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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镜》之幻象缺席的透明之恶探析

2019-11-15大连海事大学公共管理与人文艺术学院辽宁大连116026

电影文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黑镜幻象主体

厉 梅 (大连海事大学 公共管理与人文艺术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6)

美剧《黑镜》(1~4季)作为一部口碑很高的科幻剧,给观众展示了一个看似符合历史逻辑发展的高科技时代,其中的那些科技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发挥作用,如神经植入、记忆数字化存取、电子永生等科技不是超现实世界中孤胆英雄的独享,而是惠及普通人的应用。这个时代对人类的解放又近了一步,看似很理想,实则解放与奴役共生,它也很癫狂,因为高科技同时对科层鸿沟、权力分配、贫富差距、人性黑暗等进行了放大或扭曲。《黑镜》通过自己的叙事逻辑对人性、社会与科技的竞存互动进行了推演,暗示出一种可能性,即科技的发展与人类主体地位的不断被侵袭是并行的。

一、理想的科技与癫狂的生活

未来社会是什么样子?照理而言,科技的发展会消弭我们现有的缺憾,让人类更加多知多能。《黑镜》超真实地呈现了这一未来的理想图景。例如,通过仪器可以对发生的事情进行全时全息记录,并让人随时随地查阅,从而彻底终结遗忘;人的躯体死亡之后,意识可以被独立提取贮存,从而实现不朽的人类夙愿;还有那个拉黑屏蔽功能,能让人彻底隔绝骚扰,对个体的现实生活极具诱惑力;等等。然而,在此理想的科技之光的照耀下,人们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美好,相反有些癫狂。在《黑镜》第一季《一千五百万的价值》中,高科技对人的生活进行了全程介入,它留给人类自己做的事情只有维持肉体存在的蹬车换点活动和被动观看各种电视节目的脑动活动。高科技的介入带给人类的是极简的生活,简化了意义和欲望,活着只剩下单调的重复。在第二季《马上回来》中,玛莎的丈夫艾什遭遇车祸去世后,系统根据他的线上信息塑造了一个人工智能的艾什,它的行为举止看似跟原本一模一样。只是这种死而复生,于玛莎而言成为两难的鸡肋。在第一季《你的人生》中的科技时代已经通过记忆录像做到了对生活、对爱情的彻底保真,但是在记忆的回放中,不断滋生的怀疑又耗尽了所有的曾经美好的感情,这种保真要还是不要?

科技的发展素来是一把双刃剑,其好坏与它关联的权力、资本、人性等相关,其毁誉不可一概而论。《黑镜》中高科技时代的人类在继续进行着自己的生活,一样有爱恨情仇,一样有鸡毛琐碎的日常。在《黑镜》中看似理想的科技与癫狂的生活的错位中,在权力的诱惑、资本的腐蚀、人性的脆弱等与科技的纠缠中,还可以看到主体存在的一个重要的征兆,即人类求真去蔽的欲望的单一与幻象的缺席。

二、幻象的缺席与透明的登场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认为人的需要兼及物质性与精神性、个体性与社会性两个方面,法国精神分析学派的拉康将人的欲望关涉到人的意识层与无意识层。人类发展科技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认知和改造世界,满足自己如上所述的各方面需要。而当科技发展到如《黑镜》中的设定时,人们的需要或欲望呈现什么状态呢?

在第一季《国歌》中,首相为了营救公主,迫于网民和政治的压力不得不抛弃自我的尊严跟猪做直播,这一情节与世界名画《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的背景非常相似。当时的戈黛娃夫人不忍民众劳苦,于是向丈夫求情减免繁重税收,并且接受了裸身骑马绕城一周的要求。不同的是,当时的民众为了报答戈黛娃夫人的恩情,闭门不出,不做私窥。而在《黑镜》中,亿万网民在前期以拒绝向要挟者妥协为名而支持首相,在后期因见到公主身体受到伤害而胁迫首相,看似无私、正义,并且对首相的牺牲表示了无比的同情,但是同时他们又齐齐地待在屏幕前,等着看首相与猪的直播。至此可说,人性很恶。关于戈黛尔夫人裸身骑行、首相与猪直播,一旦被语言说出,相应的意象也一并生成。如果人们仅仅将这些隐秘幻象掩埋心底,也无可厚非。但《国歌》中的网民,他们不满足于此,他们要一起看到。虽然在看直播的过程中有些人尴尬不忍看,有些人甚至看哭了,但他们还是坚持看完了。所为为何?从某一方面看,人类存在着一种求真去蔽的欲望,这种欲望借着高科技而越来越容易实现,并凝汇成单一的冲动。网民在此执意要对最隐秘的事眼见为实,这一过程也是主体执意去除幻象的外相,去直面实在的过程。然而未经幻象结构的实在是拉康意义上的创伤性的实在界,不可直面,因为一旦直接面对,就会失去人的现实感。所以剧中观看直播的网民虽然满足了自己的各种隐秘心态或趣味,但同时也遭遇了实在界的创伤,即所有的人类文明的建构,如关于政治、关于性、关于美好等在首相与猪的直播中都陷入崩塌,此一事件的始作俑者艺术家自缢而亡恐怕也缘于此。

无独有偶,在《楚门的世界》这部电影中,观看原生态的楚门的生活成为看似无辜的人们的日常。观众在大庭广众下窥私,欲望不再需要幻象遮掩,而是堂而皇之地透明。与此类似的真人秀在今天大行其道,观众试图在嘉宾的表演中去淘到嘉宾“真实”性情的剩余,对真实的向往成为大众传媒时代观众的强大的驱动力,这也是人们热衷于在社交媒体上晾晒个人生活或刷圈的原因之一。

鲍德里亚认为,我们与世界的关系建立在根本的幻觉之上,就像爱情,实际上不过是一系列枯燥的化学反应过程,但是我们更愿意接受它是属于爱人之间莫可名之的甜蜜。“识别这个世界是徒劳的。就是自己的面容,我们也不能识别它。因为镜子会使匀称的五官变样。要看到它现在实际的样子,那真是发疯。因为我们对自己不会再有秘密,透明会使我们颓丧。”[1]然而,科技的发展在一步步驱除着幻象,再加上资本、媒体的介入,制造出一场超真实的盛宴。超真实的透明化的仿像的登场意味着幻象的离场,而幻象又结构着主体的欲望,是主体欲望陷入僵局的调停,即幻象是维持希望的,它给了欲望终会实现的宽慰。所以,随着透明的登场和幻象的退场,主体的欲望陷入了“一切可看而实际又无什可看”的囧地。更进一步,齐泽克认为,“没有这种幻象性支撑,没有这种大对体场景——在这种大对体场景中人们完全被大对体操纵,就没有积极的能动者”。[2]即是说,没有幻象的支撑,不仅没有苦难对人的生命的升华,而且连主体都不复存在了。

三、致命的主体客体化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拉康说,“我思故我不在”。前者强调自我意识的重要性,后者强调无意识隐藏着主体的秘密,主体之中的某物造成着主体的分裂。这种分裂本来由幻象所维系,而幻象一旦被剥除,就出现了实在界的荒漠,主体成为非我之物。

在《黑镜》第三季《游戏测试》中,主人公库珀在经历纯粹外在惊吓后,并没有什么不适,例如,丑陋的蜘蛛、高中欺负自己的同学,甚至是二者的混合,他都能承受其心理冲击。而当临时女友作为恐怖对象出现时,库珀感受到了与女友搏斗时候的痛觉和触觉,此时他真正感受到了恐惧。恐惧的根源在于痛觉的存在让他认识到了他的肉体的脆弱的现实存在。基于此,库珀要求退出游戏。这是第一种恐惧,对身体遭受伤害的恐惧。在退出游戏的过程中,库珀发现自己在渐渐地失去记忆,因为植入的程序已经控制他的大脑。这是他的第二种恐惧,即自我意识消失了,自我又何在?后来拿到了游戏公司的报酬后,他回家看到了妈妈,但是妈妈已经无法认出他,就像他去世的父亲一样,得了老年痴呆,而他跟他的妈妈将再也无法沟通,这是他的第三种恐惧。在整部电影中,库珀一直在拖延与妈妈的交流,因为有他们总是可以交流的幻象的支撑。但是当他发现他妈妈痴呆之后,他妈妈就变成了主体里面的那个非我,那个无法言说的“物”,或者说他变成了他妈妈之中的非人之物,二者不得相通。所以,第三种恐惧也就是,如果主体变成了客体,非己的存在,人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一个历久弥新的原型主题。在《恩底弥翁的永睡》中,月亮女神因为爱慕恩底弥翁这一俊美的牧羊人而失职,所以宙斯决定清除人间对女神的诱惑。他给恩底弥翁两种选择:任何形式的死亡,或者在永远的梦幻中青春永在。恩底弥翁选择了后者。这一选择使得他和库珀痴呆的妈妈一样,成为一种活死人,即肉体存活,但是符号性死亡已经发生。就像《黑镜》中被用高科技拉黑屏蔽了的人一样,他们的存在就是一团模糊的色块,人我不通,被符号世界取消注册,成为行走的弃人。《一千五百万的价值》中的人物也一样,他们本身在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代他们出场的是虚拟的卡通形象,无任何个性标记,丧失了社会化的符号功能。

另一种活死人是肉体死亡,但是符号死亡还未发生,就像《黑镜》里面的各种意识存留。在那个高科技时代,意识可以被提取出来保存、利用。在第三季《圣朱尼佩罗》中,人的躯体死亡之后,他们的意识可以被提取出来在圣朱尼佩罗这个城市永生。没有了身体,没有了身体对世界的体验,这种永生有意义吗?第二季《马上回来》中原本艾什的符号死亡还未发生,所以有人工智能艾什的回来。人工智能艾什以其在场提示了原本艾什的缺席。原本艾什的身体与意识都是部分的在场,即有个艾什在跟玛莎一起生活,却又无法进行全面的替代。这个人工智能艾什对主体而言是个“非我之物”,属于实在界的范畴。人与实在界是不能直面的,所以人工智能艾什只能被放在阁楼上。

人如何才能确证自己的存在?“以康德为主的理性哲学总是在定义人的时候采取‘加法’:即在作为动物的人上加上理性(笛卡尔以来的理性主义)、实践(马克思主义)、人性(人道主义)、交往理性(哈贝马斯)等,并以此来确认人已经转变为自觉的、自明的主体……人身上减去什么东西就不是人了?阿甘本的生命政治实际上排列了一个次序:人是人性的人、牲人、活死人。”[3]简言之,人类主体包括肉体性的存在和符号性的存在两个方面,所以按拉康的说法,人需要死两次,并且任何单次的死亡都将人变成了非人,即活死人。活死人是主体客体化后的不死冲动的驱驰,如庄周梦蝴蝶,从中感受到的“不为他人而存在、不为他者欲望所捕获的大道物化”[4]这一实在界的面庞。《黑镜》中的科技发展将活死人变成了常态,而人类已经建构起来的价值体系却无从评价,或者这是观众对《黑镜》的深刻感到不适和恐惧的原因之一。

四、结语

综上所述,《黑镜》超真实地展示了高科技解决了一系列人类难题后,透明的登场和主体的落幕。如第四季的《吊死DJ》所示,以虚拟人格的虚拟测试替代人们自身的恋爱体验,客体化之后,主体还剩下什么?

同时,《黑镜》作为一部科幻剧,还隐喻了我们当今的超真实的时代。超真实是科技、媒介、资本、权力、消费等合力促成的,它驱逐了幻象,拟真、透明地呈现着人类生存的可能性。然而,对个体的生存而言,超真实到底有多真?不能忘记,《黑镜》第三季的《战火英雄》的情节,士兵们要驱除杀死的不是真的毒物蟑螂,而是被技术人为转码的弱势人类。以此类推,超真实给我们提供了多少真实?黑镜,手机、电脑等各种电子屏幕,就像《红楼梦》里的那面“风月宝鉴”,一面王熙凤,一面骷髅;一面是炫目的超真实,一面是个体的具体生存现实。恐怕只有前者关停,才能凸显后者,才能重新找到人类自己的主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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