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梦凤麟(上)

张峻

引子

据古籍记载：祖洲、瀛洲、聚窟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为海外十洲，俱在巨海之中及人迹稀绝处，为仙人所住之处。

公元2150年，地球宇宙飞船踏遍方圆50光年的宇宙空间，将新近发现的10颗具有殖民潜力的类地行星命名为“新海外十洲”。

一

12岁的刘望川望向窗外，风景一如往昔般单调无趣。现在是下午4点半，他正在做作业。此时妈妈应该已经下班，她会穿过镇上那条主街顺便买菜，回家做饭，晚饭后妈妈看电视，他复习功课……第二天早饭后他上学，妈妈上班，如此周而复始，没有尽头。妈妈总说，世界很大，也很繁华，等你长大了就可以自由飛翔，但现在必须按部就班地学习、学习再学习，不用去想别的事。

刘望川心想，也许道理就是妈妈说的这样吧，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自己却越来越烦躁。自从从苍梧市搬到这个小镇，他越发觉得身边的人无聊至极，说话做事如同木偶一般。老师同学如此，妈妈的同事如此，大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如此！幸好，妈妈还不是这样，虽然她也经常板着脸训斥自己，告诫自己要循规蹈矩，但自己总能感觉到妈妈的爱。而且，妈妈会给自己讲故事，会耐心听自己说遇到的事，还会用温柔的眼光看着自己。

但有一个问题，每次当刘望川问起爸爸的时候，妈妈的目光就暗淡下来，永远重复地说他爸爸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了，这关系到一家人的未来，但是非常危险。妈妈坚信爸爸一定会成功，一定会回来。可每当这时，刘望川就想起爸爸离家时墙上一幅本来挂得好好的书法作品没缘由地掉了下来，上面写着：“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这个不祥的预兆老是让自己心惊肉跳。

二

凤麟洲空间站在一个地球标准月前遭到恒星闪焰的攻击。这个空间站位于“海外十洲”之一的凤麟星上空，而凤麟星是一颗类地行星，围绕距离地球10.89光年的罗斯128红矮星旋转。因凤麟星宜居条件一般，目前只有一个殖民点，主要居民是空间站工作人员的家属。这个空间站是由当初飞到这里的“前进17”号宇宙飞船改装而成，此站主要为研究系外行星地理学和气象形成机制而设，同时作为向外太空继续开拓的基地，为后续的宇航探索做好各项筹备工作。

罗斯128是一颗很小的红矮星，质量仅有太阳的15%，半径也只有太阳的21%，其释放出来的能量仅有太阳的0.036%。而它所产生和释放出来的大部分辐射都集中在可见光的红色波段区域和红外区域，看上去是一种有气无力的红褐色。这颗恒星自被人类发现以来仅观测到一次耀斑爆发，且程度非常有限，被认为不可能对行星产生大的影响，但没有料到的是，人类刚到这里10年就发生了恒星闪焰，横扫了凤麟星向阳面，使人感受到宇宙的冷酷无常。

在那场惨烈的袭击中，空间站和殖民地所有工作人员及家属都遇难了，设施也基本被摧毁。为了寻找可能遗留的宝贵研究资料，地球系外行星研究院派出了张海阳和赵明亮两位电脑专家来清理空间站上的巨型电脑，看看能否恢复一些重要的研究资料。虽然灾难发生时巨型电脑被近千度高温的灼热冲击波横扫，但时间并不长，具有很强防护能力的巨型电脑应该还留存着一些资料，这两人的任务就是抢救一切残存的宝贵数据，并将数据带回地球进行分析。

这个电脑数据恢复小组由张海阳带队，乘坐一艘小型飞船从月球基地出发，经漫长地飞行来到凤麟星。他们到达后没有休息就迅速投入了工作，在空间站巨型电脑“凤麟之心”被毁坏的存储阵列中恢复出大量数据。

三

凤麟星大小是地球的两倍，其表面积的40%覆盖着深不可测的海洋。它虽然离开恒星的距离比太阳系中水星离太阳的距离还要近，但由于恒星光照很少，所以表面温度平均只有-20℃。这里空气比地球略稀薄，地面植被不多，动物体系简单，没有大型动物。

凤麟星矿物种类也非常有限，开采成本巨大，经济价值不高，而且因为重力稍大，地势平坦单调，植被稀疏的土丘连绵不绝，毫无特色。这样一个空旷的星球，各方面的吸引力非常有限，以致被发现10年以来也只发展了一个殖民地，而且大部分居民都是空间站工作人员的家属。

但它在被毁灭前有一些耐人寻味的地方。

当初凤麟空间站工作人员的家属基本都随行了，他们到达后都住在苍梧殖民地，这是宇航局对凤麟星探索行动进行风险评估后的冒险之举。理论上讲行动风险低于0.1%，所以212名空间站工作人员和453名家属都心甘情愿签署了自愿书。如此多的人数从数量上保证了种族的延续性和生存环境的多样性，也保证了殖民地功能的齐全，使大家没有后顾之忧。但是空间站与殖民地的距离几乎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交通成本很高，所以要好几个标准月工作人员才能休假与家属团聚一次。如何解决这相思之苦？空间站的科学家们苦思冥想后找到了办法。

他们在空间站巨型电脑“凤麟之心”上划出一片数据空间，建立了一个虚拟城市，然后采集他们所有家属的数据上传到这里，这样一来空间站工作人员下班后就可以进入这个虚拟空间和家人们一起生活;同理，在殖民地的核心电脑“苍梧清晨”里也有一个虚拟城市，采集上传了所有空间站工作人员的数据，家属们可以随时进入与亲人们团聚……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乱？

在地球人看来，遥远飘渺如同仙山玉宇的系外行星殖民地美好得不像话，但实际上当事人却甘苦自知。混乱的时间体系、迥异的生活环境也就罢了，那种单调孤独的生活节奏才是最可怕的。每天接触到的人、能进行的娱乐项目都极为有限，生活在如此空旷的地方却并不比地球上一个小岛更有意思。幸好随着科技发展，我们发现那些本来用于欺骗和麻醉的虚拟世界可以无限接近现实，模糊了真与假的界限。

两个虚拟城市都有着适宜的温度、优美的环境，与冰天雪地的苍梧殖民地、孤悬天际的凤麟空间站迥异。但无论现实或虚拟，所有人物的特性都是完全一致的。由于两个虚拟世界的存在，现实中的艰苦化为甜蜜，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如人物性格的对立、生活中的各种矛盾等等都被冲淡了，所以这里显得格外和谐，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大家虽然还是要在现实中生活和工作，但可以随时进入另一种胜过现实的虚拟世界，厌倦了还可以通过集体投票更换年代和场景，只要掌握其中的平衡，就一切OK。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两种存在。也就是说，这个空间站的工作人员和他们的家属都有两种身份：真实世界的人，和活在巨型电脑里的AI。

可悲的是：殖民地的覆没使家属的肉身和工作人员的AI一起毁灭，而空间站的覆没也使工作人员的肉身和家属们的AT一起滅亡……张海阳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形神俱灭吗？

四

在第三天的工作中，他们有了惊喜的收获。赵明亮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被高温燎黑的金属手提箱，其中有一台运行着的手提电脑和一个粗大的后备电源，由于长时间运行，电量已不足5%。他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张海阳，张海阳非常兴奋，他预感到可能会有一个重大的发现。

经过两人的仔细研究，他们发现这可能是空间站虚拟世界的残存部分，应该是苍梧市远郊的一个小镇。两人立即将手提电脑接上了飞船上的电源，进一步对这个虚拟世界进行仔细分析。他们发现由于运行在能力有限的手提电脑中，所以里面真正的AI只有两个，其他全是没有自主反应能力的NPC。这两个AI应该是空间站工作人员的家属。

当然，这两个无疑是空间站虚拟世界中迁移而来的AI，由于有人全力保护，所以才能在虚拟世界整体毁灭的情况下保存下来。这个守护者一定是这两个AI真身的至亲吧，而这两个AI应该也是相依为命的至亲，才有了在狭小世界撑下去的动力吧。张海阳感到有些好奇，问赵明亮应该怎么办？

赵明亮是个很理性、现实的科学工作者，他对张海阳说这只是两团数据，承载他们的本体和生活圈都已灭亡了，他们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而且数据小组的主要任务是寻找观测资料，不要为其他的事情分心，建议将这个虚拟区域数据删除。

张海阳感到不可思议，他质问赵明亮：“你怎么可以认为这样的存在毫无意义？既然被人这么小心地保护，自然有人觉得其中意义重大。不能否认，不论存在于现实，还是存在于虚拟，都是一种存在，怎能轻言毁灭？这两个“人”虽然只剩下数据，但是现在承载着肉体的所有记忆，相信他们的亲人为了保护他们的存在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我们也应该珍惜才是，这是人性的光辉所在。”

一席话说得赵明亮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那你说该怎么办？”张海阳说：“我准备对这个虚拟世界启用“上帝视角”，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赵明亮忍不住说：“老大，启动上帝视角需要很多能量啊！”可是他一看见张海阳的眼神又连忙说：“好好好，都听你的！马上介入数据，启动上帝视角，让您看个够！”随即又嘟哝了一句，“我怎么感觉有点窥探别人隐私的感觉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