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的课程表清代皇子的蒙学与教养
2019-11-18曾诚
曾 诚
为人父母者无不望子成龙,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健康长成有个出息。
皇帝更是如此,希望从皇子中挑出合格的接班人作为太子继承皇位,皇帝们望子成龙的心思显得尤为急迫。清代皇子的蒙学与教养问题,关乎国体,迥绝千古。
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者无不望子成龙,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健康长成有个出息。皇家更是如此,而且这种望子成龙的心思更是浓重—后妃们盼着早生龙子,让自己在宫闱生活中有一份指望;有了龙子又寄希望于儿子争气能成为储君继承大统,让自己「母凭子贵」登上后宫的最高台阶。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例外,将保守基业、振兴皇朝的希望寄托在皇子们身上,希望从皇子中挑出合格的接班人作为太子继承皇位,因此皇帝们望子成龙的心思和民间为人父者相较既有相同处又显得尤为急迫。
众所周知,清代的「家法」极其严格,而嗣皇帝的储位之争又充满了或辛酸或血腥的故事,皇子间的激烈竞争也成为决定内廷与外朝诸多人等沉浮荣辱的生存竞争。皇子读书也就成为朝野上下、宫内宫外关注的大事,形成了皇子教育的「家法」,清人赵翼在《檐曝杂记》中说:「本朝家法之严,即皇子读书一事,已迥绝千古。」下面就来谈谈清代皇子的蒙学与教养问题。
上书房的读书苦乐
上书房是清代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在康熙朝已有关于皇子上书房的记载,比如翰林院侍讲学士徐元梦在日记中写道:「(康熙)三十二年,命直上书房,仍授诸皇子读。」记录了自己入值上书房的差事。一般大家认为上书房的正式设置是在雍正元年(一七二三年),因为这一年皇帝曾明发上谕:「诸皇子入学之日,与师傅备杌子四张,高桌四张,将书籍笔砚表里安设桌上。皇子行礼时,尔等力劝其受礼,如不肯,皇子向座一揖,以师傅之礼相敬。如此则皇子知隆重师傅,师傅等得尽心教导,此古礼也。」乾隆皇帝在乾隆四十三年(一七七八年)上谕中说:「皇子年齿虽幼,然陶淑涵养之功,必自幼龄始,卿等可殚心教导之。倘不率教,卿等不妨过于严厉,从来设教之道,严有益而宽多损,将来皇子长成自知之也。」所以说到了乾隆年间,清代皇子的上书房制度已经非常完备,成了家法。
上书房主要讲授内容之一就是以「四书五经」为主的汉文教育,引导皇室子弟熟悉了解汉文化。据《大清会典事例》记载,早在清太宗皇太极时期,朝廷设置内弘文院由大学士「劝讲御前,侍讲皇子,并教诸亲王」,《清朝文献通考》「学校考·宗学」里记载皇太极曾下令说:「令诸贝勒、大臣子弟读书,所以使之习于学问,讲明义理,忠君亲上,实有核焉。自今,凡子弟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者,俱令读书。」清朝上层贵族里很早就有了重视子弟读书的传统,形成了接纳、学习汉文化的气氛。
康熙皇帝非常注重以孔孟之道的儒家经书来教养皇子,他曾对皇子们说:「凡人养生之道,无过于圣人所留之经书,故朕惟训汝等熟习五经四书性理,诚以其中凡存心养性立命之道,无所不具故也。」康熙皇帝自己非常注重学习汉文化,在「崇儒尚孔」思想的影响下,也非常注重让皇子们学习儒家经典。他主张用儒家经典的「四书五经」来教养子孙,让他们明白安身立命之本、为人处世之道。曾被康熙皇帝任命为皇太子辅导教师的法国传教士白晋目睹皇子典学写道:「皇子们都能流利地讲满语和汉语。在繁难的汉语学习中,他们进步很快。那时连最小的皇子也已学过『四书』的前三部,并开始学习最后一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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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皇帝对皇子们讲“四书五经”的重要性
◎ 天人之蕴奥在《易》,帝王之政事在《书》,性情之理在《诗》,节文之详在《礼》,圣人褒贬在《春秋》。至于传记子史皆所以羽翼圣经,记载往迹。展卷诵读,则日闻所未闻,智识精明,涵养深厚,故谓之蓄德。
—《庭训格言》
「四书五经」是上书房皇子蒙学的主要内容,康熙朝以降的历代皇帝都严格遵循家法,挑选饱学大儒充任上书房的师傅教皇子读儒家经典。随着时代的演变,到了清代晚期,世界风云变幻,上书房读书的内容也由于一些开明师傅的努力而有所变化,比如在帝师翁同龢的苦心下,光绪皇帝的读书单里增加了魏源的《圣武记》、《海国图志》,冯桂芬的《校邠庐抗议》,钱询的《通商出入表》、《关税出入表》、《中外交涉表》等新内容,翁同龢还让光绪皇帝阅读出访列国使臣所写笔记、日记,这些变化对于促进光绪皇帝形成革新思想不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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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的乾隆皇帝披露自己的启蒙读书情况
◎ 余生九年始读书,十有四岁学属文。今年二十矣。其间朝夕从事者,四书五经、性理纲目、大学衍义、古文渊鉴等书,讲论至再至三。顾质鲁识昧,日取先圣贤所言者以内治其身心,又以身心所得者措之于文,均之有未逮也。日课论一篇,间以诗歌杂文,虽不敢为奇辞诡论,以自外于经传儒先之宗旨,然古人所云文以载道者。
—《乐善堂文集》
马上骑射的阿哥们
曹操曾讽刺东汉末代皇帝汉献帝「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最终汉室江山拱手让与曹魏,后世的很多君王都存在这个倾向——生于后宫,长于后宫,一旦继位为帝走到前朝,就难于承担起保家卫国、治国理政的重担,丢了江山丧了性命。
清朝于马上得天下,自然十分重视皇子的武功训练,希望皇室子孙不要忘本。康熙二十五年(一六八六年)朝廷设立景山官学,《清朝文献通稿》中有这样一段文记载:「奉二十四年上谕,内府竟无能书射之人,应设学房,简选材堪书射者令其学习,视其所学,简选好者录用,不及者即行革退。」康熙二十六年,康熙皇帝针对皇太子、皇子的教育又说:「朕谨识祖宗家法,文武要务并行,讲肄骑射不可少废。故令皇太子、皇子等课以诗书,兼令娴习骑射。」所以清代皇子读书上学除了学习文化课,还要学习骑马射箭练习武功以强身健体,这一点有些像当代教育中所提的「德、智、体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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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皇帝晚年回忆自己的狩猎功绩
◎ 朕自幼至今,凡用鸟枪弓矢,获虎一百三十五、熊二十、豹二十五、猞猁狲十、麋鹿十四、狼九十、野猪一百三十二、哨获之鹿凡数百,其余围场内,随便射获诸兽,不胜记矣。
—《圣祖仁皇帝实录》
清代皇子们除了「四书五经」等文化课还有军事体育课。军事体育课上学习的内容便是骑马、摔跤、射箭等。不仅仅是军事体育的课堂学习,还需要实操训练,最重要的实操训练便是「畋猎」。畋猎之际,皇子们全副武装,身背箭囊,持弓上马,练习骑射武功。骑射武功、木兰围场秋围,以及不定期的较射也是清代皇子武功教养被极为看重的一项环节,由于重视骑射武功的训练,从皇帝到一众皇子都掌握了非常娴熟的骑射技艺。据《康熙起居注》记载,皇太子胤礽五岁时在景山跟随康熙皇帝习武,「连发五矢,射中一鹿、四兔」,「八岁而能左右射」。康熙皇帝每次木兰行围都要率领皇子、皇孙一起同行,一路风餐露宿,沿途射杀野兽猎物。每年的木兰围场秋围既是对骑射教学的检验,同时也为培养皇子们吃苦耐劳的作风,以免他们在宫廷中养成了耽于逸乐的恶习。
由于清代皇子教育中重视骑射武功的传统,皇子们在马上技击方面养成了娴熟的技艺。从现存的几幅故宫博物院藏弘历骑射图来看,坚信「骑射乃满洲之根本」的乾隆皇帝其马上骑射功夫自然十分了得。《弘历戎装骑马像》描绘一七三九年乾隆皇帝南苑阅兵的情景。画中所见乾隆皇帝头戴金盔,身穿铠甲,执弓立马,其英俊威武的戎装军姿应该与年少之时在上书房所受的骑射军事教育有很大的关系。
笔墨丹青与风雅存
清代皇室子弟的蒙学教养中还有很重要的一项,便是人格的艺术熏陶,其主要内容便是书法与绘画的学习,也就是格外在意皇子笔墨功夫的训练,练字、练笔。因此,清代诸帝中写得一手好字的不乏其人,皇族中雅好丹青、精于绘事的高手也不少。
皇子的书法教习穿插在汉文教学中,皇子练字从基础唐楷的描摹、写仿格入手,跟从师傅学习书法的精妙之处,日日临摹研习不辍,宫中内府秘藏的历代碑帖拓本又为皇子们读帖、临帖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大清圣祖仁皇帝圣训》中记载康熙皇帝练习书法的方式就是临摹古代法帖。康熙皇帝不但自己在临帖上用力甚勤,也要求皇子、皇孙们用心练笔,他甚至每日均会亲自批阅太子的书法日课,并用朱笔圈出优劣,敦促太子改进。时人钱泰吉在《曝书杂记》中披露太子胤礽书法日课练习达到了「每月一册,每年一匣」的程度。康熙皇帝还召集臣工集体审阅太子的书法作业给予评判,臣子们对太子胤礽的书法评价说:「臣等再三展览……字字端庄,笔笔清楷。」由此亦可窥见清代早期朝堂上对书法审美的趣味所在。康熙皇帝的四子胤禛书法造诣也很高,皇帝曾当面夸奖他的字「遒美妍妙」,「东宫暨诸皇子皆工书如此,盖唐宋明以来仅见之妙事」。
皇四子胤禛即位之后特别勤政,大小臣工的奏折无不亲自批阅,动辄朱批洋洋洒洒上千字,留下了大量的御笔亲书,从这些文字我们可以看到雍正皇帝的铁血手段与雷霆性格,同时对其书法「遒美妍妙」的特点亦可一览无余。《东华录》里说雍正皇帝「幼耽书史,书法逑雄,妙兼众体」,雍正皇帝自己也说「朕早蒙皇考庭训,仿学御书,常荷嘉奖」,由这段文字可知,雍正皇帝对自己早年的书法学习是存有深刻记忆的,也对自己的书法技艺非常自信。不过,权倾一时的大将军年羹尧被抄家后,竟在查抄出来的一份往来书信上发现写着「皇帝挥毫不值钱」的文字,拿雍正皇帝颇为自得的书法嘲笑挤兑,年羹尧妥妥的坐实了「大不敬」的罪名。
清朝历代皇帝在书法上都下了很大功夫。顺治皇帝是一位钟情书画的风雅皇帝,也是书学晋唐的典范,据此,清代皇子临仿古帖都以学习晋唐正统书法为是。而康熙皇帝最喜爱明代董其昌的书法「香光体」(董其昌别号香光居士),乾隆皇帝最喜欢元代赵孟頫的「松雪体」(赵孟頫别号松雪道人),雍正皇帝则不具体拘泥于前人的法书而又有自己的变化。从《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初编的记载来看,顺、康、雍、乾四代皇帝都曾临摹过赵孟頫、董其昌的法帖,《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初编里辑录康熙皇帝的临摹之作达二十四篇(其中临摹赵孟頫的作品有四篇,临摹董其昌的作品有十二篇)。雍正皇帝的临帖作品在《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初编中出现的不多,其只临摹米芾、赵孟頫、董其昌三人的法帖。乾隆皇帝的临帖在《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初编里达七十二幅之多,其中有学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也有学「宋四家」(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的,还有临摹赵孟頫的作品八篇、临摹董其昌的作品十六篇。以上数据反映了不同皇帝书法审美的不同偏好,也显示了清代皇室练字习书的不同路径,从侧面说明了皇家书法训练的大背景与主要内容。
紫禁城各处可以看到清代诸帝御笔亲书的匾额,乾清宫大殿匾额乃顺治皇帝手书「正大光明」四个大字,清代秘密立储制度规定,写有嗣皇帝名字的立储圣旨就放在鐍匣里并藏于「正大光明」匾后。三大殿中太和殿正中的「建极绥猷」匾、中和殿正中的「允执厥中」匾均为乾隆皇帝的御笔。交泰殿悬挂康熙皇帝御笔匾额「无为」,养心殿悬挂雍正皇帝御笔「中正仁和」,养心殿西暖阁则悬挂雍正皇帝御笔「勤政亲贤」匾。在养心殿西暖阁之侧是著名的三希堂,三希堂的匾额就是乾隆皇帝的御笔。
清代皇子中擅书之人众多,擅画之人亦不少。比如康熙皇帝的第二十一子允禧,雅好丹青,尤擅山水、花鸟,《清史稿》说慎郡王允禧「诗清秀,尤工画,远希董源,近接文徵明」,喜好吟诗的乾隆皇帝论其诗「国朝诗别裁之首,以代钱谦益者」,又赞赏其画「笔法特高老」,时人评其画为「本朝宗藩第一」,与擅长书法、被誉为「清四家」(翁方纲、刘墉、成亲王永瑆、铁保)之一的乾隆皇帝皇十一子成亲王永瑆一起,形成了清代书画史上的皇子逸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清代皇子蒙学中的书画学习的成就与面貌。
皇子蒙学起波澜
清朝皇室家法极严,皇子教育受到整个皇族的重视,皇子的蒙学教养与立储继位问题交缠在一起,使得皇家子弟的学习蒙上了一层杀伐决断的血腥味道。康熙帝亲自抚育太子,最后却不得不挥泪「两废两立太子」之事早已是众所周知的史实。嘉道时期,熟习国朝掌故的礼亲王昭梿在《啸亭续录》里关于上书房有一段评论说,我朝皇子典学「虽穷寒盛暑不辍,皆崇笃实之学,其较往代皇子出阁讲读,片刻即归,徒以为饰观者,真不啻霄壤分也」。
老话说「子不教父子过」,做父亲的教育儿子天经地义。在坊间清史逸话里还真有一桩皇帝踢死亲儿子的说法,令人唏嘘:道光皇帝的皇长子奕纬在上书房不满师傅教读过严,顶撞师傅说「将来我为帝,必先杀汝」,道光皇帝闻听此话召见儿子,一怒之下一脚踢中长子身体要害,竟致皇子殒命。虽系传说,倒也见证了清代皇子蒙学与教养中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