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军旅题材电影及其反战意识解析
2019-11-15王玉兰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250103
王玉兰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3)
美国作为世界首屈一指的军事强国,其自立国以来就不断陷入战争的历史,其对军事建设一以贯之的重视,以及人们对国家、个体从战争中获取巨大利益的同时也付出了惨痛代价的感受,这多种因素推动着美国的军旅影像书写走过了近百年的发展历程。在当下,军旅题材电影已经成为美国电影创作的重要方向之一。而面向全球的美国电影,又注定了它是一种承载普世价值的语言,人们对战争的深恶痛绝,是美国军旅题材电影的主要意识形态。在其他部分国家的同类电影依然停留在对战争进行浅层表现甚至是欣赏的阶段时,美国电影人就已经开始了对战争的反思表达。
一、反战维度确立的必要
电影的维度即电影的创作视角,它直接关系着电影的主题、内容选择和思想导向。而与民族形象、国家历史和政策紧密相关的军旅题材电影,往往被认为是与价值观引导紧密相关的“主旋律”电影,美国亦不例外。如前所述,美国的军旅题材电影尽管也存在部分以战争或军队生活为外壳,而填充的是搞笑、青春爱情等内容的浮滥之作,但是在大体上,其选择的依然是反战维度,以直击战争的丑陋和罪恶,引发观众对正义与非正义、暴力与和平等问题的思考。
战争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意味着家园的毁灭,生命的丧失以及人类文明的破坏,这些珍贵之物在战争面前无比脆弱,这也是为何战争往往被称为“绞肉机”的原因之一。尤其是电影得到长足发展的20世纪,更是被称为“以战争始,以战争终”,人类经历了空前惨烈战争的一个世纪。在这样的情况下,电影有必要符合绝大多数人的立场,对战争进行否定,对发起战争浩劫者给予批判,而对受到战争迫害者给予同情。一旦电影违背了这一立场,那么无疑也就触碰了绝大多数观众的利益。
当然,有少数人能从战争中获益,或误以为战争具有进步性,或低估战争的恶劣,电影则要对其进行艺术性地批驳。例如在根据德国作家雷马克同名小说改编而成,被誉为“电影史上最伟大反战电影”的《西线无战事》(1930)中,以保罗·鲍曼为代表的德国青年在德国政府的宣传之下,将战争等同于爱国和英雄理想,而最终面对的却是不堪入目的场景,最终,保罗在战壕中伸手抓一只蝴蝶时中弹身亡,没能实现自己回家的愿望。美丽的、翩翩飞舞的蝴蝶在此就象征了美好可贵的和平。又如在《辛德勒的名单》(1993)中,奥斯卡·辛德勒原本更是认为自己之所以没有能发横财,欠缺的正是一场战争。他将战争视为自己攫取财富的机遇,然而在目睹纳粹在克拉科夫毫无人性的大屠杀,以及与犹太人伊扎克·斯坦等人接触后,辛德勒彻底改变了自己发战争财的念头,不仅开始了对犹太人不惜血本的营救,最后甚至冒着生命危险让自己的工厂长达数个月生产不合格的军火,他成为一位犹太人的“救世主”,实现了人性的复归。与之类似的还有如反映诺曼底登陆的《最长的一天》(1962),用一句美国谚语“在理智与疯狂之间,只有一道细细的红线”点明战争危害的《细细的红线》(1998)等。这一类电影,都跨越了国界,得到了观众的高度肯定,而那些美化战争、鼓吹战争的军国主义之作,则早已成为被人们遗忘的“速朽”之作。
二、美国军旅电影的反战意识表现
反战意识必须要建立在具体的剧情之上,美国军旅题材电影往往从以下几个角度出发,将战争给人带来的痛苦拉近到绝大多数并未有过战争或军旅生活经历的观众面前。
(一)对战争残酷的渲染
首先是以各种方式,包括强有力的戏剧冲突,或动人心魄的视听体验,渲染战争的残酷,从而让电影成为控诉战争的有力工具。在这类电影中,面对战争机器,人在肉体和精神上被摧残,被剥夺自由和生命,失去尊严和权利,都被表现得十分露骨。
例如在以海军为主要表现对象的《珍珠港》(2001)中,电影以接近四十分钟的时长,来表现日军偷袭珍珠港时的无情轰炸,给予观众强烈的视觉冲击。在军舰上服役的军人在遭遇偷袭时很难组织有效反击,亚利桑那号被日军击沉,困在舱内的战士只能望着水逐渐淹没自己而毫无办法,在敲击求救后最终还是窒息而死;在甲板上的人则遭到机枪的无情扫射,在岸上基地休整的人多为爆炸、烧伤等所困,女主人公伊芙琳身为护士,看到宁静祥和的夏威夷沦为人间地狱。在表现陆军的《血战钢锯岭》(2016)则表现了冲绳岛战役的冷血杀戮,戴斯蒙德作为军医,目睹了无数人在看不清敌人面孔的情况下应声倒地,或肢体断离,或肚破肠流,他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匍匐翻爬,分辨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身躯是否还有疗救的可能,在漫漫黑夜之中,戴斯蒙德和战友失散,加之身上没有任何武器,陷入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困境。在这些电影中,一条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就在席卷而来的战争面前流逝,人所能做的反应通常是无力的。
(二)对人性闪光的高扬
战争是与人性相对立的,战争能使人疯狂,对其他人的屠戮能改变人的心志,使活着的人成为行尸走肉,或是无视生命的魔鬼。也正因如此,在战争这一黑暗时期一点人性的闪光就尤为可贵。肯定人性,张扬人的真、善、美,就是对战争的一种间接否定。
例如在《美国狙击手》(2014)中,牛仔出身的克里斯·凯尔参军后成为伊拉克战场上的优秀狙击手,在硝烟弥漫的战斗中,凭借神奇的枪法为美国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为当地武装分子闻风丧胆的“拉马迪恶魔”。战争没有消磨他的人性,当他的瞄准镜中多次出现拿着炸药充当人弹的妇女与儿童时,身为丈夫和父亲的凯尔产生了对战争的强烈厌恶,他决定退役回归温馨的家庭生活。而在退役后,为了拯救那些罹患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战友,凯尔忙于设立基金会,探望老兵,但也就是在一次陪伴老兵前往射击场时,凯尔被对方枪杀。凯尔从枪林弹雨中全身而退,但终究没能躲过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一“隐形杀手”。拥有美好人性凯尔之死,正体现出战争的阴魂不散。又如《战马》(2011),电影“刻意淡化了直面战争的深沉悲痛,以温暖的细节给予人们绝望中的希望,张扬了人类的普世价值”。导演斯皮尔伯格在电影中既表现了人类与动物的和谐关系,实际上也表达了对人与人和谐共处的期待,促使着观众思考人性的本真与善良。如在电影中,战马不顾一切地奔向自己的主人,以至于被铁丝网缠住动弹不得时,原本敌对的两边战士们或扔出工具,或走出战壕,齐心协力地拯救战马,这无疑是令人动容的。
(三)对军队黑暗的刻画
最后,美国军旅题材电影中,也不乏对美军阴暗面进行反省的一面。作为战争的一端,作为干涉国际事务的武装力量,美军并非永远立于正义、光荣的一面,尤其是在美国发动错误战争,给美国社会留下深重的“后遗症”的时候,美国军旅电影往往就会暴露军队中有违常理、虚伪的一面,军队成为战争荒谬性的集中点。例如在《现代启示录》(1979)中,美军的敌人竟然就是美军自己,威拉德接受的任务是去刺杀一名曾经是越战英雄的前美军上校,也就是在寻找这位上校的过程中,威拉德目睹了美军士兵在长期作战中的种种暴行,美军们对当地人玩的是“先用机枪扫个半死再用纱布包扎”的把戏,这让威拉德感到恶心不已,他也理解了自己刺杀对象为何要“背叛”国家。与之类似的还有如《生于七月四日》(1989),生在国庆节的罗恩怀着爱国热情踏上越南战场,结果却看到美军屠戮手无寸铁的妇孺,他自己也在受伤瘫痪后陷入到颓废、低落的情绪中,对于女友唐娜的反战游行,罗恩的态度从抵制到支持。军队的黑暗面不止表现在对敌国百姓的欺凌,也表现在内部的霸凌、作风腐化上,例如在《全金属外壳》(1987)中,为了把新兵们培养成战争机器,军官们给予士兵们各种各样的折磨,以至于他们精神崩溃,迅速被异化;在《野战排》(1986)中,伊莱亚斯等人用吸毒来麻痹自己,巴恩斯更是公报私仇,害死伊莱亚斯,最终泰勒又杀死巴恩斯为伊莱亚斯报仇,美军的自相残杀触目惊心。
三、“美式”反战意识缺陷
应该说,美国军旅题材电影在艺术与思想上已经达到了相当高度,其对战争的反思是较为全面和深刻的,但它们也是被打上了鲜明的美国烙印的电影,其反战意识也是“美式”的,代表了美国的官方意识形态,加之其大多数必须走商业片的道路,必须考虑票房收益,因此具有不可避免的缺陷。
首先是对历史的虚构。美国军旅电影的反战意识,有时是依托于真实事件的“演义”式叙事的,这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电影的教化力量。如在《拯救大兵瑞恩》(1998)中,原型中的士兵很快被找到并被送回美国,而在电影中,主创设计了一段相当坎坷的寻找和拯救瑞恩的过程,以让电影的情节显得更为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如果说这种艺术处理可以算作是必要的,那么在部分电影中,美国人则有着将自己包裹为正义之师,或丑化敌方之嫌,例如在《天与地》(1993)中,越共士兵强暴了原本就支持越共游击队的越南姑娘黎里,在《猎鹿人》(1978)中三个主人公被越共俘获以后,更是被逼迫玩“俄罗斯轮盘”的杀人游戏,越南人以此来打赌取乐,状若癫狂,让主人公们在扳机扣响的声音中惊恐不已。敌人在这些电影中被塑造得犹如禽兽。与之类似的还有如《黑鹰坠落》(2001)等,在此不赘。
其次,在美国电影人意识到不应将敌方塑造得过于猥琐愚蠢或毫无人性时,往往又会暴露出立场模糊的弊病。当“战争”成为人类的共同敌人时,电影往往就会忽略战争中的正义与非正义之分,或是自我矮化,或是对敌人有着引发争议的同情和赞美。这其中最为典型的莫过于《父辈的旗帜》(2006)与《硫黄岛家书》(2006),前者讲述了几个“人造”英雄的故事,四个所谓的插旗英雄仅仅是因为新闻的需要完成了摆拍,就得到了令他们不安的名利,电影暗示了历史的真相并不是唯一的,美国的荣耀与骄傲亦是可以被质疑的;而后者则将日军塑造为热爱生活、有情有义的普通人,意在表现是战争将原本可爱的小人物变为魔鬼,这固然是伊斯特伍德的用心良苦之处,但是对于长期受到日本法西斯压迫凌辱,饱含悲愤情绪的中国观众而言却难免难以接受,这是中国电影人要谨慎借鉴的。
正如美国导演西米诺曾经指出的那样:好的战争题材电影必是反战的。这一观点扩大到军旅题材电影亦然。美国军旅题材电影已经形成了一套较为固定的战争伦理观,在文化价值上,其基本上都站在反战的立场上,进行了否定战争、呼吁和平的表达,在内涵以及艺术手法上,有着不可否认的可资借鉴之处。但我们也要意识到的是,美国军旅题材电影在某种程度上依然是“美国神话”的代言者,其反战话语是服务于这一神话的塑造的,美国军旅电影的反战意识表述是存在缺陷的,我们在肯定和学习美国军旅电影的创作时,亦有必要对此进行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