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经远”与“定远”:北洋水师沉舰的水下考古发现与收获①
2019-11-14姜波
姜 波
(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北京 100192)
“甲午海战”是东亚近现代史上的标志性事件,它深刻改变了东亚世界的历史进程,在世界海军史、舰船史、武器装备史等相关领域也颇受重视。对大清帝国而言,这一战争宣告了其通过洋务运动和海军建设来实现富国强兵的努力付之东流,帝国由此滑入积贫积弱、任人宰割的深渊;对日本而言,历经“明治维新”而国力提升,从此这一战扬名天下,终于可以以战胜者的姿态重新审视天朝上国,从而坚定了其征服中国、独霸东亚的野心。
2014年以来,北洋水师沉舰水下考古成果叠出,相关考古机构在丹东、大连和威海海域持续开展水下考古调查,先后发现并确认了致远、经远和定远(北洋水师旗舰)3艘主力战舰的沉舰遗骸,引起国内外各界的广泛关注(图1),“致远”“经远”二舰水下考古成果还分别获评2015年度和2018年度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②致远舰水下考古成果参见: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辽宁“丹东一号”清代沉船[J].考古,2016(7):79-89;经远舰、定远舰水下考古调查报告尚未正式发表,官方新闻报道分别参见:施雨岑.水下考古工作者找到甲午海战中沉没的“经远舰”[EB/OL].[2018-09-21].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8-09/21/c_1123465605.html;王阳、兰恭来.“定远舰”沉舰遗址在威海发现[EB/OL].[2018-09-02].http://www.xinhuanet.com/mil/2019-09/02/c_1210264402.html.。翻检东亚地区的水下考古与沉船打捞历史可知,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济远”“靖远”“广丙”“高升”等北洋水师沉舰都曾经被调查或打捞,出水文物见藏于各地文博机构。与此同时,有关学者还从英国、德国和日本广泛收集北洋水师舰船档案资料③有关北洋水师舰船档案,多收藏当年订造地英国和德国的档案馆中,如英国纽卡斯尔泰恩—威尔档案馆和德国联邦档案馆弗莱堡分馆等。国内学界系统收集相关档案开展专题研究的著作当首推陈悦先生.北洋海军舰船志[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近年又陆续有部分档案被发掘出来,参阅:桂涛.记者手记:铁马冰河入眼来——致远舰设计图重见天日记[EB/OL].[2018-12-10].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8-12/10/c_1210012291.htm;张远、任珂、翟伟.“经远舰”档案现身德国间接揭示甲午海战败因[EB/OL].[2018-12-28].https://xw.qq.com/cmsid/20181228A0ZIZ700等。。要约言之,水下考古新发现与舰船档案新资料,二者可谓相得益彰,为北洋海军史、甲午海战史和世界海军舰艇史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和科学档案,弥足珍贵!
在世界海军舰船史上,北洋水师主力战舰代表了由木质帆船战舰向蒸汽机装甲战舰过渡的诸多类型,包括:铁甲舰(定远、镇远)、撞击巡洋舰(扬威、超勇)、穹甲巡洋舰(济远、致远、靖远)、装甲巡洋舰(经远、来远)、炮艇(如“蚊子船”)、鱼雷艇(广乙、广丙)。这些军舰堪称研究早期蒸汽机装甲战舰的经典案例,水下考古发现的沉舰遗骸,也是世界范围内不可多见的珍贵实物。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军舰还分别代表了英国(致远舰等出自英国阿姆斯特朗造船厂)、德国(定远舰等出自德国伏尔铿造船厂)、法国(平远舰系按法国军舰设计理念由福州船政建造)和中国本土(主要由福州船政制造)的造舰传统,值得深入比较研究;而英、德、法各国当时为了争夺清帝国的巨额订单,在设计、施工和价格方面展开了激烈的竞争,所造军舰几乎代表了当时世界最先进的设计理念和建造技术。
此外,北洋水师成军之时,正值世界武器装备快速发展的转型期,新型技术与装备层出不穷,如后膛炮开始取代前膛炮,速射炮开始取代传统火炮、黄火药开始取代黑火药……特别要提到的是,“甲午海战”是进入蒸汽机装甲战舰时代以后,世界近现代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海战,是世界各国海军教科书上的经典战例(海战之时,西洋各国多有委派观察员近距离观摩战事者)。
此故,北洋水师沉舰的水下考古工作成果,其重要性不仅在于“甲午海战”之研究,而且在于世界海军史、舰船史、装备史上亦有不可忽视的重要价值。
1 “甲午海战”简况④关于甲午海战档案,除了中方汉文文献,最重要的有日本参谋本部编辑的《明治二十七八年日清战史》(东京印刷株式会社,1904年);日本海军军令部编《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东京春阳堂,1905年)等。关于专题研究,学界著述甚多,可参阅:川崎三郎.日清战史[M].东京:东京博文馆,1897;戚其章.甲午战争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宗泽亚.清日战争[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陈悦.碧血千秋:北洋海军甲午战史[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8;姜鸣.龙旗飘扬的舰队:中国近代海军兴衰史[M].北京:三联书店,2002。
“甲午海战”发生于1894—1895年,实际包括3个阶段:“丰岛海战”“黄海海战”和“威海卫海战”(图2)。根据目前掌握的水下考古档案资料,3次战斗留下的海战遗址,均有北洋水师沉舰被发现或打捞出水。
(1)丰岛海战。1894年,朝鲜爆发“东林学党”事件,日本借机干预,朝鲜国势倾危,向宗主国大清帝国求援。7月25日凌晨,护送清兵增援朝鲜的北洋水师“济远”和“广乙”2舰启碇回国,在朝鲜西海岸的牙山湾丰岛海域遭遇日本联合舰队,日舰“吉野”“浪速”“秋津州”按预定计划立即开战,战斗中“济远”受伤溃逃,“广乙”遭重创后在十八岛抢滩搁浅,管带林国祥下令自爆毁舰,以免资敌。随后,运兵船“高升号”与护送的“操江号”抵达战场,“操江号”不战而降,被日军俘虏,“高升号”则被击沉。
(2)黄海海战。1894年9月17日上午,北洋水师运送陆军抵达鸭绿江口(时称“大东沟”),遭遇尾随而来、伺机决战的日本联合舰队,大战由此一触即发。整个海战历时5个多小时,从中午持续到下午五点半,史称“黄海海战”。此战北洋水师损失5舰,但主力尚存:“致远”“超勇”“扬威”(沉没于丹东大鹿岛南部海域),“经远”(沉没于大连老人礁海域),以上4艘主力舰被击沉;“广甲”跟随“济远”临阵脱逃,途中在大连三山岛触礁搁浅,后被日本军舰击沉。日方多艘战舰亦遭重创,包括旗舰“松岛号”等主力战舰一度被迫退出战斗,可谓“惨胜”。
(3)威海卫海战。黄海海战之后,北洋水师困守威海卫。日军则海陆并进,在拔除周边岸防炮台后,围攻威海湾内的北洋舰队。1895年2月3日开始,日本联合舰队进犯刘公岛,并用鱼雷艇偷袭北洋水师主力战舰,先后炸沉炸伤“定远”“靖远”“来远”等舰,北洋水师大势已去。2月12日,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在悲愤中自杀。随后,“广丙号”管带陈璧光等率众投降。2月17日,日舰进入威海卫,俘虏北洋海军“镇远”“济远”“平远”“广丙”等残余军舰,后编入日本海军(镇远舰于1911年退役后被拆解,“济远”“平远”在日俄战争期间(1904—1905年)触雷沉没于旅顺海域,广丙舰于1895年在澎湖遇风暴触礁沉没)。至此,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仅有被解除武装的练习舰“康济号”载着丁汝昌的灵柩驶离刘公岛码头。
2 北洋水师主力战舰之档案信息⑤关于北洋水师舰艇档案,除了《北洋海军章程》等汉文文献以外,主要还有英国阿姆斯特朗船厂造船档案(现藏英国纽卡斯尔博物馆)和德国福尔坚船厂造船档案(现分散收藏在德国、波兰、奥地利等国博物馆)。上述档案的一部分,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等机构已经有复制品入藏。相关档案的学术研究,可参阅陈悦:《北洋海军舰船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年6月第1版。
北洋水师各型舰船,陈悦先生《北洋海军舰船志》已有详尽考订,这里综合各方资料,将北洋水师主力战舰信息整理如表1所示。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参加甲午海战的清军战舰中,有“广甲”“广乙”“广丙”3艘军舰,本来隶属南洋水师,海战前赴北洋水师参加检阅,因战事吃紧,遂留置不归,与北洋水师一起参加了甲午海战。
表1 北洋水师主力战舰统计表
北洋水师在“甲午海战”中沉没的诸艘军舰,可谓命运多舛,在海战中不幸沉没之后,后期又迭遭损毁,大抵经历了以下3个阶段。
(1)海战中丧失战斗力,北洋水师为免资敌,引爆自沉,如“广乙”“定远”“靖远”等舰。
(2)战争结束之后,日方清理战场,对北洋水师沉舰进行了调查、确认,对部分战舰作进一步破坏,使之彻底丧失战斗力;对部分战舰的武器装备进行拆解,补充军用;对标志性旗舰定远舰,拆解部分舰体构件和武器装备,作为战利品运回日本。日方清理破坏的工作做得非常彻底,例如被击沉于威海湾内的诸舰,日方甚至还委派潜水员进行水下勘察,并绘制沉舰图样。另据口述史调查,不仅是战后就开始对北洋水师各沉舰进行了破拆,晚至20世纪30年代,日本人还对“致远”等舰进行过拆解,以获取战时急需的钢材资源。
(3)新中国成立以后,由于港口建设、航道清理、渔民作业及非法打捞等原因,部分沉舰被清理打捞,导致部分沉舰残骸被彻底清除,殊为可惜!如,沉没于威海湾的“靖远”等舰、沉没于旅顺海域的“济远”“平远”2舰,部分舰艇文物入藏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刘公岛)、山东威海博物馆等。此外,大连、丹东、威海等地亦有民间收藏北洋水师沉舰文物者,可能源出当地渔民捕捞作业,或系偷盗者所为。
3 北洋水师沉舰水下考古成果述略
3.1 北洋水师沉舰水下考古的调查工作方法
2014年以来,有关机构启动北洋水师沉舰的水下考古调查工作。在茫茫大海中搜寻北洋水师沉舰,实属不易。水下考古队按照档案收集(主要针对战争档案和方志文献)、口碑调查(采访当地村民和渔民)、物探扫测和潜水确认的程序来实施调查工作。北洋水师沉舰水下考古工作综合运用了多种海洋物探设备来进行扫测和定位,包括多波束、旁侧声呐、浅地层剖面仪、磁力仪等。因埋藏状况、舰体材质和水下考古抽泥作业进程的不同,不同物探设备的适用状况也不尽相同:因为北洋水师沉舰多系装甲战舰,磁力信号反射强烈;与此形成对比的是,由于近代以来中国沿海海洋沉积率加快,长眠水下百余年的沉舰多被淤泥覆盖,导致声呐设备反射信号不明显。比如,致远舰已被海底淤泥全部覆盖,声呐设备扫测无果,最后是通过磁力仪的信号强烈区域确认沉舰位置;经远舰有相当一部分暴露在海床之上,略做清理以后,声呐扫测效果明显(图3);定远舰舰体残骸大多已经被清理拆解,少数构件被淤泥覆盖,通过微弱的磁力仪得到相对准确的埋藏地点信息。有鉴于此,在搜寻北洋水师沉舰的物探扫测工作中,磁力仪发挥了关键作用,与以前水下考古传统木质商船多依赖声呐设备的情况形成了鲜明对比。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沉舰水域能见度低(大多数情况下,致远舰、经远舰和定远舰所在海域能见度不到1 m),加之沉舰体量过大,高低落差明显,在暗流涌动的海水环境中进行遗迹测绘难度很大。有鉴于此,水下考古队采用了三维声呐扫描建模和GPS控制定位,较好地解决了恶劣水况下,大体量沉舰测绘困难的问题,不但确保实测数据的精度,而且大大提升了工作效率。
3.2 北洋水师沉舰水下考古的调查结果
经过科学而细致的水下考古工作,北洋水师沉舰调查取得一系列成果:2014—2016年在辽宁丹东港西南约50 km处发现致远舰残骸,2018年在辽宁庄河海域发现经远舰残骸,2018—2019年在山东威海刘公岛海域发现旗舰定远舰残骸。与此同时,2010—2012年,我国台湾水下考古工作者在澎湖海域发现广丙舰。还有一些重要的打捞活动也值得关注:20世纪80年代,国内机构曾在威海和旅顺海域打捞出“靖远”“济远”等沉舰遗物;2001年,韩国金船公司完成“高升号”的调查和打捞工作。
初步判断,上述军舰残骸尚存原址,但保存状况不一:经远舰呈倒扣状态,部分舱室保存尚好;广丙舰由于触礁后因海浪长期冲刷解体搁置于岩石区而受损严重;致远舰因被反复盗捞、拆解,仅存船舰底部,保存状况甚差;定远舰经过抽泥作业,仅仅发现沉舰遗址,舰体大部分已荡然无存,保存状况最差。另据水下考古工作调查的结果,威海湾内“靖远”等其他各条沉舰,目前均未发现明确的遗迹线索,估计已被彻底清理破坏。旅顺海域的“济远”“平远”二舰,大鹿岛浅滩区域的扬威舰,朝鲜十八岛浅滩的广乙舰,按照战争档案及相关文献记载,沉舰地点大致明确,可惜未能发现明确的水下考古线索,尚待今后开展专题调查。目前唯有超勇舰既未能确认沉舰地点,亦未发现可靠的水下考古线索,位置姑且存疑。
3.3 北洋水师各舰水下考古的工作情况
3.3.1 致远舰
2014—2015年,水下考古队发现并确认致远舰遗址,并对沉舰进行了潜水探摸与调查,确认其大部分已掩埋于海底淤泥之下。2015年下半年,经过抽沙揭露,清理出沉舰的大致轮廓,实测舰体残长50 m、残宽10~11 m。按英国留存的舰船档案,致远舰设计尺度为长250英尺(约76 m),宽38英尺(约11.6 m),吃水15英尺(约4.6 m),排水量2 300 t(图4)。水下考古队员对沉舰进行了科学而细致的水下考古调查、测绘和摄像,并选取合适地点进行了局部试掘,共清理出水文物150余件(另有清代铜钱60余枚),包括舰体构件、武器装备、餐厨用具及少量北洋水师官兵个人用具。
依据已公开的考古资料,从出水文物判断,沉舰残骸当属著名的北洋水师主力战舰——致远舰,主要证据如下:①沉舰上发现了3件致远舰制式餐具。一件瓷盘的盘心印有“致远”二字,周边有一圈英文,上部为“CHIH YUAN”(即“致远”),下部为“THE IMPERIAL CHINESE NAVY”(可译为“大清帝国海军”);另一件银勺勺柄上也有致远舰的徽标。②发现了“穹甲”和方形舷窗,这是“致远”舰舰体结构上的重要标识。③发现了鱼雷引信、152 mm副炮炮弹等武器装备,这些都是致远舰武器装备区别于其他沉舰的重要标识。④战后日本所绘“黄海北部及渤海”海图,明确标注了致远舰的沉没位置,与此次发现的“丹东一号”位置完全吻合。水下考古资料显示的舰艇结构、武器装备与致远舰造船档案高度一致,殊为可惜的是,由于后期迭遭破坏,舰体残骸损毁较甚,水下调查仅见舰底部分,而上层舱室、甲板及上层建筑已完全损毁无存。
本次水下考古调查,出水了不少重要而珍贵的文物。出水的舰船构件及相关设备残件有锅炉、舷窗、铜牌、电灯罩、衣帽钩、铜锁、木滑轮等。武器装备包括210 mm炮管残件(主炮)、152 mm炮弹(副炮)、57 mm炮弹、37 mm炮弹、格林机关炮弹、毛瑟枪子弹、马蒂尼.亨利步枪子弹、左轮手枪子弹等,几乎涵括了致远舰所有的武器配备(图5)。个人物品包括茶杯、皮带、木梳、鼻烟壶、印章等,其中一枚印章的印文为“云中白鹤”(李鸿章曾被同僚尊称为“云中鹤”,此印是否与其有关尚待研究)。
3.3.2 经远舰
按《庄河县志》记载,经远舰沉没于辽宁大连老人石东8里(1里=500 m)海域。2014年夏,水下考古队在搜寻致远舰时,曾在庄河老人石南面1里处发现铁质沉船点,推测即为经远舰。2018年7—9月,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联合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大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开展专项调查工作,取得显著成果,确认沉舰为倒扣状态,并发现经远舰标志性的环形防护装甲带——铁甲堡。为究明埋藏深度和保存状况,水下考古队经审慎研究后,从造船档案图样所显示的舰名位置处开始清理,最终在距海床5 m深度发现“經”“遠”舰名,木质髹金,这是经远舰身份最直接的证明。此前,遗址中也发现一块木牌,戳印有同样字体的舰名,至此,经远舰身份得以明确(图6)。
水下考古队还在经远舰艏、舯、艉部进行局部抽沙揭露。艏部最前端发现有艏柱、锚链、舷板等遗迹。艉部及舰体外围发现大量散落的木板与零乱的钢板,铆接铁甲堡的平甲、穹甲已破损殆尽,以上迹象是因强拆而导致的严重受损。
本次调查获取大量沉舰遗物,采集标本达500余件,出水文物品类十分丰富,包括铁、木、铜、铅、玻璃、陶瓷、皮革等材质。其中,铁质品以底舱的梁架、肋骨、舷板为多见;木质品以甲板、舱室壁板、格扇门为主;铜质品多见弹药、管材、油灯、舷窗等。个别文物刻有德文铭牌。代表性文物包括铁质小锅炉(为启锚机提供蒸汽动力)、斜桁、通海管、圆形舷窗、舱室门、大横肋、铁甲堡衬木等舰上设施;毛瑟步枪、左轮手枪、37 mm炮、47 mm炮等武器的弹药;锉刀、扳手、旋柄等工具。此外,遗址中发现的53 mm格鲁森炮弹、120 mm炮引信,可确认这两种口径的武器为战前加添,未见于出厂记录。
经远舰由德国伏尔铿(Vulkan)造船厂建造,1887年1月3日下水,舰长82 m、宽12 m,定额202人,造价高达865 000两白银。通过调查确认,经远舰从左向右翻扣在海床上,由艏至艉倾斜3°左右,舰艏朝向北偏东17°,目前最大埋深距海床泥6.4 m。舰体在沉埋后遭受过严重破拆,尤以艉部为甚,波及泥下2 m以上深度。底舱的动力机舱已无存,住人舱室及甲板上的武器因翻扣而得以保存。整体评估远好于仅存2 m多底舱的致远舰。
3.3.3 定远舰
2018—2019年,由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山东省水下考古中心、威海市博物馆、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共同组队实施,考古队调集国内30余名水下考古专业人员及相关技术人员共同开展了定远舰的水下考古调查工作。在前期调研的基础上,历时2个月,考古队利用多波束、浅地层剖面、磁力仪等海测仪器采集遗迹数据,并结合相关文献与档案资料,准确锁定定远舰的埋藏位置。通过局部抽沙作业,在深达1~3 m的厚泥层下发现部分舰体遗迹,推测为定远舰主炮台与弹药舱。此次水下考古发掘出水文物150余件,包括舰体构件(图7)、武器弹药、生活器具、个人物品等,有铜、铁、木、玻璃、橡胶等材质。其中,以铁质品数量最多,见有梁架、铆钉、角铁等;铜质品有弹壳、水龙头、管材、铜钉、铜铜钱等;木质品有甲板、铁甲垫木、木盆、木塞等。此外还发现少量橡胶垫、皮鞋底、青花碗片。代表性文物包括长方形舱盖、铜质标牌、炮台甲板木、铁甲垫木、主炮引信、37 mm哈乞开司弹壳、毛瑟枪子弹、橡胶垫圈、皮鞋底等。同类物品在致远舰、经远舰遗址调查中有发现。此次水下考古调查确认,定远舰遗址尚存,但舰体大部已被拆解清理,水下仅见少量舰体残件和散落的武器装备。
定远舰为北洋水师旗舰,与姊妹舰镇远舰并称为“亚洲第一巨舰”,1881年12月28日下水,1885年10月服役。定远舰由德国伏尔铿造船厂建造,造价140万两白银。造船档案显示舰长94.5 m,宽18 m,吃水6 m,排水量7 335 t,航速14.5节,编制331人。定远舰装甲厚重,铁甲堡水线上装甲厚14英寸(365 mm),水线下装甲厚12英寸(305 mm),配备克虏伯305 mm主炮四门,150 mm副炮二门。
3.3.4 济远舰
如前所述,北洋水师沉舰由于各种原因曾经被多次打捞。这里以旅顺海域济远舰的打捞略作说明。济远舰1895年在威海被俘后编入日本舰队,1904年11月30日在日俄战争中触雷沉没,地点在今旅顺新港(羊头洼)西北大约2海里(1海里=1 852 m)处。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烟台救捞局曾经于1986年和1988年两次对济远舰进行了打捞,分别出水文物28件(组)和104件。此次打捞发现,济远舰保存尚好,部分舱室甚至还处于密封状态,室内陈设依旧,连衣服都保存完好!济远舰出水的部分文物,包括舰体构件、武器装备以及船员物品等,后期一并入藏刘公岛上的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其中最为醒目的出水文物当属陈列在刘公岛上的济远舰双联装主炮⑥陈悦.“济远”舰遗物打捞出水小记[M]//载氏.北洋海军舰船志.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116-120.。
3.3.5 广丙舰
“威海卫海战”之后,广丙舰被编入日本海军舰队。1895年12月21日,广丙舰在澎湖海域因暴风雨触礁。2010年,我国台湾水下考古工作者在澎湖将军屿外侧的海蠔曝浅礁区发现了广丙舰残骸,地点正与触礁沉没的记载相吻合。广丙舰所在区域为澎湖渔民传统作业区域,故沉舰残骸遭受破坏较甚,加之处于亚热带浅礁盘区,沉舰残骸已完全解体,呈散落状多被珊瑚礁及海洋生物覆盖。2010—2013年,水下考古队员对广丙舰连续进行水下考古调查和测绘,确认广丙舰残骸范围南北约37 m、东西约28 m,并发现数箱长式速射炮弹⑦(台北)文化部文化资产局.台湾附近海域水下文化资产普查计划报告辑第二阶段报告(3)第6章“调查成果举例”.第8节“广丙舰”,2018:97-183.。
3.3.6 韩国金船公司对“高升号”的打捞
“高升号”是海战期间清政府向英国公司租借征用的运兵船。“丰岛海战”中,在朝鲜海域被日军击沉。李鸿章在“高升号”沉没后曾指示盛宣怀着手打捞,后因故未能成功,之后逐渐淡出中国人的记忆。但因为“高升号”运载有大批饷银,一直受到韩国朝野的关注,自1925年就有风传打捞的报道。2001年韩国金船公司宣布完成“高升号”沉船的打捞工作,按照韩国法律,金船公司获得打捞物品的80%。2015年,“高升号”出水文物在韩国仁川市立博物馆展出,并出版图录。展出的出水文物包括清军使用的各种武器枪支弹药和大刀,以及银锭(饷银)、银杯、玻璃杯、瓷器、牙膏盖等,甚至还有一枚墨西哥银币。值得注意的是,打捞公司声称在舰船舱室内还发现了7具北洋水师官兵的遗骸!在致远舰、经远舰的水下考古调查中,中国水下考古工作者也曾发现北洋水师官兵的遗骨。
4 北洋水师沉舰水下考古成果的价值
北洋水师沉舰水下考古的成果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1)为深入研究“甲午海战”提供了极为难得的考古实物资料,可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乃至修正学术界关于“甲午海战”的认识。比如,致远舰的沉没原因,学术界曾有观点认为是被日舰“吉野”号发射的鱼雷击中而沉没。事实上,据水下考古队员确认,致远舰的穹甲有明显的外翻迹象,显然系锅炉爆炸所致,说明致远舰是在最后关头高速冲向敌舰时,因为强排风导致锅炉压力过大而引起剧烈爆炸,导致舰体迅速沉没(早期船舰因锅炉爆炸发生事故并不罕见)。再如,史学界曾有观点认为,具有燃爆效果、杀伤力大大超过传统黑火药的苦味酸炸药(日方称之为“下濑爆药”),日舰在“甲午海战”中未及投入使用,在日俄战争中才得到实战应用⑧宗泽亚.《清日战争》第2章第9节“战争科技——日本战争科技”[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245-246.,而实际上从水下考古调查可知日方在“甲午海战”中肯定使用了该种炮弹。致远舰、经远舰的舰体上均可看到猛烈燃烧的迹象,这种情况在外籍教官的记述中亦可得到证实。“黄海海战”后,伤痕累累的平远舰返回旅顺港,甲板以上全部烧光,钢架扭曲,爆燃后的惨状让人触目惊心。相反,被清军炮弹命中的日方舰只,损伤基本来自炮弹的撞击,很少出现猛烈燃烧的现象,唯一一次爆燃是超勇舰射出的一枚炮弹击中日方吉野 舰后甲板,引爆堆积的炮弹,燃起大火。双方炮弹杀伤力的区别可谓一目了然。再者,有学者推测北洋水师舰队配备的炮弹只有实心弹,而本次水下考古确曾发现有开花弹,弹腔填充铅块以增强杀伤力,只不过填充的是黑火药,杀伤力较苦味酸炸药和TNT炸药明显偏弱。
(2)为世界海军舰船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考古实物。“甲午海战”时值海军战舰由传统的木质帆船战舰向钢铁蒸汽轮机战舰的过渡时期,故此次发现的北洋水师沉舰堪称世界钢铁战舰之鼻祖。这一时期海军战舰出现3个显著变化:①出现钢铁装甲,较之传统的木质战舰,防护能力显著提升;②速射炮开始取代传统火炮,为抵消后坐力,采用炮管后退技术取代炮架后退技术,大大节省调整射击的时间,从而提高射速;③填充黄火药的开花弹和鱼雷开始出现,武器杀伤力显著提升。
北洋水师主力战舰分属3种类型:“超勇”“扬威”属于木质战舰外挂铁甲,装甲防护能力最弱;“致远”“靖远”“济远”采用穹甲防护,速度快机动能力强(致远舰水下考古有证实穹甲结构);“经远”“来远”在舯部关键部位覆盖厚重装甲,航速稍慢但装甲防护能力较强(经远舰水下考古有发现装甲带构建的铁甲堡);“定远”“镇远”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全钢铁制造的铁甲舰,防护能力最强,“甲午海战”收战之前,2舰面对日方5舰的围攻,在弹雨中岿然不退,足见其装甲防护之强。另外,此次水下考古发现了“致远”舰配备的所有武器装备(含残件),包括面世不久的鱼雷、格林机关炮等,为深入研究当时的舰载武器装备提供了殊为难得的实例。
(3)为深入了解北洋水师舰上官兵生活提供了重要物证。近年来,国际水下考古研究越来越关注船舶社会史的研究,即人在船上的生活和社会关系,而非仅仅关注出水文物本身的研究⑨(英)理查德.A.古尔.考古学与船舶社会史[M].张威,王芳,王东英,等译.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1.。比如,英国“玛丽.罗斯号”沉舰发现一口随船医生的皮箱,物品琳琅满目,包括医疗用具,由此可以生动描述他的工作与生活场景。坦率地讲,中国水下考古曾被指过度偏重出水瓷器的研究,北洋水师沉舰的水下考古调查与发掘则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这种局面。举凡有关北洋水师官兵衣食住行、文娱艺术的信息,皆可由出水文物窥见一斑。比如致远舰出水的制式餐盘,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靖远舰遗留的同类器具,包括咖啡壶和餐盘刀叉之类,足证有着英国皇家海军血统的北洋水师官兵,至少军官阶层使用的是西式餐具(图8)。致远舰出水的“云中白鹤”印和经远舰出水的麻将,让人对船上官兵文娱生活生出有趣的遐想;更有意思的是,经远舰曾出水3个烟袋,其上镌刻的诗文恰是军旅生涯的生动描述。其中一个烟袋上所刻的是唐朝诗人岑参的《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诗云:“鸡鸣紫陌曙光寒,莺转皇州春色阑;金阙晓钟开万户,玉街仙仗拥千官。花迎剑配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苍凉孤寂的军旅生活跃然纸上。另外一个烟袋上的诗词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作者署名“知不足”,诗云:“卧柳湖边舣钓舟,淫雲如水拍天流;一竿晓入秋光里,纵有风波未解愁。烟柳隋堤自昔闻,平山堂畔女如云;各君来话当时事,如看扬州月二分!”将海军官兵的离愁别恨刻画得十分传神。
5 “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失利的原因浅析
“甲午海战”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块永远的伤疤,海战为何失利?国内外学界众说纷纭。此前基于致远舰的水下考古成果,笔者曾发表拙见⑩姜波.“致远舰”水下考古启示[J].遗产与保护研究,2016(3):104-108.。应该承认,水下考古新成果无疑会使“甲午海战”的学术研究更加深入。这里梳理水下考古最新成果,结合档案文献,试图从技术层面对甲午海战失利作进一步探讨。
“甲午海战”的研究历来受到中外学术界的重视,但总体而言,宏观大论者居多,微观剖析者盖寡。时至今日,依据实物证据和战争档案,从技术层面上进行深入剖析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甚而至于,有学者先入为主、罔顾事实,动辄大骂北洋水师官兵胆小怯战、腐败无能,将失利完全归罪于北洋水师官兵。平心而论,北洋水师堪称清朝军队中训练水平最高、作战最为勇敢的军队。海战中,诸多舰艇的管带(舰长)均表现出浴血奋战、死不折节的气概,令人钦佩!以水下考古发现的“致远”“经远”和“定远”3舰为例,致远舰管带邓世昌与舰同沉;经远舰管带林永升捐躯殉国;“定远”舰管带刘步蟾守节自尽……尤其是邓世昌,与舰携亡的当天正是他45岁生日,这是何等悲壮的血泪诗篇!
如果从技术层面进行分析,北洋水师之所以败绩,应该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1)缺乏作战参谋系统,知己而不知彼。日本谍报部门和参谋系统在战前做了大量的情报收集工作,为赢得海战作了充分的准备。比如,海战发生地——丰岛、大东沟、威海湾等海域,战前日本人均作过周密测量并绘制成册,所在河口、航道和海水深度均准确记录。此故,海战态势基本上都是日本联合舰队在河口或者湾口围堵北洋水师,甚至对北洋水师撤退路线都有了提前的预判⑪根据解密档案,日方谍报与参谋机构在战前就详细测绘了中国陆、海地图。宗泽亚.《清日战争》第4章第5节“日军作战地图”[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477-488.。“黄海海战”之后,日方清点战场,在带有等深线的海图上精确标注致远舰的沉船位置,与今天水下考古队利用现代海图精确测定的坐标位置高度一致(图9)。“黄海海战”中,济远舰怯战,循浅滩而逃,日舰知悉水况未作冒险追击;经远舰且战且退,日舰知其在深水海域,故一路穷追不舍,直到击沉才作罢。再如,日方谍报与参谋机构对北洋水师惯用的“雁行阵”作了详细研究,对我方舰队配置和战术阵型可谓了如指掌。北洋水师“扬威”“超勇”2艘老旧军舰,速度既慢、装甲与火力亦弱,提督丁汝昌为保护弱舰,特意将其布置在“雁行阵”侧翼最后方,未曾料到日本联合舰队按照预先计划有的放矢,开战之初即率先围攻并击沉“扬威”“超勇”2舰,使得北洋水师阵型大乱。当然,最令人震惊的是,据解密档案,日军谍报与参谋机构破译了清政府与驻日使馆的往来电报,连“高升号”与“操江号”抵达朝鲜的路线和日期都被日方准确掌握⑫宗泽亚.《清日战争》第3章第8节“清国密电破译集”[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433-450.。因此,日本联合舰队总能掐准时机、精准伏击北洋水师。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一战于丰岛,清军败绩;再战于大东沟,力战而无胜算;三战于威海湾,苦苦支撑而难逃舰队覆没!
(2)缺乏有效的军事后勤保障体系。与传统作战相比,“甲午海战”已经进入到近现代意义上的整体作战阶段,战场后勤保障极为关键。“甲午海战”中,双方各有战舰在战斗中遭受重创,但日舰撤出战场,经快速处置后即可迅速恢复战斗力,并重返战场。如日本联合舰队旗舰“松岛号”被北洋舰队命中13弹,重创之下,被迫退出战斗,但后来却能迅速抢修并奇迹般地重返战场;海战5日之后,经过抢修,日舰基本上都恢复了实战能力。反观北洋舰队,战舰减员严重,受伤战舰难以恢复战斗力,最后只剩“定远”“镇远”二舰与敌缠斗。事实上,直至次年刘公岛战事结束,部分受伤的北洋水师舰只仍未得到完全的修复。
(3)战舰航速、速射炮和新型炮弹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日本联合舰队的主力战舰较之北洋水师主力战舰,在航速和机动性方面存在着代际优势,海战中屡屡出现多艘日舰快速机动围攻落单北洋水师战舰的情形⑬北洋水师官兵也对此痛彻心肌,如定远舰炮务二副云:“战船贵快,快则变阵容易,易于取胜……我船迟缓,变化艰难,所以受敌致败”。镇远舰鱼雷大副曹嘉祥也说:“大东沟之役,敌变动至灵,转瞬一阵。我军变换阵势尚未完竣,已被其所困。虽有夺天之巧,亦难插翅而飞也”。参阅戚其章:《甲午战争史》第3章第2节“甲午海战.北洋海军将领对黄海海战的检讨”,150-15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4月第2版。。武器装备方面,日舰普遍装备了从英国购置的速射炮,较清舰的传统火炮,射速快5~10倍⑭据统计,120 mm速射炮8~10 发/min,150 mm速射炮5~6 发/min,清舰同口径传统火炮每分钟才发射1发,加之日舰配置速射炮数量大大多于清舰火炮数量,日中火力投射差距达到20:1。参阅戚其章:《甲午战争史》第3章第2节“甲午海战.北洋海军将领对黄海海战的检讨”,150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4月第2版。。尽管北洋水师训练有素、命中率不低于对手,但射速之差使北洋水师处于极端被动的境地。根据双方大口径火炮统计数据,北洋水师发炮命中率为20%,日舰为12%,清舰高于日舰;但由于射速存在差距,日方发射炮弹数量大大高于清舰(仅“吉野”一舰,即发弹1 200余发),统计结果表明清舰共击中日舰134发,日舰则命中清舰754发,由此可见,射速之差成为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⑮宗泽亚.《清日战争》第1章第4节“清日大海战——黄海海战”[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56.。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战前“洋务派”李鸿章曾力主购置速射炮,遭“清流派”的阻拦未能如愿。不得已之下,李鸿章督促上海江南制造局仿制了12门阿姆斯特朗速射炮,其中6门被送至南洋水师,1门留置江南制造局,其余5门送至北洋水师,可确认有二门加装于日岛炮台,二门加装于刘公岛上的炮台,有一门应加装于经远舰上参与过甲午海战(水下考古有发现一批此型号的引信),由于这些速射炮数量太少,对于海战结果的影响可谓微乎其微。不仅如此,日舰还配备了填充新型苦味酸炸药的新型炮弹,这种炮弹击中舰只以后会剧烈燃爆,引发熊熊大火,其杀伤力大大超过当时北洋水师所装备的老式炮弹。
(4)有学者认为阵型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清军的“雁行阵”(以“定远”“镇远”居中突前,其他各舰在两侧渐次展开)较之日军的“一字阵”(横向鱼贯而列,舷侧面敌)劣势明显,是导致战场失利的主要原因(图10)。此说欠妥,清、日海军阵型的不同,是基于各自舰载火炮系统而确定的,可谓优劣互见。北洋水师的主要火力来自大口径主、副炮(此次水下考古发现了致远舰210 mm主炮炮管残片),摆“雁行阵”可以舰首迎敌,充分发挥舰首主炮的火力优势。为了强化此种战术,定远舰等主力战舰还特地将舰首主炮和舰尾副炮采用对角线布局(而非同时安置在中轴线上),以便舰首迎敌时主炮与副炮能够同时开,增强火力。此故,北洋水师一直在演习中使用“雁行阵”战术,提督丁汝昌命令“各小队须协同行动;始终以舰首向敌;诸舰务于可能之范围内,随同旗舰运动之”。从战争档案来看,日军非常忌惮北洋水师的大口径主炮,特别是“定远”“镇远”二舰的305 mm主炮。实战中,日舰也确曾遭受了北洋舰队大口径主炮的重创。日本联合舰队的舰载火炮系统与北洋水师完全不同,建造年代普遍晚于北洋水师军舰的日舰,多配备新型速射炮,舷侧列装,交战时“一舷齐射”(日方战术语言),即舰队在阵前横向移动,以舷侧对敌,充分发挥其速射炮火力密集的优势。由此可见,双方的阵型都是按照自己舰队的特点和火力配置而确定的,但实战中口径较小的速射炮火力投射能力大大优于传统大口径火炮,这是舰载武器装备更新换代导致的。
6 结束语
北洋水师沉舰水下考古调查工作开启了中国水下考古事业的新篇章。就国际水下文化遗产保护而言,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的水下沉舰已经成为国际学术界关注的重点和热点。纵观我国沿海海域,海床上至今还沉睡着不少世界著名的近现代军舰,如“一战”中沉没于青岛胶州湾的德国旗舰“伊丽莎白皇后号”,日俄战争期间被鱼雷炸沉于旅顺港外的沙俄太平洋舰队旗舰“彼得罗巴甫洛夫号”;“二战”中被美军击沉于舟山东极岛附近的日本运输舰“里斯本丸号”等。凡此,均可为中国水下考古和世界军事史的研究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实物资料。
从遗产保护的角度来讲,“致远”等舰的发现为我国水下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提出了新挑战。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01年通过的《保护水下文化遗产公约》(简称“2001年公约”),“原址保护”为第一原则,“反对商业打捞”“鼓励公众参与”和“加强青少年教育”是公约倡导的优先原则⑯《水下文化遗产保护公约》 (Convention on the Protection of Underwater Cultural Heritage)是世界范围内通过的第一个关于保护水下文化遗产的国际性公约。2001年11月2日在第31届联大正式通过,2009年公约正式生效。目前全世界已有50余国签署并加入该公约(中国尚未加入)。关于该公约,参阅:(丹麦)蒂斯.马尔纳维尔德、(德国)乌吕克.格林,(奥地利)芭芭拉.埃格编等编著,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编译,《水下文化遗产保护行动手册》,文物出版社,2013年10月。。“致远”“经远”“定远”以及我国台湾澎湖海域的广丙舰是否需要进行水下考古整体打捞?打捞出水的舰船文物如何进行科学的脱水、脱盐、脱硫处理?如何利用“致远”舰开展公众教育?这些都是摆在中国水下考古人面前的新课题。
(致谢:本文写作,承蒙考古领队周春水先生提供照片和资料,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