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辛弃疾田园词中的生态意识
2019-11-20李颖慧河南大学文学院
■李颖慧/河南大学文学院
生态意识在文学作品中集中表现为生态批评。“生态批评”是美国学者威廉鲁克尔曼于1978年首次提出的概念,在《文学与生态学:一次生态批评实验》中,他以“生态批评”概念明确地将文学和生态结合起来。王诺在其专著《欧美生态批评》中给生态批评下定义为:“生态批评是在生态主义、特别是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指导下探讨文学与自然之关系的文学批评。它要揭示文学作品所蕴含的生态思想,揭示文学作品中所反映出来的生态危机之思想文化根源,同时也要探索文学的生态审美及其艺术表现。”①土地伦理学是生态批评的基本理论之一。辛弃疾对田园词题材的创作和对自然意象的选取体现了他的生态意识理念。
一、田园词题材的选取与创作
辛弃疾专注于词作,尤以爱国词为盛,然其田园词同样备受世人关注。他久经仕途起伏、看尽世事沧桑后心羡田园,“待学渊明”,向往宁静自然的生活,在闲居退隐带湖、瓢泉期间密切关注自然。“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他在带湖开辟稻田,取名“稼轩”并自号“稼轩居士”,还为自己的儿子取“禾”字旁的名字。
辛弃疾田园词题材广泛,如田园风光、农事更替、田野劳作、民风乡俗等,涉及风光、劳动、生活、风俗、人情各个方面,语言亦是清新自然,明白如话。他创作了三十余首的田园词,包括清平乐、鹧鸪天、鹊桥仙、西江月、玉楼春、满江红、浣溪沙、武陵春、新荷叶、卜算子、行香子、临江仙、乌夜啼、蓦山溪、水调歌头、生查子等词牌名的词,不仅描写田园风光还涉及了山水景观。
辛弃疾创作田园词的契机与初衷并不是直接与自然相关,他本人是在对现实政治无望的情况下转而向自然寻求安慰的。但是他没有因官场失意而甘于沉沦和自暴自弃,反而把自己置身于自然田园中的做法,恰恰折射出了他对自然的亲近。诚然,尤其是在生产力相对落后的古代,人们一直处在广阔又充满生机的自然之中,与自然关系密切,潜意识中把自然当作心灵庇护所和避难地。再加上自然界中的事物散发着强大的生命力,不断地刺激着人们的感官,陶冶着人们的心灵,使人们逐渐感悟到大自然的生命节奏和自身内在的情感变化,从而获得对自然的认同和崇敬。
二、对田园自然风光的赞美与热爱
“土地伦理是要把人类在共同体中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的角色,变成这个共同体中的平等的一员和公民。它暗含着对每个成员的尊敬,也包括对这个共同体本身的尊敬。”②辛弃疾的词中处处彰显出万物生而平等的认识。
田园景观是辛弃疾生态伦理观的最直接体现,表现了人对自然的依赖和崇敬。《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描写了江西农村的夏夜景色,选取了“明月”“清风”“鹊”“蝉”“稻花”“蛙”“茅店”等众多富有农村特色的意象。《清平乐·博山道中即事》“一川明月疏星,浣纱人影娉婷”写天上明月皎皎,星子稀疏,一条河静静流淌,河边浣纱的姑娘婀娜多姿,背影娉婷。《玉楼春·三三两两谁家女》“三三两两谁家女,听取鸣禽枝上语”写三三两两的农家女在听枝头上的鸟禽叽叽喳喳地叫,场面清新美好。《鹧鸪天·春入平原荠菜花》“春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鸦”写春天的平原上满是荠菜花,花枝摇曳,一场雨后群鸦纷纷落到新近耕过的田地上。《鹧鸪天·陌上柔桑破嫩芽》提到了“柔桑”“蚕种”“细草”“黄犊”“寒林”“暮鸭”“桃李”“荠菜花”等众多动植物,并间以“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的人文景观。在这些词中,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人类不是自然的征服者,而是自然中的一个重要成员,对自然予以尊重和敬畏。
不只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辛弃疾的词中更是表现了处在自然共同体中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清平乐·村居》描写了一个五口之家辛勤而欢快的农家生活,“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塑造了真实的农家儿童形象。《鹧鸪天·石壁虚云积渐高》塑造了一个热情好客的“野老”形象。《清平乐·连云松竹》描写了小儿用长竿偷梨枣的场景,“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颇具童趣。这些词中的乡村田园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人与人之间其乐融融,饱含温情,表现了对田园风光、劳动、人情的赞美之情。
三、自然意象反映的生态观念
意象,专指一种特殊的表意性艺术形象或文学形象。庞德认为,意象是一瞬间呈现出来的理智和情感的复合体,意象能够引起人们的某种智性和情感的心理反应。意象即被作者赋予感情的事物,通过对事物描写来抒发作者的感情。③
花是辛词中一种较为常见的意象。据崇文书局《辛弃疾诗词全集》本统计,辛弃疾现存词中单独咏花的有49首,吟咏对象有水仙、牡丹、丹桂、茉莉、杜鹃、文官花、荷花、荼蘼、虞美人、山茶花、海棠、瑞香、芙蓉、梅花、菊花等,种类众多。有花字眼出现的词更多,如“人道花须满县栽”“插画走马醉千钟”“花入蜜脾香”“刚赋看花回”等,再如出现“试寻残菊处”“荻花深处”“看野梅官柳”“杨花榆荚雪满天”等具体的花,再如出现落花、飞红、残红、散花、万花、花枝、花絮等花的形态。词人根据不同的心态、境遇等对花进行描写刻画,借花来传达自己内心的复杂情感,花开欢喜,花落悲伤,花残惆怅。
刘勰曾在《文心雕龙·物色》中言,“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④物即自然景物,情即作者的情感。“岁有其物,物有其容”即意为意象,“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即意为情与物之间的联系。如《贺新郎·赋水仙》借水仙的高尚品格和不幸遭遇来抒发自己的悲愤难平;《江神子·赋梅寄余叔良》借梅花的冰清玉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来自喻和宽慰友人;《清平乐·谢叔良惠木犀》借吟咏桂花的芳香四溢来表达自己济天下的远大理想抱负;《杏花天·嘲牡丹》借嘲讽牡丹来传达自己对社稷稳固的关切等。辛弃疾借花来抒发情感,不仅在于运用花意象能含蓄巧妙地表达自己的幽深思想,而且以花喻人,花与人情感相连,地位相同,更是能折射出万物平等的生态意识。
四、辛词中人生境界的呈现
辛词创作在艺术美的要求下,用凝聚人生境界的方式来增强感染力。人生境界的具体内容成为影响词作审美价值高低的重要因素。辛弃疾通过词作来抒发个人情感,使其成为人生艺术化后包含人生意义的审美解读。“对人生作艺术化的审视,拉开了人生理想与实际功利之间的距离,主体超然于实际人世之上,超越自我个人得失,以深沉的历史责任感看待世界,在超越中获得自身独有的审美感受。”从词作中我们不仅可以了解辛弃疾创作之时的所思所想,更能窥探到他的深远的人生境界。官场失意并没有使他心灰意冷,反而使他以更加从容淡定的心态看待人生得失,也促使他把目光更多的放到自然生态之上,从而净化自己的心灵。如词人在一首《丑奴儿近》中就写过:"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表现了词人的洒脱。结尾两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那散见在田野溪边的荠菜花,繁密而又显眼,像天上的群星,一朵接一朵地迎着风雨开放,生命力是那样顽强,好像春天是属于它们的。相反城中的桃李则忧风愁雨,春意阑珊。这首词通过写景和抒情,表达了作者对农村生活的欣赏流连和对城市上层社会的鄙弃。荠菜花的花瓣碎小,颜色也不鲜艳,只有浓郁的香味,在人的眼里,一般是算不上什么花,作者却偏偏热情地赞美。
综上所述,辛弃疾为田园词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前人田园诗词的特点并融入了自己的生态意识。尽管他创作田园词的初衷与目的并不直接与自然关联,但是他在词中常常无意识的流露出向往热爱自然、倡导万物平等的生态观念。他对花意象的运用与描写,更是成为生态伦理意识的有力佐证。词中折射出的生态意识,对如今的我们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有着积极的指导作用。
注释:
①王诺.欧美生态批评[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67.
②奥尔多·利奥波德.沙乡年鉴[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38.
③刘扬忠.辛弃疾词心探微[M].济南:齐鲁书社,1989.
④刘勰.文心雕龙·物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264~2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