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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姆·蒂索和他的悲情缪斯

2019-11-25林微云

书城 2019年11期
关键词:肖像画画作巴黎

林微云

雅姆·蒂索(James Jacques Joseph Tissot,1836-1902)是法国印象派画家,但在其艺术生涯最繁盛的时期,他却长期旅居在英国伦敦。在艺术史研究上,英国人因为他是法国画家常常忽视他,法国人又因为他长期旅居国外而不予重视。但最近几十年,艺术界对他的艺术成就开始有了新的认识,伦敦泰特美术馆、巴黎小皇宫以及罗马、波士顿等多地都举行过雅姆·蒂索作品的大型回顾展。

蒂索旅居英国期间,正值第一次工业革命给英国带来巨变,火车等带来的诸多生活方式的变化也导致了社会时尚的变化。蒂索感受到了时代风尚的潮流,机敏地捕捉到英国上流社会的现代性及时尚感,并把对这些生活细节的感悟融入他的作品中。他善于刻画人物肖像中的服饰细节,常常绘制以大都市伦敦为背景的时髦女郎,她们穿着美轮美奂的衣裳,或拿着鲜花在高大明亮的花房里徜徉,或在火车站台与情人告别,或在泰晤士河的码头静静地等待,或在美丽的花园里聚众野餐……这些时髦的画作曾被批评为“庸俗社会的彩色照片”,但当历史的潮水褪去,其画作中所蕴含的独特人文和历史价值却再次引起了世人的关注和思考,这些伦敦时髦女郎的系列画作是伦敦维多利亚时代时尚流行变迁的浮光掠影,是栩栩如生的伦敦上流社会浮世绘,多方位地展示了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上流社会的风俗与时尚。

在雅姆·蒂索的艺术生涯中,有一个女人对他的艺术发展至关重要,那就是他的悲情缪斯牛顿夫人。蒂索以高超的画技频繁地描绘他的女神缪斯,在画作中,她总是楚楚动人,蒂索极具个人特色的艺术风格,使她成了那个时代最为知名的艺术模特之一。但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她都籍籍无名,被称为“神秘女郎”(La Mystérieuse)。他们在伦敦相识,一起幸福地度过了六年岁月之后,牛顿夫人因病逝世,她的逝世对雅姆·蒂索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他不得不逃离伤心地,回到法国。但因为失去了艺术缪斯,他的艺术也再难以达到原来的高度。

凯思琳·牛顿(Kathleen Newton)闺名凯思琳·艾琳·阿士汉姆·凯利(Kathleen Irene Ashburnham Kelly),十六岁时被父亲许配给印度内政高级医生艾萨克·牛顿(Isaac Newton)。在去印度结婚的航程中,不谙世事的她被孟加拉步枪团的帕利泽上尉(Captain Palliser)引诱,但上岸后她仍与丈夫举行了结婚仪式,典礼后行房前,她向丈夫忏悔帕利泽上尉追求并引诱她之事,丈夫勃然大怒,很快以婚姻未及行房为由提起离婚诉讼。艾萨克把她送回英国,因为没钱付旅费,她只好做了帕利泽上尉的情妇, 回国后不久她怀孕了,但她拒绝嫁给帕利泽上尉,因为虔诚的天主教徒是不会离婚的。一八七一年十二月她在约克郡生下帕利泽上尉的女儿维奥莱特(Violet Newton),隔年七月法院离婚判令下来后,她移居伦敦,与姐姐玛丽·赫维(Mary Hervey)一起住在圣约翰伍德(St. John?s Wood)地区。

一八七一年五月,在巴黎人最喜欢的铃兰花盛开的春夏之交,画家雅姆·蒂索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巴黎的奢华别墅,穿越英吉利海峡,头也不回地奔赴伦敦,把赋予了他大量名声和财富的巴黎留在了身后。一八七0年,法国在普法战争中惨败,很多艺术家如莫奈、毕沙罗都逃往伦敦避难,蒂索却参加了国民自卫军守卫巴黎,成为巴黎公社的一员。战斗中他偶遇战地记者、杂志《名利场》业主英国人托马斯·鲍尔斯(Thomas Bowles),他让鲍尔斯住在家里,在巴黎被包围时他与鲍尔斯出生入死,并为鲍尔斯的文稿创作系列军事人物插画,一八七一年《保卫巴黎:战地实录》在伦敦结集出版。一八七一年四月巴黎失守,巴黎公社瓦解,作为一名逃犯,蒂索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故土,前往伦敦;十一年后他也会同样仓皇地从伦敦逃回巴黎,正如他當年离开巴黎一样狼狈无措。

一八三六年十月十五日,雅克·蒂索出生在卢瓦尔河口的南特市,在四兄弟中排行第二。父亲马塞尔·蒂索(Marcel Théodore Tissot)出生于法国东部的小山村特雷维利耶尔,母亲玛丽·杜兰德(Marie Durand)来自布列塔尼贫穷的保皇派家庭,和姑姑一起经营一家制帽公司。父亲马塞尔做布料生意赚了不少钱,很快就回到老家,买下了贝桑松附近的布伊隆城堡。小蒂索在南特长大,继承了父亲对商业的敏锐,也沿袭了母亲作为天主教徒的虔诚、从小在时尚行业的耳濡目染,对他将来画时髦的人物肖像画大有裨益。他从小在一家耶稣会寄宿学校接受教育,学资平庸。十七岁时他发誓要成为一名艺术家,但遭到父亲的反对,认为这纯粹是浪费时间。

二十岁时,蒂索不顾父亲反对,前往巴黎追寻艺术之路。他在历史画家路易·拉蒙特和罗马奖得主画家吉恩·希波利特·弗兰德林门下学习绘画,后来进入巴黎美术学院学习。他常常泡在卢浮宫临摹名画,结识了好朋友惠斯勒(James McNeill Whistler)和德加(Edgar Degas),跟著名画家拉图尔(Fantin-Latour)、库贝(Gustave Courbet)都成了朋友—因为当时英国风尚在法国很流行,而且他跟诸多在巴黎的英国画家相熟,蒂索把名字从法式的雅克(Jacques)改成了英式的雅姆(James)。一八五九年,蒂索首次在官方沙龙展出作品,初期作品阴郁沉闷,转绘现代风俗画和时髦肖像画后,很快在巴黎艺术界中取得声名。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他有多幅画作在沙龙展出,绘画事业非常成功,他买下了位于巴黎最繁华的皇后大道(Rue de lImpératrice,如今的福煦大街)的豪华别墅,房子里有种满花草的巨大玻璃暖房,有高大的马匹和精致的马车,他在光线透亮的暖房里给有钱的贵妇人画各种美轮美奂的肖像画,生活优越富裕。

逃亡伦敦后,凭着稔熟的肖像画技,蒂索依然混得风生水起,很快又再次以时髦漂亮的人物肖像画在伦敦名声大噪。他的画作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展出,维多利亚时代的诸多上流社会名人纷纷请他画肖像画,就连流亡国外的拿破仑三世的欧仁妮皇后(Empress Eugénie)都指名要他为自己和儿子画画,这幅画如今收藏在法国康比恩城堡(Chateau de Compèigne),被认为是蒂索的杰作之一。刚抵达伦敦时,他曾暂住在鲍尔斯海德公园附近的克里夫公寓里,在鲍尔斯的介绍下为英国《名利场》杂志创作插图,七月至十二月间他绘制了二十二幅漫画,受到评论家好评。经济条件改善后,蒂索很快就搬到了圣约翰伍德地区的一座房子里。

一年后,因为经济状况良好,他在圣约翰伍德的格罗夫端路(Grove End Road)买了一幢房子,房子不算太大,两层楼的维多利亚安妮女王风格房子,红色砖墙和白色波兰石相间的外墙,绚丽典雅。房子外面环绕着巨大的私家花园把房子与伦敦摄政公园和去公园的人流隔开,非常清静幽雅。一八七五年他扩建画室,新建了巨大的暖房,高大的玻璃暖房里种满了来自国外的奇花异草,花园里各色鲜花色彩缤纷。他还仿照巴黎蒙梭公园兴建了一个观赏池和一个铸铁柱廊,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Lawrence Alma-Tadema)在画作中也曾多次对此描绘过,后来柱廊不幸被摧毁。新画室光线充足,整个一侧朝着巨大的暖房,用玻璃屏风和窗帘隔开,地上铺着橡木拼花地板,墙上挂着蓝绿色的挂毯,别墅小路两边树木茂盛,邻居常看不清来访者的面目。

英俊的蒂索注重外表,总是衣冠楚楚,颇有魅力。他商业头脑敏锐,作品价格卖得很高,美国著名肖像画画家约翰·萨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称其为“商业天才”。他的法国朋友都难以相信他变得这么有钱,德加给他写信说,当听说蒂索买了一栋房子时,他吃惊得都合不上嘴。也有法国记者批评他生活过于奢侈,说他随时都给家里来访的客人准备冰过的香槟,专门雇了一个男仆在环绕房子的大花园里为月桂丛擦拭叶子,以欣赏葱茏的花园景色。一八七五年法国女画家贝尔特·莫里索(Berthe Morisot)与丈夫参观了蒂索的房子后,在给家人的信里她说,蒂索很友善,在伦敦活得像个王子,住得很好,画的画也很美,一幅画能卖出高达三十万法郎的价格。

在圣约翰伍德住了好几年后,一八七五年,冥冥中注定要相爱的两个人,终于在爱情路上“狭路相逢”。

据说,两人是在凯思琳去寄信的路上相遇的,蒂索为凯思琳的美貌着了魔。有了凯思琳之后,蒂索的整个世界都改变了,两人爱得痴缠,但因为教育和信仰的原因,他们不可能结婚。这是无望的爱情,但这绝望更激起了他们对彼此的热情。跟蒂索非常熟络的英国画家路易丝·乔普林(Louise Jopling)在回忆录里写到,蒂索热情好客,他家常高朋满座,宾主尽欢,但自从他与一位已婚妇女热恋之后,这一切就停止了。一八七五年底,凯思琳怀孕时,蒂索与马奈等人一起去了意大利,游玩威尼斯,他还得到马奈的名作《蓝色威尼斯》。一八七六年三月,凯思琳的儿子塞西尔·乔治(Cecil George Newton Ashburnham)出生后,凯思琳就搬到了蒂索家,两个孩子维奥莱特与塞西尔则在姨妈家生活,但经常去蒂索家游玩,成为他的绘画对象。

虽然很多艺术家、有钱人都有情妇,但很少有公开住在一起的,更遑论凯思琳是一个离过婚且有两个私生子的人,蒂索因此被很多老顾客抛弃,原本伦敦上流社会受欢迎的社交达人,转眼就门前冷落鞍马稀。蒂索做了决定,选择凯思琳而非伦敦社交生活。一八七七年,由于蒂索拒绝出庭给一起参展的惠斯勒作证,惠斯勒结束了他们多年的友谊。再后来,蒂索把德加送给他的画卖了,两人多年的交情也因此毁于一旦。这倒也好,蒂索不再邀请朋友来家里,免得大家难堪,他变得隐世而隔离,亦很少参加展览。世人的嫌弃,意外地成就了两人不受打扰的爱情清静之地。

接下来的六年便是两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蒂索把凯思琳作为自己艺术生涯的缪斯女神,他这一时期的画作几乎都是甜蜜的居家情景。凯思琳作为模特首次出现在蒂索的《泰晤士河》(On the Thames)中,画中凯思琳披着红黑格子披肩,打着伞,坐在船尾,神情愉悦慵懒,同样的造型也出现在另一幅画《朴次茅斯船坞》(Portsmouth Dockyard)中。蒂索给凯思琳画的第一幅肖像画据说是《N夫人肖像》(Portrait of Mrs N.),用黑墨水画在奶油色的日本纸上,这幅画常被称为“颤抖的女人”(La Frileuse),因为凯思琳经常觉得寒冷,这幅画像也被认为是蒂索为凯思琳所作的最精致画像。收藏此画的威廉·韦斯顿伦敦美术馆在其目录里写到,这是一部极为精致却又极为丰富的作品,一部诗意静谧却又极为感人的作品。

凯思琳穿着皮毛衣裳的造型在蒂索画作中多次出现,最著名的是《马沃伦》(Mavourneen),马沃伦是爱尔兰语,意为“我的爱人”或“我亲爱的人”,也是当时流行的情歌,毫无疑问这显示了凯思琳在艺术家感情中所处的地位。画中的凯思琳站在一扇窗户边上,窗帘的阴影加强了人物轮廓,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秋天的栗叶,她穿着衣领和袖口处都有毛皮装饰的精致刺绣外套,带着皮毛帽子,楚楚动人,肤如凝脂,红唇娇艳,面若桃花,举止优雅,神情慵懒,栗金色的卷发丝丝垂落额前,真不愧是十九世纪末让人魂牵梦萦的伦敦时髦女郎。整幅画洋溢出大英帝国维多利亚时代那种富足和优雅的氛围,是当时最为流行的人物肖像画。蒂索构图时喜欢把模特安置在暖房的窗户或门道上,这样可以让室内外、远近距离之间产生巨大的对比,从而将单纯的女性美丽景象与无数的轶事可能性叠加在一起,增强画作的故事性。凯思琳穿着同样的服饰还出现在另一幅巨大的肖像画《十月》(Octobre)上,这都证明了凯思琳和蒂索对这一形象的偏爱。

英国夏天非常短暂,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传说中的夏日之恋就是最美好的恋情。而蒂索根据美国诗人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Edna St. Vincent Millay)的诗句“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四季,我只是你心中的夏天”(I know I am but summer to your heart, And not the full four seasons of the year),也以凯思琳为模特画了几幅《夏日》(Summer),以表达他对凯思琳的热恋。其中一幅画中凯思琳穿着黑色连衣长裙,胸前装飾着红色花束,手上拿着一把金色的阳伞,高挑挺拔,优雅出众;同一造型也出现在了《拿伞的牛顿夫人》(Mrs. Newton with a Parasol)一画中,这幅画被视为蒂索对凯思琳最佳描绘的画作之一,整幅画构图设计简洁,背景色彩抽象,凯思琳手中的阳伞暗示着日本文化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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