母,人类之母。”在《都柏林人》中刻画了一系列具有丰富的圣母玛利亚原型的女性,她们对家庭的牺牲、奉献精神,超过了对个人自由、幸福的追求。对生活在天主教背景下的女性来说,不论他们的信仰是否真诚,也不论性别和年龄,圣母崇拜的传统已经融入到思想和性格中,成为一种无法摆脱、甚至没有意识到的力量。小说中伊芙琳的母亲虽然被暴虐的父亲逼死,但临终前仍然不忘教导女儿维系家庭,承担起她的角色。她向临终前的母亲许下诺言:保证尽力支撑这个家。也正是母亲的教导阻挡了伊芙琳舍弃个人的幸福、留下继续扮演母亲的角色。可见,圣母崇拜根深蒂固,并且代代相传,影响持续不断。
3.5 空地——伊甸园的原型
《圣经》中,伊甸园是人类最初期的乐园,在那里人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整日嬉戏,无须劳苦,那是人类最美好的地方。在小说的开始,伊芙琳回忆自己童年时玩耍的那片空地:“过去那里曾经有一块空地,他们每晚都在空地上和其他家的孩子一起玩耍。后来一个贝尔法斯特来的男人买走了那块地并在那里建了房子。”作为意象的空地对于伊芙琳来说,是乐园式的世界,是孩子们可以在其中自由奔跑,做游戏的场所。这里有着更多的童趣、天真、纯洁,是一块能将孩童世界与成人世界区分开的场所。但是,贝尔法斯特来的那个男人在那片空地上建了房子,小伙伴们有的死去,有的搬走了,自己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我”也像其他小伙伴们一样将离开这里了,这一切是一个“失乐园”的过程,意味着快乐和光明的结束,悲惨和黑暗的开始。
3.6 水——洗礼和重生的象征
在《圣经》中,水是生命之源,象征着洗礼和重生。在《伊芙琳》中,出现了水以及水的变体。首先,“waters”这个名字有强烈的讽刺含义,此时的都柏林人精神上已经完全干涸,即使有广阔的水域,依旧不能拯救他们,因为整个都柏林已经完全虚空与瘫痪了。另外,文本中与“水”这一意象密切相关的还有大海,在小说的末尾处描写到:“全世界的海洋在她心头汹涌翻滚,他在把她拖进海中,他会把她淹死的。”这表明伊芙琳是畏惧水的,但是伊芙琳想要获得新生和幸福的前提是她必须乘船穿越大海,可是在轮船即将起航的片刻,伊芙琳却畏惧了,害怕了,动摇了。她认为那片水域会淹死她,这暗含着伊芙琳已经麻木了,丧失了逃离的勇气。乔伊斯在《伊芙琳》中运用《圣经》水的内涵,表明他希望水给万物滋养,荡涤一切腐朽和污秽,能使整个爱尔兰大地获得新的生命,重新充满生机和活力。
4.结论
乔伊斯将《圣经》原型巧妙地用在《伊芙琳》中,这是基督教精神渗入乔伊斯身上下意识的自然反应,通过对小说中六个圣经原型的解读,不仅利于人物的塑造,也借伊芙琳将原型的普遍意义投射到广大都柏林人身上,将都柏林人的瘫痪与死气沉沉的状态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既加深了小说深层次上的社会批判意义,又收到了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