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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诗篇(组诗)

2019-11-14杨森君

草堂 2019年2期
关键词:红松曼德拉幻想

杨森君

[苏峪口岩画小考]

一轮太阳,刻在石头上

再也落不下去了,直到今天

我还能抚摸到它的光芒

一群羚羊,刻在石头上

再也走不丢了,直到今天

我还能找出最壮的那一只

一头牛,刻在石头上

再也不用辛苦地犁地了

它只需要安心地

啃食肥沃的青草

一把弓箭,刻在石头上

再也不会参与射杀了

一只鸟,刻在石头上

想飞都飞不走了

一位长辫子姑娘,刻在石头上

过这么久了,辫子还是那么长

人还是那么漂亮

一对恋人,刻在石头上

再也分不开了,直到今天

他们还手牵着手

[在开往哈达铺的火车上]

我辨认着

与我的命运一致的人

我在很多人的

面孔上寻找自己

沉默寡言的

心不在焉的

兴奋的

疲惫的

幸福的

操劳的

我居然在一个小男孩的面孔上

看见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他在一位年轻妈妈的怀里酣睡

[曼德拉山上落着雪]

这个冬天,我们客居在雪域

不需要任何消息

远处的天空被地平线切割成

一道道起伏的轮廓

风有时从高处刮过,吹散山顶的雪

有时在低处

吹拂着山下的石头

也有看不见的地方,草木

在无缘无故地消失

也有走散的羊只

驮着一身积雪

突然出现

我仔细观察过它们的眼睛

在它们的眼里

——环绕的群山、傍晚的乌鸦

恐怕都不是世间的瑕疵

这一点

与我们的审美

应该相似

[曼德拉山]

奇迹发生在任何一个年代

但不是现在

我们看到的只是山下堆积的石头群

它们之间,对峙的力量已经消亡

各有面貌

集中分布在

一块苍凉的无人区

在这非凡的宁静中,也许

诸神正在忙碌,从事着

有别于人类的工作

甚至,当我们爬上

某块巨石时

就是对诸神的冒犯

这未经证实的推测,源自于

我们的好奇心,也源自于我们可贵的无知

[鹅嫚山秋色]

一枚松针的微小,可以局限我

一座山的庞大也可以局限我

秋风

不会让我看见它的形体,但是

石头被它吹凉了

草木中低垂的微小花盘

会不会依然在与时光做着持久的较量

走着,不小心

又会被我碰落几枝

还有流水,我并不知道

它最后的去向

但是,它在急切地冲向谷底

此处长艾草,彼处长灌木

我们不便干涉

就像,有些植物使用花朵,选择蝴蝶

有些植物使用枝条,选择乌鸦

[实 录]

2016年7月5日

在玛曲草原

我放下了一本自己写的书:《名不虚传》

最后一页上,我提前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其实,青草里最干净。

有一天,字不在了,

这本书就是一摞白纸。

我离开玛曲时

这本书还放在草原上,从此

下落不明

如果将来的某一天

你们在草原上正好看到了一本书

很可能就是它——

没有作者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内容

但是,一股来自草原上的风

还在轻轻地翻动着

一摞白纸

[创作谈]

我曾不厌其烦地强调,我的诗歌就是我的身世,不只是因为——诗歌是诗人的内心史,同时也是诗人的身体的历史。我曾经经过什么地方,我曾经坐在哪一条阳光的斜线下,我曾经轻轻拥抱过谁……都会在我的诗歌中隐约“重现”——即使有些是幻想,也是幻想的真实。我对形而下的事物存有太深切的热爱,我总是从它们开始——当然不排除我对它们即兴的充满人性化的哲思。我要忠实地记录下它们,我要让它们变成我“个人存在”的一个标志——即使在未来重读它们,一样能领受到过往时光的质感与温情。

我乐于颠覆事物原本存在的意志,乐于把事物在时间序列中的“第一状态”按照我个人的意图予以重置,比如一只慌张的蝴蝶被我写进诗歌时,它一定是配合了我“内心的梦想”才变得安静——这原本不是事实的真相,而是唯属于我的创造特权对事物原性状态的一种改写。所以,我的诗歌既不是对事物在某个瞬间的朴素复制,也不是我现成精神的简单批发——它一旦被我写出,就必须带着“诞生”的气息。从这个意义上说,一首诗被写成之后的面貌,我事先无法预知。

一旦我进入写作,我就会把自己在“想象”中置于某处——比如,在写一首寓含“寂静”意味的诗时,我可能会把自己置于一处“旷野”——想象中的旷野。这时,相关的“事物”会自动出现——它们以语言形态出现的同时,会在我的脑海(如果有这样一个地带)带出事物的群体镜像或线索。具体而言如,当我写下“一排红松”时,作为语言功能之一的示物性就会显现出“一排红松”——紧接着,就会闪现出与“一排红松”可能有关的意象元素:周围的环境、树干的颜色、树冠的形状、鸟雀、光线、枝叶间轻微的响动…… 而写作的喜悦正是——它既保证了幻想的无限可能性,也激活了语言相互引诱的兴奋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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