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美丑两极化的吉普赛女郎形象
2019-11-26谭锡茵
谭锡茵
吉普赛人是天生的流浪者,他们有自己民族独有的处世方式,不受世俗的约束和法律的制裁。这个神秘地穿梭于欧洲大陆的流浪民族极大地激发了文学大家们的灵感和想象,热情奔放且极具异域风情的吉普赛女郎形象广泛地存在于19世纪法国浪漫主义文学作品中。在众多19世纪的相关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浪漫派作家都有美化或恶化吉普赛女郎的倾向。本文将从19世纪法国的两部经典浪漫主义作品《巴黎圣母院》和《卡门》入手,深入探讨19世纪浪漫主义作家将吉普赛女郎美丑两极化的现象,并寻找其原因。
一.被“天使化”的爱斯梅拉达
被“天使化”的吉普赛女郎大都拥有不同寻常的美丽外表和高尚圣洁的内在品德。这样的天使化形象就像一面镜子,由她们的遭遇和经历反射出社会的丑恶。《巴黎圣母院》中的爱斯梅拉达就是吉普赛女郎形象被“天使化”的典型代表。
爱斯梅拉达有着颠覆传统的美,她有别于19世纪贵妇人端庄、苍白的美,她美得自然灵动,美得活泼率真。“当她这样伴着鼓声跳舞时,她的两只圆圆的结实的手臂把一面小小的鼓高举在她的黄蜂样小巧玲珑的头上,还有她的没有褶皱的金色紧身上衣上,她的舞动时膨胀起来的带小斑点的袍子,同着她的裸坦的肩膀,她的时时从裙子里露出来的两腿,她的黑头发,她的光亮的眼睛,说实话,她看起来简直是个超自然生物。”[1]雨果毫不吝啬地用大段的华丽文藻来描写爱斯梅拉达的美貌,众人初见爱斯梅拉达时的惊艳,克洛德对爱斯梅拉达近乎变态的痴迷,以及卡西莫多的卑微讨好都从侧面证明了爱斯梅拉达天使般的美丽容貌。
爱斯梅拉达有着高尚圣洁的品德。在卡西莫多被绑在广场上示众时,她以德报怨,不计前嫌地给卡西莫多送水;为免除甘果瓦的杀身之祸,不惜摔罐与其假结婚。
爱斯梅拉达有纯洁的爱情观。在与甘果瓦结婚的四年间,她仍保忠贞,一如既往地爱着弗比斯;面对克洛德的各种乞求和威逼利诱,爱斯梅拉达宁死不从。
爱斯梅拉达在卡西莫多和甘果瓦视觉下的善良,在克洛德映衬下的美貌和不畏强权,在弗比斯对比下的天真单纯和对爱情的忠贞,共同造就了“天使化”的吉普赛女郎形象。
二.被“恶魔化”的卡门
在以往反面角色的塑造中,反面人物一般都是他人善言善行的铺垫物或对比物,更多的是被批判,而被“恶魔化”的吉普赛女郎更多的是用恶化的行为去揭露和反映他人人性的弱点。《卡门》中的卡门就是吉普赛女郎形象被“恶魔化”的典型代表。
卡门有着叛逆社会的恶,有着魔鬼撒旦的叛逆精神。卡门不受法律的束缚,认为“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宁可把整个城市烧掉而不愿去坐一天监牢”。在视金钱为万物的社会中,卡门虽行骗偷窃样样精通,但却从不贪财,视金钱为玩物。
卡门有着蛊惑人的恶,保存着人类最原始的本性。“他穿着一条非常短的红裙子,露出她的不止有一个破洞的白丝袜,还有一双小巧玲珑的红摩洛哥皮鞋,鞋子用火红的绸带系住。她推开披肩,让她的两只肩膀暴露出来,还显出她的衬衫上面一大束金合欢花。她的嘴角上也衔着一朵金合欢,她先前走着,腰肢扭来扭去,像科尔多瓦养马场里走出来的一匹母马。”[2]最原始的野性扑面而来,展示了富有魅惑力的女性美。她诱使唐·何塞一步步地犯错,最后走向了走私、抢劫的不归路。在性方面上,为了钱财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色相,但在卡门的心中,“性”和“爱”是独立的。爱情是毫无功利的,当她爱唐·何塞时,卡门明知道“狗和狼在一起过不了好日子”,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全身心投入,但不爱时,她连一句谎话都不愿意说,留下“跟着你走向死亡,我愿意,但我不愿意跟你一起生活”[3]的决绝。
卡门是文明社会的“局外人”,她叛逆、邪恶、犯罪,是“罪恶之花”,但她却拥有一个自由、本真的灵魂。她虽是恶魔的形象,却揭露了社会物欲横流的虚伪面纱。
三.作家的自我投射
通过上文,我们分别分析了“天使化”和“恶魔化”的经典吉普赛女郎形象。下面,我们将分析造成吉普赛女郎形象美丑两极化的原因。
弗洛伊德曾指出:作家们“总喜欢根据自我观察,把自己分裂成许多个自我,结果在好几个主人公身上把自己精神生活的冲突点具体地表现出来。”[4]虽然这些吉普赛女郎的形象都被塑造得生动立体,但我们不可否认的是,它们都带有作家的情感和思想烙印,与现实的吉普赛人有一定的差异。无论是爱斯梅拉达还是卡门,她们都是作者内心的自我投射。
从创作背景上看,《巴黎圣母院》创于欧洲政治大动荡时期,而《卡门》发表于资产阶级政权稳固,资本经济飞速发展的时期。《巴黎圣母院》和《卡门》都创作与19世纪的法国,反对古典主义陈规,追求异国情调,讴歌自由和爱情,是当时的主流。值得注意的是,19 世纪时欧洲人对吉普赛人只有表层的理解,极少作者有机会直接深入地接触和了解吉普赛人。在很长一段时间,西方人习惯性地给吉普赛女郎贴上“小偷”“骗子”“占卜者”等负面形象的标签,认为她们是与魔鬼打交道的人。在这种集体性的错误想象和认识的影响下,美丽动人又自由如风的吉普赛女郎极大地激发了浪漫主义作家们的想象,在经过进一步的艺术化后,促成了“天使化”和“恶魔化”两种极端的形象。
从创作意图上看,吉普赛女郎的形象是作者自身观念、情感的反映。在19世纪的作家眼里,吉普赛人是一个充满魔力的民族,它代表着一种奇异,而这种情调可以作为装饰性的背景为文学作品增添异域色彩,也可以作为文学家想象的空间,满足创作者扩张想象力的需要。[5]爱斯梅拉达是外在美和内在美的结合,代表着真善美和自由,是美的化身,她的出现搅动了文明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们的内在复杂心理,雨果用爱斯梅拉达的美来和弗比斯、甘果瓦、克洛德的丑相对比,暴露出文明人灵魂的苍白和扭曲,从而体现出雨果美丑对照理论、浪漫主义的美学观和创作观的。在卡门生活的年代,伴随着资本主义的确立,人们的价值观开始改变,人类成为金钱的奴仆。道德、法规成为自私、虚伪的人随意操纵的工具,也是他们“兽性”的遮羞布,这使对资产阶级抱有幻想的知识分子大失所望,而卡门就是一面镜子,梅里美用卡门的真实和活力与苍白、虚伪的社会对照起来,利用卡门的真实、粗犷、不受约束向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社会宣战,从而表达自己对资本主义的不满和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吉普赛人这个异国的神秘形象像一面镜子,能够折射出形象塑造者的影子,是一种言说自我的表征。同样的,正是因为每个作者的创作意图不一样,根据他们不同的艺术塑造,所以造就出“天使化”和“恶魔化”两种两极化的吉普赛女郎。
在形象塑造上看,两极化的吉普赛女郎一直是本土文化和异域文化比较的媒介。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认识和想象,经常是改文化自身结构本质的投射和反映,它意味着改文化自身的本质与现实之间出现了断裂,于是就以想象的形式投射到异域文化中去。[6]吉普赛女郎形象的原始、落后、邋遢、流浪与过着定居生活、工业不断进步的欧洲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相。《巴黎圣母院》中吉普赛群体第一次出场时,所有人都是破衣烂衫的,而《卡门》中则不止一次地提到卡门穿着满是破洞的袜子。无论是“天使化”还是“恶魔化”的吉普赛女郎都被贴上了邋遢的标签。这无疑是一种文化上的比较,投射出作者们的民族优越感。在作者的笔下,吉普赛女郎往往是美丽的。吉普赛女郎的美是自然的美,活力的美,这种美有别于端庄的美,她们的灵动美是与生俱来,没有被文明淹没的美。西方本土文化在他们认为的文明下发展,文明使他们穿上一件又一件华服,同时也给他们带上一张又一张虚伪的面具,使他们一步步忘掉自我,忘掉生命的原始之美。在这一点上,投射出作者们对虚伪的社会的不满。“天使化”的爱斯梅拉达的纯洁善良、“恶魔化”的卡门的藐视法规、叛逆与虚伪的社会相比较。
其实,对于作家来说,吉普赛女郎到底在现实中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她们早就在作家的脑海中形成一个雏形,作家借着“天使化”和“恶魔化”的形象来搅动当时的社会,将吉普赛女郎作为异域文化的代表,将本土文化与异域文化相比较,从而反观本民族的状态,试图审视和反思自己。
四.结语
吉普赛女郎形象就是作家的一个自我投射,它不一定就和现实的吉普赛人相一致,但它一定承载着作者价值、情感以及期愿。19世纪被“天使化”或“恶魔化”的吉普赛女郎无论是被赞美还是被嘲笑攻击,都是在反映19世纪欧洲社会的需求,无论是被美化还是被丑化,她们的形象至今仍是魅力永驻的。“天使化”吉普赛女郎身上特有的自由意志、追求真挚的爱情、纯洁善良和“恶魔化”的吉普赛女郎身上明显的叛逆质疑精神、真实不做作的品质并不会不随时代的改变而不适时宜。随着文明的不断发展,人类社会急速的变化,同时文明也带了的其他的束缚或弊端,她们就像一个参照系,不断凸显出文明社会与原始本真的差异,提醒着人们处理好新的文化冲击和原始自然张力的平衡,我认为这是美丽的吉普赛女郎形象永久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