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面消费:小镇青年的身份认同研究
2019-11-22姚慧
姚 慧
(四川大学 符号学—传媒学研究所,四川 成都610064)
近年来,小镇青年凭借自身的群体消费力量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根据第一财经商业数据中心(CBNData)和天猫国际2017 年发布的《天猫国际跨境消费洞察报告——线上90、95 后消费人群浅析》数据报告显示,从2014 年到2017 年第三季度,三四线城市中来自90 后和95 后新增客的消费金额占比已经超过一二线城市中90 后和95 后新增客的消费金额占比。①“得小镇青年者,得天下”成为许多商家市场定位的口号,小镇青年成为资本青睐的红利群体。但在小镇青年体现巨大消费力量的同时,其行为背后蕴含的动机令人深思。因为在当今社会,消费已演变成一项携带意义的符号活动,它与主体身份之间具有紧密联系。这一点在流入型小镇青年身上尤为明显,流入型小镇青年与新生代农民工既有区别又有联系,他们以文化进城的方式从农村流向小镇。而在长期的“农村—城市”的二元对立格局背景下,从农村流向小镇的过程不仅意味着生活地域的转变,更涉及身份的变更。那么,在流入型小镇青年流入小镇的过程中,消费在这场身份变更中扮演什么作用?小镇青年如何通过消费体现自己的身份认同?这是本文的重点讨论问题。
一、流入型小镇青年
在研究流入型小镇青年之前,有必要对小镇青年的概念进行梳理并界定。小镇青年首先作为一种“群像”进入业界视野,惊人的群体消费力量使得他们成为资本的争夺对象。但在目前的研究与讨论中,小镇青年还没有清晰统一的定义。学界关于小镇青年的研究较少,仅有的讨论也集中在电影消费领域。小镇青年被称为电影的“新观众”,尹鸿等在《2015 年中国电影产业备忘录》中,将小镇青年定义为“二三线城市及以下城市、县城、乡镇观众”②。张颐武在《新观众的崛起:中国电影的新空间》中有类似的定义。显然,这些定义过于局限。业界对小镇青年的讨论较多,这些讨论多基于互联网的大数据调查,主要从定居地、年龄两个维度定义小镇青年。极光大数据《2018 年8 月小镇青年消费研究报告》定义小镇青年为“生活在三线及以下城市且年龄在18~26 岁的青年”。③
小镇青年这个词本身,已经出现了三大分类标准,即“地域”“年龄”和“学历”,纵观学界和业界的讨论,也都围绕这三类标准展开。梳理发现小镇青年中的“地域”标准即小镇,是指介于农村与一二线大城市之间,并非是行政区划中的“镇”这一级别。而关于青年的年龄划分,不同衡量标准有不同的划分标准,李光奇总结了我国的六大划分标准,分别是生理决定论、教育决定论、心理决定论、社会决定论、事业决定论和政策决定论。本文倾向于社会决定论,认为以人对社会的最终适应和所承担社会责任的稳定为划分标准。因此,本文将小镇青年界定为定居在一二线城市及以下但不包括农村,并具有专科学历及以上的18~35 岁的青年。但在具体操作中,不应该过度局限于具体精确的年龄,应该区分对待。
在以往城市化研究中,农村城市的二元格局是重点关注对象,但随着社会发展的进一步推进,显然小镇已经介入这个二元格局,形成了农村、小镇、一二线大城市的三元格局。小镇成为农村与一二线大城市之间的中间层级。小镇青年是最终定居在小镇的一群青年人,因此从定居的过程,也就是从农村、小镇、一二线大城市之间的流动方式来对小镇青年进行分类是合理且必要的。由此,可以将小镇青年分为三类:
第一类:流入型小镇青年,是指从农村流向小镇的小镇青年;第二类:原生型小镇青年,是指原本出生在小镇,最终也选择定居小镇的小镇青年;第三类:回归型小镇青年,是指虽然曾较长时间在大都市发展,但最终回到小镇的小镇青年。
流入型小镇青年是小镇青年中的一类,他们是城乡流动格局下的另一重要特色群体。他们以文化进城的方式,由农村流向小镇,在小镇取得专科或以上的学历,并最终在小镇定居发展。与原生型小镇青年和回归型小镇青年相比,流入型小镇青年是在小镇青年这个群体中最具矛盾张力的群体。原生型小镇青年,没有涉及生活场域的变更,而回归型小镇青年却涉及不同层次、不同方向的变更与流动,只有流入型小镇青年既有生活场域的变更,而这种变更与回归型小镇青年相比,有更具有结构的稳定性特征。
流入型小镇青年和新生代农村移民具有很多相似点,但也有本质的不同。因此要更清晰地了解流入型小镇青年的特征,在与新生代农村移民的对比中可以窥探一二。新生代农村移民的消费观念和消费结构正发生变化,他们的消费具有向城里人看齐的特征。他们不再满足于老一辈“在城市生产,回农村消费”的生活模式,而是希望今后能够留在城市生活。他们的进城动机已经由“经济型进城”转变为“经济型进城和生活型进城并存”或“生活型进城”。④流入型小镇青年和新生代农村移民一样,他们希望获得城市身份,能够在留在城市生活。
但文化水平的不同是流入型小镇青年与新生代农村移民的本质不同。流入型小镇青年与新生代农村移民相比拥有更多的文化资本,他们往往受过更加系统化的知识学习。由此,流入型小镇青年是指以文化进城的方式流入小镇,并定居在小镇的18~35 岁的年轻群体。
二、消费与身份认同
20 世纪80 年代以来,西方社会发生了重大转变:从传统的以“生产”(制造)为中心的社会转变到以“消费”(以及消费服务)为中心的社会。消费不再仅仅是生产环节上的一环,它所具有的社会与文化属性越来越凸显。因此,20 世纪80 年代末以来,众多社会学家、人类学家与文化批判家开始从消费的文化与社会属性角度加以讨论,消费研究出现新的范式,包括布尔迪厄(Bourdieu 1984)、鲍德里亚(Baurdrillard,1988)、桑德斯(Saunders,1986)等,他们为此奠定了重要理论基础。布尔迪厄认为消费中反映出的个人趣味是阶级与阶层区分的根本标志,而鲍德里亚认为消费不再是工具性活动,而是成为对符号进行操纵的系统性活动。由此可见,消费的意义在30 年前就已得到众多研究者的重视。
消费认同理论是消费文化研究范式下的重要分支。早在1899 年,凡勃伦发表的《有闲阶级论》一书中就指出炫耀性消费是有闲阶级的一种身份标志,消费成为有闲阶级控制其自身身份认同边界的一种手段。而在马克思·韦伯的社会分层理论中炫耀性消费必然被社会成员看作是一种进入新阶层的标志,而竞相实施。从中可以看出消费与身份认同之间的紧密联系。
消费认同指向人的主体性。“认同”译自英文identity,起源于拉丁文idem (即“相同”,the same)。简金斯(Jenkins,1996)对认同的英文含义考察后发现,“认同”包含两个含义:第一,同一性,即A 和B 的相同或同一;第二,独特性,它表现为在时间跨度中所体现出来的一致性和连贯性。认同使人有了一个本体的支点,它是人们对自己以及与他人关系的定位。也就是说,在与他人关系的定位中,认同包括了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同,即辨认自己所属的群体;另一方面是异,即与自己不属的群体区分。
认同是涉及区分、趋同的一个“变成”和“成为”的过程,需要不断管理和维护。但是认同并非瞬息不变,无法琢磨。相反,认同具有相对的连续性与稳定性,如布尔迪厄发现的,当社会底层通过财富积累达到较高的社会阶层的时候,仍会保持原有的消费习惯,甚至花钱过多会有负罪感。这就是认同的相对稳定性在起作用。米德的社会行为学认为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也在于人在“客我”与“主我”的互动中,具有“自我”意识,而认同也正是个体在这两者互动的一种重要存在意识。
商品的符号属性是消费认同得以实现的根本条件。在消费主义时代,商品的符号属性滑向物—符号二联体中的符号一端,它成为携带身份意义的符号。⑤这正是鲍德里亚所说的商品不仅有马克思所说的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更具有符号价值。商品的符号性使得消费有了社会表现和社会交流功能。通过消费,商品和品牌的意义过渡到消费者身上,因此,消费在物理意义上消解客体的同时,也因此在社会和文化意义上塑造主体。所以消费成为主体建构身份认同的重要场域。
本文以小镇青年的脸面消费为切入口,综合利用消费认同的理论与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窥探流入型小镇青年的身份认同。
三、流入型小镇青年的脸面消费倾向
外表是一种无声语言,它在个人与社会的互动中扮演重要角色。个人的外表往往是传递个体信息最直接的媒介,这也是为什么会在日常交往中,强调“第一印象”的重要原因。Hill 将外表消费定义为可以提升个体外表吸引力的消费。
在所有的外表构成中,脸是最关键性的部位,它是与他人区分的最直接特征,因为每个人的脸都是独一无二的,传递丰富的信息。同时脸也是构成形象资本中的重要因素。脸是社会判断其美丑的重要指标,一张好看的脸在社会场域中往往具有重要意义。无疑,演艺圈是最好的例证,从行业角度来说,演技是演艺圈的核心评判标准,但“小鲜肉”风靡各大荧幕,一张好看的脸也就成为获得发展机遇的优势资源。虽然演艺圈是较为极端的案例,但即使在其他领域中,一张好看的脸也具有重要意义。如在20 世纪80 年代,卡科左诺斯基对加拿大4000名全职工人进行调查发现,在1977 年“好看的人”(占样本的30%)比丑的人工资收入要多出75%,而且这种情况即使在考虑到年龄、受教育年限等其他因素时仍然其作用。
脸面消费是外表消费的一部分,那么,脸面消费是指可以提升个体脸面吸引力的所有消费活动。流入型小镇青年在流动过程中,脸面消费倾向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从无到有,从农村进入到“小镇”以后,开始使用一些脸面消费的产品,如以前只用热水和毛巾洗脸,到开始用洗面奶洗脸,从不化妆到开始学习化妆;另一方面是脸面消费的产品选择,这是从无到有基础上,行为发生更深层次的改变,产品的选择是一个过程,从最初的杂牌到后期选择有牌子的产品。这种改变是流入型小镇青年在流动中发生的,背后有其独特的生成逻辑。
四、流动中的投资
(一)在主客观矛盾的焦虑中寻求城市身份
急切获得城市身份的主观愿望与上升渠道狭窄的客观实际之间的矛盾,让小镇青年处于身份焦虑之中。一方面,小镇青年拥有的文化资本与时间资本给予他们获得城市身份的可能;另一方面,文化资本的贬值与经济、社会资本的匮乏所导致的上升渠道狭窄,又使他们获得城市身份的期待严重受阻。
布尔迪厄认为决定阶级和阶层的是个体在社会结构中拥有的资本总量与所处的位置,其中资本总量就包括了文化资本、经济资本与社会资本。虽然布尔迪厄没有明确提出“时间资本”的概念,但他强调要从动态性的角度考察社会结构,动态性包括两个时间概念:一是社会主体的年龄,二是整个社会的发展。时间资本是小镇青年上升的另一重要资源,小镇青年拥有的资本总量与在社会结构中所处的位置,是他们产生身份焦虑的根本原因。
获得城市身份的主观愿望背后折射的是中国城乡关系的演变。新中国成立初期,农村作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原乡,农民与农村具有天然的政治合法,农村被视为无产阶级文化的源头,而城市文化往往被视为带有资产主义性质的。但随着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建立与发展,农村优越地位丧失,城镇化发展迅速。市场在资源分配起主导作用的条件下,经济差异之上的农村与城市之间不再是分庭式对立,而是在农村的推力与城市的拉力合作下,大量人口由农村流向城市的单向迁移。第一代民工迁徙是经济型进城,他们遵循“在城市生产,回农村消费”的生活模式。但如今迁徙到城市的大量青年人,希望今后能够留在城市生活,获得城市身份。获得城市身份在城乡关系演变的过程中已占据优势地位。
小镇青年与新生代农民工共同拥有时间资本,年龄成为他们获得城市身份的重要砝码。布尔迪厄在对社会结构与资本总量进行历时性考察时,发现阶层总体特征的基本配置系统地按照社会出身和年龄发生变化,从上升青年的进步乐观主义到年长者的倒退保守主义。何明洁利用布维洛的生产政体理论,对一家大型餐饮公司考察,发现女性农民工的年龄差异成为构建生产政体的一个重要因素,这种年龄差异内化形成了“大姐”与“小妹”的劳动分化。可见,年龄不仅是时间的客观差异,在再生产的场域中,年龄构成一种重要的资本年龄。年轻是小镇青年获得城市身份的主观愿望的重要原因之一。
年轻是新生代农民工与小镇青年流向城市后共有的资本,但在进入城市的路径上,显然小镇青年更有合法性。小镇青年基本都拥有专科的学历水平,掌握更多文化资本。他们以求学的方式进入城市,被许诺通过教育可以在城市获得合法性身份。对文化的崇拜与文化的积累延伸到与一种上升的野心有关,而一种原始的菲薄的文化资本积累使这种上升成为可能。
小镇青年的文化资本是他们可能获得城市身份的重要条件,但从历时性考察,便可以发现他们作为较低学历持有者,是最先受到学历贬值影响的一群人。但这往往需要理解的时间,布尔迪厄的调查发现学历在很大程度上构成学历贬值持有者的社会身份,因此他们不大倾向于察觉并承认学历的贬值,他们无论在客观上还是在主观上都对学历有着强烈的认同感。我国自1999 年政府实施大学扩招政策以来,高等教育规模迅速扩张,大学生及毕业生人数逐年增长,学历贬值已成事实。根据中国教育部官网数据显示,截至2017 年,全国普通本专科毕业生735.8 万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45.7%,与2011 年的数据对比毕业生规模在6 年之内又新增几十万,毛入学率也将近翻了一翻。专科学历的持有者是学历贬值的直接影响对象,文化资本是他们向城市流动的重要资本,学历贬值使得他们在城市的上升渠道窄化,但主观上文化资本给予他们获得城市身份的主观愿望并未消退。
另外一组引发小镇青年身份焦虑的矛盾在于早年长期生活在农村的生活习性与后期在城市获得的生活方式之间。这种焦虑深藏于两种不同文化内核的碰撞中,乡村文化是以地缘和亲缘为特征的熟人文化,“这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没有陌生人的社会”⑥。而城市是一个陌生人社会,乡村与城市有着不同的文化价值观念。小镇青年在后期获得城市生活方式的同时,也在接受城市的价值观念,但早年的生活方式与文化习性具有相对稳定性,二者的碰撞引发小镇青年的焦虑。第一代农民工在“在城市赚钱,回农村消费”的生活模式一定程度上缓解城乡流动中的身份焦虑,但小镇青年与第二代农民工一样,他们的生活模式与进城动机已经发生了转变。他们希望留在城市,获得城市身份,因此两种文化之间的矛盾与焦虑就更为突出。
文化资本和时间资本允诺小镇青年获得城市身份的可能,但是学历的贬值、上升渠道的窄化以及生活方式的内在冲突又严重阻碍他们真正意义上获得城市身份。而消费象征着打破城乡格局的自由与希望,在无法真正获得城市身份的情况下,首先可及的是消费。
(二)脸面消费成为城市身份的表达方式
1.脸面消费的“城市”意义
农村与城市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空间,在长期的农村—城市的二元对立格局中,农村与城市意味着不同的身份意义。
在农村,消费支出中占比不多的外表消费都仅停留在生活必需品的范畴,更多是基本的服装需求,而农村妇女在护肤产品上仅有的投入也微乎其微,化妆品的投入几乎为零。而在城市里,注重形象是生活的一个重要生活规则与要求。城市与农村不同的社会条件导致不同人群的深刻配置,对脸面消费的不同态度与倾向成为城市人与农村人的重要区分标志。
脸面消费的城市意义主要体现在城市和农村关于时间观念与审美理念的差异上。布尔迪厄认为这种差异是“实用”与“美学”的对立。“实用”的选择是对必然的服从,确保金钱与时间的节省。在农村的生产场域中,脸面消费与投入不是重要规则,劳动力才是这个场域的重要法则。而与“实用”对立的“美学”是对形式的追求,身体是最直接可见的意义承载体。城市是一个陌生人社会,相比于农村狭窄的社交范围而言,城里人获取彼此信息的方式和渠道较为狭窄,而外表和脸面是彼此获取信息的重要手段。所以在城市的生产场域中对于外表和脸面的重视成为重要法则。
脸面消费是外表消费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城市”意义的集中体现行为。脸面消费是对提升脸面吸引力的消费行为的总称。从基础的脸部清洗到最极端的整容手术,都囊括在内。例如,在农村对脸面的清洗与护理在于满足基本需求,清洗在于洗干净脸,能洗干净脸的产品可以互相替代,例如可以用香皂代替洗面奶。虽然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长出了一些与原来农村社会不完全相同的社会,但这确实是外力冲击下发生的改变,这种改变不在本文的论述范围内,本文要讨论的是在农村社会内部生长出的脸面消费观念。
脸面消费在农村的生产场域不成为再生产的重要原则,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浪费时间或者城里人才会去做的行为。实用原则的深刻配置,在长期发展过程形成社群共识。反过来这种社群共识会成为对社群成员的约束力,对自己成员形成一种一致性的要求,这种一致性要求是社群恢复秩序的重要手段。在农村,年轻女孩化妆、在脸面上投入较多的金钱,会被认为是向城里人“学坏”了。
而在城市的场域中,脸面消费构成重要的再生产原则,例如,在许多公司的招聘要求里,对于女性要求尤为明显,都会写“要求化淡妆”。脸面消费作为一种城市生活方式,承载了城市身份的意义。例如在农村里,很容易看见这种情况:不少人会根据他的外表判断其身份,化妆的人一定是在“城市生活过、去过城市”的人。脸面消费是城市文明的产物,是因为在城市的生产场域中“脸”构成一种形象资本。在城市生活,意味着每天或多或少面对“外人”的可能,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中的研究表明,当个体呈现在他人面前时,会有意无意地倾向于表演自己,以维持一种特定的形象。在城市生活中,拥有更多呈现在他人面前的可能,可以说脸面消费是在城市生活维持特定形象的重要手段,也是维持呈现理想化自我的重要后台行为。
脸面消费是城市的生活方式,注重外在形象是在城市生活的正项。据极光大数据《2018 年8 月小镇青年消费研究报告》显示,消费支出方面,与都市青年相比,在95%的置信水平下,小镇青年在电商购物类型上购买美容护理及化妆品的比例明显高于一二线青年,电商提供了便利渠道。而另一方面脸面消费又是最简单和容易的生活转换方式,农村生活方式下对脸面的忽视,使得脸面消费具有诱惑力。
脸面消费的城市身份意义,是在农村与城市不同的地理空间、不同的生产场域规则中形成的,它被认为是一种城市的生活方式,成为城市身份的代名词。
2.“城市”意义的位置:商品
脸面消费的城市身份意义的位置是琳琅满目的脸面消费品。消费品是文化意义的基础,这是一个非常确定的事实。脸面消费品系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文化分类系统,不同的脸面消费产品和品牌,对不同层次的城市身份意义进行分节。
首先是脸面消费产品从无到有,这是从农村流入城市的初期所发生的改变。因为脸面消费不成为农村生活场域的重要原则,所以农村的脸面消费是一种几乎没有的状态。例如在脸面清洗上,农村的脸面消费在于清洗干净脸上可见的污垢,产品使用上也多用香皂或者不使用,洗面奶并非必选项。但洗面奶却往往成为流入型小镇青年刚升学至城市时的首款脸面消费产品。一方面,洗面奶的使用不像化妆需要一定的技能,另一方面,作为单款的脸面消费产品,其购买成本相对较低。
而认同是一个人的社会化过程,示范性认同框架是我国社会学者王宁划分出四种认同框架中的一种。示范性认同框架是指人们在塑造自我认同的时候,总有某个理想群体作为自己的参照,一旦确立以某个参照群体为自己的模仿对象,参照群体的认同框架也就被人们所接受。当流入型小镇青年流入城市的时候,城里人成为随处可见的参照群体。城市生活方式正潜移默化影响着他们。
在初期,流入型小镇青年多是出于新奇和尝试的心态,去尝试一些脸面消费产品,购买渠道也具有随机性,产品选择是她们口中的杂牌子。随着城市生活经验的加深,他们的脸面消费产品选择也逐渐发生变化。开始注重购买渠道与产品选择,强调要买有牌子的,会选择在正规平台购买,以保证是正品。而购买这些牌子是相对于无牌子的产品来说,也并非是名牌,例如在访谈中常出现的牌子韩束、韩后等。
脸面消费产品从无到有,以及从杂牌再到牌子是一个否定性递进的过程,这也是流入型小镇青年的社会化过程。商品在这个过程中成为城市身份意义的着陆点。⑦从无到有,流入型小镇青年开始追寻城市的生活方式,而从杂牌到牌子是一种区分式的身份认同。通过有牌子将自身和使用无牌子和杂牌子的人区分开来。对牌子的辨认能力正是布尔迪厄所说的投资意识,而文化资本是具有投资意识的重要条件。
五、脸面消费是流动中的投资
小镇青年遵循文化进城的路径,通过升学的方式由农村进入三四线城市。相比于新生代农民工的劳动进城,文化进城的方式赋予他们拥有城市身份更多的合法性。但同时也加深了小镇青年对城市身份的心理认同。而急切获得城市身份的主观愿望与上升渠道狭窄的客观实际之间的矛盾,带给小镇青年严重的身份焦虑。脸面消费是城市生活的一种方式,脸面消费具有城市的身份意义。脸面消费的直观性与易得性,使得脸面消费成为小镇青年认同城市身份的重要路径。
布尔迪厄在场域理论中提出“投资意识”的概念。投资意识是从经济学借鉴过来的术语,在经济学中,利益是投资行为的重要依据。布尔迪厄将投资意识运用到社会学的场域之中,是指在由人组成的社会场域之中,也会发挥经济学意义上的市场作用,通过肯定或者否定的感知,以加强可以接受的,阻止不可以接受的,则符号利益是社会场中投资行为的重要依据。个体在场域中会受到社会的影响,通过对于肯定或否定的感知,以加强自身对于受到肯定方面的投资。布尔迪厄认为文化资本是具有投资意识的重要条件,因为投资意识往往需要具备能够辨认出一些社会标志的能力,比如品牌。
小镇青年以升学的方式流向城市,教育资本和时间资本赋予他们获得城市身份的可能,但是学历的贬值以及上升渠道的狭窄严重挤压了获得身份的现实空间(这是脸面消费的动力)。对脸面与外表的投资,是缓解身份焦虑的手段,也构成获得城市身份的形象资本。城市的场域对他们的脸面消费给予肯定的感知,如工作单位明确的着装要求,肯定让小镇青年的脸面消费获得符号利益,有助于加强小镇青年在脸面消费的投资趋势。
小镇青年的文化进城也赋予他们较于新生代农民工体力进城的优越性,这种优越性是他们对自身学历产生认同的重要原因,但专科是学历贬值最直接的受害者,但他们主观、客观上都忽视这种贬值,表现出对学历的强烈认同感。对教育的认同是小镇青年区分新生代农民工的重要方式,他们拥有的文化资本使得他们具有投资意识,因而对于脸面的投资也成为他们区分新生代农民的重要方式。脸面消费是小镇青年进入城市以后,后天习得的城市生活方式,这是一种效仿“城里人”的生活风格。在城市里小镇青年拥有的文化资本使他们具有投资意识,脸面消费是他们在流动中的投资。而这种投资获得的不是经济利益,而是区分利益。一方面,和新生代农民工相区分,将自己拥有的文化资本优势发挥出来,告别自身的农村身份;另一方面,效仿“城里人”的生活方式,获得城市的身份意义。
六、结语
小镇青年以消费力成为被关注的热点,那么对于小镇青年的消费研究就尤为重要。目前对于小镇青年的讨论更多是局限在业界,因此对于小镇青年的界定尚不清晰,本文对小镇青年进行了界定并分类,将小镇青年分为流入型小镇青年、原生型小镇青年和回归型小镇青年。
在中国长期以来“农村—城市”的二元格局中,以劳动力进城的农民工是学界关注的热点,而以文化进城的流入型小镇青年往往是被忽视的对象。而他们与新生代农民工相比,具有本质不同,他们占有更多被社会所认可的文化资本,他们如何在消费中确定自己的身份呢?通过对小镇青年的脸面消费考察,本文认为流入型小镇青年在流向城市过程通过对脸面消费的投资,一方面表达出他们对于所拥有的文化资本的认同,从而与新生代农民进行区分。另一方面他们是效仿“城里人”的生活方式,以完成自己的身份认同。
小镇青年的出现,意味着中国“农村—城市”的二元格局开始演变为“农村—小镇—一二线大城市”的三元格局,小镇是介于农村与一二线大城市之间的中间层级,小镇青年作为群体形象被关注,也意味着中国城镇化的发展更加纵深化。对流入型小镇青年脸面消费的考察,只是观察小镇青年的一个侧面,而对小镇青年整个群体的考察,以及内部不同类型的小镇青年考察还有很大的研究空间。
[注 释]
①CBNData:《天猫国际跨境消费洞察报告——线上90、95 后消费人群浅析》,http://mini.eastday.com/a/171228225050276.html。
②尹鸿、孙俨斌:《2015 年中国电影产业备忘录》,《电影艺术》,2016。
③极光数据:《2018 年8 月小镇青年消费研究报告》,http://www.199it.com/archives/766051.html.2018-8-29。
④严翅君:《长三角城市农民工消费方式的转型——对长三角江苏八城市农民工消费的调查研究》,《江苏社会科学》,2007 年第3 期,第224~230 页。
⑤廖茹菡:《结构与互动:时尚符号学研究的两条路径》,《符号与传媒》,2017 年第15 期,第139 页。
⑥皮埃尔·布尔迪厄著、刘晖译:《趣味:判断力的社会批判》,商务印书馆2015 年版。
⑦唐青叶:《身体作为边缘群体的一种言说方式和身份建构路径》,《符号与传媒》,2015 年第10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