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作品
2019-11-20唐欣
冬 日
和母亲散步 冬日的阳光
映照着积雪和银发 母亲
大概算是院子里最年长的
居民了 很多人和她打着招呼
母亲其实多半已经认不出
这是谁了 好在倒也不难
应对 经典的问答语是
出去了 转了转 您慢点
好的再见 唯有一个老太太
走过以后 母亲给他特别
介绍说 她是信天主教的
致命的教职
能给一位女王做私人教师
该是不错的工作吧 也许
借此还可以改变世界 发明
解析几何 并且怀疑一切的
笛卡尔 从荷兰愉快地来到
斯德哥尔摩 他的瑞典学生
克里斯蒂娜是聪明的 更是
勤奋的 思维缜密的哲学家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 每天的上课
时间是清晨的五点钟 这位喜欢
在温暖房间睡懒觉的法国单身汉
必须迎着北欧冬天 刺骨的寒风
前往皇宫 可惜后悔 已经晚了
结果 四个月以后 伟大的
勒内·笛卡尔 就与世长辞了
张大千看画
1951 年秋天某日 台湾台中雾峰
山中的北沟 临时的故宫博物院
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张爰
他是来欣赏这里的国宝古画
庄慕陵院长和同事都很高兴
他们殷勤地拿出珍贵的卷轴
大千居士看画的速度令人吃惊
每幅作品刚一打开 他就让卷起
只是过目而已 陪同的台静农先生
问他何以如此之快 答曰这些名迹
原本都是烂熟于心 这次像是访问
老友 有的个别地方模糊了 现在来
温习一下就好 而静静地站在旁边
注视着大师的人 全都给吓坏了
海德格尔
在他这里 这个名字 不光意味着
《存在与时间》的作者 也是那位
德国人的超级读者 他年轻时的
一位朋友 经人介绍 这家伙穿过
大半个城来找他 一见面就宣称
本市能谈谈海德格尔的 就是咱俩了
有点像曹孟德的“唯使君与操耳”
但其实是个误会 无论是他们中的谁
对什么“在”和“在者”能有多少
高见呢 在他的单身宿舍里 坐在
烟雾里的两位苍白的年轻人 最后
总是会陷入深深的沉默 由此他对
海教授的另外几个概念“烦”和“畏”
倒是有了切身的体会 这就约略等于
他们的所谓哲学讨论 以及必然会
到来的 如同“死”一般的疲惫
古风犹存的青年人
晚课以后 他冒雨走到校门口的
公交车站 一个女学生跑过来
递过一把 自己的红雨伞 那你
怎么办呢 没关系的 老师
您回家的路比我远呀
又一次上课 他提到自己看过的
一部先锋话剧 过了半年 担任
管弦乐团钢琴手的男生 给他
发信说 我爷爷就是那部戏的
导演 现在又要公演了 您想看吗
而在听诗歌时 那位常常会心
微笑的四川女孩 一学期以后
送来一份特别的礼物 原来
竟是印制精美的 他的诗集
他问多少钱啊 我要买下来
哎呀 我们不能发您稿费
已经很抱歉了
每次下课都帮他打水的小伙子
也总陪他去车站等车 他说这几门
课你都听过了 还来干啥 喜欢嘛
反正也没事 说着拿出一个小罐
这是朋友送的新茶 您尝尝试试
创立文学社的女生 当然也是他在
学校最欣赏的尖子 后来在南方的
一座小岛 开办了自己的客栈
回北京时到母校来 带给他一些
海里的小东西 味道确实不一样
阅览室
机关简陋的阅览室 少年心目中
瞭望另一个 广大世界的舷窗
别的人翻翻报纸 看看画报 他则
默诵着 刊物里的 那些长短句
其节奏令他着迷 临近下班 剩下的
读者 往往只有他和一位戴眼镜的
中年人 因为个子太高 总是抱歉似的
哈着腰 能看得出 来自野外的钻井队
而不耐烦的女管理员 已经开始洒水
扫地了 他们只能起身 无奈地出门
后来有天放学回家 晚餐的客人正是
这位落魄的满清子弟 他将同父亲
一起调入油田 新近成立的研究所
而那位图书管理员 原来竟是母亲的
四川老乡和好友 失联多年后 当然
成了家里的常客 她的经历充满传奇
而少年自己 也很快离家求学去了
这些熟悉的长辈 后来都不知所终
俄罗斯森林
无数的白桦 云杉 白杨树
并不很整齐 站成了无边的
森林 深得发黑 里面的雾气
则是灰色的 他想到冬妮娅
记忆里一位林务官的女儿
但现在 他更怀念护林员
普里什文 那本《大自然日历》
过去他可没看出什么名堂
尤里耶夫修道院
修道院 坐落在河边
洋葱头的顶上 十字架
指向高空 钟声隐约
人迹罕至 要是他生在
俄罗斯 有可能会在此
像那些穿长袍的大胡子
度过追求真理的一生
而现在 他只是个游客
在高墙外的草地上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