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我终于不再当“消防队员”

嵇振颉

父母争吵不断：

都说爱我不会离婚

才走到三楼的楼梯口，我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争吵声。女人尖厉的咒骂，男人低沉的怒吼，都想压倒对方。不用猜也知道，我的父母又吵架了。

只要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引发父母激烈的口角。一般是母亲挑起“战争”，引爆她情绪的理由千奇百怪：方便后沒有冲干净污物;没有清理掉枯黄的菜叶;地板刚拖好，就被踩上了脚印;整天看没用的历史书，也不去收拾屋子……

话又说回来，父亲生性大大咧咧，与心思缜密的母亲是天壤之别。两人为此经常吵架，我从小到大就生活在他们不停的碰撞中。唯一让我感觉庆幸的是，他们没有离婚。比起班上那些单亲家庭的同学，我在心理上还是占了一点优势的。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比他们好不了多少。我尽管能一年365天见到父母，但家里始终弥漫着火药味，父母剑拔弩张，让我背上了调和他们矛盾的重任。而且这次好不容易把他们劝和，又担心他们爆发下一次矛盾。我总处在这种焦虑中，或多或少影响了我的学习。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母亲会一边做家务，一边向我吐槽父亲的种种不好，说自己当年瞎了眼才会嫁给父亲。至于她为什么不与父亲离婚，她说是因为我，不想让我在单亲家庭里长大。末了，她会恨恨地对天起誓：“等你将来读大学了，我一定和这个死鬼分开。”

有时候我也劝父亲，让母亲多说几句就得了，没必要和她杠上。父亲摇头叹息，说他受够了这种生活，也是因为我，他才没有离开这个家。

我成了这个家的纽带和黏合剂。父母看似非常爱我，但是这种爱，让我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我初中时，父母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服装生意。那段时间他们起早贪黑，父亲负责进货，母亲则负责销售，两人的心思都扑在那家门面上，生意不错，他们之间的矛盾调和了不少。

但是好景不长。父母的生意只做了半年，门面所在商厦面临市政动迁，考虑到我即将中考，父母决定把心思放到我的学习上，结束了这段个体户经历。

为了拯救家庭：

我被迫成了“救火队员”

自从不再做生意，父母之间的战火重新点燃。尽管他们各自找了工作，但相比做生意时的忙碌，生活节奏还是减慢不少，他们又开始彼此看不惯。我又开始担惊受怕，特别是父亲晚归的日子。

父亲在家时，母亲责怪他没出息;父亲出去应酬，母亲又指责他不顾家，出去肯定没干好事。一天晚上，父亲直到凌晨才回来。母亲一脸怒容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一见到父亲，便破口大骂。父亲脾气也上来了，两人大吵起来。睡梦中的我被吵醒，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忍着刺骨的寒气来到客厅，夹在互不相让的父母中间，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让他们去了卧室。

那一刻，站在父母卧室的门口，我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内衣，身子不停地瑟瑟发抖，直到里面完全没有了声响，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鼻涕已经流到了嘴角。

第二天一早我发了高烧，好几天不退，打了退烧针才把疯狂的热度压下去。

从那以后，我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中的重要性。有我在，父母至少不会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我不敢在放学后与朋友一起出去，借口认真学习，每天放学都赶紧回家。

就是在家复习功课，我的心思也放在卧室外的空间。只要外面一有吵架的迹象，我就会赶紧冲出去，像消防队员那样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扑灭大火。

高二时，学校组织活动，我出去一周。回来后，我家客厅桌子上的玻璃缺了一角，桌子旁的一只景泰蓝花瓶也没了。除此之外，父亲胳膊上有伤口，母亲额头上破了一大块皮。不用说，我不在家的这一个星期里，父母爆发了激烈的肢体冲突。但他们仿佛商量好一般，就是不肯对我说出一个字。我想到就在一个多月前，为了阻止父母的激烈争吵，我不惜假装晕过去，父母手忙脚乱地将我送进医院，抢救室内只剩下我和医生时，我突然睁开眼睛，把主治医生吓了一跳。我对医生说了事情的原委，恳求他不要揭穿我的谎言。我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换来父母之间将近一个月的和平。我原以为他们会安然度过我不在家的这一个星期，谁知，他们还是发生了冲突。

不过父母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他们吵吵闹闹，如同一条伸缩性很好的变形虫，总能在短时间内修复矛盾。

高考后知道真相： 

原来他们早已离婚

高三的教室里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氛。每个人都把当天当作考前的最后一天。测试、讲评、复习、再测试……生活变成了毫无新意的重复。我总感觉时间不够用，每天上床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晚。

长时间高强度学习，会让人的情绪变得烦躁，大脑的运转效率大大下降。这个时候，父母的后勤保障作用逐渐显现。母亲参考了网上的营养食谱，一日三餐变着法子为我补充营养。而父亲在学生时代是学霸，理科成绩非常好，便调动智慧，帮我提高理科成绩。

可其实，我更关注的，是他们不再发生口角，能在一个屋檐下和平相处。这是我最愿意看到的局面。

不过这种突如其来的风平浪静，让见惯了暴风骤雨的我非常不适应。十一黄金周，我非常难得地给自己放了一天假，跟父母一起出去散心。以往外出，父母经常会为在哪家饭店吃饭、吃什么菜争执不休。可那一天，他们全由我拿主意，没有提出一点异议，没有发生任何争执。返程路上，看他们之间的气氛还不错，我忍不住问了那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为什么不吵架了？

母亲苦笑着对我：“你这孩子，还希望我们吵架呀？”

我自然不希望父母吵架，可这不明来由的和平，让我心里总感觉不踏实。看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母亲给了一个能让我接受的理由：备战高考需要一个安静平稳的环境，她和父亲商量好了，即便再有矛盾，也不能耽误我的前程。

看来天底下所有父母，为了孩子什么都是可以改变的。父母之间的恩怨，在我的前途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我愈加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对维系这个家庭的重要性。

之后有段时间，父亲加班的次数多了，母亲打电话的次数也多了，只是看他们之间还是一片和平，我也没有多想什么。

直到一个周末，母亲出去买菜，父亲又去单位加班，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复习功课。中间我想喝水，便去客厅，发现沙发边有一张名片，母亲的裤子就在沙发上，看样子是从她裤兜里掉出来的。我捡起来，发现是一张律师的名片，上面写着专门处理婚姻情感以及各类财产纠纷案件。

看着那张名片，我感觉后背一凉，突然就晕倒了。这一次，不是我刻意演的。

离高考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我不能缺课，便恳求父母和医生商量一下，把住院时间尽量压缩到最短。这一次，父母倒是态度一致，他们宁愿忍受我今后的庸碌，也不想我丢失最宝贵的健康。我用真诚的目光看着他们，希望他们不要再发生矛盾。他们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此后，父亲不再加班，母亲打电话也少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高考前几天，我提议等考试结束，一家人去海南旅行。父母答应得不那么干脆，只是叮嘱我把心思放在考试上。至于考试后，他们自有安排。

六月上旬，一个闷热潮湿的季节，我和几百万同龄人一同奔赴战场。进考场前，我回头向父母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看到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期盼。

尽管三天考试没有发挥出我的理想状态，但达到一本院校的分数线还是绰绰有余。估完分数，我刚想和父母分享喜悦，就听到一个心痛的消息。

他们早就离婚了，半年前就办好了手续。只是为了不影响我考试，他们表面上扮演一对夫妻。

“我们都是为了你，才在今天告诉你这个消息。”听到这句话，我是该对他们表示感激吗？我分明觉得他们是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都等不到第二天。

父母终于不再相互折磨，我也不需要再竭力维持这个破损的家。他们为我已经尽力了，我不能让他们继续委屈自己、迁就对方，我理解他们，可我心里的沉重又有谁能理解？我把自己当成挽救家庭的救世主，可结果我不过是个笑话！不过，想到以后不用再做“消防队员”，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即使亲如父子、母子，我也无法代替他们，那就各自安好吧！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