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沉浮史

王亚晶

相信伴随着互联网成长起来的一代人都有着这样的共同记忆：把手机偷偷藏在书里看小说，把一本网络小说撕成几份全班传阅，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小说……诸如此类的记忆让网络文学成为一代人青春的符号。即便是现在，他们回想起书中的情节，回想起作者建立起来的庞大世界观，仍会感到心绪激荡，甚至热泪盈眶。

如果从1998年痞子蔡的网络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算起，中国网络文学已经走过了20年的传奇历程。历经20年的沉浮，网络文学养活了成千上万的从业者，更丰富了亿万读者的娱乐生活。20年，网络文学从萌芽时代的小众狂欢走到了如今IP时代的大放异彩，辉煌过后，站在风口浪尖的网络文学又不得不思考未来。

萌芽

1998年春，水利工程博士在读的蔡智恒面对自己的论文陷入了焦虑，这个曾因为作文成绩太差导致考试落榜的理工男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在网络上写小说。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凌晨，痞子蔡（蔡智恒笔名）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上传至论坛，准备开始连载，这时的他应该不会想到，自己开启了一个时代。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一经发布便被疯狂转载，成了一种流行符号。“我身材不高也不矮，长相不丑也不帅，个性不好也不坏。”“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焰。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吗？不行。所以我并不爱你。”这些现在看起来“非主流”的情话，在20年前却横扫中文互联网，成为众多人挂在嘴边的金句。

翌年，知识出版社推出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简体字版，风靡一时。“伊妹儿”“美眉”“恐龙”“网恋”等词汇迅速流传。成千上万封E-mail涌向痞子蔡的邮箱。网络文学开始了自己的新纪元。那时候，除了痞子蔡，还有一些人在日夜敲着键盘，欲为这个新时代增光添彩。

1999年5月，上海三联书店出版了《进进出出：在网与络、情与爱之间》，书中的作品选自大陆网络文学的“五匹黑马”：刑育森，宁财神、俞白眉、李寻欢、安妮宝贝。

今天，很难再把这五个人的名字和“网文”联系起来，即便是安妮宝贝，也和那个时代大部分成名于网络的写作者一样，回归了传统出版。

但在当时，《迷失在网络中的爱情》和《告别薇安》就是一把大火，点燃了整个华语世界中精力无处宣泄的年轻人的心。

在网络文学刚盛行的那几年，除了这几匹黑马，“网红作家”们还有韩寒、郭敬明、步非烟、慕容雪村、沧月、饶雪漫、尚爱兰……即使如今他们有的成了导演，有的成了赛车手，有的成了商人，即便他们有些人已经成功摘下了“网络写手”的标签，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网络文学萌芽的那个阶段，他们也在刚接触网络的那批年轻人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孕育着独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兴盛

20世纪初，随着互联网的异军突起，网络受众大量增加，网络文学逐渐兴盛起来，尤其是随着网文“VIP收费模式”的推广，网络文学迎来了黄金时代，一场网文狂欢拉开了序幕。

在这场狂欢中，承包了无数80、90后青春记忆的阅读平台纷纷崛起，清韵、天涯、起点、晋江、潇湘书院、红袖添香……一批让无数人追捧的网红作家逐渐冒出，月关、顾漫、桐华、今何在、唐家三少、南派三叔、天蚕土豆、匪我思存、江南……此外，各个题材类型你方唱罢我登场，玄幻、武侠、仙侠、都市、盗墓、网游、历史、科幻、灵异……

在网络文学的黄金时期，跟风模仿现象盛行，甚至还有人出网文写作教程，写作似乎变成了样板工程，按照一定的套路加上过得去的文笔就有人看。这造成了作品同质化现象愈加严重，逼得作者们不断开辟新的类型和题材，网文进入了内容为王的时代。“中原五白”（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辰东、梦入神机）和“四大文青”（猫腻、愤怒的香蕉、烽火戏诸侯、烟雨江南）在这个时期里交相辉映，《盗墓笔记》《龙族》《九州》等作品不断被封神，网络文学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

这几年来，网络文学又迎来了IP时代的春天。《2017年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的数据显示，国内网络文学作者已达1400万人，读者超过4亿，网络文学的IP化愈演愈烈，由此改编的影视、游戏和动漫作品已经超过3000部……

网络文学的衍生品是一块诱人的大蛋糕，令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网络文学开始了自己的商业化之旅，迎来了赚钱的时代。但有人觉得，网络文学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2017年末，一场名为“网络文学20周年回顾”的主题讲座举办，一批忠实的粉丝纷纷到场，缅怀那个以文载道的年代。彼时一个已经离开网文圈的作家语气颇为沉重地说道： “我不喜欢这个时代。所有事情变得唾手可得，人文精神面临丧失的危机。”说完又加了句：“20年如黄粱一梦，一睁眼整个社会变为成王败寇，有钱就是王。”

20年前他觉得平凡人都能执起笔来了，而在功利的今天，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未来

在商业道路上埋头猛冲的网络文学，在外部力量的干预下不得不停下了脚步。2019年7月15日至17日，国家新闻出版署约谈了咪咕阅读、天翼阅读、网易文学、红袖添香网、起点中文网、爱奇艺文学等12家企业，对近期发现的网络文学内容低俗问题提出严肃批评，责令全面整改。这让网络文学圈人心惶惶，起点、晋江等各大网站被约谈、整改，网文大面积下架，直接导致阅文集团股票创历史最低。

史上最冷网文寒冬让创业者满脸焦虑，作者噤若寒蝉，而读者就像失去了某种精神寄托：以后还靠什么消遣？一片哀怨声中，也有人对此持乐观态度：十年前就有过第一次大规模“净网”，治理低俗乱，才能走向高大上，整改是为了下一个更好的20年。对网络文学行业的商业进程来说，这次整顿是一场打击，但对网络文学这种形式来说，危机中隐藏着机会，这既代表了主流的认同，也让网络文学有了摆脱模式化发展、回归其勃兴之初百花齐放的可能。

信心还是要有的。

网络文学研究学者欧阳友权曾预测网络文学的三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是草根生长，商业模式形成，数据为王，这一时期单一市场化将走到极致，网文形态完全取决于市场选择;

第二阶段开始，网络文学将逐渐成长为主流文化形态，被传统文学、影视、媒体接受并热捧，形成IP热潮，从更广阔的市场空间中获取支持，慢慢将网络文学从类型化的泥潭中解放出来，目前的网文行业正处于这一阶段;

最终，网络文学将向规范与高效的方向进化，向更垂直、更精细、更专业的方向发展，到时，诗歌、散文、戏剧等都将有一席之地，读者品味多样，作者创作手法、题材、价值取向都将丰富多彩，网络文学真正迈入“百花齐放”的时代。

我们正站在转折的节点上。

在20年的网络文学历程中，总有属于一代人的青春記忆，即使有一天它从你的生活中退去，也会变成岁月留下的情怀。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比如初代读者的胃口越来越刁钻之后，逼得网文不断超越自身，迈向精品，内容质量也越来越高，“流水账”作品逐渐失去市场。历史正是如此，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网络文学也始终有年轻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