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侠
2019-11-13薛媛
竹溪镇的里仁巷是一条百年古巷。民国二十三年(1934)的除夕之夜,这里家家户户点爆竹、放孔明灯,一派热闹喜庆的景象。里仁巷尽头的张老汉家里,郑画师正帮着张老汉将一幅二郎真君的年画挂到墙上。郑画师入座,他的左手边是一张木桌,上面端放着一只长筒形竹袋,前面供着香烛。郑画师问起这竹袋的来历,张老汉讲起了下面这个故事。
“两年前是我人生的一个坎儿。磨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难做,债主天天上门催债,我的老寒腿也越来越严重,可没钱找郎中看病。那一年的除夕,我这个孤老头子踉跄到五丈崖边,想着自己今后的日子还有什么奔头,眼一闭就要往下跳。这时一根棒子挡在我胸前,硬是将我拦了回去。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握着一根竹藤站在我跟前,天色晚了,看不清模样,只记得他那双眸子炯炯迫人,就像这年画里二郎真君的双目一样。”郑画师接茬儿道:“我当初怎么也勾勒不出二郎真君的眼神,这时突然想起咱们镇舞灯技艺一流的滚灯王那双眼睛,星目炯炯,锐利迫人,就仿着他的眼神,成了这幅画。”张老汉仍沉浸在回忆中:“那恩公问我:‘为什么想不开?我道了自己的难处。他没言语,从怀里取出一个竹袋递给我,转身就不见了,跟传说中那些神出鬼没的侠士一样。我大声喊他:‘日后能否再见?夜色中隐隐传来‘只要风过竹海,我就在……回到家,我打开这个用细竹丝编的长筒袋子,里面掉出来两个沉甸甸的银锭。靠这两个银锭,我治好了病,还上了债,只是再没见过那个恩公,唯有这竹袋作念想……”说到这里,张老汉眼有泪光。从此,竹侠的故事传遍了整个竹溪镇。
一个秋日的夜晚,耀目的火光从竹溪镇的一栋三层洋房蹿出来。阵阵啼哭声在冷寂的夜里格外刺耳。三两个路人已聚拢在楼下,用力拍打着上锁的大门,想帮忙灭火。三层楼的阳台上出现一位老妇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娃娃。烟火熏得两个人不停地咳嗽,那娃娃边咳边嘤嘤哭泣。就在这万分焦灼的时刻,一根颀长的竹藤被一个男子竖立在洋楼侧壁,那男子飞快地顺竿爬升,眨眼间就攀到了三楼阳台。男子手扒台沿,跃身跳入阳台。老妇人忙将那孩童背在他的肩上:“快带孩子走!”男子背着孩童从阳台纵身跃下,楼下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男子已稳稳将那娃娃放在地面。回转身,他重又顺竿攀上三楼,以同样的办法将那老妇人送到地面。老妇人一把扯住男子的衣袖:“屋里没人了,我儿子儿媳都在北平,恩人……”老妇人正欲拜谢,那男子已提着竹藤飞身远去,不见了踪影。
竹溪镇的近郊是一大片葱郁峭拔的竹林。每当风吹过的时候,竹枝婆娑起舞,竹叶簌簌作响,人置身其中如返天籁,宠辱皆忘,当地人称之为“忘忧林”。忘忧林旁的沁河中央是一小块凸起的丘地,仅凭一条窄路与河岸相连。平日里,常有人在那里闲坐钓鱼。这日晌午,天色昏蒙,土丘上只一个男子坐在那里垂钓。不多时,微雨霏霏,那男子并不以为意,犹自全神贯注在渔趣上。雨势越来越猛,河水不停上涨,眼看那条连接土丘与河岸的小路就要被水浸没了!男子才发觉险情,他慌了神,开始向岸边大声呼救。但这倾盆的雨瀑里,僻静的河岸边哪有什么行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岸边闪出一个瘦削的身影,这人将他背上的一捆青竹抛在地上,从里面挑出一根最长的竹藤朝河中心土丘的方向用力抛去。竹藤快速地漂向土丘,在距土丘还有几米远处停住了。他脚尖点地,一个“鹤冲九天”拔起身形,飞掠过重重雨雾。当他的身形即将落在青竹之上,他又以足尖轻点一下那竹藤,借势再次腾起,落在了河心的土丘上。暴雨与恐慌已将那钓鱼的人击垮。他双手抱著头,颓然地坐在泥地上,不敢看仍在上涨的河水,甚至没看到那飞侠的出现。那侠士箭步之间已到钓鱼男子跟前:“我来背你过河!”他将瑟缩在泥地上的男子背起,再次以竹为桥跃回到岸边。钓鱼男子被放在地上,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刚想道谢,那侠士早已没了踪影。不知过了多久,暴雨终于停歇了。一阵山风吹来,忘忧林的竹枝随风起舞,整个竹林有如一个波翻浪卷的绿色海洋。
一九三八年,战火打破了竹溪镇原本平静的生活。接下来的两年,竹溪镇又遭洪水侵袭。忘忧林的那一片茂林修竹或是因战祸被砍伐,或是被洪水连根冲走,原本临风飒飒的竹海胜景如今只剩一片疮痍……竹侠从此销声匿迹。一九四一年,新四军在竹溪镇招募的新兵整装向抗日前线进发。
作者简介:薛媛,70后,系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微型小说曾获第五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三等奖,入选《最受中学生喜爱的100篇校园小说》《大爱·真情》《正能量阅读》等选本。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