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的诗歌精神与使命
2019-11-22宋宝伟
宋宝伟
新时代文学如何表现和影响我们的生活,已经成为当下文学写作和研究的重要课题。毫无疑问,新时代对文学的精神和使命有新的要求和呼唤,文学需要并且应该有自己崭新的精神与艺术定位,敏锐而深刻地感受和表现时代的脉动,努力在满足人民的精神文化需要和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方面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诗歌作为文学艺术中的重要体裁,在表现社会生活和人的精神情感等领域,有着独特的表达优势。纵观当代文学发展历程,每一次重大的文学转型,诗歌几乎都扮演着“急先锋”和“排头兵”的角色,不单单在艺术观念方面引领着当代文学的发展潮流,诗歌自身演进还能清晰地折射出文学与现实复杂多变的关系,是文学与现实关系最早的也最具“样本”意义的“试验品”。新时代诗歌依然繼续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保持着与现实最为密切的关系,“很少有诗人愿意对生活取旁观的态度,他们都活在具体的生活中,被具体的生活所裹挟,也被具体的生活所塑造。他们普遍对此在的生活有一种强烈的热爱,为此,他们所出示的理想,有着比许多小说更为结实、人性的面貌。这些年,在中国独特的现实面前,诗人用诗歌发出了强有力的声音——这种声音不同于政府工作报告,不同于媒体报道,甚至不同于街谈巷议,它是诗人关于这个时代的精神意见。在我看来,要理解当下的中国,这份诗歌意见不容忽视。”[1]因此说,新时代诗歌承载的精神和肩负的使命,是我们必须要清醒认识并给予充分重视的。
一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一场震古烁今的伟大事业,需要坚忍不拔的伟大精神,也需要振奋人心的伟大作品。”新时代需要伟大的作品,但从当下的诗歌现状来看,某些诗人只是仅仅满足于书写现实,或是“俯就”生活,在日常经验、凡俗生活中挖掘诗意,或是“透视”生活,将生活经验上升到“知识”的高度,总还欠缺一种对现实生活强有力的锤击与追问,因而很难见到那种读后“惊出一身冷汗”般的深邃作品。“大略说来,我们时代的相当一部分作家和作品,缺乏对伟大的向往,缺乏对崇高的敬畏,缺乏对神圣的虔诚;缺乏批判的勇气和质疑的精神,缺乏人道的情怀和信仰的热忱,缺乏高贵的气质和自由的梦想;缺乏令人信服的真,缺乏令人感动的善,缺乏令人欣悦的美;缺乏为谁写的明白,缺乏为何写的清醒,缺乏如何写的自觉。”[2]
造成当下诗坛缺乏崇高精神的原因很多,有人将其归结为“后现代”的文化语境使然,认为当下时代的多元艺术理念必然使得诗人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艺术激情,诗歌不必再回到“集体兴奋”状态,也无须制造“轰动效应”,那种动辄“洛阳纸贵”的“全民”化行为对艺术本身来说未必是好事,因为我们曾经有过太多这种艺术“劫难”的教训,而在“个人化写作”的大纛下追求艺术的差异与多元才是真正的“不二之选”,才是“王道”。现在看来,这种观点存在着对“个人化写作”思想精髓的理解偏差。
真正的“个人化写作”是以个人方式承担着人类命运的诉求和文学探索的重任,要真正表现时代、社会、人类生存等“宏大”而“艰深”的问题,尽管源自于个人话语,但是一定要超越个人话语的。如果只是沉浸在“个人”狭隘的“小天地”而不思“自我拯救”,那么这样的诗歌写作将永远是自恋自傲的“自我表现”。那种将诗歌视为自足的、“纯文学”的、与政治无涉、与道德无关、与他人甚至读者无关的写作,终究是一种狭隘、琐屑、缺少气度的写作,漠视当下的生存处境、逃离社会语境、拒绝道德与责任,必将使诗歌流于乏味和平庸。“任何时代都没有、也不可能为诗歌宠儿提供一个全封闭的、完全自我生长的、自在自足的真空,而任何诗歌史从来也没有提供过在这样的真空中生长的、与它的时代了无擦痕的诗歌。”[3]文学与时代、社会、人生、精神的遇合,是文学的一种“宿命”,在中国独特的社会语境尤其是在新时代下更是文学“责无旁贷”的使命。
新时代需要文学为建设中国特色的核心价值而“上下求索”,需要为建构新时代的精神家园而“躬耕陇亩”,需要为建立正确的价值观而“文以贯道”。包括诗人在内的作家应该成为时代风气的先觉者、先行者和先倡者,书写和记录下人民的伟大实践的足迹,让自己的作品彰显新时代的信仰之美和崇高之美。坚持以人民的需要为导向,追求诗歌的真善美的永恒价值,滋养人民的心灵、熏陶人民的情感、强健人民的精神才是当代诗人最应该倾心倾力的正道。
二
新时代的诗人要建构无愧于时代的独立、清醒、深刻的写作意识,坚守诗歌的写作伦理,把诗歌创作视为可以帮助人们引起社会关注进而使之摆脱苦难获得拯救的伟大行为,尤其是要将视野投诸那些需要同情、关心的弱势与不幸的人群。诗歌没有理由去选择对他们的生活的疏离姿态,诗人更没有理由放弃自己对文学精神价值的坚守与求索,“没有价值体系的状态就是一种心理病态”也许是对当下那些放弃现实关怀的诗人最响亮的“当头棒喝”。诗歌应该执著于探索生活与生存的意义,无所畏惧地抨击丑恶和无聊,追寻精神的“真”,书写灵魂的“深”。当下有许多人认为现在的“生活”早已“平淡无奇”,没有了往昔岁月那种令人惊心动魄的“激荡”,既没有“朦胧诗”那种思想解放带来的精神压抑后的“爆裂”般的抒发,也没有“第三代诗歌”那种市民文化初登舞台时的“狂飙”与率性的自我展示,更没有商业化肇始带来的精神分化与“阵痛”,社会生活仿佛走入“静水流深”的平凡时代,一切都只剩下没有“激情燃烧”的“日常”。于是,在凡俗生活的褶皱里翻拣、挖掘诗意,将“生存之外无诗”当作最高的信条,成为许许多多“日常主义”诗人共同的追求。
不可否认,将诗歌带入生存现场、回到事物本身、注重生活细节还原的“日常写作”绝对有其存在价值和意义,但关键在于,大多数的“日常写作”无法保证诗歌在还原事物并“抵达事物本质”这一“存在主义”诗学的最基本的要求。换言之,就是诗歌流于呈现生活万象的表层而拒绝意义深度,将诗歌等同于对现实的复制,沉溺于“一次性写作”的快感体验,根本不具有使读者再次阅读的吸引力。它带给读者的只是片段化的感悟和自鸣得意的“小聪明”,谈不上心灵的净化与升华。“我们时代中种种消极的写作和炫惑的文学之所以缺乏力量,就是因为他们只是满足于与生活保持一种异化性质的相似性与一致性,而缺乏质疑并超越现实的内在自觉和道德激情。换句话说,只有当作家摆脱外在生活的裹挟,勇敢地向生活显示自己的独立精神和道德立场的时候,我们才会有真正伟大的文学,我们的心灵才有可能感受到雄强的力量,也才有可能体验到诗意的激情。”[4]
新时代诗人要有把诗歌当作一项能促进人类生活进步的伟大事业,建构高远而深邃的精神视域,培植介入现实的非凡勇气,创作深具崇高道德感和批判意识的诗歌精品,拒绝浅薄的机智和虚饰的技艺以及滥情的抚摸,让深蕴着悲悯和仁爱的诗歌在引领人们走出苦难与悲哀的处境时更有力也更坚定地执著。新时代诗歌在“诗人何为”的呼告与质疑中,逐渐表现出一种向“新人民性”写作转向的努力。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对“新人民性”这一概念做一种全新的理解。过去我们一直把“新人民性”理解为“底层”的同义词,也就是文学只有去表现那些“苦难、艰辛、被漠视”的弱势群体的生活,才是对“新人民性”的最好诠释。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我们确实还存在着基数巨大的需要整个社会献出仁爱、温暖和关怀的底层与边缘化群体,他们依然窘迫、艰难和无助的生活仍旧是我们这个社会暂时还不能消除的“伤”和忘却的“痛”。现在看来,“新人民性”还应该表现更为广泛的人民精神,也就是人民在创造人类历史进程中最值得表现与弘扬的历史推动力,包括亿万劳动者在生产生活中所体现出的积极性、进步性和道德感等诸多层面。在中国社会发展进程中,作为社会主体的人民,永远葆有高昂的理想主义、不屈的英雄主义和无私的奉献精神。新时代诗歌理所当然有责任去表现人民在奋斗中的苦难、迷惘和压力,同时也要表现他们在社会生活中的追求、理想、憧憬,这才是新时代诗歌对人民生活的最真实有力的介入和传达。
无论是直接地“抚摸”凡俗化生活,或是对生活真实地“记录、摹写”,还是对生活“经验”的诗意转化,其实诗歌一直没有远离生活,诗人在生活的“沙砾”中淘洗、提炼,依然是诗歌的“炼金术士”。新时代诗歌不仅要深刻地表现社会生活,而且还要通过审美来表现社会生活,也就是要在诗艺与现实之间达到平衡。一首真正的好诗,一定是内容意蕴和艺术表现的完美结合。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追求真善美是文艺的永恒价值,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动心,让人们的灵魂经受洗礼,让人们发现自然的美、生活的美、心灵的美。”一切文艺作品必定是“按照美的规律造型”而创造出的审美作品。诚如吴思敬先生在探讨“底层诗歌”写作时所言:“伟大的诗歌植根于博大的爱和强烈的同情心,但同情的泪水不等于诗。诗人要将这种对底层的深切关怀,在心中潜沉、发酵,通过炼意、取象、结构、完形等一系列环节,调动一切艺术手段,用美的规律去造型,达到美与善的高度协调与统一。也许这才是面向底层的诗人所面临的远为艰巨得多的任务。”[5]
新时代诗歌追求“新人民性”,关键在于诗人是否真正地在“为人民”而写作,这是检验诗歌能否真正满足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需要的最核心的标准。优秀的诗歌应该具有开掘思想深度的耐心,同时具有真诚热烈的态度和艺术探索的勇气,唯其如此,方能使诗歌具备文质兼美的品质,才真正无愧于新时代的诗歌使命。
[本文为2018年度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新时期以来当代诗学的理论建构与诗歌生成研究》(18ZWD428)阶段性成果]
注 释
[1] 谢有顺:《文学及其所创造的》,海峡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396页。
[2] 李建军:《必要的反对》,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66页。
[3] 杨远宏:《暗淡与光芒》,王家新、孙文波编《中国诗歌九十年代备忘录》,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85页。
[4] 李建军:《必要的反对》,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201页。
[5] 吴思敬:《面向底层:世纪初诗歌的一种走向》,《南方文坛》200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