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的多重关联问题分析
2019-11-20周韧
周 韧
(北京大学 a.中文系;b.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
一、 引言
本文讨论的是现代汉语副词“都”的多重关联问题。所谓“‘都’的多重关联问题”,指的是:总括副词“都”能否同时关联两个或多个成分?请看例(1):
(1)茅台他们都喝了。
对于例(1)来讲,“都”有两个候选的关联成分,分别是“茅台”和“他们”。因此,例(1)在语义上可能会出现以下三种解读:
一是假定“都”关联“他们”,但不关联“茅台”。意思是:“他们”中的每个个体都参与了“喝茅台”的事件,但是语境中的“茅台”并没有被喝光;
二是假定“都”关联“茅台”,但不关联“他们”。意思是:语境中所有“茅台”被喝光了,但“他们”当中,可能有少数个体未参与“喝茅台”事件;
三是假定“都”既关联“他们”,也关联“茅台”。意思是:“他们”中每个个体都参与“喝茅台”的事件,且语境中所有的“茅台”都被喝光。
在前两种解读中,“都”只关联一个成分。第三种解读即“都”同时关联两个成分的多重关联解读,对于这种解读,学者们持有不同的态度。一部分学者承认“都”具备这种多重关联能力,而另外一部分学者则否认“都”的这种能力。本文对这个问题进行专题研究,试图在充分考察语料的基础上,提出我们的观点。
在开展本文的讨论之前,先说明三点:
第一,按照《现代汉语八百词》(吕叔湘,1980),副词“都”可以分为表示“总括”的“都1”,表示“甚至”的“都2”和表示“已经”的“都3”。[1]如果不加注明,本文所说的“都”均为“都1”。
第二,一般认为“都”的语义性质是:对其左侧复数名词词组进行分配性的全称量化。相关文献有Li(1997)[2]、Lin(1998)[3]、潘海华(2006)[4]、蒋静忠和潘海华(2013)[5]等。沈家煊(2015)[6]和周韧(2019)①周韧《向右无量化:“都”的性质再认识》,2019年完成的手稿。对“都”的语义性质看法不同,认为“都”是右向起作用。周韧(2019)同意“都”具有分配性的语义性质,但认为“都”关联的直接对象是其右侧的谓词词组VP,“都”的主要语义贡献是确保整个“都VP”为分配性谓词词组。①还有一种观点,以Huang(1996;2005)和袁毓林(2005)为代表,他们认为“都”是一个加合算子,“都”的语义贡献是对多个“最小事件”的加合。这种观点基本也不影响本文的讨论。因此,在我们看来,本文讨论的问题实际上是:“都VP”能否多重关联?不过,这种差异不影响本文的讨论。
第三,过往文献中把“都”和其作用对象之间的语义关系称为“总括”“指向”“量化”或“关联”,等等。“关联”(association)是一个较为中性的提法,所以,在展开本文自身论述的时候,我们一般用“关联”这个术语。但在回顾前人研究时,也不可避免地使用“总括”“量化”等其他术语。
二、 过往研究回顾
(一)描写语法的观点
在描写语法时代,Chao(2011)和朱德熙(1982)都指出“都”可以总括不同的对象。请看例(2)和例(3):
(2)这些瓜我们个个儿都尝了。[7]784
解读1:We have tasted every one of these melons.
解读2:Every one of us has tasted these melons.
(3)a.这些地方我们都去过。
b.他们对这几家工厂都做了详细的调查。[8]195
从赵先生和朱先生的行文来看,他们并没有明确说明“都”是否可以同时关联多个成分。我们注意看赵元任先生对例(2)的英文翻译,例(2)的解读1是“都”关联“这些瓜”;而解读2是“都”关联“我们”。但是,赵先生并没有讨论“都”是否能同时关联“这些瓜”和“我们”。如果可以的话,赵先生就应该给出“every one of us has tasted every one of these melons”的英文翻译。
但也有很多论著明确表示:“都”可以同时关联多个成分。其中的代表是丁声树等(1961)[9]、吕叔湘(1980)、徐枢(1982)[10]、Lee(1986)[11]、刘月华(2001)、董秀芳(2002)和詹卫东(2004),等等。请看例(4)到例(8):
(4)a.在思想上,行为上,学习上,民主作风上,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了进步。
b.青岛、杭州、北戴河我们都逛过。[9]185;[11]16
(5)这几天,我们都忙着筹备拖拉机手训练班。[1]153
(6)这几个句子大家翻译得都很好。[12]213
(7)所有这些书给谁他们都心疼。[13]
(8)每年春季,各地都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植树造林。[14]
丁声树等(1961)指出:例(4a)中“都”不仅总括“大家”,也总括进步的各方面;例(4b)中的“都”不仅总括三个地方,也总括“我们”。[9]185其他几例我们不再详细描述。不过,这些论著都没有做进一步的论证分析,相关判断主要是凭语感做出的。吕叔湘(1980)、刘月华(2001)和董秀芳(2002)等学者还指出重音的作用,认为当“都”有多个候选对象时,哪个候选对象读得重一些,就更倾向于成为“都”的关联对象。
(二)形式语法的观点
与描写语法不同,对于“都”能否多重关联的问题,大多数形式语法的论著都持否定态度。例如Cheng(1991;1995)[15-16]、Li(1997)、Lin(1998)、Wu(1999)[17]、熊仲儒(2008)[18],等等。这些学者认为“都”只能关联一个成分,在潜在的多个候选关联对象出现时,“都”只能使得其中一个对象出现分配性解读。这种观点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形式语法的技术特点造成的。
第一,在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形式句法研究中,“都”一般被看成是中心词成分,拥有自己的短语投射“DouP”。例如可以将例(9)做如下句法分析:
(9)他们都是学生。
图1 DouP
在图1中,“都”作为整个DouP的中心词,要求“都”的关联对象“他们”进入标志语位置(即图1中的NP位置),完成与“都”的关联和量化。但是这种操作的后果是,如果一个成分进入了这个位置,即使这个成分最终还会移走,也还是会留下语迹,导致别的成分无法再次进入这个位置。或者说,DouP只能提供一个标志语位置,供“都”进行关联量化。因此,采取类似图1的句法分析方式不认可“都”的多重关联现象。而在与句法分析相对应的语义解释中,如果将“都”处理为算子,那么一个算子一次只能约束量化一个变量,而不能同时量化多个不同的变量。①“禁止双重约束原则”由Koopman和Sportiche(1982)提出。以例(1)为例,“都”约束量化了“茅台”,便不能同时再约束量化“他们”,否则,就违反了“禁止双重约束原则”。
第二,形式语法学家发现:“都”可以允准一些特殊成分的出现,这些特殊成分包括表全称的特殊疑问词、“每NP”和“连NP”等等。但是一个“都”字句中,只能允准一个特殊成分的出现。Cheng(1991)、Li(1997)和Wu(1999)等论著都提到了类似例(10)和例(11)这样的句子:
(10)a.什么谁都吃?(意为:“什么东西是每个人都吃的?”)
b.谁什么都吃?(意为:“哪个人是每种东西都吃的?”)
(11)a.*每个老师每个学生都认识。
b.*连那种水果谁都买了五镑。
c.*每本书谁都读了。
例(10a)和例(10b)中均有两个疑问代词,“都”只能允准其中一个疑问词(一般是靠近“都”的那个疑问词)获得全称解读。在例(10a)中,“谁”表示全称意义,“什么”表示疑问;在例(10b)中,“什么”表示全称意义,“谁”表示疑问。而例(11a)(11b)和(11c)句中都有两个需要“都”允准的成分,但是句子均不成立。
总之,描写语法一般不排斥“都”的多重关联解读,但判断主要靠语感。而大多数形式语法学家因为其内部理论原则的限制,一般对“都”的多重关联解读持否定态度。
三、 “每 NP” “各 NP”、周遍义重叠式与“都”的多重关联
也有一小部分形式语法学家肯定“都”的多重关联解读,认为“都”可以同时关联多个成分,持这种观点的有Lee(1986)、Zhang(1997)、温宾利和乔政蔚(2002)。以下是Lee(1986)②我们注意到,Lee(1986:193)在附注中又曾经表示:他本人实际相信一个“都”一次只关联量化一个成分。尽管Lee(1986)讨论了“都”和特殊疑问词共现时的反多重关联现象,但我们未发现Lee(1986)对“都”的多重关联问题有更深入的讨论。和Zhang(1997)举的例子:
(12)这几天他们在这几个花园都种了兰花。[11]23
(13)他们给孩子们都买了玩具。[19]205
Lee(1986)处理“都”和其关联对象之间的关系,采取的是基于m-统制关系的同标做法。需要指出的是,Lee(1986)写作的年代处于生成语法学的管约论时期,彼时一般不将“都”看作拥有自己投射的中心词。因此,Lee(1986)在当时赞同多重关联并不存在技术障碍。
而值得我们讨论的是,温宾利和乔政蔚(2002)举出了例(14)这个关键句:
(14)我们一家三口每天都吃一个鸡蛋,每周要消耗三七二十一个(鸡蛋)。[20]
温宾利和乔政蔚(2002)认为例(14)中的“都”既关联“一家三口”,又关联“每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一家三口”和“每天”做分配性解读,才能得出“三七二十一”的结论。温宾利和乔政蔚(2002)强调说“没有人认为这句话理解不了或不能说”。为了将“都”的多重关联现象融入句法学分析,温宾利和乔政蔚(2002)将“都”投射的分配性短语设定为含有多个标志语的投射,以此容纳多个“都”的关联对象,完成与“都”的量化。
例(14)的出现引发了新一轮的讨论。李文浩(2013)对例(14)做出进一步分析,他将例(14)中的“鸡蛋”改成“鸡”,形成例(15)。李文浩(2013)指出,“都”此时只指向“每天”,而不指向“一家三口”了[21]。请看:
(15)我们一家三口每天都吃一只鸡,每周要消耗七只(鸡)。
根据例(15),李文浩(2013)评价例(14)“不足为证”(我们认为例14仍然很有证明意义,因为肯定例15的存在并不能同时就否定例14的存在)。而徐烈炯(2014)根据例(14)和(15)的对立,认为“取哪一种解读取决于常识”[22]。因为,普通人一天吃一个鸡蛋是经常出现的情况,而一个家庭中,每个成员每天吃一只鸡是不大出现的情况。
就例(14)和(15)来看,“都”能否关联两个成分,可以归结到“鸡”和“鸡蛋”所引起的常识性差异。但我们认为,就整个语法格局来看,决定“都”能否多重关联的不可忽视的关键因素就是“每”的使用。如果要确保“都”和某个复数成分的关联,可以用“每”“各”或表周遍意义的重叠形式来帮忙。
在例(15)中,如果多投放一个“每”字,句子又毫无疑问是可以多重关联的。请看例(16):
(16)a.*我们一家三口每人每天都吃一只鸡,每周要消耗七只(鸡)。
b.我们一家三口每人每天都吃一只鸡,每周要消耗三七二十一只(鸡)。
从例(16a)和(16b)的对立来看,“每人”和“每天”都须和“都”关联,从而得出“三七二十一”的结论。此时常识并不起作用。所以,“每NP”和“都”共现,是一定会出现分配性解读的。而多个“每NP”在一个句子中同时和“都”共现,那么多个“每NP”都要进行分配性解读。与“每NP”类似的,还有“各NP”和名词量词重叠形式。请看下面的句子:
(17)a.工作量每人每天都超过八小时。
b.本学期各人各项工作都列一份进度表。
c.人人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
例(17a)中“都”同时和“每人”“每天”关联;例(17b)中“都”同时和“各人”“各项”关联;例(17c)中“都”同时和“人人”“每天”关联;这些例子的出现,也充分说明了例(11a)的观察是片面的,一个“都”完全可以同时允准多个“每NP”。
也许,反对“都”多重关联的学者还可以辩驳的,就是认为像例(17)这些句子的分配意义,不是由“都”带来的,而是由“每NP”和宾语位数量成分的匹配关系带来的。因为去掉“都”,这些句子的真值义基本不变。请看:
(18)a.工作量每人每天超过八小时。
b.本学期各人各项工作列一份进度表。
c.人人每天要喝一杯牛奶。
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将例(18)中宾语位数量成分换成其他普通名词短语,句子是不成立的,如例(19)所示:
(19)a.??工作量每人每天超过法律规定限制。
b.??本学期各人各项工作列了进度表。
c.??人人每天要喝牛奶。
要使例(19)合格,添加“都”就可以了。请看:
(20)a.工作量每人每天都超过法律规定限制。
b.本学期各人各项工作都列了进度表。
c.人人每天都要喝牛奶。
例(20)中“都”的出现是强制性的,并且是和前头的名词性成分进行多重关联的。所以,“每NP”“各NP”以及表周遍义的名词量词重叠形式可以确保与“都”的关联,“都”和这些成分之间可以具备多重关联关系。“每NP”“各NP”与“都”的多重关联关系,在詹卫东(2004)、李文浩(2013)等文献中都或多或少谈到过,而本文提供了更详细和全面的论证。
四、 普通复数性名词短语与“都”的多重关联
下面,我们讨论在缺少“每NP”“各NP”和名词量词重叠形式的情形下,其他普通复数性名词短语能否和“都”多重关联的问题。从本文的角度看,有两点值得说明:第一,同意复数性名词短语能和“都”多重关联的观点,论证上还不周全;第二,反对复数性名词短语能和“都”多重关联的观点,考察还不全面,尤其忽视了语用环境对句子理解的重要作用。下面我们分别说明:
先看第一点。我们不妨再回顾例(4)(5)和(6),这些例子过去被当成“都”多重关联普通复数性名词短语的证明。但是,上述例子作为证明尚不充分,它们并不一定能够说明“都”具备多重关联的性质。以例(5)为例,我们揣测,认为“都”在此句中为多重关联的思路是:倘若在“这几天”中的任何一天或者在“我们”之中的任何一名成员,出现了没有“忙着筹备拖拉机手训练班”的情况,那么,例(5)的真值就要被判定为假。这样推断,“都”必定是同时关联或总括“这三天”和“我们”的。
但是这种判断的不可靠之处在于:即使没有“都”,大多数句子的真值条件也不会发生变化,请看:
(21)a.在思想上,行为上,学习上,民主作风上,大家多多少少有了进步。
b.青岛、杭州、北戴河我们逛过。
c.这几天,我们忙着筹备拖拉机手训练班。
就例(21c)来讲,情况和例(5)是一样的,因为如果“这几天”中有一天或者“我们”中有一人没有“忙着筹备拖拉机手训练班”,例(21c)也要被判定为假值。在我们看来,即使没有“都”,句子的谓语也可以对复数性主语成分起全称量化作用。所以,例(4)(5)(6)并不能当做“都”多重关联的实例。
再看第二点。我们现在来讨论那些反对“都”与普通复数性名词短语有多重关联的观点。我们从“都”的分配性讲起。“都”对句子的不可替代的语义贡献来自它引起的分配性解读。自王还(1983)[23]、Lee(1986)以来,“都”的分配性一直被学者肯定。请看:
(22)小王和小李买了一个蛋糕。
(23)小王和小李都买了一个蛋糕。
在例(22)的无“都”句中,“小王和小李”这个复数性短语取“集体义”解读,总共买了一个蛋糕;在例(23)的有“都”句中,“小王和小李”这个复数性短语取“分配义”解读,总共买了两个蛋糕。所以,判断“都”是否真正的有多重关联,不妨观察宾语位置为数量成分时,“都”能否同时引起多个复数性成分的分配义解读。Li(1997)正是使用这种方式进行了分析,我们不妨看一下Li(1997)举出的例子:
(24)a.小偷和他弟弟那三天偷了我十块钱。
b.小偷和他弟弟那三天都偷了我十块钱。
c.那三天小偷和他弟弟都偷了我十块钱。[2]174
例(24)三个句子中,“都”左侧均有两个复数性名词短语,分别是“小偷和他弟弟”“那三天”。Li(1997)根据语感判断认为:例(24a)无“都”,因此两个名词短语取集体义,“我”总共损失十块钱;例(24b)“那三天”与“都”关联取分配义,“小偷和他弟弟”取集体义,“我”总共损失三十块钱;例(24c)“小偷和他弟弟”与“都”关联取分配义,“那三天”取集体义,“我”总共损失二十块钱。Li(1997)强调,无论如何,例(24b)和例(24c)不可能表示“我”总共损失六十块钱,即“那三天”和“小偷和他弟弟”两个短语同时取分配义解读。
通过这种判断,Li(1997)认为“都”只能关联一个对象。Li(1997)补充到,即使重读,也不能有多重关联,他举的例子是:
(25)那三种水果老张和太太都买了五镑。[2]176
Li(1997)认为,即使“那三种水果”和“老张和太太”全部重读,也不可能表示总共买了30(3×5×2)镑的多重关联解读。
我们认为例(24)、例(25)中采取的测试方法是很有道理的,有“都”句和无“都”句在真值条件下的差异主要体现在复数成分取分配义还是集体义的解读;并且,对于例(24)和例(25)来说,我们也同意Li(1997)的语感。
但是,举出例(24)、例(25)这种不能多重关联的例子,并不能代表事情的全貌。我们注意到,例(24)和例(25)中出现的复数性名词短语分别是“小偷和他弟弟”“老张和太太”“那NP”。前两个名词短语内部展现了亲属关系,而“那NP”是一种复数性成分的“总说”式。这样的表述更容易引起“集体义”的解读。如果我们将这些名词短语换成其他形式,情况就不大一样了。我们试着将例(25)换成例(26)和(27):
(26)那三种水果老张和老李都买了五镑。
根据笔者个人的语感和询问他人的语感,例(26)有一部分人理解为总共买了10磅的解读,但也有一部分人理解为总共买了30磅,更多的人表示两种解读都可以接受。前一种理解是“都”关联了“老张和老李”。而后一种理解是“都”同时关联了“那三种水果”和“老张和老李”。如果对例(26)做进一步修改,换成:
(27)苹果、梨子和香蕉,老张和老李都买了五磅。
例(27)比例(26)更容易理解为总共买了30磅。所以,例(26)和例(27)中,“都”和多个普通复数性名词短语之间,也可以有多重关联关系的。
我们注意到,引起例(25)(26)(27)语义解读波动的主要因素就是:“老张和太太”与“老张和老李”之间的对立,还有“那三种水果”和“苹果、梨子和香蕉”的对立。这一方面说明日常生活经验对我们理解汉语句子的重要性,因为“老张和太太”属于一个家庭,而家庭内部的多个成员参与“买水果”的事件更容易得到集体解读。而“老张和老李”一般被理解为不同的家庭成员,他们参与到“买水果”的事件中更容易得到分配解读。另一方面又体现了语言的象似性,“那三种水果”在语言形式上是将三种水果“打包”的总说概括形式,而“苹果、梨子和香蕉”在语言形式上是一种将三种水果名称铺陈开来的分说列举形式,尽管两者的所指可以是一样的,但它们在语言形式上的差异,印证了它们在语言意义上的分别。前者在语义上更靠近集体义的解读,而后者在语义上更靠近分配义的解读。
不妨再看两个例子:
(28)老张和老李给汶川和玉树都捐了一千块。
(29)这两个病人在午餐和晚餐前都吃了一片药。
例(28)的优势理解是“总共捐了四千元”;例(29)的优势理解是“总共吃了四片药”。这两例都可以被看成是“都”多重关联的实例。之所以有这种理解,是因为在我们的日常生活情境中,“合作捐款”和“分享药品”一般都不会发生。这充分说明了在“都”能否多重关联的问题上,语用情境所起的重要作用。
五、 小结
对于现代汉语总括副词“都”的多重关联问题,本文在考察语料的基础上,说明了两点:第一,“每NP”“各NP”以及表周遍义的名词量词重叠形式可以确保与“都”的关联,因此“都”和这些成分之间可以具备多重关联关系;第二,我们举出了实例,说明在适当的语用情境下,即使缺少“每NP”“各NP”等成分的配合,“都”也可以和两个或多个普通复数性名词短语有多重关联的关系。
我们认为,“都”能否多重关联的问题,是属于“说有易,说无难”性质的问题,只要我们找到了一例确凿的证据,我们就可以说“都”具有多重关联的性质。而我们也相信,“都”能否多重关联,和我们日常生活经验和认知常识是密切相关的。本文新提出的一些“都”多重关联的现象,尤其是普通复数性名词短语与“都”的多重关联现象,对现代汉语“都”的研究也有重要意义。因为,如果要将“都”看成是算子,左向约束某个变量,那么这种算子和变量之间的约束关系,在形式语义学分析中都被处理为“一对一”的关系,但本文的证据显然说明,这种观点面临着巨大的挑战。那么,如何看待“都”的语义性质,就又值得重新思考了。
本文遗留的一个问题就是:对于例(10)中的两个句子来说,为什么“都”无法使得两个疑问代词同时取周遍义的全称解读?我们觉得,这个问题与形式语义学中的“极项”(polarity item)密切相关,还值得进一步思考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