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组诗）

陈 朴

在一条河流前忏悔

开车路过石头河的时候

我停了下来。我的脚步

不是被石头河的石头所吸引

石头河的石头很普通

普通得和我的身份没有任何区别

石头河的精神让我忏悔

弯来弯去

弯来弯去

河道没有变直前

毫不妥协

毫不将就

生怕就这样一直弯下去

一辈子

也嫁不到黄河。

静夜思

深夜，不是因为星空而美丽

那种没有风吹草动的寂静

更像被压面机压平的一块面饼

平和中深藏着沉重的翅膀

出门走在繁华的大街上

你会发现：

这是一个二维码比钱包重要的年代

这是一个垃圾桶比货架更多的年代

这是一个诗人比读者更无诗意的年代

一个漆黑的夜晚，一个人打开灯

翻开书，戴上眼镜，逐字逐句地

去读另一个人的诗

是奢侈的。就像用一瓶农夫山泉

去浇灌一盆快要枯萎的绿萝

农夫山泉是廉价的

绿萝是无辜的

只有人，那些把宠物犬打扮得

比自己还要漂亮的人

是可耻的。

（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时 光

这么多年，我已习惯

左手握着右手入眠。

醒来的时候

阳光透过玻璃窗户

照进了狭小的卧室。

我多想打开窗户伸出手

掬一缕进来放进冰箱保存起来。

或者飞奔下楼

直接钻进秋天的怀抱。

让阳光温暖的照在我的身上

照在公园里的树上

照在树下觅食的蚂蚁身上。

戒酒记

而立之年，老胃病再度来袭

找一位名老中医把脉、开方、抓药

沉甸甸的提回家

我就交到了妻子的手中。

练瑜伽的妻子

从此每晚多了一门功课

就是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寸步不离地

呆在厨房里的砂锅前

泡、倒、煎、搅

再过滤出一碗碗灰色的苦水

以用来击败我体内的酸水。

坚持了半个月后

一个周末夜晚的饭局上

朋友、同学、领导和一位美女老板

都给我劝酒。找代驾、激将法

无其不用。我端起酒杯的时候

透明的玻璃杯中

似乎显现出了妻子在砂锅前疲惫的身影

那一刻，我决绝的放下了酒杯

任凭所有人说我是

懦夫、女人、软蛋，我也始终没有

辩解一句。

尘 世

寒冬，对河滩的那片芦苇荡

多一些恭敬和宽容吧。

它们在花儿开败、叶子落光的季节

在没有一件棉衣可以裹体保暖的境遇下

瑟瑟发抖地，站立在一阵阵狂风里

那么无助，而又那么坚强

我疾步穿过的时候，它们没有表露出

一丝萎靡、憔悴的样子

想起几天前，我大病初愈的模样

这片芦苇荡，不禁暗暗之中

成了我面前的一面镜子

我知道这个尘世，向来都是如此

有青春的时候缺少浪漫的资本

可以浪漫的时候，青春却早已

无踪无影

去医院看望舅舅

病房里的床单

和被罩、枕巾、灯光、地砖

是洁白的。舅舅的头发，也是洁白的

妗子坐在床边，细数着

舅舅这些年所经历的一次次黑暗

我感觉这个漆黑的夜晚，也是洁白的

一碗小米稀饭，正在通过输液器

进入到舅舅的胃里。可以捉筷子的舅舅

撩起衬衣的时候，我看见他

手术后，肚皮上留下的那道刀口

好像多年前

他穿过的那条破旧的裤子

开缝处被针线穿透过十几个来回的形状

父亲进城

一年四季，在地里刨土的父亲

一天到晚，都穿着一身脏衣服的父亲

来来回回，常年穿梭在

苹果园、樱桃园和草莓园之间的父亲

在乡下呆久了，很讨厌进城

进城要换新衣服、穿新皮鞋

进城碰见当官的高中同学

兜里的廉价烟，有些掏不出手

听着父亲这些不愿进城的原因

我不以为然，其实我知道根本的原因是

父亲怕看见城里，那些新建的

我们住不进去的：一幢幢高楼

远去的石坝河

石坝河，不是一头扎进

渭河的怀抱去的。从秦岭深处

出发，它流经我家门前的时候

悄悄地转了一道弯。

这道弯缓缓的、长长的、浅浅的

不让泥沙俱下

不让野草无家可归

远去的石坝河，汇入渭河后

并没有就此停歇。

它心怀天下、无所畏惧

在黄河里翻滚起一层层浪花后

才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