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节日游憩活动类型及特征述略*
2019-11-21刘勋
刘 勋
(江汉大学 旅游与酒店管理系,湖北 武汉 430056)
0 引言
作为社会进步的晴雨表和传统民俗的舞台,唐代节日的文化内涵和外在形式随时代发展而表现出强烈的嬗变特征。初唐中叶以后,节日游憩活动逐渐丰富,愉悦逸兴氛围愈加浓郁。本研究在于增进了解唐代社会生活风貌、加强当今传统节日文化宣传教育、继承和弘扬中华优良传统、指导节日休闲。
中国古代节日与习俗研究较成熟,谢国桢等学者对特定节日源流、习俗进行考证的研究思路流行至今,近年出现了几个重要研究视角,如郑传寅等的节日民俗与文化传播研究,刘晓峰等的节日序列与节奏特征研究,马福贞等的传统节日教化功能研究,何星亮等的传统节日与观念研究,张勃等的节日特征和制度研究等。纵观唐代节日游憩研究,多以节日为纲,从时序和习俗角度展开探讨,对节日游憩的类型和特征研究略显不足;多梳理特定节日活动,对其类型、成因与功能、启发意义等有待加强思考。本文拟就此略陈固陋,请方家指正。
1 唐代节日游憩活动的发展
1.1 唐代节日游憩活动发展的时空特征
从游憩活动开展的原因和动力,以及时间、金钱等保障条件看,节日节事是推动唐代游憩活动发生发展最为重要的因素,其发展状况与唐代游憩活动的阶段性和区域性特征有较强的同步性。
从唐开国至高宗朝的勤俭建国时期,太宗、高宗亲作表率,“斥远游”“每事俭约”,节日游憩活动发展规模和速度、形式和内涵基本承袭六朝以来的状态;中宗即位后,君民“锡兹宴赏,得同欢洽”的游憩宴乐思想迅速抬头,节日游憩在全国范围和普通大众中逐渐发展起来;穆、敬之际,唐代节日游憩活动达到历史最高峰。其中,玄宗深知“民间爱重节序”,于730年开“节日游憩补贴”之滥觞,下诏赐钱给百官及诸州父老“选胜行乐”,并形成惯例(《资治通鉴》卷213);788年,德宗更将其制度化,“每节前五日支付,永为例程”(《旧唐书》卷13),形成节日游憩“比肩击毂,亹亹不绝”“以不躭玩为耻”的浩荡游风,前后延续近200年。晚唐政局动荡,道路阻隔,“乐之将终”的隐逸思潮涌动,节日游憩活动持续低迷[1]81-84。
随着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和基本经济区向东南地区转移,唐代节日游憩活动的重心逐渐东移南迁。安史之乱并没有打乱唐代节日游憩活动发展节奏,两京地区仍是节日游憩活动密集区,藩镇的崛起促使节日游憩活动迅速全国化和地方化,特别是南方地区有了更大的开发,节日文化进一步融合创新,吴越地区、成都地区、长江中下游地区、永桂地区等节日游憩活动有了长足发展和丰富[1]84-93。
1.2 唐代节日游憩活动主体的大众化趋势
唐初,节日游憩活动主体还以王孙官吏为主,中宗以降,节日休假制度逐步完备,官员和庶民都有休假的权利[2]457,“凡曹司休假,例得寻胜地燕乐”,而普通人“每遇休假,诸生多出游”,节日游憩活动大众化程度逐年加强,成为唐人重要的社会生活方式。约自玄宗朝始,平民百姓成为节日游憩的主体,他们是上巳祓禊、重阳登高等节日游憩活动的主要参与者,“一城士庶,四方之人,无不酒乐游从,连春入夏,自旦及昏,闾里之间,殆于废业”(《续仙传》卷下),即使是宫廷下层妇女,也常参与进来,府库赐其寒食白打(注:似花式足球)钱也成惯例,姜皎、杨璬之流更凭蹴鞠加官晋爵;平民大众也是端午竞渡、中和丝竹百戏等节日游憩活动的热情观众,达到“都人同盛观”的程度。一些节日游憩资源和场所,不得不颁令限制使用,如玄宗“思与兆人共之”的温泉,实际上是“凡王公以下至于庶人,汤泉馆室有差,别其贵贱而禁其逾越”(《唐六典》)。
1.3 唐代节日游憩活动内涵的欢愉化倾向
节日风俗和游憩活动的产生往往源于人类同自然斗争的经验积累、迷信活动、原始崇拜等,汉代是中国传统节日活动形成的重要时期,唐代则是节日活动“初因淡化”,并从祭拜礼仪型转化为娱乐逸兴型的集中期。一个个华夏盛节,均营造着欢乐愉悦的情景与氛围,连释门岁节都鲜明地展示着愉悦逸兴的色彩,如以沉郁悲苦为主基调的盂兰盆节,六朝时还弥漫着凝重凄清氛围,在唐代已“洋溢着喧腾欢悦的气氛,两宋时终演化为欢悦性的中元节”[3]960-962。唐代节日游憩活动的欢愉化倾向,奠定了后世节日游憩活动的基调,真正与中华民族勤劳勇敢、乐观向上、淳朴稳重的民族性格、价值观念、心理特征等融合在一起,激发出节日游憩活动的欢愉内涵和强大的生命力。
2 唐代节日游憩活动的分类
从节日产生的内因和外在形式看,唐代节日游憩活动可分为因攘除辟邪而产生的登高临水游、因祈福避世而衍生的宗教祈福游、因庆贺传教而形成的游艺百戏、因向往美满而产生的宴聚观灯游等类型。
2.1 登高临水
从节日传统上看,登高临水本为攘除辟邪,唐时多有庆事,成为游目赋诗、会友宴乐的游憩节日。主要涉及人日、重阳、正月晦日、上巳、端午等节,游憩活动包括登山、登塔、远眺、踏青、扑蝶、赏菊、宴饮、泛舟、竞渡、采莲、龙舟、锦缆、绣帆之戏等。唐俗,登高游玩是人日和重阳的重要游憩活动,“春日登临自古为通,极目千里南北同耳”,“必以糕酒登高眺迥,为时宴之游赏”(《太平御览》卷32)。节日里,常常是遍插茱萸,举家登山游憩,普通人家“大家拍手高声唱,日未沈山且莫回”,富贵人家则是“清秋多宴会,终日困香醪”,全国一片“嘉晨令节共陶陶”的景象。唐代临水攘除形式犹存,但内涵和形式多被游憩嬉乐取代。临水游憩的高峰期在正月晦日、上巳、端午诸节。正月晦日,人们“衣冠杂沓,出城阙而盘游。车马骈阗,俯河滨而帐饮”。“三月初三日,千家与万家。……鞍马皆争丽,笙歌尽斗奢”,长安一片“倾都禊饮踏青”“草草踏青人”的热闹景象,洛阳也是“奕奕车骑,粲粲都人。连帷竞野,袨服缛津”。端午节是登高临水、游憩宴乐的大节,尤以竞渡最为流行,刘禹锡曰“风俗如狂重此时,纵观云委江之湄”,仅《御定全唐诗》就收录长安及扬、杭、襄、岳、绵、朗、徐、忠等数州端午竞渡诗近30首。
承袭旧制和传统是唐代节日登高临水游憩活动的主要成因,如二月二、三月三、五月五、九月九等月日复数的阴阳组合、龙舟竞赛的龙图腾崇拜等,不过节日登高临水游憩活动的内涵却发生了质变,这与唐代经济、科技、社会、医疗技术等的大发展和生活观念的革新密切相关。唐代节日游憩的鼎盛时期也是经济高度繁荣的时期,“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百余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大多数人丰衣足食,粮仓盈满,社会财富集中,商业繁荣,有钱、有闲阶级进一步壮大,人们在沿袭前代春祈秋报、临水禊祭等节日活动祝颂祈福、消灾除恶等的形式与仪式感的同时,更多的是对富足生活的喜悦之情,加上对自然、疾病等科学认识的提升,以及政治开明、社会开放、医疗技术发展等因素影响,节日游憩活动的内涵和功能逐步向享乐庆祝、答谢神明和感恩国家等过渡,节日神话传说不再狰狞可怖,而变得生动滑稽、富有诗情画意,如织女在唐代才变成真善美的化身,捉鬼门神也在唐代变得可亲可敬,节日游憩获得了新的生命[4]393,所谓“福虽始于邦家,庆宜均于士庶。……宜以酒食,用申庆乐”,于是四乡之人,敲打瓮缶外出,相和而歌,祭祀神明之后分食酒肉,常常“家家扶得醉人归”,一幅幅“村村庆有年”的欢乐景象。不仅是登高临水游憩的节日,其他节日游憩活动也充满欢乐,唐人正是在这欢乐的气氛中,逐渐培养起国家和民族传统文化的认同感和自豪感。
2.2 宗教祈福
唐代诸教自由发展,宗教节日游憩风貌独特,一是节日和节事活动多、祈福游憩频繁;二是宗教景观游憩价值高、信众招徕形式多,休闲游憩盛行;三是寺观游憩媒介作用突出。因而“佛宇道观多游览者”(《唐语林》卷7《补遗》)。
唐代全年有道教节日96个,佛教节日99个,节事活动众多,加之佛、道大节与传统节日往往重合,因而但凡元日寒食、浴佛腊八、三清三元等大节,总能聚集众多僧俗举行游憩活动,并促使唐代节日庙会和戏场迅速发展、成熟,以致异常兴盛和发达[5]72-78。二月八日行像日,全国“巡城”活动盛大,蜀土“四方大集,驰骋游遨”,荆州“众聚如山,歌赞云会”,敦煌僧俗齐集道场,百姓临街瞻仰,还有“踏歌”“赛天王”等活动助兴[6]121-132;四月八日佛诞节,僧俗齐集寺院瞻仰赕佛,参加斋会、放船、结缘等祈福游憩活动,“名僧德众,信徒法侣,车骑填咽,繁衍相倾。士庶瞻仰,市井皆空。飞天伎乐,望之云表”。道教的节日祈福游憩活动也很频繁,中元节“僧尼道俗,悉营盆供诸寺,游嬉歌舞,士女阗咽”,有的寺观还大陈珍异百戏,供人赏玩(《太平广记》卷350、卷34)。此外,唐代宗教场所也扮演着节日公共游憩地和游憩媒介的角色。一是宗教景观皆云构藻饰,其壁画书法、雕塑造像等表演性、艺术性、观赏性和游憩价值极高,如吴道玄作画时,“坊市老幼,观者如堵,宣呼之声,惊动坊邑”,周昉的壁画也是“都人观览,贤愚必至”;二是各教因信众和地位之争,纷纷主动招徕俗人游观,竞相培植花卉、雕饰景观,组织结社宴聚、文会茶道、游憩娱乐等活动,寺观狎妓和饮酒召伎甚至成为常态,寺观已沦为世俗文化中心、贵贱共同游冶之地[7]17-22,如为招徕游客,唐代寺观竭力提高花卉栽培技术,不仅使各寺牡丹错开花期、让杜鹃在重阳开放,还形成了慈恩寺牡丹、唐昌观玉蕊、玄都观桃花、鹤林寺杜鹃、禅智寺芍药圃等花卉招牌(《续仙传》卷下);三是宗教场所发挥着重要的节日游憩媒介作用,唐代节日游宿寺院和佛寺宿会风气盛行,《御定全唐诗》中有“节日宿寺诗”近百首,如白居易“山寺每游多寄宿”,黄滔“寻幽频宿寺”等,唐中后期,佛寺传舍几可替代官方邮传系统[3]1024-1027,有力促进了节日游憩活动的兴盛。
唐代节日宗教祈福游憩活动一改前代庄重神秘的色彩,甚至出现俗化和娱乐化迹象,其根本原因是唐代宗教信仰自由。各教在争夺信众、政府资源与发展空间上竭力迎合社会各个阶层的需要,不仅增加了很多娱乐逸兴的节目和内容,还提供宿会、游览以及人们出入世的场所、资源和自由空间,使唐代节日宗教祈福游憩活动既具备宗教信仰的功能,也有参观参与宗教文化和节事活动的作用,还迎合仕途和政治需要,出现大量亦僧亦官、半僧半俗的现象。正是大胆吸收和创新,使唐代节日宗教祈福游憩活动丰富多彩,人们在参加各种节日宗教活动中,逐渐形成以我为主的思想,根据自己的需要徜徉于不同信仰之间。
2.3 游艺百戏
唐代游艺百戏主要有博弈嬉游类游艺伎、球绳竿剑等器用伎、马象猴禽等驯兽伎、乐剧戏舞和技巧类人事伎、魔术幻术类玄幻伎等类型,形式众多且几乎逢节必有,常“损万人之力,营百戏之资”,可见唐人厚此之甚。游艺百戏是唐代重要、常备节日助兴娱乐项目,尤以春深时节最为活跃,白居易、元稹和刘禹锡的春深二十首唱和诗,既点明上元、中和、上巳、寒食、端午等节有马球、秋千、彩球、象戏、博弈、投壶、斗花草、拔河、戴竿、长斜等游憩活动,更道出上自帝王、下至平民的广泛参与性。史载,人日鱼龙曼衍、上元拔河山棚、中和丝竹百戏、寒食蹴鞠斗鸡、中元角力相扑、诞节舞马张乐、腊日傩舞拨头、斋节庙会俗讲等均为典型唐代节日游艺百戏活动,现择其要者简述如次。
“寒食通清明”不仅使寒食游憩时间更长更集中,也使蹴鞠、秋千、百戏、斗鸡等节日游艺百戏得到进一步丰富和发展。寒食蹴鞠,自汉便为传统,唐代出现内胆充气皮球,多门和两门(注:似足球)演变为单网(注:似藤球)和无网,器械革新、玩法进步的动因是唐人对蹴鞠的热衷追捧,结果是蹴鞠的安全性、趣味性、观赏性大增,蹴鞠迅速火遍全国,以致“华庭纵赏、万人瞻仰”。唐代寒食蹴鞠诗,几乎都以秋千作排比,两《唐书》说蹴鞠必提角抵(即百戏)。又据《东城老父传》,唐代斗鸡民风尤盛,人们倾家荡产去买鸡,每千秋节、元会和清明节,只要有斗鸡,则“角牴万夫,跳剑寻橦,蹴球踏绳,舞于竿颠者,索气沮色,逡巡不敢入”,足见寒食斗鸡和百戏的盛行。各地寒食蹴鞠声喧、秋千满地、百戏皆呈、庶品纵观,有时“重肩接立三四层”地观赏,成就了“十年蹴踘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的局面,直至宋代仍未改变。由此可见,以蹴鞠、秋千、斗鸡、百戏等为代表的唐代寒食游憩活动,流传时间长、流行区域广、对社会生活和后世节日游憩活动的影响极深。
诞节(即皇帝生日)置节始于唐代,开元十七年(729)八月初五,玄宗大置千秋节“诏天下咸燕乐”,“士庶村社宴乐,由是天下以为常”(《唐会要》卷29),就连百姓也开始庆生并走向社会化,有的人家还有乐舞侑酒[4]274-277。玄宗朝舞马、百戏、歌舞是诞节必备娱乐项目,或“大陈山车旱船、寻橦角抵、戏马斗鸡”,或“舞双剑、跳七丸、袅巨索、掉长竿”,届时“倾城人看长竿出”。安史之乱后,舞马作为替罪羊逐渐消失,但诞节游艺百戏传统却保留下来,即使五代乱世也未中止,庆贺活动也迅速全国化、平民化、专业化、职业化,诞节演变为群众性游艺百戏大节。
为吸引信众,唐代宗教斋会逐步发展成开放式的庙会和戏场,重大节日里往往大陈百戏,满城观看。据考,唐代节日庙会都有大型歌舞、百戏、杂技等娱乐活动,稍微有点规模的寺观都有伎乐供养,百戏杂技道具众多且分类细致,百戏演出频繁并形成戏场[5]72-78。连斋会俗讲都演变为娱人的说唱艺术,《因话录》载,文淑僧的俗讲娱乐性极强,听者填咽寺舍;又据《独异志》《乾月巽子》等载,唐代长安戏场的百戏常“日集数千人”“人闹已万万”,颇能反映节日里唐人对百戏的热衷。
唐代节日游艺百戏的盛行有其独特的土壤,一是经济的高度繁荣、城市和商业的大发展,形成了一支脱离农业生产的市民艺人队伍;二是统治者对游艺百戏的喜好和推崇,使游艺百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风尚;三是开放的政策和多民族文化交融,使唐代游艺百戏保持了强大的生命力[8]1-6。与其他类型节日游憩活动不同的是,唐王朝主动将节日游艺百戏作为引导正向社会风尚、主流价值观和为政的手段,如诸多节日游艺百戏活动充分体现出“唐人自有胡气”,引领唐人充满朝气和活力的风尚,许多皇帝还利用游艺百戏缓解和处理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此外,唐王朝还利用太乐署、鼓吹署、教坊、梨园、翰林院、两军供奉和内坊等管理机构和体制,从民间广泛挑选、培养、提拔各种艺人,在提升群众基础和促进游艺娱乐事业继承和发展的同时,直接控制了游艺百戏的传播权力和舆论阵地。
2.4 宴聚观灯
唐人重视亲情友情,向往美满,衍生出酺食宴聚、观灯赏月等节日游憩活动,前者逐渐演变为宜春、探春、裙幄、宴集等活动,后者则主要有赏灯、夜游、玩月等。
唐代节日宴会众多,尤以三令节为最,届时各地士庶游玩宴赏。唐俗,正月晦日酺聚,德宗时设二月一日为中和节代替晦日,全国上下游乐宴集,车马骈阗,盈满于路,村社则做中和酒,聚会宴乐,名为享勾芒、祈年谷。“好事者赏芳辰、玩清景,联骑携觞,亹亹不绝”(《剧谈录》卷下),中和酒即宜春酒,中和节的宴聚游憩也常称为宜春宴。《开元天宝遗事》卷下载:“都人仕女,每至正月半后,各乘车跨马,供帐于园圃或郊野中,为探春之宴,园林树木无闲地”,探春宴活动主要有踏青赏花、挑菜扑蝶、秋千放灯等,一直持续到上巳前后。到了上巳节,天气转暖,仕女们挂红裙为帷幔,斗花、猜谜、宴乐等,此即裙幄宴。此外,唐代还有元日传座、人日相与游嬉、立春宴饮、社日的春秋座局席、七夕游宴赋诗等节日宴聚活动,此不赘述。
正月十五燃灯本为祭祀,唐代发展成连续数昼夜的观灯游憩活动,届时各地金吾弛禁,观灯、百戏、踏舞、笙歌、斗影灯等游憩项目交相辉映,“灯烛华丽,百戏陈设,士女争妍,粉黛相染”,“贵游戚属及下隶工贾,无不夜游,车马骈阗,人不得顾”,一片“欢乐无穷已,歌舞达明晨”的景象,洛阳斗影灯的影响远及于阗。先唐望日玩月更偏重祭月、秋报、拜月,唐代开元以后,其祭祀色彩褪却,变成聚友宴游活动,尤以八月望日最符中华礼俗、传统文化和民众心理,赏月观灯、团聚宴集、观潮出游、笙歌管弦、赋诗唱酬等是其主要活动,中秋节由此诞生。武元衡频频邀人赏月唱酬,期望“年年许从游”,又其与裴夷直等《中秋夜听歌联句》云“人间此夜管弦多”,表明中秋赏月常有歌舞助兴。
唐代的节日宴聚观灯活动内容较为固定,每个节日均有相应的礼仪、礼俗和游憩项目。地方不同、身份不同,但节日游憩活动相同,这正是中华民族强大内聚力、民族认同感和亲和力的源泉。传统依旧,欢愉越来越多,体现了唐代节俗相对的稳定性和传承性,传承中又有变异和发展,而积极向上的元素不断被发扬光大。节日里酺食宴聚、观灯赏月等体现了唐人追求幸福生活的情趣和向往美满团圆、共享天伦之乐的追求,发挥了重要的社会功能,人们通过约定俗成、共同信守的节日传统和文化活动,实现了法律、道德等无法实现的社会教化作用,如父慈母爱、手足情深、尊老爱幼、朋友有信等;统治阶级也极力倡导,亲作表率,但更多的是民间自发的传承行为,这正是中华民族慎终追远传统观念的本源。
3 唐代节日游憩活动的特征
3.1 传统和礼教是文化基础
唐代“礼为政教之本”,各种节日文化和游憩活动成为维护君臣纲常、父子之道、人伦之礼的思想教化工具之一。如春日、冬至、腊日等大节皇帝亲率百官祭祖祀神,载歌载舞,仪式隆重庄严,就是要让遵德守礼观念深入人心、代代相传,同时歌舞内容多赞美君王文治武功、国家繁荣昌盛以引导社会主流价值观,每年太常、教坊乐舞都为曲江上巳游憩助兴,百姓在歌舞升平中慢慢接受思想洗礼,实现了“乐讲同和,礼讲等差”的目的。于是在千秋节这种人造节日,村闾社会也是“先赛白帝、报田祖,然后坐饮”。仍以曲江上巳游憩为例,当天人们齐集,欢娱尽日,因为“物情重此节,不是爱芳树。明日花更多,何人肯回顾?”正是这全民趋同的传统观念和心理,使上巳游憩活动充满时代和民族意义。
祭神祀祖、迎神拜佛等礼教既是封建社会伦理需要,更是唐人追求家族团结兴旺,向往丰收圆满等理想的集中体现,他们与传统文化和观念的融合,构成了唐代节日游憩活动的文化基础和灵魂,也是传统节日文化生命力的源泉。
3.2 嬗变和创新显特色
唐代节日游憩活动具有典型的嬗变和创新特色,即传承性、变异性和时代性,既慎终追远又继往开来,既有海纳百川的高度自信,又有与时俱进的开拓创新,因而唐代在继承前代节日游憩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吸收融合异域和外族的优秀文化传统,并完善创新。唐代节日里最流行的胡腾、柘枝、剑器浑脱、泼寒胡等民间乐舞的产生、改良、流行轨迹,便彰显了唐王朝主动吸收外来精华,并与自身文化灵活融合的文化自信;唐代这种文化“屈尊俯就的自豪感与宋代的忧惧交加的妄自尊大”形成鲜明对比[9]51。以泼寒胡为例,起初其在民间风靡一时,“渐积成俗,阗城溢陌”,但因“深玷华风”和“妨于政要,取紊礼经”被宫廷禁断,不过其渗透中原礼俗,昭示国家祥瑞与圣恩浩荡的苏摩遮仍被推崇,其民间搬演形态发生重大变化和戏剧性飞跃。以苏摩遮凝结的歌、舞、曲、杂技渐与其他表演伎艺重新组合,形成“浑脱”等另类杂戏,原有观赏性极强的戏弄成分,以“歌舞进为歌舞戏之初期变态”得到进一步发展[10]40-46,显示了唐代节日文化吸纳融合的胸怀和自信。而在器械、玩法、观赏性和参与性上大幅创新的节日游憩活动就更多,如寒食蹴鞠、端午竞渡、斋会戏场等,前文已有述及。它们既传承了节日传统文化,也以我为主大胆吸收外来文化,开创了影响深远的节日游憩新形态。
3.3 达观和向上成主流
唐代节日游憩活动在社会主流思潮的引领下,还充分展示了唐人达观向上的心态,表现出强烈的引领性、达观性和愉悦性。唐初统治者十分注重与民休养,充分利用儒学、宗教、教育系统的教化功能,君臣亲做表率,引领社会正气,一改魏晋以来清谈消沉、迷惘避世、哀怨愁苦之风,奠定了唐代传统价值观的物质和精神基础,形成唐人忠君爱国、向往建功立业、强烈的是非荣辱观、风清气正的社会风尚、积极进取和昂扬向上的生活态度。表现在节日游憩上,则是几乎每个节日里的欢乐愉悦情景与氛围,即使寒食清明上墓,也“复为欢乐,坐对松槚,曾无戚容”,全国一片达观向上、磅礴浩荡的游乐风气。
3.4 存续和弘扬有活力
唐代节日游憩活动鲜明的大众化、开放性和主体性特征,为其存续和弘扬注入全新的生命力。上至国事级的迎奉佛骨,“万人瞻仰,自京城至寺三百里间,道路车马昼夜不绝,公私音乐,绵亘数十里”,下至民间性的踏青春游,也是倾城游玩,动至连月。人民大众也真正成为节日游憩活动存续和弘扬的主力军,并深刻影响着节日及其游憩活动的产生与衰落、继承与弘扬、改良与创新等,如德宗创中和节,并作“三令节”推广,但庆贺游憩活动只存续了三十年左右,不符农时、不应民生是其衰退的重要原因;玄宗创诞节,庆贺游憩更胜,但诞节的大众化、开放性和主体性才是其强大生命力的源泉;中秋节更是起于民间的庆祝丰收和秋报,并在由宫廷游赏活动转化为民间宴聚赏月活动后,才逐步兴盛起来。唐代变革、改良和俗化的节日游憩活动,如马球、畋猎、角抵、舞剑、傀儡戏、樗蒲、棋类等,数量之多、程度之深、群众性之强、传承意义之大,历代无出其右者。
4 唐代节日游憩活动的启示意义
第一,当今我国传统节日文化边缘化和衰落现象突出,我们不仅要积极加强传统文化和礼仪教育,更要加强理想信念和主流价值观的引导,克服节日假日化弊俗。唐王朝用制度和礼俗充分发挥传统文化的教化功能,用仪式感强化理想信念并引导主流价值观,用节日游憩和欢庆的形式树立传统文化和民族自信,用与民同乐的情怀自上而下地带动传统节俗活动开展和节日文化推广,正因此,唐代节日游憩活动的文化和时空影响极其深远。
第二,节日游憩活动的形式没有国界,但其文化内涵却有鲜明的民族性。唐王朝对外来文化持开放态度,但始终以我为主,遇裸体跳足、盛德失容等有违传统伦理者坚决禁断,对幻惑百姓的外国艺人坚决“发遣还蕃”,人们以唐人自居为傲、以生在唐代为荣、以接受唐文化熏陶为乐,形成强大的民族凝聚力和文化认同感。当今中国节日文化传统和习俗逐渐淡化,节日活动创新不足,不仅需要各级文化、教育、行政、宣传和旅游部门加强传统节日文化教育、宣传、推广,更需要每个人积极了解、重视和体会其厚重和博大精深,增强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
第三,唐代社会充满正能量,杜甫云“九州道路无豺豹,远行不劳吉日出”,各地“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以唐代俗讲、参军戏、合生等节日游憩活动为例,虽也“谈妃主之情貌,列王公之名质”,但多对酷吏恶人的戏虐娱乐和对好人好事的褒奖,绝少哗众取宠,恶意抹黑和丑化历史英雄,或为民族败类翻案者。统治阶级为小人物立传以强化“理想信念”,贤达僧德也能自觉承担社会责任,正向教化世人,唐王朝正因此才呈现出高度的民族认同感和强大的民族信念,团结进取、诚信友善,这对引导社会风尚和文化建设具有借鉴意义。
第四,唐代节日游憩活动的存续和弘扬,印证了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观点。传统节日文化和习俗的教育、宣传和推广,旅游节事策划等必须充分尊重人民群众所盼所想所需,任何脱离人民群众和传统文化的做法,必被历史唾弃和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