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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语法的奇异魔力

2019-11-13孙娟

参花(下) 2019年10期
关键词:音乐性

摘要:熊秉明的《教中文》收录了20多首小诗,表达了诗人旅居法国时对祖国的思念和对故土以及母亲的眷恋之情。熊秉明的诗歌并不难读,感情也容易体会,但重点在于小诗的表达方式。本文将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从诗歌的语言组织形式入手,对其进行语法和音乐性的分析,从而体察熊秉明小诗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诗歌细读 语法分析 音乐性

一、熊秉明和《教中文》

熊秉明,著名法籍华人,艺术家、哲学家。1947年留法,1962年从教,在巴黎第三大学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教外国学生学习汉语,尝试用最初级的语法和词汇写了20多首小诗,汇成《教中文》。

《这儿和北京》就是其中的一首小诗,篇幅短小,语言简单,诗质朴素。以现在对诗的观念看,它似乎不像诗——它不像朦胧诗总是借助意象来暗示或间接地表现经验,也不像现代派的诗追求语言陌生化,扭曲、背离日常语言规范。熊秉明先生说:“我有意无意地尝试用最简单的语言写最单纯朴素的诗。我想做一个试验,就是观察一句平常的话语在怎样的情况下突然变成一句诗,就像一粒水珠如何在气温降到零度时突然化成一片六角的雪花。”变化是如何“突然”就发生的呢?一定是加入了某种化学元素,这就是“我的中国心”。身处异国他乡的爱国心、思乡情,碰上最简单的字句、语法,到底通过什么样的组合方式产生如此奇异的魔力呢?“我们将以诗的词汇和语法作为分析对象,希望能紧紧贴在诗的物质躯壳上,通过物质材料的分析而走到内容思想的分析。”[1]

二、诗的词汇和语法分析

题目《这儿和北京》,是一个并列短语,“这儿”是个指示代词,表示近指,对应的应该是远指的“那儿”,但题目中偏偏不说“那儿”,直接点出彼岸的对象就是“北京”,可见“北京”是诗人想要强调的一个地方。“这儿”只是“我”现在的居住地,但绝不是“我”所渴望的,我所渴望的是远处的“北京”,所以看似并列关系的A和B,诗人已经有了侧重点,在“这儿”隔空遥望“北京”。

在“这儿”的空间场域里,诗人选择了“桌子”“书”这样几种具体的事物,形成近景和背景的空间层次感。“这是桌子/一张桌子/我的桌子/这儿 那儿……”关于“这儿”的描写仍然不回答题目中的“这儿”到底是哪儿,而是用一个判断句开头,“这是桌子”将我们的视线拉回到具体的存在物上去,也就是说,“这儿”是哪儿并不是诗人让我们重点关注的问题,重点关注的应该说“这儿”到底有什么。而诗人也不说“这儿”有一张桌子,改掉了存在句,变成了语气强烈的判断句,“这是桌子”,数量词“一张”将桌子更加具体化。接着诗人又用一个物主代词“我的”强调了桌子的所有权。这三个小短句,如果合起来就是一句简单不过的汉语“这是一张我的桌子”,但作者却用分行的方式,反复言说,反复强调,桌子就是眼前之物,不是很多张,也不是别人的,就是特指的“我的”这一张。然而,作者在第四行又说“这儿 那儿”,暗示了两个地方的阻隔,空间背景此时跳到前台。然而這只是个提醒,下一小节很快又将视线转向桌子:“这儿是我的桌子/桌子上有我的书/我的中国书/一本 两本 三本”。

和第一小节相比,很明显的变化是“这是桌子”变成了“这儿是我的桌子”,完成了眼前之物和所代指的空间场域的衔接转换。重点是定语的使用,“我的”桌子,“我的”书,“我的”“中国”书,这里形成层层递进的关系,不仅表明书的所有者,更表明书的性质是中国的,将诗人的爱国情怀和思想之情凝聚在“书”这个小小的物象上。“一本 两本 三本”,数量词的铺开,就是情感的铺开,如数家珍:“大大小小的中国书/古古今今的中国书/厚厚薄薄的中国书”这像一组特写镜头,从不同的角度写书的状态。有空间上的大小厚薄,也有时间上的贯穿古今,但诗人特地使用了叠词“大大小小”“古古今今”“厚厚薄薄”等作定语,一言书之多,二来充满亲昵可爱的语气。这一小节,有一个定语是共同的,那就是“中国”书,诗人的爱国之情油然而生。

下段这一小节“那儿 那边儿/那儿是 那边儿是/天的那边儿是/北京”中,诗人没有直接点出“北京”,而是反复提“那儿 那边儿”“那儿是 那边儿是”“天的那边儿是”,层层递进。第一层指示代词“那儿 那边儿”,如果说只是指向了一个遥远的所在,“那儿是 那边儿是”,则包含了提到这个地方时激动的心情,有种话到嘴边还没有完全跳出来的兴奋。“天的天那边儿是”用天空作为媒介将“这儿”的谈论转移到“那儿”,三次断断续续的言说之后“北京”这个词才呼之欲出,写出了“北京”离“这儿”之远,从而为后文母亲的记挂做了空间上的铺垫。诗人还特意选用了北京话中的儿化音,可以看出身处异国他乡的诗人对祖国语言是多么了如指掌,是多么热爱。

第二节是个过渡的小节,非常奇妙。首先,写北京这个城市没有流于空泛,而是着眼于北京的天空:“北京的天/蓝色的天 黄色的天 红色的天/夏天 秋天 冬天 春天”,天空是由“这儿”到北京进行蒙太奇镜头切换的中介,由于诗人离开祖国时间之长,对北京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仰望天空时思念之情自然而然就来了。诗人连续用了三个颜色名词来做定语修饰天,“蓝色的”“黄色的”“红色的”,这样的天空是鲜亮的、明媚的、温暖的记忆,可见诗人对北京的眷恋。其次,“红色的天”是天空的意思,而下文“夏天”的天却是季节的意思,诗人充分利用了汉语词汇一词多义的特点,不动声色地将对天空的描写转换到时间的描写上,而把“春天”放到最后又和最后一节形成衔接。

最后这个小节着重描写时间:“十个春天/十五个春天/二十个春天 二十五个春天/那边母亲心里数着的”,通过春天这个季节来写远离祖国的时间之长。最明显的仍然是数量词的运用,“十个”“十五个”“二十个”“二十五个”,用累加的方式突出诗人对远离故土的时间的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25年了。但最后一句诗人却说“那边母亲心里数着的”,给人重重一击,还有母亲在“那儿”一头的思念,原来情感是双向的,两个空间场域里都有思念。

三、诗的音乐性

这首诗是非常富有节奏性的。第一段如果用长句来说,就是“这是一张我的桌子,上面有一本、两本、三本……我的大大小小、古古今今、厚厚薄薄的中国书”,经过打散,按照诗行排列准确地念出来,像断断续续的小鼓。若算节拍,第一段的第一节是两拍,短促而整齐的节奏, “这是/桌子”“一张/桌子”“我的/桌子”,都是两个字为一拍。到了“这儿 那儿”,因為儿化音,变成一字为一拍,却一共四拍,从而造成了较多的停顿和留白,和前面形成急缓的搭配。紧接着第二小节又变成四拍,“这儿是我的桌子”,“这儿”和“是”都是一字一拍,“我的”“桌子”却是两个字一拍,从而造成了舒缓有致的节奏。到了第三节又变成六拍,“一本 两本 三本”,两个字占一拍,但拍之间停留的时间还占一拍,从而起到突出强调数量的作用。最后一节“大大小小的中国书”,还是六拍,叠词“大大小小”只占两拍,“的”一个字就占一拍,将前面的快节奏变慢,“中国”两字一拍,承接前面的缓,又变得略微紧凑,突出了书的性质“中国”。

第二段第一节都是四拍,但有的一字一拍(如“那儿”),有的两个字(如“那边儿”)一拍,语气的停顿较长,不同于第一段的快节奏,突出强调了另一个空间场域的存在,但又重复不言答案。当节奏刚想快起来的时候“天的那边儿是”,马上变成一拍,“北京”,造成突然的停顿和收缩,将所怀念的故乡突出强调,一个词占一拍,把第一节反复营造的悬念突然揭示出来。节拍慢慢又多起来,变成两拍,连续四次重复“北京的天”“蓝色的天”“黄色的天”“红色的天”,“北京的”三字一拍,节奏较快,营造出一种明快的节奏,表达了诗人在想起故乡时愉悦的心情。然而接下来节奏又开始变缓,“夏天 秋天 冬天 春天”变成八拍,一字一拍,预示着感情的沉重。接下来诗人加快了速度,又变成了两拍,反复说了四遍,将情感推向高潮,却在最后一句收住,变成六拍,忽然缓和下来,造成感情蔓延开来的感觉。

如果从音步论,第一段第一节应该算作“扬抑格”,重读在第一字,“这”“我”,第三节应该算作“抑抑扬格”,重读在“中国”。下段大部分都算作“扬抑格”,重读在第一字“那儿”“北京”“蓝色”“黄色”“红色”“夏”“秋”“冬”“春”“十个”“十五个”“二十个”“二十五个”,最后一句是“抑抑扬格”,重读在“心里”。从梳理出的重读的字不难看出,诗人正是强调了“这儿”边的“我”的“中国”心,以及对分别了25年的“那边儿”的故乡“北京”以及母亲的思念,但感情的表达却如杜甫在《月夜》的写法,写对方对自己的思念,“母亲心里数着的”,又何尝不是自己数的呢?“心里”又可见这份感情的深沉。

参考文献:

[1]熊秉明.诗与诗论[M].上海:文汇出版社,1996.

(作者简介:孙娟,女,硕士研究生,上海杉达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语文教学)(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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