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转 村(短篇小说)

2019-11-20

青海湖 2019年12期
关键词:村支书老两口枸杞

■ 梅 尔

“我儿子这一阵子对我们老两口儿还可以,去格尔木给我刷了那么大一塑料袋子药,什么速效伤风胶囊、阿莫西林、甘草片等都有了,够我们老两口儿吃一年了。还说没有了再给我们老两口儿买……”周奶奶一边给我倒熬茶一边给我说着这些话,好像并没看到我给她拎去的那三斤蔬菜。这在平常来说不多见,平常她都很热情地将我送去的蔬菜从我手里接过去,然后很小心地放进冰箱里。别看这几样蔬菜,对于老两口儿的冬天来说也是很难得的,毕竟这里离格尔木市有150 公里的路程,很多村民一收完枸杞后就都到城里窝冬去了,只有几个脱贫户和孤寡老人还居住在村子里年复一年地过着日月。虽然我只给他们带了三四样最普通的蔬菜,可每次老两口儿也是很稀罕的,拿周奶奶的话说我送去的蔬菜给他们冬天白赤瓜瓜的面条碗里增添了一抹绿色,让他们的心里会有一股春天的信息。我不知道周奶奶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周奶奶的这句话是从哪里学来的,但自从听了她这句话后我对送菜这件事情开始有点乐此不疲,每次回格尔木都要给他们老两口带菜上去。

这可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虽然说起来也就那么三四样,不超过三十元,可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比起儿子给她刷的那一塑料袋子的药来说更为厚重,但今天在周奶奶的眼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欣喜,而是一个劲儿地在给我夸他儿子……这也许就是亲情。

周家老两口子已经住进了新房,70 平米的砖混房,里外墙壁刷得雪白雪白,家具大多数也是新的,这些将老两口儿的日子展现得格外安逸。墙上挂着一幅伟人像,伟人像的下面摆着一个根雕作品,是一只雄鹰。这是周爷爷十几年前自己做的。十几年前周爷爷身体还不错,除了日夜在地里忙碌外还喜欢上了倒腾根雕。因为距离格尔木太远,他做出来的根雕大多数都送人了,只有几个卖了点钱,现在剩下的最好的也就这只老鹰,不,应该说是雄鹰。雄鹰很形象,别说两只翅膀正在展翅飞翔,就连那对儿眼睛也好像很犀利地盯着人看。不用说,屋里屋外焕然一新,让我想起了童年时听过的一首歌:“新盖的房,雪白的墙,墙上挂的是毛主席的像,贫下中农有了你,心里显得亮堂堂、亮堂堂……”

说实话,住在这个屋子里的老两口儿心中一定是亮堂堂的,为了驱赶新建房里的凉气,他们早早就生起了火炉子,此时火炉子上的熬茶正“噗噗噗”地冒着热气,像是诉说着这个屋子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周家老两口儿一直是我关注的对象,是我们村子里有名的边缘户,这两口子很难帮扶,也没法帮扶,七十多岁的两个人,一没卧在床上,二没老年痴呆,三没子女照顾,四没进政府养老机构等等,这样的老两口儿,不沦为边缘户都不行,唯恐得一场大病就返贫了。鉴于这些原因,我得时刻关注这一户人家,甚至把他们当亲戚去关注。每次离开小灶火几天,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去看看周奶奶和长年累月喘着粗气的周爷爷。

周爷爷得的是肺心病,很多的时候都是在炕上躺着,或者椅子上坐着,静静地看周奶奶忙前忙后料理家务。好在生活基本上还能自理,不怎么给周奶奶添麻烦。

听周奶奶一个劲儿地夸她的儿子,我想笑,可又笑不出来,感觉很无趣地离开了他们家。

天很冷,还刮着二级左右的西北风,呼呼的,像周爷爷的喘气声,一高一低,一紧一松。我将大衣往紧里裹了裹,急匆匆地朝宿舍走去。可没走两步,我便想起今天还没来得及转村,就又拐弯朝村庄大路走去。

去年开春,我被单位派驻到距离格尔木市150 公里的乌图美仁乡小灶火农管区一个名叫祥和的村庄驻村。

小灶火,顾名思义就是小户人家,小老百姓家,小锅小灶的人家。而我说的小灶火却是一个地名,在距离格尔木市150 公里的地方,隶属于乌图美仁乡。这里还有中灶火和大灶火。我不知道这些地名是怎么来的,但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在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增兵减灶”的典故。

乌图美仁是蒙古语,意为长长的河流。小灶火却是汉语,就是小灶火的意思。这个可不是我的臆断猜想,而是请教了从乌图美仁乡出生、成长,现在又回到这片土地工作的蒙古族乡长而得知的。

乌图美仁乡有13 个村庄,4 个农业村集聚在小灶火,9 个牧业村分散在3.45 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也就是说乌图美仁是一个农牧业结合的乡镇,在这样的一个乡镇上工作,自然有很多的特殊性,很多工作人员都使用双语交流,这让我有点望尘莫及。

祥和村总共57 户266 人,14 户脱贫户,1 家建档立卡户。跟乌图美仁之外的很多村子相比,这自然是个小村子,可跟乌图美仁以内的几个村子相比,祥和村不大不小站在中间。

进驻村子的第三天晚上,我被书记叫去给村民们开一个会,一是见个面,二是跟大家沟通一下乡政府正在谋划的一项枸杞预订销售产业合作。与我一起去参会的是预定销售产业合作方的代表,一个很高、很帅、很懂事的小伙子。这颜值有点像小说中描写的某上市财团的继承人,但那衣着暴露了他只是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员。这个人姓氏很普通,百家姓里的第八个——王姓。我们曾在食堂吃饭时经乡领导介绍认识了,并且很快熟络起来,当时还针对他们公司跟乡政府谋划的枸杞合作这个项目进行了简单沟通。

晚上,我们踩着刚刚降临的夜色走进了村委会会议室。听说上一届的驻村书记没在村民大会上见过面就开展工作了,驻村工作三年了竟然还有人说不认识他。有了前车之鉴,村支书比较重视这个问题,我也觉得在开展工作前跟村民们见个面是必要的。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村民,男男女女的像蒜瓣一样挤在一起说着什么,叽哩哇啦的很是热闹。村支书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主席台上东张西望,既不看村民们也不看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只是迷茫地东张西望着。也就是说他的眼神从来没在任何事物或任何人身上停留半分钟以上。村委会主任没有来,后来我才听说村委会主任和村支书很少出现在同一场合里,除非万不得已。万不得已那就是上级领导来检查调研什么的事情上。但他们俩是亲戚,还是实在亲戚。

刚刚开春,村民们还没有正式忙碌起来,大家都像刚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那些在城里窝了一冬的人们一个个像刚刚扎出地皮的小草相互打着招呼,说着这个冬天的一些奇闻怪事,同时也给那些没有条件到城里去窝冬的人讲着城里的一些见闻和经历,特意把这些见识传达给那些没有离开村子的人。

我带着那个帅帅的小伙子走过去跟书记打完招呼后就直接坐到了主席台上。书记忙给村民们介绍我和那个小伙子,村民们“嗯”“呀”地答应着,用满不在乎的眼神望着我们。好像他们已经知道了我就是派驻到他们村里的第一书记,对于上面给村子里派驻一个女书记一点儿都不吃惊。

村支书介绍完了我们俩后,小王开始介绍他们公司跟乡政府的枸杞订销合作计划。

我想小王的口才不差,他将合作计划的前期要求说了一半后我就明白了村民们应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求村民们按照他们的规定使用农药,这样好保证农产品的低农药含量。可村民们没明白,并且是完全没明白,他们还没等小王的话结束就立刻吵吵了起来,并且对小王提出了一系列的质疑。比如他们收购枸杞的价格为什么要比市场价高五毛,是不是只针对最好质量的枸杞,而不针对质量中等的枸杞,更别说那些质量差的枸杞了。可质量好的枸杞一旦被筛选走了后,其他的枸杞根本就卖不上价格,那结果恐怕还不如一起出售的好。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眉毛胡子一把抓,你让他们分开了出售他们还真的算不过这个账来,就是能算过账来也确定不了合算不合算。何况很多村民根本就没听清小王说了些什么,只顾着跟其他人一起嚷嚷了。一时间会议室里人声鼎沸,七嘴八舌的各种声音像箭一样从我的对面射过来,刹那间我脑子里嗡嗡的,那感觉真的有点像小时候捅了马蜂窝。我忙举起双手做出安静的手势,不想村民们根本就不搭理我,只管自顾自地说着。我只好提高嗓门说了一声:“大家安静!”我话音一落,会议室里立刻便“唰”一下安静了下来,同时,村民们的眼神“唰”一下投向了我,一个个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我错了吗?没有啊,我只是叫大家安静下来,好仔细听乡政府为杞农们谋划的这个订销计划,可大家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不友好的东西。正在我纳闷的时候,坐在我对面的那个男人忽然一拍桌子“腾”一下坐到了桌子上,然后气急败坏地冲我吼:“你以为我们很傻是不是?你跟这个公司的人搭起伙来骗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地从我们的头上挣钱,别人发现不了你的阴谋,但我不会轻易上你们的当,我咋说也是村子里见过世面的人,能轻易被你们骗掉吗?”他嗓门很高,嘴也张得很大,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乱溅,喷得我满脸都是。我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把嘴张那么大将唾沫星子溅到我的脸上。我忙从衣服兜里掏出口罩戴上,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好几个人的脸色忽然有了变化,很难看,眼神也变得越发的怪异。我立刻感觉不妥,忙将口罩摘下来装进了口袋,然后掏出一块纸巾摊开后擦了擦脸,强装笑脸说:“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今天是第一次跟大家见面吧,这个公司也好像是今年刚来这里联系枸杞预订销售项目的,这欺骗你们的事情该从何说起?你们能不能说明一下?”“今年的化肥比去年的化肥平均一袋上多了五块钱,这个你们该怎么解释?今年的农药跟去年比每瓶上多了一块钱,这又怎么解释?你们如果不是搭伙一起来骗老百姓,怎么早上刚听说化肥农药涨了价,晚上你们就来开会要求我们按照你们的要求使用化肥和农药?”我的天呐!原来他们是这么理解的,可明明这只是个巧合而已,我们连化肥和农药销售商的面都没见,我们只是要求他们在规定的时间段使用农药、使用什么农药而已。可这一巧合我就成骗子了,这怎么可能?我是来这个村庄驻村的,工作任务是帮助这个村庄脱贫致富。今天是我进驻这个村庄的第三天,连整个村庄有几条通道都没搞清楚,就与化肥和农药销售商搭起伙来欺骗村民们了,这恐怕在驻村书记中也算“杰出人物”了。再说,如果我和化肥农药商们搭起伙来欺骗村民们的话,是不是应该要求他们多使用农药化肥,而不是少使用?所以他们说我欺骗村民们肯定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强压着怒火,从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写笔对他们说:“你们稍稍安静一下,我给你们算一笔账,就拿十亩地做基点来给你们算这笔账。”说着我就在桌子上的那张废报纸上画了起来,根据小王说的政府补贴和枸杞的市场价格,乃至农药和化肥的使用量,我给坐在我对面的几个人一笔一笔地算了起来,最后我将结论划出来后盯着我对面的几个村民问,你们明白了没有?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一个女子对坐在她两边的男子说:“照她刚才的算法,我们如果按照他们的要求做的话,不出意外,我们每亩地里的收成就会多出五六百块钱来。”“对,完全正确,这是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天时地利人和都能占上的情况下,我们的这个预订销售项目顺利实施的情况下,每亩地里多出五六百块钱的收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看着他们三个人说。女人说话时语速较慢,用的是纯纯的青海话,虽然我算账时也说的是青海话,可因为着急里面还是夹杂了不少的普通话,村民们可能听得不是很清楚,可经这个女子一解释,大家完全就明白了我和小王刚才要表达的事情,她周边的人也听清了我刚才算账的整个过程和结果。很快,前面跟我吵得最凶的几个人安静了下来,那个坐在桌子上的男人也从桌子上溜下去坐在了凳子上,大家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想知道更多一点有关这个项目的内容。我看向小王,示意他再给大家说说这个项目,毕竟他是对方公司派来专门落实这个项目的人,对这个项目的具体情况要比我知道的多得多。

小王不吭声,只是茫然地看着大家。我想一定是刚才的阵势吓住他了,他才半天回不过神来。我只好用手捣了捣他的胳膊小声说:“小王,你把你们的这个项目给大家仔细说说,有些人没听明白。”小王这才回过神来,仔细认真地给大家讲述了一遍这个项目的有些内容,然后说如果大家愿意也可以先签个预订合同,然后根据他们的要求使用农药和化肥,他们会一直监督指导,直到秋收结束……

大家总算安静了下来,虽然很多人听了个一知半解,心中依然是一笔糊涂账,可他们清楚了这个项目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这个项目是上级部门为了他们脱贫致富而谋划出来的,不是我们跟化肥和农药商家搭伙来欺骗他们的。

已经是满天星斗了,村民大会开到这个时候也该散场了。没等村支书说完话,大家都已经起身三三两两地走了。看着大家散去,村支书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问村支书刚才那个坐到桌子上唾沫星子乱溅的人是谁?村支书说:“我们村里的赛人,难缠得很,啥时候开会他都要跳起来捣乱,很少有不捣乱的。村里商量个事情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他首先通不过。”“是村干部吗?”我淡淡问道。“不是,啥也不是,就那么个人。那个女的叫明月,是村妇女主任。她完全明白了你们的这个项目,到时候可以叫她给大家再讲讲。”“哦,是妇女主任啊,难怪一直很认真地在听我们讲这个项目,素质就是不一样。那个男的叫啥名字?除了爱捣乱还会干什么?”“叫周生宝,很不省心的一个人,家里经常出‘咕咕等’呢,我们这几个村干部对他一点儿招都没有。以后你就知道了。”说完我们便关灯锁门走出了村委会。

书记说的是乐都话,赛就是狠的意思。周生宝是村子里的赛人,村干部对他没有一点儿办法,所以他才敢坐在桌子上,也才敢将唾沫星子喷到我的脸上。听书记说他家里经常出“咕咕等”,说明这个人在家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第六感觉告诉我,这个村庄一点儿都“不祥和”。

吃过晚饭,我便去转村。

小灶火农管区的四个村庄是五十年前从海东地区的乐都脑山里面整体搬迁过来的,这应该是最初的一种扶贫方式,发展到今天也才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刚足的人口,原本这三百多户人家是一个村庄,后来因为居住地太分散,就被分成了四个小村——祥和、安康、幸福、团结。由此可见,当初取村名的人也希望生活在这里的人尽快脱贫致富,好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

祥和村的村民们居住得比较集中,一般情况下我行走不到半个小时就能绕着村庄转一圈。

村里的老人已经剩得不多了,也就是说五十年前那些用铁锹挑着行李卷来到小灶火的人剩得已经不多了,他们对这片土地所付出的汗水早已经浇灌熟了这片土地。而当年那些拉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孩子们却都已经成了老人。虽然还在田间地头忙碌,但小孙子们的叫声时刻提醒他们已经当爷爷奶奶了。

村里的建档立卡户尕德子是出生在小灶火的第一个孩子,据说他的母亲来到小灶火的第二个月就生下了他。当时大家还住在地窝子里,连像样的床铺都没有,更别说是医疗条件了。但他很健康地长大了,也很强壮。沦为贫困户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十多年前他在建筑工地打工时不慎摔伤成了残疾。第二年老婆又离开了他,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了贫困户。

这些都是我初到小灶火的这几天听到的。我喜欢到村口的大柳树下闲坐,喜欢跟几个常来闲坐的老人拉家常,可谓晒太阳,也可谓纳凉。高原的春天乍暖还寒,尤其是午后宿舍里跟冰窖一样,屋子里的温度似乎还没从漫长冬日的寒气中苏醒过来。我只好出门到村口的大柳树下去闲坐,打发下午凉气瘆人的时光。

我在一个巷道口碰上了明月,她正在和三个女人说着什么,见我过去几个人噤了声。我笑着跟她们打招呼:“吃过饭了没?几个人准备干啥去。”“没事干,就这么出来转转。你吃过了没?准备干啥去?去尕德子家吗?”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这是去尕德子家的巷道口。就笑笑说:“不去,出来散散步,绕村子转上两圈。”说完这句话后几个人便都沉默了。这种气氛有些尴尬,我只好没话找话。“明月,你们平日里晚饭后干什么呢?就刚刚开春农闲的这段日子里。农忙时肯定吃完饭就睡了,农闲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这离天黑还早着呢!你们现在又不做针线活。”我的话说完后片刻,明月方才笑笑说:“没啥事可干,就出来瞎逛,串串门,聊聊天。你有没有办法让我们把晚上的这点时间利用起来,别闲逛,这串门多了闲话就出来了。”“哦,这倒是个好提议,我们晚上要是有个娱乐的地方就杜绝了女人们串门闲逛。我好好想想,尽快给你们创造个娱乐平台。”我很自信地说着。“好,只要你把这个问题给我们解决了,我们妇女同志们都会感谢你,对你以后的工作会给予大力支持。”明月急忙对我说。“就是,这个问题解决了后我们会大力支持你的工作。”其他几个女人也跟着明月这么说。一听这些话我想都不想就很豪气地对她们说:“没问题,创造个娱乐平台对我来说简单得跟‘一’一样,你们的支持却要实打实的,我不要求你们给予我多大的支持,只要你们发动村子里的妇女同志们把各家的男人管好就是了,别每次一开会就捣乱骂人,尤其喝了酒后来参会的,更得要注意分寸。本来召集大家是来商量问题的,可经几个酒鬼一捣乱,原本的问题没商量妥不说,还会扯出其他的问题来,结果问题越积越多。这哪能行?你们不是想过好日子吗?像城里人一样生活吗?那就得要发展,整个村庄发展了,你们脱贫致富了,好日子还能绕着你们走不成?以后管好各家的男人,让他们开会的时候别捣乱,大家好好商量怎么发展村庄产业,而不是整天想着到谁家去挖两盅。”“呵呵呵,书记说得对,以后我们把各家的男人管好,一起商量怎么脱贫致富,别一开会就捣乱。”明月笑着说。“就是,就是,回家把男人管好。”其他几个女人也相互打趣着说。巷道口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村文化活动室闲置了好多年,自从建成后就闲置在了广场一角。像一个被嫌弃的老人,默默无闻地伫立在那里。我想应该拿它做点什么?在习总书记提出的文化大发展的这个时代,这么好的文化资源闲置着就太浪费了。

最近市文化局要来检查各村的文化建设,村主任说把放在村委会库房里的那些书籍全部搬到文化活动室去,再摆上他们配置的台球案子什么的。要不来检查我们都没个东西能拿出来给他们看,各村都在这么整,我们也赶紧这么整上。

我们觉得村主任说的有道理,就全体行动整理文化活动室。

我拉着满满的一三轮车书籍朝文化活动室走,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怎样将文化活动室应用起来,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

书籍是从村委会搬出来的,准备放到文化活动室去。听村支书说这些书都是这几年市文化局给配置的,有好书,什么《农村养殖》《枸杞种植技术》《亮剑》《狮心兄弟》《射雕英雄传》等等,也有赖书,装了满满的一三轮车。村委会的几个人先去摆放书柜了,他们叫我把三轮车骑过去。我考虑都没考虑就答应了,怎么说我也已经有两年驾龄了,骑个三轮车有什么难的?

从村委会出来拐个弯直行一百米,然后再拐个弯就到了文化活动室。三轮车是电动的,我不用费劲就已经直行在那百米村道上了。路过村子里那家唯一的小卖部门口时,我与坐在门口破沙发上歇息的店主打了声招呼,就这一瞬间,车子忽然就失控了,跟中邪了一样朝旁边的水渠冲去,只听“咚”一声,电动车的前轱辘架在了水渠上。而这一瞬间,我竟然想到了跳车,可还没来得及起身,整个车子便担在水渠上不动了,只有被架空在水渠中的前轱辘飞速地旋转着。我喘着粗气从车子上下来,看着飞转的车轱辘发愣,感觉好一阵后怕。

刚刚打过招呼的那个小卖部的店主跑过来问我怎么回事?不是好好行驶着吗,怎么忽然就拐到沟里去了?我摇摇头说:“中邪了,我根本就没动方向盘,怎么忽然就拐过来的我也不知道,刚才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踩刹车都没想起来。”车行驶的路面离水渠五六米呢,把刹车一踩什么事都没有。可刚才脑子里的确一片空白。“还好,没伤人。”那个人说着帮我从水渠里拉车,可拽了半天不见动静,只好松开手从口袋里掏手机。

没一会儿,来了两个小伙子,他们三个人说笑着把三轮车从水渠里拽出来后直接送到了文化活动室,并把这个事情当作笑话说给几个村干部听,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问我是不是从没骑过三轮车,平日里开不开车什么的。我只好难堪地笑笑,心却还在“咚咚咚”地跳。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三轮车都这么难骑,看来我想干好工作还真得学一些生活技能。还好,祥和村就在小灶火管区的对面,会不会骑三轮车对我的工作影响不大。

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文化活动室里闲置了多年的音响鼓捣好了。这当然不是我的水平,而是巴结了乡政府的一个小伙子,让他通过视频语音跟文化馆专门管音响的人进行了汗流浃背的沟通和交流,最后终于让那个黑东东唱出了优美动听的歌。

我答应过村里的妇女同志们,要给她们创造一个可心的娱乐平台,好让她们迈着城里人一样的步伐生活。这个承诺一定要兑现,这关系到我以后开展工作,当好第一书记的问题。于是我便有了这个主意,这个主意是我美美地睡了个午觉后躺在床上看小说时脑子里出现的,我敢说她们一定满意。

我曾经在单位里干过几年的宣传工作,操办过很多活动,有大的,也有小的,甚至有一个后来成了品牌活动一直在举办。如今给村里的妇女搭建一个娱乐平台对我来说太简单了,为了让她们满意且还能顺利实施开,我还是费了些心思,并且提前跟明月等几个文艺骨干进行了简单沟通。

晚上7 点半,我就像约会一般认真而准时地打开了文化活动室的门,伴随着音乐响起,广场上闲逛的女子便开始翩翩起舞,歌声传进了小灶火每个村民的耳中,如每天晚上的约会一般准时准点。妇女们心怀喜悦,村民们举手点赞,都说这才有了一个文化活动室原本的模样,这才能使村民们不忙着去打牌喝酒、串门捣闲话。同时这也让其他的三个村子羡慕得不得了,爱热闹的人早早吃完饭跑到我们村子的广场上来跳舞了。

我问每天晚上来跳舞的那些妇女,对我搭建的这个娱乐平台是否满意?她们说满意,毕竟这是文化活动室建好几年来第一次起到了它真正的作用。我说既然满意是不是大家也应该履行一下我们当初的口头约定?她们一脸茫然,问我什么约定?我便一脸正气地说:“管好各家的男人,不要有事没事瞎捣乱,尤其开会的时候就更不应该瞎捣乱。有意见可以提,有事情可以商议沟通,虽说男人是家里的掌柜,可现在时代变了,财政大权都在老婆手中,他们只是挂了个掌柜的空名头而已。他们在外面说话行事还得看你们的脸色,你们只要敲打敲打,他们开会来的时候自然就不会瞎捣乱。”我说这话时村子里活跃的那些妇女都在,周生宝的老婆也在。“就是啊,现在时代变了,我们妇女顶着半边天 。书记你说的对,我们要敲打着点各家的男人,开会了好好说,别瞎起哄,经常弄得大家开会时不欢而散,也没见解决实际问题。”明月这么说着看旁边的几个女人,几个女人同时点着头说:“就是啊,书记说着对呢!大家好好商量搞好一两个扶贫项目,我们就能脱贫致富,像城里人一样生活了。这个文化活动室的开放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我们每天晚饭后就能像城里的女人一样在一起跳舞了,广场舞、锅庄,这多开心。”几个妇女争先恐后地说着。“对,回家就敲打一下男人。”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媳妇笑着说。“你们家的男人听呢,我们家的那个杂疙瘩不一定听。”周生宝的婆娘接过漂亮媳妇的话不好意思地说,像是刻意开脱自己男人以前的那些行为。“不管听不听,你回家先把老婆的权力行使给,认认真真地敲打他一次。如果以后他还瞎捣乱,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明月快言快语地说着,拽着我的手迎着音乐又跳起了锅庄。

锅庄的舞姿并不妩媚,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有一种倔强和姿态在里面,还有一种草原民族特有的自信在里面,虽然锅庄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走进了城市,可跳起来的时候舞姿里依然有着草原上的无拘无束优美飘逸,草原民族特有的幸福气质在里面。

我奇怪村中的女子们怎么都会跳锅庄,而我这个生活在城里的女子反倒不会。她们看着我老踏不上鼓点,就嘻嘻哈哈地说:“我们生活在小灶火,牧民们跟我们学会了种枸杞、挖洋芋,而我们跟他们学会了放牧、跳锅庄。这可能就是老人们说的‘站哪个山头唱哪首歌,种哪片林子立哪根桩’吧。”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她们的说法,且努力使自己的步子往鼓点上踏,并抬头冲她们眯笑,为自己不太熟练的舞步表现出歉意。

村庄的夜色在我们时停时起的舞步中一点点地降临,当空旷美丽的乌图美仁大地全部陷入夜色中时,音乐自然会在女人们的叽叽喳喳中戛然而止。夜来了。

村支书说周生宝家又出“咕咕等”了,这个人一点儿都不让大家消停。眼看着国检的日子就要逼近了,可周家老两口儿的危房改造还没开始。原本以为施工队来了开工就是了,可周生宝硬是不让老两口儿借住他的房子,害得老两口儿没地方去,施工队的人也只好干瞪眼,一遍又一遍地来找村干部,老两口儿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来找我们去调解。可对我们的调解,周生宝根本听不进去。

又是周生宝,难怪村民们私底下都叫他“咒世宝”,一点儿都不知道孝敬。我来祥和村的这两个月就已经听到了有关他的很多故事,每一个故事里他都是反面人物,都是编排他的语言。可他的脑子并没毛病,听村民说他做生意还是挺在行的,每年挣得还不少。按理来说这挣钱越多的人就越孝顺,可小灶火这个地方还真反过来了,很多经济条件好些的人并不孝。听一个从小灶火走出去的工作人员说不孝顺老人已经成了这里的普遍现象。

这个问题得尽快解决,一天都不能耽搁,可怎么解决?村支书都没有一点儿办法,我就更想不出办法来。村支书已经当了近二十年的村干部了,在村子里来说是有头有脸有里有面的人,就这也不敢去给那个“咒世宝”说话,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我和村支书商量后还是决定去一趟周生宝家,和几个村干部一起将他的父母请过去。不管调解管不管用,工作我们是一定要做的。

“不让父母亲借住他的房子,父母亲可以借住或者租住别人家的房子么,离了张屠夫大家还能吃带毛猪不成。”在去周生宝父母家的途中,我气呼呼地这么想,也气呼呼地这么给村支书说。村支书摇摇头说:“你不懂,村子里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是大事,里面还有一些问题,你去了就知道。”村里的事情我当然没他懂,可在变通方式方法上我可是要比他快得多,也机灵得多。

周生宝的父母跟他住一方院子,也就是说这方院子原本就是周生宝父母的宅基地。周生宝娶妻生子盖新房后占去了一半,又在父母的房子前搭了一个大大的菜棚子,这便占去了整个院子的一大半。给父母只留下了不到院子四分之一的窄溜子。早年间盖的两间木头房静静地伫立在窄溜子的一头,将整个院子的破败和贫穷暴露无遗。

听村支书说周生宝年迈的父母就一直蜗居在那两间木头房子里,是现在整个村子乃至整个小灶火地区最破败的危房,后墙都用一根大木头顶着呢。乡政府知道这老两口儿没有能力盖新房,就将他们列入了今年的危房改造中,且最先施工。早在半个月前就通知了他们先搬到儿子的房子里去居住,可谁知昨天施工队的来拆房才知老两口儿根本就没搬,说儿子死活不让他们借住在家里,老两口儿只好在院子的另一头搭了个帐篷把铺盖搬了进去,打算这么凑合两个月,反正夏天到了,也不会受冻。再者小灶火雨水也少,这种帐篷四面倾斜,顶部合拢,根本不兜水,自然也不怕雨淋等等。居住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出来了,施工期间老两口儿的那个窄院子要封掉,老两口儿得从儿子的院门里出入,这得儿子从两个院子中间的那堵墙上开个口子,还有厕所得共用……儿子和媳妇不干,才把老两口儿逼得不得不找村委会调解。

兜了一大圈方才回到了原点,弄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么点事情。“这个‘咒世宝’,对别人刻薄也就罢了,对自己的父母都这样刻薄,看来真得好好教训他一下。”我心里这么想着跟着村支书朝周生宝的父母家走去。

在周生宝父母那两间昏暗狭小的土坯房里,村调解委员会的与周生宝两口子展开了激烈的舌战,说得具体一点不仅仅是舌战,还有斗智斗勇。村调解委员会的人挨个给他讲父母亲的不容易,希望他能在这个夏天帮帮父母,等新房盖好了,父母亲就再也不会麻烦他了。为了唤起周生宝对父母的那点可怜的同情心,村支书还给我们讲了周生宝小时候得病父母亲驾着驴车到一百多公里外的格尔木去求医的事:当时村里很多人劝周生宝的父母放弃这个孩子,可这老两口儿就是不放弃,并说孩子只要有一口气,他们就要送到大医院去救治。村支书说那天天出奇得冷,冷风夹着飞雪连气都不喘一下地刮,周生宝的父亲坐在前面“嘚儿——嘚儿——”地吆喝着毛驴往前跑,而他的母亲却紧紧抱着他躺在被窝里默默流泪……那时候他的母亲生下他连月子都没出,可为了救治他不顾一切地走进了风雪中。听村支书讲这个往事的时候我脑子里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没有毛驴车的话,他父母亲恐怕背也要将他背到城里的医院去救治。可现在他的德行让我恨不得跳起来狠狠地踢他两脚,给自己的父母亲连厕所都不让上,实话比外人还外人。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心理抗衡和舌战,周生宝总算做出了让步,容许他父母这两三个月里可从他的院门出入,但借住到他房子里的事情他们再商量。

事情到这一步,调解委员会的人认为也算圆满结束了。天也黑了,我们不得不回家休息。走出那个小小的巷道时,我跳起来狠狠地朝路边的那棵大树上踢了一脚,并气呼呼地说:“如果不是看在老两口儿的面子上,这个‘咒世宝’有何德何能?要我们黑灯瞎火地来给他们两口子做思想工作。刚才真想狠狠地踹他两脚。”调解委员会的几个人见我情绪还未平复下来,忍不住劝说起来:“村子里这样的事情多呢,今天的调解还算顺利,算是有点成效,再沟通沟通,没准就能完全协调好这个问题。以后你参与的多了就不生气了。”“哦,那我以后就多参与,看这样的‘咒世宝’村子里有多少!”我依然气呼呼地说。

我跟村支书和村主任商量约定,不孝顺父母的人不得参与村干部、美丽庭院、文明户、致富能手、劳动模范、优秀村民等的竞选和评选这个意见写进《村规民约》中,然后在村民大会上进行讨论通过后公布出来。村支书和村主任吃惊地看着我说这条规定针对性是不是太强了,村里人反对不让通过怎么办?我说就是要针对性强一些,要不这种现象不会得到改善。既然你们说村子里掩耳盗铃式的人太多了,那我们就要让他们捂不成耳朵盗不成铃。像周生宝这样的人小灶火一定大有人在,如果我们村子里先将这条规定写进《村规民约》中,其他三个村子一定会效仿。这对以后提升小灶火农管区尊老仁孝这方面将会起到很大的作用,同时也有助于监督周生宝这样的人,以防他们虐待老人。虽然村子里虐待老人的事情没有明显发生过,可像周生宝这样的对老人不闻不问的儿女的确不少。我们得想办法从某些方面拿捏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肆无忌惮。村支书和村主任觉得我说的有理,就立刻将这一条内容添进即将完成的《村规民约》中。

《村规民约》通过后我们就制作成展板挂在了祥和村的村口。那里每天集聚着很多村民,其他三个村子的村民也时常集聚到那里来闲聊。认字的村民有意无意地会将《村规民约》念给大家听,也有意无意地让大家了解里面的条条框框和相关规定。一时间《村规民约》便成了村民们读的最多的一篇文章。

周生宝的父母再没来找过村委会,因为周生宝不仅给父母在他们两家的隔墙上开了一个小门,同时还腾出了两间彩钢房让父母居住和储藏食物。施工队不仅能顺利施工了,还可以不紧不慢地将老两口儿的危房改造好,改造成他们这辈子一直想住而没有能力修建的砖混房。村支书说完这件事后笑着对我说:“你这个人个子不大办法多得很,我们跟周生宝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了,就他们两口子跟父母亲的矛盾也协调了十几次,可从来没有协调得这么顺畅过。你倒好,私底下去找了一次就解决了。”我笑了笑没吭声。

在周生宝的父母家舌战后的第二天下午,天阴得跟老婆婆的脸一样,随时都有哭出来的架势。我站在窗户前看着窗外高原上呼呼的细风,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常听的那首童谣:“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娘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都说小灶火很少下雨,可看这天很有可能要下大雨了,万一下起瓢泼大雨,我是说万一,周家老两口儿的那顶薄帐篷能不能扛得住这风雨?当然我们也可以将他们接到村委会来居住,可托他那个“咒世宝”儿子的好,村干部就不敢开这个头,怕给村子里惹来很多麻烦。这么想着我忍不住便给明月打了个电话,问她忙不忙,如果不忙叫她联系一下周生宝的媳妇,看能不能在谁家吃个搅团,过个阴天。明月很是奇怪,问我怎么想到跟周生宝的媳妇吃搅团了,我说想找她谈谈,看能谈妥不。明月想了想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便立刻答应了。

村支书问我当时跟周生宝的媳妇说什么了,当天她就把那两间空房腾出来让老两口儿搬了进去。我笑笑说保密,这种事情还是别人不知道的好。

当天我跟周生宝的媳妇说什么了,我真得已经忘记了,因为当天我喝了点酒,借机说了很多醉话。但明月说我那天说的话完全是在维护周生宝两口子的利益,还说什么要是你现在不好好表现一下,一旦两个老人中一个去世了,剩下的一个村委会立刻送到养老院去,到那时,这房子得按公共财产收回,养老院还可以代替老人状告周生宝没有履行赡养义务。真走到那一步,你们两口子可就没有补救办法了,你们小两口儿不仅要赔钱还要背负一个坏名声,还不如现在腾间房子让他们两个老人住。这两个老人去世了,你们是有权继承的。这七十平方米结结实实的砖混房,居住也罢出租也罢,都是一笔财富,那时候谁还敢站出来说个不是,你就用今天对老人的照顾怼回去……

听明月这么说,我发现我这个人还真的挺会算账的,当年的数学课代表没白当,到现在还能替别人认真仔细地算个账出来。不管怎么说,自从我给周生宝两口子算了这笔账后,周家老两口儿结束了在自家院子里露营的日子。

小王说他要回公司了,他们的那个枸杞预订销售项目流产了。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今年的雨水太多,按他们的计划给枸杞打药和施肥基本都遇上雨天,根本就杀不死虫子。加上今年的虫子格外多,村民们都慌了,自顾自地根据天气的变化用药了,根本就没法履行当初的约定,导致这个项目不得不流产。

“哦,这么说当时我给村民们的那个账白算了,白算就白算吧,只要村民们没有损失就行。”听完小王的话我心里这么说着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深深地吁了口气说,“流产就流产吧,这也不是你们的错,是老天不帮你们。这年头,生意都不好做,想把我们的枸杞打进国际市场,销售到欧洲等地,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是啊,你们都不看好我们的计划,村民们跟你一样也不看好,从开始就有些抵触,加上今年的天公的确不作美,导致我们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阻力重重,直到今天不得不宣布流产。可村民中有死脑筋的人,他们没有像大多数人那么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天气使用农药化肥,而是照着我们的计划进行的,这反倒有些麻烦了。不知道该咋办?”小王说这些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这个动作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嘲”这个词,也许这个时候也只有“自嘲”一下,才能减轻心中的那种无奈和尴尬,或者隐藏在心底的那份痛苦。

小王大家还记得吧?那个跟我同一天和村民们见面的小帅哥,被村民们一阵沫沫搅得说不出话来的人,如今却只能摸着后脑勺从我们的视线中退出。不过是该“自嘲”一下,原本满怀信心的一件事情,却因为老天爷的缘故无声无息地流产掉,除了“自嘲”还会有什么办法?

小王走后,我才从村民们口中听到了关于今年枸杞虫子泛滥的事情。大家都认为跟雨水有关,当然,也有人埋怨那个所谓的预订销售项目,说要不是他们胡乱承诺,村民们早早就用农药了,还能等到情形不对了才用农药,差点就让虫子把枸杞苗和枸杞花祸害了。一旦被祸害了,那今年就没有啥收成了。

乡长开完会临走时,悄悄对我说:“这是我三年来到你们村子里开会第一次没有吵架,村民们没把我们晾在主席台上扬长而去。”我吃了一惊,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这话怎讲?我们的村民们有那么刁钻吗?”说完这句话我猛然想起第一次参加村民大会时的情景,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们村是有点不祥和,尤其开会的时候。但我们正在向祥和迈进,以后就好了,相信在我们的努力下会变得越来越祥和。今天就是个例子。”乡长点点头说:“相信你,希望祥和村越来越祥和。”说完,在村民们的目光中很体面地走出了会场。

这是我第二次郑重其事地在村民大会上亮相,离我进驻村子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三个月后的我有些发胖,还明显变黑。也就是说我的整个形象正一步步朝村民们靠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会像一个身体健硕的村姑一样行走在田间地头,并与村民们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这是一次有关产权制度改革的村民大会,虽然这个事情拉开序幕已经有个把月了,却从来没在村民大会上正式讨论过。当然,这次开会也不是讨论,只是给村民们郑重其事地、详细地进行一次解读而已。

产权制度改革牵扯到每个家庭、每个人,甚至还牵扯到以前和将来。身份的确认,产权的归属,耕地、荒地、宅基地的确权等等,一系列的事情都需要解决。乡政府领导亲自坐镇,给村民们讲述产权制度改革的重要性,希望村民们认真对待,全面思考,尤其是在身份确认方面,不能落下一个村民,但也不能胡乱多出几个家人,更不能在其他地方确认过的村民再纳入到本村确认,尤其针对那些出嫁了的姑娘、户口迁走的子女等等。

乡长一口气讲了很多,甚至把许多不搭界的事情都讲了出来。我静静地听着,村民们也静静地听着,一个个支棱着耳朵,像课堂上勤学的孩子。

这让村支书和村主任一时半会没适应过来,忍不住开始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并用茫然的眼神扫视着村民。我和乡长非常淡定,认真而仔细地给村民们解读了有关产权制度改革的一系列问题,安静而祥和地开了一次村民大会。这让乡长没有想到,甚至有些感动,临走时悄悄对我说了那些话。

8 月的阳光艳丽无比,地里的枸杞更加艳丽,红彤彤的像玛瑙、像宝石,像一颗颗精心打磨过的珊瑚……一串串地挂在枝上,压得枸杞枝弯下了腰。满脸喜色的杞农行走在田间地头,笑看着那满地的玛瑙、宝石,喜滋滋蹲在地垄上抽起烟来。枸杞采摘工作就在这个艳丽的日子全面展开。

我依然坚持每天去转村,早晨和晚上,在每天那个美丽的时间里,绕着村子转上一圈,把转村当做功课去做。就像信佛的人转山转水转佛塔一样虔诚而执着。

村庄里的人我基本上已经熟悉了,他们也熟悉了我。每次在转村遇见时都要打个招呼,用温和的土语,或者说温软的青海话,轻轻地打一声招呼,就像跟邻居或者老朋友打招呼一样。有时候还会停下来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说到高兴处大家哈哈大笑。村庄的四周这么空旷,天空也那么高远,笑声总是传得很远,甚至能穿透云端。

来自四川、云南、贵州的枸杞采摘工提着彩色的塑料桶扎进地里,低头劳作,脸上满是喜悦和希冀,对丰收的,或者对生活的。太阳照在彩色的大边檐凉帽上,好看极了,如一朵朵盛开在枸杞地里的花朵,像夕颜,更像格桑。一两个小时后他们就会提着满满的一桶枸杞鲜果从地里走出来,轻轻地倒进主人准备好的塑料筐里,然后过秤、登记,休息片刻后再一头扎进地里,继续采摘起来。当第四桶或者第五桶枸杞鲜果从地里提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劳累了一天的枸杞采摘工们提着倒空的塑料桶和马扎慢悠悠地朝宿舍走去,身边不时地有拉枸杞的杞农开着电动车朝晒场奔去,装满鲜果的枸杞筐高高地垒在车上。

这个季节晒场早就铺满了玛瑙,红色的,鲜艳欲滴。

我从村口的那个小卖部门口走过时,老板娘正好出来扔废纸盒子,满脸喜滋滋地跟我打招呼,说什么这采摘工们一来超市的生意就好了起来。别说前一阵进的货,连去年的一些存货都卖完了。今天赶紧去进些货,否则就没卖的了。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朝她点头问好。想她平日里并不这样,很多的时候脸上冷得跟店里的生意一样。今天却如此的热情,让我有一点儿受宠若惊。

我继续前行,看杞农们驾着电动车从身边飞驰而过,走过五六米了打招呼的话语方才传进我的耳中,我忙回应时,电动车已经远去。

这个时节应该是村庄里最热闹的季节,也是小灶火人口最多的时候,这个季节不仅增添了几百名来自云南、四川的枸杞采摘工,也增添了几十名来自宁夏的枸杞收购老板,他们和村民们一样忙忙碌碌地行走在田间地头,抑或村庄内外,为生活、为希望,或者说为梦想。当然,这个季节也是村庄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也只有这个季节,你才能听到或者看到那些村庄里曾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各种故事。无论是早晨还是傍晚,每每转村时,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隐藏在村民心底里的那种喧嚣正迎着时代的脉动蓬勃而发。而我却在转村中逐一迎候着每天的日月星辰,观看着云卷云舒。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周家老两口儿,他们已经在新房子里度过了满满一个冬天。想必此时正在院中打理着蔬菜,南瓜、西红柿,或者辣子茄子,也有可能正在采摘爬上东墙的西葫芦。

猜你喜欢

村支书老两口枸杞
村支书化身主播网上卖农货
叶立东:村支书的“新台账”
是酸是碱?黑枸杞知道
务付出十四载讲述 八旬老两口把社区变花园
乡村振兴的排头兵
采枸杞
枸杞的最佳食用方法
四位村支书:“我们的‘两山’实践”
拍拍手,灯亮了
清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