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行师出军日,吹律听声辨凶吉
——浅析先秦战争“军礼”中的吹律听声
2019-11-20李睿豪河南大学音乐学院
■李睿豪/河南大学音乐学院
一、前言
军礼,起源可追溯至远古时期,无论农耕祈雨还是部落冲突,巫师祷卜总是伴随在远古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早期歌舞雏形。而到了奴隶社会,尤其是尚巫的商代,卜筮解卦更是常见并被后世文献所记载,且具有浓重的神话色彩。而到了奴隶社会的文化顶峰——周代,军礼制度更加的完备、严谨,“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这句话可以说十分具体的描述了军礼在古人心中的地位。
在先秦的军礼中,“吹律听声”也属于其中的一部分,太史公云:“望敌知吉凶,闻声效胜负……武王伐纣,吹律听声,推孟春以至于季冬,杀气相并,而音尚宫。同声相从,物之自然,何足怪哉?”[1]。可见,早在牧野之战中,就已有了吹律听声之说。那么“吹律听声”究竟有无道理,是否可信。或是说就如一些学者所言“其玄虚且不可信”完全否定,本人认为“吹律听声”还是有其一定的科学道理的,而且是从千百年来普通劳动人民的智慧中总结而来。本文即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论述。
二、科学?玄学?从实际例证中出发
(一)音高定军心
对军礼行为最早的文献可见于《周礼·春官·大师》:“大师,执同律以听军声”。就郑玄《周礼注疏》中所认为,这是周代将起兵戎之时,将士们振臂高呼,乐师们吹律合音,如果是商音,则将士们战无不胜,士气高昂;如果是角,则军心多变;宫音则将士同心;徵则将士困顿;羽则士气衰弱。(大师,大起军师。《兵书》日:“王者行师出军之日,授将弓矢,士卒振旅,将张弓大呼,大师吹律合音。商则战胜,军士强;角则军扰多变,失士心;宫则军和,士卒同心;徵则将急数怒,军士劳;羽则兵弱,少威明。”)
这段文字对周代听声定军心这一军礼的详实写照,那么通过将士的振臂高呼,定其音高,就能够说明军心的情况吗?原文中以五声确定军心的五个层次:宫,军和;商,军士强;角,军心多变;徵,军士劳;羽,兵弱。可以明显看书,宫、商是对己方有利的,角徵羽则是不利的,而且可以看出,商音是“上上签”,是“战胜,军士强”。这足以令人疑惑,武王伐纣,商音被认为是靡靡亡国之音,甚至于文献中有着“五声缺商”的说法,为何商音会表示着军心最强呢。
笔者认为,这要从古代时“起五音”说起。《管子·地员篇》中所说:“凡将起五音,先主一而三之,四开以合九九,以是生黄钟小素之音,以成宫。三分而益之以一,为百有八,为徵。不无有三分而去其乘,适足以是生商。有三分而复于其所,以是生羽。有三分而去其乘,以是生角。”按照《管子》中记载所计算:徵为108分,羽为96分,宫为81分,商为72分,角为64分。按照由低到高进行音列排序的话为:徵-羽-宫-商-角,由此可见宫音居中,徵音最低,角音最高。那么以这个角度再来分析五音所代表的军心,或许可以解释的较为合理:徵音最低,较难唱出,将士吼声低沉急躁,绵软无力,是为军士劳;羽音其次,亦是偏低,是为兵弱;夫宫音者,音之主也[2],有学者亦认为此句之意当为:宫音乃五声音列之主,是核心,故军和;商为宫音上方大二度,气势强于宫音,故军事强。角音最高,声显凄厉尖锐,故军扰多变。
孤证不立,那么笔者这种分析是否可靠呢?我们再看《史记·律书》中的这段记载:“凡敌阵之上,皆有气色,气强则声强,声强则其众劲。律者,所以通气,故知吉凶也。”这段话并未直接就宫商角徵羽这五音所代表的具体含义进行解释,但是最起码表明了,将士在高呼提升士气时,是和音高、气势息息相关的,尤其是最后一句“律者,所以通气,故知吉凶也”,强调了呼喝声音高的重要性。
(二)凶吉依五行
另外,唐代贾公彦在注疏“大师,执同律以听军声”这句话时,以五行的角度进行分析论证,他认为商音代表西方,属金,故兵士强;角代表东方,属木,木曲折,故军扰多变;宫代表中心,属土,土表生长、载四行,故军和;徵代表南方,属火,故将急数怒,军士劳;羽代表北方,属水,故军弱。(合音商则战胜军士强者,商属西方金,金主刚断,故兵士强也。角则军扰多变失士心者,东方木,木主曲直,故军士扰多变,失士心。宫则军和士卒同心者,中央土,土主生长,又载四行,故军士和而同心。徵则将急数怒军士劳者,南方火,火主熛怒,故将急数怒。羽则兵弱少威明者,北方水,水主柔弱,又主幽闇,故兵弱少威明也。)则是从五行的角度对五音一一对应,进行了解释。总而言之,就五音定军心而言,并没有过于复杂的政治内涵,与“五声缺商”等没有关联,只是单纯的对不同音高赋予不同含义,从而判断一个军队的士气与状态。与贾公彦所论相印证史实还有《六韬·五音篇》中所记载的“武王问律”,理论基本一致,只不过是通过敌军的声音进行判断辨别。《六韬·兵征》也记载:“金铎之声扬以清,鼙鼓之声宛以鸣,此得神明之助,大胜之征也……金铎之声下以浊,鼙鼓之声温以沐,此大败之征也。”
(三)听声知胜败
《左传·襄公十八年》中亦记载有:“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这句话按照字面意思来看,师旷唱了北方的歌曲和南方的歌曲,结果发现南方的歌曲的气势不如北方,而且多含有“死声”,从而判断楚军必败。正如李纯一先生认为:“古人由于长期的生活实践,逐渐认识到四时各有来自不同方向的风,这些风各自具有不同的特点,如强度、温度、湿度等;而这些各自具有不同特点的风又可以用不同高度的声音表示出来……于是产生了不同高度的声音来表示和听测四时的四方之风的观念,日后又进而发展为用音律来表示和听测四时的四方之风的观念。”这样的认识真的合理吗?笔者认为,解读文献应该抛开那些神话玄幻色彩的部分,从而通过当时的历史环境语态下,进行合理的分析,得出正确的结论。
三、军事家?音乐家?汲取人民智慧的“神官”
通过上述事例可以发现,统治者就乐律问题询问的对象基本上都是精通乐律的音乐大家,同时也是统治者麾下的乐官。而根据沈建华先生的考据,在商殷时期,就有这专门定律听音的神官,掌握四方之风、协调音律等。那么再到后来,尤其到了西周时期,就出现了类似于师旷这种集音乐家、军事家、政治家与一身的大能。就师旷而言,很具有其代表性,本是盲人,但精通音律、博学多才、宅心仁厚,同时也是治世能臣。与此同时,在当时群雄割据的春秋时代,也出现了大量这样的人才,例如师涓等。再后来包括孙武等著名的军事家,在《孙子兵法》中亦有着关于乐律对于战争影响的论述。也可以看出,随着后来战争逐渐的发展,一些将领也需要掌握与音律相关的能力。
四、结语
吹律听声是广泛运用于先秦时期军队出征时,根据将士们的呼声高低,再与大师吹奏律声的相合,通过得出的音高情况来判断战争吉凶的一种行为。早在商代,就有了这种做法。就其本质而言,是我国古代统治者和军队将领根据对世界朴素的认识,从而进行对军队的心理暗示,同时也能根据军队的士气来预测胜负。然而当今有学者认为这很玄虚不可信,全面的进行否定,这种否定是不正确的,并没有站在当时的历史背景去看待这一问题。
随着时代的发展,吹律听声也有变化,具体体现在一些对战争描述的文献上。首先是吹律听声的主体由开始的单纯以盲人乐师来担任,发展到西周时身兼数职的师官,再到《周礼》中的大师一职,再后来出现了军事将领担任并将律学和兵法相结合。
吹律听声是来源于远古先民的劳动智慧,通过律来考量军队士气的高低,是对音乐在军事上应用的重要标志,是对音律应用的总结与归纳。在发展至用来考察民风、政治甚至士气、敌情的标准,这实质上是一种军事推演与心理暗示的双重应用,并不是神秘的玄学,我们应当正确的将其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