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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与文化互动
——读《旅行:跨文化想象》

2019-11-21李庆雷

旅游研究与实践 2019年6期
关键词:神游跨文化旅行

李 芳,李庆雷

(云南师范大学 旅游与地理科学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郭少棠,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教授,取得香港中文大学学士学位后,获哈佛大学哈佛燕京社奖学金①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修读并取得硕士、博士学位,主修中国近代及欧洲文化史,其著作有《德国现代化新论》《后冷战国际秩序的形成》《跨文化的共荣:香港的印度人》《光耀百年》等。同时,也是当下杰出的教育家、学者、散文作家,《旅行:跨文化想象》一书便是其散文著作之一,它始于郭少棠伯克利大学的研究生学习阶段,续于香港中文大学执教时期,期间伴随着母亲病逝、香港回归等背景因素,使其萌发对生命之旅、文化之旅的新兴趣。

郭少棠先生在著《旅行:跨文化想象》一书时,为了更好地与西方当代论者对话,曾用英文重写本书,而后再译为中文,以展示两种文化的差异及中国历史经验和旅行作品背后的独特文化价值,证明跨文化研究的复杂性。该书最终面世的版本结合了以英文撰写而后译成中文的首四章和先以中文起草而后译成英文的后四章,它的问世正好是分别以中英两种不同语言为媒介而思考同一个课题的一种文化接触、互动和混杂的尝试。这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跨文化的研究和想象。

他在书中运用大量史料和理论来阐述旅行与文化的关系,认为旅行既是文化间的跨越、转换,又是文化的深化。在梳理大量烦冗的中外文献尤其是关于旅行方面的各种著作和历史资料的基础上,将要点放在探讨中国的文化传统和旅行概念的厘定,并给予现代的新的诠释,通过研究西方旅行文化典范,提出适合中国文化传统的中国旅行形态分析典范,即旅行三层次。下面笔者简单梳理郭老提出中国旅行形态层次的理论过程。

1 中国旅行形态分析典范的提出

分析典范是指各类学科或研究主题在一定的历史文化积累中形成的特定结构或模式,以便于学者明晰的系统研究和观者的更好理解,与学术界的各类范式研究相差无异。

郭少棠利用第一章整章篇幅探讨了欧美传统中积累下来的诠释典范和理论架构。随着大众观光旅游业的发展,西方对旅行的学术研究与日俱增,旅行著作中的研究与诠释涉及了历史学、文学、人类学、社会学、哲学、后结构主义、后殖民主义等多个学科及视角,使其成为一门综合学科。伴着对旅行著作的研究热潮,一部分人开始关注或重新诠释相关的学术概念,主张抽离概念并用作分析“旅行”的工具,代表人物有卡伦·卡普兰(Karen Kaplan)和杰姆·克勒福德(Jam Clifford)。卡普兰阐述了与旅行及位移有关的分类、概念和喻词,并引申出现代位移的一系列历史结构:休闲、探险、流亡、流浪及移民[1];克勒福德强调文化是一种旅行,试图通过重新诠释旅行而解构人类学传统研究方法,为旅行的跨文化研究打开了更广阔的空间[2]。从现代旅游研究到旅行的文化历史解读,格拉本(Graben)提出把旅游放在旅行的文化和历史文本中研究,并叙述了从古代欧洲到当今社会的旅行文化历史,开拓了一个广阔的旅行形式空间[3];亚利·里德(Yali Reid)尝试建构旅行的文化历史或旅行文化的历史构架,并从词源学的角度分析了旅行文化概念;耶斯·爱斯那(Jess Esna)和钟-保罗·路比斯(Bell-Paul Lubis)指出,在旅行的文化历史中,旅行被描写成“内心和外在同时发生的过程,这个过程——不论是事实还是想象——本质上是一个寓言”,是晚古时期的特别遗产[4];佐治·云雅比(George Yunyabi)提出了航行教育性定义,强调社会就如一所大学,生命在其中旅行。另外还有麦克肯奈尔(McKinnell)[5]、丹尼斯·波特(Dennis Porter)[6]、玛格丽特· 魏特罕(Margaret Weitham)[7]等大批欧美学者对旅行文化作了更宽、更具动态性和创造性的诠释。

在全面探讨上述欧美学者有关旅行文化的历史著述及各种观点后,部分国内学者开始思考为中国旅行的文化史制定一个典范或规划一个研究方案。讨论欧美传统中的诠释典范和理论架构有多少适用于中国的文化语境?中国又能借用、转化或吸收多少?郭少棠对此做了进一步研究,在他用中文撰写这本《旅行:跨文化想象》之初,将旅行划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是追求观光娱乐的旅游,第二层是带有特定目的的行游,第三层是精神旅游、想象旅行、网络旅行和生死之旅[8]。但由于东西方的文化隔阂与翻译问题,三个层次划分并不能完全适用于当代欧美学界对旅行的诠释,所以在分析中国旅行文学传统和近年来关于“游”的学术研究基础上,他采用词源学方法分析了与中国旅行概念最为相关的四个词:旅、行、游、观,以及由它们自由组合而形成的大量词汇。他发现它们的中文意义远比英文直译复杂得多,其中“游”字更富有微妙的哲学含义,体现中国文化传统的某些特性。为了区分国外对旅行的诠释,基于中文本土文化,郭少棠选用旅游、行游、神游来代表旅行的三个层次,即建立了中国旅行形态分析典范。

在国内绝大多数著作都笼统地谈“旅游”的大环境下,郭少棠用“旅行”的概念取代“旅游”,将其作为一个总称,在“旅行”项下,又分“旅游、行游和神游”三个子目,一定程度上引导了今后我国旅行文化理论研究的发展方向。基于个人阅读体验及浅薄认识,下面简要诠释郭老提出的中国旅游形态分析典范的三个层次,即旅游、行游和神游。

2 中国旅行形态三层次

2.1 旅游

《旅行:跨文化想象》在第二章从文化与景观再造、景观的文化塑造、中国旅游传统中的文化观照、旅游与文化身份、全球旅游与文化保护五个方面阐释了旅游的跨文化透视。在郭氏著作中,“旅游”指的是“观光娱乐旅行”,既包括了现代人的“大旅游”,也包括了古时以愉悦身心为目的的登山临水、周游四方。旅游自古有之,且蕴含着强烈的文化内涵,几乎所有的旅游资源都有这样或那样的文化含义。从文化视角而言,没有绝对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从传统农耕社会中发展出的自然哲学,便是自然和文化互相整合的结果,自然被敬畏、被反抗以及被驯服。

基于约翰·厄里(John Urry)对于游客凝视的思考[9],他将自然和文化的复杂关系视作“东道主”与“游客”之间的互动进行考察,中国以其丰厚的文化底蕴和庞大的文化遗产,为自然景观的文化重构提供了强大支撑。如中国各类画家、文人通过手中的笔,赋予自然景观以生命,将自然物体人格化,使其具有独特的文化内涵以引起游客的精神共鸣。而这种注重文化内涵与情趣的表达,传递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和依恋,呈现出一种虚幻、超脱的仙境奇趣,恰好符合传统的中国旅游观念。通常情况下,不同文化背景的游客获得的旅游快感也各不相同,可能伴随着两种结果:(1)若游客自身的文化背景与旅游景观的文化相一致,能够相互交流补充,则会增强其文化认同感;(2)若两者之间文化背景相差较大,存有隔阂,游客则要通过反思内心,从文化互动的另一层面上来审视。

厄里早期将旅游凝视主要区分为两种类型,即“浪漫凝视”和“集体凝视”。他认为前一种凝视是“孤独且隐秘的,是与凝视对象的一种个人的半精神层面的关系”;而集体凝视则意味着“这个地方非去不可”[9]59-65。在后续研究的基础上,厄里和拉尔森(Larsen)将旅游凝视的类型延展到走马观花式的观众凝视,强调游客与旅游地居民之间存在着“凝视”与“被凝视”的关系。就旅游这一层次而言,其目的是在较短时期内观赏和猎奇,主要是一种视觉体验;该过程中的文化感受是表面和肤浅的,真实的经验与否并不重要,仅仅是把他者文化当作一面照映我者文化的镜子。

2.2 行游

郭少棠用第三章和第四章两个章节详细概述了行游的概念,反思行游中的文化转化与价值变迁。较旅游而言,行游或许不如旅游空间移动那么频繁,可以在一日或数日内跨越好几个地区、国家甚至大洲,但行游与他者文化却有着更深的互动。一般情况下,行游的目的地较为固定,常常是在一个地方或者几个地方,因此对当地文化切入较深,对异文化的兴趣也不仅仅停留在对异文化较为特异区凸显部分的关注,还会对表层下的更深层部分滋生兴趣,对凸异文化与非凸异文化都有较准确的认识与把握。通常探险家、背包客、工作旅行者等为这类游客的代表,也就是厄里所说的“浪漫凝视者”。

郭少棠将行游分为六个维度来看,分别是帝王行游、军事行游、外交行游、商贸行游、文化与宗教行游和人口迁徙。假如接受这一“行游”概念,将商旅、远征、朝圣、迁徙等都看作旅行,那么也就承认了所有不同文化间的接触都是以旅行为条件,而旅行就成为不同族群间文化转移的动力源。仔细探析,文化转移又可分为两类,即“部分转移”和“整体转移”。一般的文化接触中,行游者的原有文化受到大量他者文化成分的影响,使得原有文化结构发生一定转变,从而导致了文化的部分转移。而当两者接洽,发现自身文化存在危机时,他者文化因子成为我者文化的典范,引起原有文化结构的巨大改变,就导致了文化的整体转移。郭著在讨论文化转移后接着分析了文化认证,行游者通过与他者文化的比较而对自己文化做出认证,或自我优越的优势认证,或文化自卑的劣势认证,或增进文化交流的双重认同。接着是文化冲击[10],当一个人从熟悉的文化环境向另一个不熟悉的文化环境转移时,都或多或少包含着某些动荡,总会有种文化失落感,继而带来复杂的心理影响。由此产生出行游中的文化固守现象,即对自身原有文化顽强固守,对异文化进行非难和贬斥。如唐人街就是一种典型的固守方式,其他民族如犹太人在日本、荷兰、意大利也都有类似的族群聚居。另外思乡情结或怀旧情结也对文化固守起着一种支撑的作用,可以看作是一种文化回归的表现。

笔者认为,这一层次中,“东道主”与“游客”的文化接触和碰撞如能够良性开展,东道主可以提升文化自信、产生文化自觉,进行文化保护、文化创新推动文化可持续发展。

2.3 神游

郭少棠用第五章至第七章的大量篇幅阐释了神游这一层次,具体包括神游的诠释与文学想象、神游的科技想象、神游的梦幻与想象三个章节。

郭少棠认为,神游未必与时空移动有关,是一种意念上的旅行活动,即“精神旅行”。它是旅行的跨文化诠释中最具吸引力和极富想象力的一层。在当代文化研究领域,神游的诠释可以扩阔多元,到达意识以至潜意识境界。它以文学想象为基础,在文学史和宗教思想史上有很重要的表现,从屈原《楚辞·远游》篇开创的玄想虚拟式神游,到两汉、魏晋、南北朝全面建立“游仙诗”和道教文学,再到漫游仙境的文化想象,大大充实了中国神话文学的宝库。人因现实生活之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而创造出文学作品的各种想象和象征,借虚拟之旅流露对理想世界的遐想,或对人性弱点做出无情的讽刺;同时又借神游意识的活动隐喻对社会的各种关怀[8]154。虽然不同的神游作品,在文化反思上存在着各种区别,但都对人类文化进行了思考,既深刻批判了人类文化中不合理的部分,又对人类文化前途、未来命运寄予了美好希望。

借助弗洛伊德、荣格、弗洛姆关于梦境本质的解说,郭少棠提出从文化想象的角度来理解梦游。由于梦游所具有的独特的象征语言特性,它常常被思想家借用来表达某些难以在现实中表达的观念,构成一类特殊的梦游文学。此后,又从道教、佛教、古之文人思想等方面,强调了“精神不朽,灵魂不灭”的人生之旅。六年前,当郭少棠陪伴母亲走向死亡旅程之际,感悟了“人生如旅——生亦如旅,死亦如旅”这一哲学性思考。

此外,根据神游的科技想象,郭少棠还提出了未来旅行的几个发展方向,即时间旅行、星际旅行、网络旅行等。

3 本书延展之思

郭少棠清晰而准确地阐释了旅行的三个层次,但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三者之间的交叉与联系。由于游的复杂性,三种形态并存于历史长河中,并非孤立或递进状态。它们间是一种互动,可同时存在,并不能人为地联系或割裂。

我们并不能给旅行予以简单界限,归类时更多的是看其侧重。有时一种旅行类型中也可能是两种或三种状态并存,例如,春秋战国文人游中的两位重要人物:孔子和庄周,分别强调“比德”游和逍遥游,“比德”游认为自然美依存于社会美、人格美,提倡“克己复礼”,修身养性、经世致用,这种功利主义旅游观更偏向于行游;而逍遥游认为旅行的目的应是游者得到精神的满足、精神的自由,用以超脱现实,不带任何功利意味,其思想更接近于神游。此为同一时期同一类型中两种状态共存现象。又如隋唐文人漫游,大多流连于秀丽山河、壮阔边塞、山水田园,但某个阶段某个人偶尔也会碰巧走入神游。李白是唐代最为杰出的漫游家,他登山临水、凭吊古迹、访仙问道,足迹遍布九州,笔下黄河咆哮、华山崔嵬、泰山雄奇、九华秀美、巴蜀艰险……同时又不乏《梦游天姥吟留别》《游泰山六首》等记梦游仙作品。

总之,《旅行:跨文化想象》为郭少棠以散文笔触书写跨文化研究与想象的著作,书中将中国旅行形态分为旅游、行游、神游三个层次,从浅尝輙即止的观光游到切入文化的深度游,从形而下游到形而上游。三种旅游形态,本质上反映了旅游主体与旅游客体之间的层级关系。旅游中,身份问题不是非此即彼的绝对问题,双重拥有的可能性也存在着;更深一层来看,是反映了人类与自然、文化与文化之间的演进关系,在另一种文化环境中,忘却自身文化,站在他者立场体味他者文化,不失为一种更为智性的文化旅途。在更准确地认识体味他者文化的同时,更好地识别自身文化,是一种顾及人文和自然景色,促进地区民主参与和身份认同的可持续发展模式。

注释

①哈佛燕京学社(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于1928年成立,最早由美国人发起并资助,是哈佛大学与当时国内的燕京大学联合组成的中国文化与历史的非赢利性研究机构,本部设于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学社奖学金由哈佛燕京学社资助,旨在培养东亚和东南亚历史与文化专门研究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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