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残疾人就业研究的系统性文献综述：2007—2018年

黄剑锋

(上海交通大学 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 200030)

一、研究背景

残疾人就业对残疾人自身和社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就业是残疾人获得劳动报酬，改善自身状况、参与社会、发挥人生价值的途径，也是减轻社会负担、促进社会稳定的关键。中央和地方政府为促进残疾人就业作出了诸多努力，从加强制度建设到出台配套性政策措施，从提供康复性支持再到利用信息技术创新残疾人就业方式等，尤其是2007年出台《残疾人就业条例》和2008年修订《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使我国的残疾人就业受到法律保障。但是从历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及残疾人事业发展统计公报的数据来看，残疾人就业问题依然是目前残疾人事业发展的瓶颈之一。学界的研究也反映出相同的问题，廖娟运用中国家庭收入调查(CHIP)数据对城镇残疾人的就业状况进行分析，发现《残疾人就业条例》出台前后，残疾人的就业和收入状况并没有明显改观[1]。整体上，残疾人就业状况不容乐观。

学界虽有数量颇丰的研究成果，但是却无法对现有问题作出有力回应，并且目前的研究成果呈现出碎片化和重复化。为了避免研究陷入“一种缺乏反思的自说自话的境地”，需要对现有文献的研究主题、内容和结论进行归纳和总结，从而为进一步深入研究探讨提供思路。目前已有部分学者发表了残疾人就业的综述类文献[2-3]，但由于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的局限，均无法对“残疾人就业”这一研究主题进行整体性的总结和梳理，缺乏系统性的分析。基于此，为了回应现实困境和科学研究的需要，本研究以“我国残疾人就业”为主题，运用系统性文献综述的方法对国内公开发表的相关文献进行研究，并致力于回答以下四个问题：(1)我国残疾人就业主要有哪些研究主题？ (2)残疾人就业研究中采用的主要理论有哪些？(3)现有的研究存在哪些不足和缺陷？(4)未来的研究路径是什么？

二、研究设计：基于系统性文献研究法的残疾人就业研究

(一)研究方法

文献综述作为发现现有研究不足的重要手段，是对以往研究的整合与批判，为知识的进步提供了坚实基础[4]，也为预测后续研究的成功提供了可能性[5]。系统性文献综述法(Systematic Review Methodology)是指研究者利用大数据技术，搜索不同的数据库，运用多种检索与分析技术，全面而准确地梳理某一研究领域的现状，并对原始研究结果进行客观评价和系统整合的标准化研究方法[6]。因其具有可复制性和透明性的特征，是目前国际上具有普适性的研究方法之一，并广泛应用于医学、情报学、教育学和心理学等研究领域之中。

相较于传统文献综述法，系统性文献综述法在数据来源、文献筛选、文献编码等步骤上具有研究程序标准化、研究过程可重复的优点，避免了传统叙事性综述因研究者对样本的主观选择造成的误差。参考现有的研究过程[7-8]，本文严格遵循系统性文献研究法的研究步骤，即选择数据库、确定研究主题及检索词、检索文献、确定纳入/排除标准进行文献筛选、逐篇阅读提取数据、结果分析及撰写报告。

(二)研究样本

本研究将研究区域限定于国内研究，把国内三大期刊数据库——中国知网、维普中文期刊服务平台、万方数据知识服务平台确定为数据库来源，以更全面地收集研究领域的出版文献。在确定检索词上，遵循严谨的研究步骤：首先，根据前期的文献阅读确定检索集；其次，将检索集发送给研究领域内的专家进行打分排序；再次，根据反馈的打分情况修改检索集，然后进行预检索，对比不同组合的检索数量；最后，为了最大可能地囊括所有的研究，将能检索到的最多文献数量的检索词组合确定为最终检索词集。按照上述步骤，本研究最终确定的检索词为：残疾人就业、残疾者就业、残疾就业、残障者就业、残疾人士就业、残障就业。所有的检索词都使用“OR”布尔运算符进行组合，但是通过设定检索词从数据库筛选出来的文献仍旧会存在与本研究主题不相关的结果，所以还需要进行人工筛选。

基于“残疾人就业”的研究主题，将排除标准设定为：(1)主题只提及了检索词，但内容却与残疾人就业无关的；(2)文献研究的是关于残疾人的其他主题的，如残疾人体育事业等。根据三大检索数据系统的首次文献检索，共获得3 315篇学术期刊公开发表的文献(截至2018年11月30日)。删除重复性文献、征稿启事、简讯等，将首次筛选的1 571篇文献进一步评价，然后再阅读文献的题目及摘要，留下543篇文献进入到第二阶段的评估。最后通过阅览全文，排除与本次研究无关的文献，共获得350篇文献，进入最终的研究数据集。

(三)研究编码

本文通过对350篇文献进行内容分析，对整个数据集进行了概括性的总结和归纳。由于目前的研究没有可具参考的研究框架与模型，所以按照扎根理论的数据处理方式进行编码[9-10]。 首先进行开放式编码，在核心范畴凸显后，再进行选择性编码。本研究的编码过程主要由一名研究者进行，合作者全程对编码结果进行检查和讨论，对于与编码内容不一致的地方，双方经过讨论最终达成共识，从而提升编码类属的准确性，以保证研究质量。经过三个月的逐篇编码，形成最终的编码结果，进而构建理论框架。

三、研究发现：残疾人就业研究的主题、采用的理论及其局限

(一)文献年度分布

将纳入系统性分析的文献根据发表年度进行统计(如图1所示)，可以清楚地发现，在2007—2018年间，按发文的增长趋势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07—2012年，呈现出平稳增长的趋势，年均发文量为17.5篇；第二阶段为2013—2018年，呈现出大幅度上升的趋势，年均发文量为40.8篇。

为了探讨两个阶段发生上述趋势差异的原因，在文献年度分布上，引入了年度颁布的有关残疾人就业的中央政策文件，这是因为公共管理学科的研究核心是“基于现实问题”的研究，学界研究与政府政策互为影响。可以明显地看出，2012年是政策发文数量的一个重要分水岭，2012年之前中央颁布了两项重要的法律和条例——《残疾人就业条例》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为残疾人就业奠定了制度基础，但是这期间出台的相关配套措施较少。自2012年颁布《关于加强残疾人职业培训促进就业工作的通知》之后，各项残疾人就业的配套性政策陆续出台，学界也开展了广泛研究，公开发表的文献大幅度增加。

图1 文献年度分布与残疾人就业政策大事记

(二)残疾人就业研究的主题框架

在编码数据整合后，首次形成了国内残疾人就业研究的系统性主题框架(如图2所示)。主题框架主要由残疾人、相关行为主体、影响因素、就业方式、效应和完善路径6个部分构成，以回应第一个问题。

图2 国内残疾人就业研究主题框架

1.残疾人及其就业

虽然学界对“残疾”群体有多种概念说法，诸如残疾人、残障人士、残障者等，但已经形成较为统一的概念定义。根据《残疾人保障法》的界定，残疾人是指在心理、生理、人体结构上，某种组织、功能丧失或者不正常，全部或者部分丧失以正常方式从事某种活动能力的人。即使存在缺陷，残疾人也和健全人一样，依法享有平等就业和选择职业、取得劳动报酬、休息休假、获得劳动安全卫生保护、接受职业技能培训、享受社会保险和福利、提请劳动争议处理以及法律规定的其他劳动权利。

2.与残疾人就业相关的行为主体

残疾人就业作为社会性问题，相关行为主体影响着残疾人就业的外部环境因素，是残疾人就业岗位和就业机会的重要供给者和影响者。现有研究讨论最多的相关行为主体是政府和企业，然后依次为学校、社会组织和康复/培训机构(如图3所示)，主要从相关行为主体的类型和“主体供给—客体使用”的互动层面开展研究。许琳对西部残疾人就业现状进行了分析，指出政府应该发挥主导作用，运用公共权力进行社会资源配置，解决残疾人就业难题[11]。在就业市场中，企业出于社会责任、经济效益和社会声誉等雇佣动机[12]，会做出不同的雇佣决策，为残疾人提供就业岗位；企业也会协助政府部门参与残疾人社区服务，提供资金、志愿者等社会支持[13]。社会组织不仅能够为残疾人就业传递社会服务[14]，也是吸纳残疾人就业的重要力量[15]。学校和康复/培训机构是残疾人接受教育、恢复身体机能和提升职业技能的主要场所，以接纳残疾人促进增能[16]。

图3 残疾人就业的相关行为主体及研究文献分布数

就行为主体的关系而言，相关主体之间也并非是割裂的，而是呈现互动关系。唐鑛基于就业能力的视角，认为应该从残疾人、企业和政府三个层面去探讨残疾人问题[17]。杨宜勇则主张构建以政府为主导，企业、社区、家庭和个人共同参与的残疾人就业服务“一主多元”体系[18]。相较于其他领域的研究，当下研究者所关注的行为主体更多集中在政府，其他主体类型的研究较为有限，学界需要对残疾人就业的其他相关利益者进行探索，并且进一步讨论各主体间的关系。

3.残疾人的主要就业方式

目前学界对残疾人就业类型的研究存在着划分边界不清、落后于实践的缺陷。包学雄和肖静把就业模式分为庇护型就业、支持性就业和辅助性就业[19]，划分依据比较模糊，边界不明。李静、周沛从正规就业与非正规就业维度，将残疾人就业方式分为集中就业、按比例分散就业和非正规就业[20]，但是在实务层面，已经逐步取消非正规就业的分类。所以本研究采用中国残联的分类方式，将残疾人就业形式划分为集中就业、按比例分散就业、辅助性就业、公益岗位就业、残疾人创业和其他灵活性就业(如图4所示)。

以福利企业为代表的集中就业曾是吸纳残疾人就业的重要渠道[21]，获得了政府大量政策性支持[22]，随着政府强调以市场化途径解决残疾人就业问题，对福利企业的政策性保护越来越弱[23]。按比例分散就业替代集中就业成为就业的主导方式[24]，并且政府出台相应的残疾人就业保障金制度，规定企业提供相应比例的残疾人就业岗位，对达不到要求的企业征收保障金[25]。辅助性就业和公益性岗位就业近年来才受到学界的关注，可获取的研究样本相对较少。随着互联网经济时代的到来和电子商务的崛起，残疾人创业和其他灵活性就业也开始得到重视[26]。但是相关研究还停留在浅层的模式探讨上，需要进一步提升理论深度。

图4 残疾人的主要就业方式及研究文献分布数

4.残疾人就业的影响因素

(1)影响残疾人就业的个体因素

身体、生理和心理的功能性缺陷制约着残疾人就业，因此个体因素是影响残疾人就业的内因。按照残疾人的定义和就业所需技能，将残疾人就业的个体因素归纳为：残障类型、残障程度、心理状态、职业技能、社交关系、教育水平和家庭负担(如图5所示)。

图5 影响残疾人就业的个体因素及研究文献分布数

个体因素中，对残疾人就业影响最大的是残障类型、残障程度和心理状态。在残疾类型方面，最难获得就业机会的是多重残疾、精神残疾和智力残疾，而言语残疾、肢体残疾和听力残疾的就业率相对较高[27-28]；在残疾程度方面，现有研究均表明，残障等级越高就业意愿越低[29-30]；在心理状态方面，残疾人更容易产生自卑、避世等消极心态，从而影响残疾人的就业意愿[31]。

除了生理性的影响之外，残疾人的个体性社会特征也会对就业产生影响。首先，残疾人的生理和心理缺陷导致其自尊水平相对较低，常处于消极的社会反馈之中，较弱的社交能力和社会适应能力使其就业意愿不高[32]。其次，目前残疾人的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职业技能欠缺，在不断产业升级和技术进步的就业市场中处于弱势[33]。最后，家庭负担与残疾人就业互为影响：一方面，残疾人家庭一般比非残疾人家庭承担更大的经济负担，无法让残疾人接受更高程度的教育和技能培训，影响残疾人就业[34]；另一方面，残疾人在就业市场不具竞争优势，长期无业又给家庭增加负担。

(2)影响残疾人就业的外部环境因素

正如波兰尼所说：“人类的行为不能独立于所‘嵌入’的社会环境”[35]，弱势群体中的残疾人就业也会受到来自社会经济环境、与残疾人就业相关的法律政策、公共服务供给及社会文化等外部环境的影响(如图6所示)。

图6 影响残疾人就业的外部因素及研究文献分布数

转型时期的就业方式和就业形势，受到来自社会经济环境中的经济增长、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以及新兴技术发展的影响。但是一些研究表明，影响残疾人就业的最主要因素不是经济增长，而是残疾人的社会保障体系[36]。我国从1991年至今，已经形成了一套系统的残疾人就业保障体系[37]，而且呈现出从慈善到社会权利保障的演变趋势[38]。但是由于重视新制度建设、忽视现有制度整合[39]，政策取向上重救助、轻服务性支持[40]，导致制度冲突、制度曲行，造成了残疾人就业机会缺失和就业质量低下[41]。相关实证研究表明，包括无障碍环境[42]、教育服务[43]、康复服务和职业培训[44]、残疾人就业信息获取[45]在内的公共服务供给，能够通过技术与服务弥补残疾人的缺陷，从而对残疾人就业有显著促进效应，但现有的残疾人服务体系更多的是流于形式，没有起到真正的作用[18]。除了上述影响因素，根植于社会成员意识中的观念排斥才是残疾人难以融入社会的根源性问题[46]。由于污名化的身份认同，不仅影响残疾人个体的自我认知，也影响着企业接纳残疾人就业的意愿。

外部就业环境是残疾人就业的背景，会对残疾人的就业效应产生较大影响，针对这个复杂问题，社会各界进行了大量的探索和研究，但是并未带来预期的效果。在残障缺陷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如何针对这些影响因素提出相应对策，从而解决残疾人就业问题，任重而道远。

5.残疾人就业所产生的效应

劳动就业是残疾人收入来源和实现自身发展的重要途径，残疾人就业后，能够依法获得稳定的劳动报酬和收入以改善自身的经济状况，摆脱救济式援助，同时残疾人就业也是残疾人融入社会、参与社会的重要标志[47]。但是目前残疾人就业仍然有很多消极因素，如就业歧视、就业层次低和替代性就业(如图7所示)。

图7 残疾人就业所产生的效应及研究文献分布数

首先，我国的残疾人就业依然处于次级劳动市场，残障就业者主要从事的是一些操作简单、收入低微的工作，残疾人很少能够进入脑力劳动行业[48]。其次是，用人单位出于逐利的本质，对残障者存在着观念上的歧视和偏见[49]，宁愿缴纳违约金也不愿雇佣残障人士，缴纳保障金反而成为用人单位拒绝接纳残疾人就业的正当理由[50]。甚至有研究指出，社区居委会与企业形成“共谋”，通过残疾证“挂靠”企业的形式，形成欺骗性就业，残疾人就此丧失就业权，只领取微薄的救济金[51]。最后，即使残疾人能够进入工作场所，就业歧视依然存在，如同工不同酬的挤出策略[52]、劳动合同签约时间短[2]、缺乏职位上升通道[3]等。

6.完善残疾人就业的路径

鉴于当前残疾人就业存在的问题和困境，研究者依据不同的理论模型提出了相应对策，以优化残疾人就业的内外部环境，促进残疾人就业。综合而言，主要从相关主体、残疾人个体、法律政策和社会文化营造四个层面入手(如图8所示)。在相关主体层面，公共组织、经济组织、社会组织是残疾人就业公共服务的主要供给者和递送者。李静基于多中心治理理论，主张构建“政府引导、社会支持、企业吸纳、社区支撑”多元参与的残疾人就业创业支持主体体系，各主体合理定位，发挥主体优势，形成以政府为服务枢纽的网络结构，为残疾人提供社会性支持，这是学界认为解决残疾人就业的最重要途径[53]。在残疾人个体层面，则要求残疾人通过个人努力，实现自我增能，提升就业能力，树立正确的就业观念，增强心理建设，以实现自我价值[54]。在法律政策层面，主要强调保障残疾人的平等就业权[55]、执行及完善保障金制度[25]和其他相关的社会保障政策配套措施等。在社会文化营造层面，要求树立起现代社会的新残疾人观，从优势视角看待残疾人就业问题，共同构建起残疾人就业的友好社会环境[40]。只有通过多方力量的参与，全方位、深层次地为残疾人就业构建起社会支持体系，才能够直面现有的难题，并解决问题。

图8 残疾人就业的完善路径及研究文献分布

(三)残疾人就业研究中采用的主要理论

国内学界尚未对残疾人就业研究中所采用的理论进行系统性梳理，因此本部分主要致力于回答“残疾人就业研究中采用的主要理论有哪些”这一问题。

对350篇残疾人就业研究文献进行系统性分析后，提取了25种研究中所采用的理论(如表1所示)，可以发现，残疾人就业研究所涉及的学科较为广泛，涵盖了社会学、经济学、管理学、心理学、法学和政治学等学科领域。例如，王晶等人通过问卷调查，从语言表达能力、团队合作能力、自我管理能力等九个维度构建起残疾人就业能力的结构模型[56]；廖慧卿用文献分析法和访谈法，从政策工具理论出发构建“目标—工具”的分析框架，分析我国残疾人集中就业的政策工具类型与特征，发现虽然残疾人集中就业的政策工具看似多样，实则单一，缺乏能力建设型的政策工具[24]；白琳从社会排斥的视角分析了我国残疾人就业中存在的观念排斥、教育排斥和物质环境排斥[57]。

国内残疾人就业研究虽然取得了丰富的理论成果，但是在问题与理论的契合性、前提假设的提出以及理论的本土适用性等方面缺乏相应的讨论，简单的“为我所用”忽视了理论产生的背景及理论研究的脉络体系，不仅不利于理论的创新和发展，而且容易陷入“原地画圈”局面，使理论发展停滞不前。

表1 国内残疾人就业研究采用的主要理论

续表1

研究采用的理论主要参考来源心理学理论 需求层次理论张 晖(2011) 自我效能理论王 豪(2017)法学理论 人权理论马 瑄(2016) 劳动就业权理论林 嘉(2007),许康定(2008),胡 荣(2010),高一飞(2011)政治学理论 制度理论廖慧卿(2014),赵 龙(2015) 政府理论许 琳(2007),孙晶华(2013)

(四)目前研究存在的局限性

风笑天认为理论和方法是研究领域的两大重要基石，而内容则阐述了研究领域的现状和发展趋势[58]。因此，为了规范地评述目前残疾人就业研究存在的局限性，笔者将从理论、内容和方法三个视角展开评价，以回答本文提出的第三个问题。

1.现有研究缺乏理论对话

现有的研究大多是对相关行为主体助残就业的经验进行总结和梳理，停留在浅层的白描阶段，无法从“问题意识”出发进一步深挖和刻画现实素材，以对深层次的因果关系和作用机理进行探讨。缺乏理论分析和对话，导致了目前的研究成为一种“自说自话”。

2.研究内容侧重“供给侧”且重复化

现有的研究内容更多偏向于残疾人就业的“供给侧”，即对残疾人就业的相关行为主体和外部环境进行研究，而忽略了残疾人就业的实际需求，并且相关研究缺乏系统性的知识体系构建，有大量重复性研究。虽然从中可以发现局部性、零散性的进步，却无法推进整体研究领域的发展，因此大部分研究无非是“站在原地东张西望”。

3.规范性研究与实证研究结构性失衡

参考已有研究[59]， 在数据处理时，将“非实证研究”以外的研究都归纳为“规范研究”，发现目前大多数的研究文献属于传统的规范研究。71.5%的文章是从宏观的叙事视角，梳理中国残疾人就业政策体系的发展历程，从理论上探讨残疾人就业的发展现状和面临的挑战等议题，呈现出浓烈的对策性研究色彩，仅有28.5%的文章采用问卷调查法、案例分析法、访谈法和内容分析法等方法进行实证研究。可以明显地看出在研究方法上存在“结构性失衡”，且部分实证研究存在着研究规范上的缺陷。

四、未来的研究路径：“供给侧—需求侧”视角下的残疾人就业研究框架

残疾人就业的核心是为了保障残疾人劳动就业权利和促进社会参与，以缩小残障所带来的差异，而这种差异性的改变离不开“供给侧”与“需求侧”的结构性平衡。在供给侧方面，现有的研究更多关注消极保护领域中残疾人就业受到的歧视，较少从社会治理的视角关注残疾人就业的支持性措施。甚至有的学者通过实证研究认为，残疾人就业政策尚处于个体保障模式和消极保障就业，缺乏社会理念和积极发展的策略[60]。因此，需要基于积极福利的视角改革残疾人服务的供给侧[61]。在需求侧方面，长期以来研究者更多着眼于“残疾的隐喻”[62]，将残疾人视为“问题群体”和“弱势群体”，构建了一个消极的、脆弱的残疾人社会形象。已有学者提出要将残疾人研究中的“问题视角”转化为“优势视角”[63]，但尚处于理论探讨阶段，需要进一步的实证研究。鉴于此，基于“供给侧—需求侧”的视角，通过借鉴积极福利理论和优势理论，将前文总结的研究局限和本研究构建的研究主题框架相结合，提出残疾人就业未来可能的研究路径，以对本研究的问题四进行回应(如图9所示)。

图9 “供给侧—需求侧”视角下的残疾人就业研究框架

(一)积极福利理论视角下的供给侧研究

基于积极福利理论的残疾人就业供给侧优化，要求构建起以政府为主导、多元社会主体共同参与的残疾人就业公共服务供给体系，从主体协调、资源整合、机制优化和无障碍互联网平台建设四个方面进行优化，以满足残疾人专业化、个性化的就业需求，增强残疾人进入就业市场抵抗社会风险的能力。

1.主体协调：强调政府主导，侧重多元主体的参与

供给侧的优化有赖于服务供给主体明确角色定位和相互间的协同与配合。目前残疾人就业更多依靠的是政府的大包大揽，应该打破传统的政府独大格局，在强调政府责任的前提下，大力鼓励经济主体、社会主体等多元力量的参与，明确各主体间的角色分工。政府主要提供法律、政策、资金、公共环境和社会文化等方面的支持，并监督多元责任主体的健康发展，以维护残疾人就业市场环境的有序发展。政府也要积极推进福利企业的市场化，贯彻落实企业吸纳残疾人就业的系列优惠措施，推动企业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社会组织、学校/康复培训机构主要提供专业化的社会支持服务，政府可以以政府采购的形式将就业服务职能转移给第三部门和专业化组织[64]。企业是残疾人就业问题的根本，企业应该履行社会责任和利用好现行优惠政策，为残疾人提供就业岗位保障。现有研究大多从宏观视角出发讨论企业的作用，却较少深入企业内部研究残疾人的就业环境，这在未来的研究中需要改进，增加实证观察。因此，在社会治理的大环境背景下，未来的主体协调研究，应该重视社会各方面力量共同参与,推动残疾人就业。

2.资源整合：强化政策的倾斜性配置和构建协同规则

资源整合与优化是残疾人就业供给侧改革的重点。目前的政策资源分散在相关公共部门，各部门出于行政考核的压力，容易出现各自为政、短视和零散的行为，不利于残疾人就业的长远发展。周林刚对广东省的调查发现，社会救助政策、社会保障政策和社会福利政策对于消除残障歧视有不同的效果[65]。相关部门应该思考对残疾人就业政策进行倾斜性配置，进行政策、资源的有效整合，从而形成协同机制。

3.机制优化：建立主体与客体的沟通机制和诉求传递机制

主体协调、资源整合必须依靠科学合理的机制运转，合理高效的运行机制能够兼顾主体和客体间的需求。目前我国的残疾人就业公共服务供给依然处于“自上而下”的消极福利供给模式，在福利企业的扶持上重经营性支持，轻企业能力培养[60]；市场化就业中重惩戒性政策，轻激励性措施[61]；残疾人就业帮扶上重视服务的供给，缺少对残疾人就业个性化需求的关怀[66]。政府在与企业、残疾人的互动过程中，缺乏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协商、沟通机制，导致了供需不匹配。因此，需要进一步对政府与其他参与主体的“沟通—回应”机制、激励机制、残疾人的诉求传递机制等展开讨论。

4.平台建设：开展无障碍互联网环境的评价研究

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过去束缚残疾人空间活动的物理障碍消除了，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不仅改变了残疾人的交流、娱乐等生活方式，也影响着残疾人的就业，无障碍互联网平台的建设日益重要。目前学界关于互联网无障碍平台建设的研究多局限于战略意义等宏大叙事研究，缺乏评估性的研究，如残疾人对互联网平台建设的接受度、满意度，平台建设如何影响残疾人对就业信息的获取等。战略、意义等具有社会情怀的价值讨论固然重要，但是现有的无障碍互联网平台建设是否满足了残疾人的需求，这或许才是研究领域更为关切的问题。

(二)优势理论视角下的需求侧研究

优势理论认为残疾人也具有与生俱来的潜在优势，例如，神经科学证实了盲人在听觉感知上优于普通人。从优势视角出发，残疾人的某些功能性障碍会转换为就业优势。从优势视角认知残疾人，关注的焦点也会从如何减轻社会负担转移到如何利用残疾人自身的优势。基于优势理论视角的需求侧研究包括残疾人个性化需求、就业能力、就业方式和就业评估等方面。根据残疾人的个性化需求，结合外部环境提供的社会支持，提升就业能力后，残疾人选择与能力匹配的就业形式进入劳动市场，最后通过就业评估，将个性化诉求传递给供给侧的行为主体，相关行为主体依据实际需求提供更为匹配的支持性服务，从“供给侧”到“需求侧”，合力推进残疾人就业。

1.个性化需求：总结满足残疾人个性化需求的经验

目前学界关于残疾人的个体研究，主要集中在个体因素对就业的影响，对残疾人个体需求的研究相对较少。以残疾人培训为例，已有学者从全纳教育、普通教育与特殊教育的关系等视角对残疾人的职业培训进行了研究，但关于残疾人个体需求的研究只有张浩淼对成都市青羊区的个案经验进行的总结[67]，其他可资借鉴的参考经验相对较少。随着社会治理的发展和社工组织的参与，目前已有丰富的残疾人个性化培训素材，但是仍然缺乏理论总结。所以在未来的研究中，可对残疾人的个性化需求进行深层次的理论探讨。

2.就业能力：构建残疾人就业能力结构模型

就业能力是指残疾人通过就业机会充分发挥自己潜在的能力。目前我国对于残疾人就业能力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没有成熟的评价工具和量表，大部分的研究借助健全人的就业能力量表构建结构模型，无法充分体现残疾人的群体特征和能力特点，研究成果的说服力不足。在未来的研究中，应该侧重残疾人的个体特征，基于优势能力的发挥构建相应的研究量表，以分析残疾人的就业能力特点，推动相关行为主体提供有针对性的社会性支持，提升残疾人的就业能力。

3.就业方式：关注互联网+背景下的残疾人就业创新研究

产业升级转型和互联网技术发展使残疾人的就业、创业方式产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但是目前对集中就业和按比例分散就业的研究较多，对残疾人发挥个体优势进行互联网创业、非遗手工产业创业等个体创业的研究较少，并且相关的研究内容集中在政府所提供的政策优惠和培训等方面，对就业创业过程中所面临的诸如资金支持、市场引导等更为微观的需求缺乏深入研究。因此，在未来的研究中，应该扩展对多种就业方式的研究，并对微观领域进行研究。

4.就业评估：深入残疾人就业满意度的研究

残疾人的就业评估是对残疾人的就业率、满意度等一系列与就业相关的评价指标的研究。目前的研究大多将“就业率”作为因变量，以发现不同变量如何影响残疾人就业，或者从政策评估的视角研究相关就业政策的有效性。现有的研究很好地解释了内外部因素与残疾人就业率的关系，但是却忽视了对残疾人就业“满意度”的观察。对残疾人就业“满意度”的研究也是了解残疾人就业现状和需求的一个重要途径。所以，在未来应该基于残疾人人力资本提升的视角，精心设计实验进一步探讨残疾人“就业满意度”，更为准确地反映残疾人的个性化需求。

五、总结与讨论

本文运用系统分析法对2007—2018年公开发表的350篇文献进行了研究，以此构建残疾人就业研究主题框架图，并对研究主题和内容进行梳理和阐述，为后续研究者提供了有效的参考；同时对研究领域所运用的理论进行了归纳，并从理论、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三个层面对现有研究的不足和局限进行了评述；最后，基于“供给—需求”的结构视角，引入积极福利理论和优势理论，构建了残疾人就业研究框架，为未来的研究提供了可能的路径。

残疾人就业是一个国际性问题，各国学者均对本国的经验和模式进行了理论探讨，并且都各自取得了不同的研究成果。中国作为一个独立的研究样本，在残疾人就业方面开展的一系列举措，为国内外的研究者提供了丰富的研究素材。尤其是在近阶段，中国的互联网经济发展为残疾人就业创业提供了良好的契机。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以及一些具有社会责任担当的企业进行了一系列的创新，为学界提供了极佳的研究视角。我们有理由相信，立足于中国实际的素材，形成中国残疾人就业研究的独立研究框架和分析路径，是我们探索残疾人就业问题的关键所在。

当然，基于研究方法的局限，本研究存在如下缺陷：第一，研究范围仅局限于中文撰写的期刊文献，除中文以外的研究成果均未纳入研究范围，中文撰写的著作、学位论文、报告等也未囊括在内，因此可能会影响研究品质。第二，本研究在检索词的选择上可能存在遗漏，导致研究样本缺失。第三，本研究仅针对中国国内研究，研究结果和研究观点仅适用于中国实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