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是自然馈赠人类的真经
——读组诗《山水经》的《入世之水》及其它诗作的感性认识
2019-11-13道非
道非
山水是大自然创造的奇迹,并完完整整馈赠给了人间。山与水是绝伦匹配,有了山与水的相互依存,才缔造了生死与共、行止安泰的大气象。
人一生的存亡,孕育、诞生或栖息于山水,游走、耽溺或沉寂于山水。依赖、融入和化身于山水,是人类精神最原初、纯粹、本真的寄寓,也是肉体凡胎的终极皈依,是基于精微的洞察和禅机的觉悟,或因岁月感性厚积而理性薄发的思想方式,成就了诗人简明先生诗篇《山水经》的问世。
内心格局决定诗写境界。这组与山水相关的诗,阐述抒发的,是对自然及山水的直观认识和深刻思考。丰富的人生智慧和阅历,足以让诗人厘清并摆正观看世界的方位和层面,因而能从“出世之心”的俯角,以超拔的高度,跳脱的远度,顺次指向“入世之水”的精神内核,赋予其人格化的考量与玩味,用诗语说出诗境,使无色无味无形之水,在互喻手法的作用下,具备了人性人质,有了人的内蕴、慧心和温情,完成了诗意随着曲水流觞的妙手而得。这水,便成了识大局、知虚实、能进退的灵通之水。即:诗人“替天行道”,给了水以灵魂与道行。
水是创世的混沌之初,造物主给各种生命的最大物质神示。自然界的微生物、植物、动物等生命现象,乃至无生命物质的形成,无不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或构成关系,是物质世界的存在、生长、组合和再造的基液或介质。
在诗人笔下,吸纳了人性气韵的水,具有隐忍、妥协和坚持等哲学宗脉的衍化,亦有自省及喻世意义的延伸:“遇到小石头就穿行,遇到大石头/就蜿蜒绕道”。诗人有普世情怀,是由内在品格中的慈悲与善良决定的。诗句实为写水态,也可理解为醒世言。
任何事物的存在,或说命运本身,在宇宙的大时空观面前,都有变数无常的不确定性,就相对恒定的时间而言,已知的物质世界,变量变化无处不在。面临险象环生的种种现实际遇,具有超脱与变通技能和精神,是生存、发展和壮大之王道。
天地万物,唯水最是造化神秀。恒常为水,寒则冰,热则气化,于天空、地表和地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或融汇于万物体内,或脱离于万物之外,是真正的永恒。而凡尘的“入世之水,与已升空/脱俗的水,天壤分明”,虽有“善变图存”之本能,仍要接受客观条件的严苛考验,在辗转奔波的冷暖中,以外在的异型特质,与环境达成默契与共识:“在巨石上,留一挂晶莹剔透的冰凌/比一滴水大不了多少 这临终的/最瘦小的冬天!”这冰凌是水的异禀,柔性之水因变化而适应、坚挺,是有硬度和棱角的生命存在。
而奔腾远去的水,以另一种姿态,来迎接命运的挑战与搏击:“在沿途,流水还会遇到/更多的石头和更多的水”,“更多的石头”是强大的阻碍;“更多的水”是汇入更多的同类,也是更大的生机。
作为物质身份的水,它们的旅途注定危机四伏,在濒临绝地一刻必须勇敢面对,义无反顾甚或孤注一掷:“在它们奋力一跳,跌入深渊时/我知道:这些水,今生今世/再无法回归源头了”,义勇、豪迈,甘愿碎身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
“水”在决断后的征途,不想回头也不能回头,在崖壁上演了悲壮而惊艳的“瀑布溅起的水柱,戴着碎银镀边的头饰/它们跃起、停顿,这一幕”;前赴后继得惊心动魄:“多像一群羊,瞬间啃光了草地上/所剩无几的黄昏”。这里,对水柱的动感、形态、色彩状写,及实与虚的动宾搭配,把黄昏时分的瀑布水系描摹得惟妙惟肖。
在诗语现场,我们随诗人的视线,一遍遍目睹了水的执着和坚定:“是怎样在黄昏前/变成花园和花海的/它们落下来,再弹起/如此花开花落,前赴后继”。
一滴水的运化与人何其相似?高远处看清了:“浩浩荡荡的水,远走他乡。掉队的水/在两岸上枯萎”,因而态度更明朗,诗人对一往无前的水,是肯定的,入世观是积极的。作为个体的水,必须融入主流和群体,才有前景和未来。否则,就没有“后来”了,这是冷酷但公正的自然法则——适者生存。是自然万物的通法,不仅是对人类自身所言。这彻悟振聋发聩,具有警醒意义,因为:“岸上的冷漠/有别于水中”。当然,这“岸上”另有所指。
诗人的笔端触及了水的“生命”意义和追求,也是水的存在必然要做出的选择。对水的行踪、遭遇和抉择写实,及水的动态、形状和“思想”的多角度勾勒,写活了“入世之水”的形象,凸显了水的涵养、特质和信念。
诗是低姿态的、朴素的。深刻的思想,多以朴素形式存在。诗人感受了“岸上”与“水中”的区别,借助“入世之水”的着笔,以灵活鲜亮的意象,通过水遭遇的各种可能,喻意人生必有的坎坷困厄,是生命须付出的代价。说诗人理性,在于诗的每节都很节制,不受叙事惯性左右,没有拖沓累赘之嫌。诗的可贵处在于:从入世之水,让我们学会了看懂、变通和圆融,坚守和自信。也许,这是写作善意及目的的一部分。
用简明先生的“思想碎片”而言:“朴素是一种内力,它用最普通的方式深入人心”。有丰沛的诗意情怀,朴素便是诗歌的品质和境界。“诗歌不排除形式”,但“因为语言本身,正是更高级的形式”,故此,朴素足以打动人心。基于这种写作意识和自觉,组诗弥漫着质朴、亲和、诚恳的气韵。
在《所有的人间大事都发生在山上》一诗中,具有论辩色彩的开篇,打开了阅读通道。在诗人的文字引领下,不仅明晰了“人间大道”“传世之谜”分别处于“山上”“水下”的位置反差,也看到了“一寸光阴”与“百年苍生”的对应存在。当然,这“山上”与“水下”,及“一寸”与“百年”,可做发散性理解或哲学式阐释。
事物不是孤立存在的。诗里“山上”的“悬置”,仅是自然现象或心理诉求相对于“水中”的鹤立,不同的是:“真正的山,只有一条通天路/而水,任何出口都是入口”。实际上,在“山”与“水”外在的落差之下,谁也无法阻隔或切断“山”“水”间内在或隐秘的,以及借助于它物形成的密切联系:“山从水中汲取营养/峻峭的山势,让树成就了林/让林成就了山,让天空的灵感/成就了千山与万水”。很难揣摩得透,诗人在辩证抒写山水的过程,融入了多少人间情分!对自然情境的描摹,对历史过往的感喟,以曾经或可见的现存为依托,是对社会意识形态的结构关系客观的暗喻。乃至文字与自然对应的“一粒尘埃”和“一只鸟”的互为镜像,似都暗藏所指。“天下大,天上更大”,站高以望远。诗人“屹立于离天咫尺的华山之巅”,跨过历史回眸大唐——长安,目光穿越尘埃极远,心念想着:“我必须一遍遍地抚摸/多山多水多灾多难/却生机勃勃的祖国”。爱在当下、眼前,爱我所该爱,爱我之“所在”,这是阅历万千后的纯粹表达,赤子之爱缘于情感升华。
视山水为经卷,虔敬地给予人性化的参悟和解读,是对大自然最好的仰慕、慈悲和尊重。诗也阐述了天地、大小、长短、古今等对应的时空关系,实现了自然与人世的互为参照。对家国情怀的认同和珍惜,是人间的大爱。
理性是成熟作品应有的人文品质,是艺术的另一只翅羽,是思想长久积淀的自然流露,是情感流淌的水到渠成,而非刻意强为。作者对自然的顿悟对词汇的把持很到位,着重是借助思想、语言和技巧等诗艺形式,更好抒发他的发现、见地和情怀。诗歌的妙处不是教化,是启迪。率真孕生灵动,灵动是优秀诗歌的必备特征。诗人通过他的诗语,真诚说出他看到的诗意,表达他的人生价值取向,或终极礼赞。
文学欣赏,是透过作品的艺术形式表象,沉入到更深刻、宏大、博杂的涵盖范畴。沿着作者杰出的心灵和眼光,以陌生化的视角或全新的阅读方式,联想和想象指向了未知的具象抽象处。延用作者的观点: “艺术鉴赏,是个性对个性的激越发现,激越感召和认知。如同馒头喜欢红豆腐,而大葱喜欢白豆腐一样。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种经验的‘嗜好’。”对个我而言,则是一种借势借力行为,即寻找第一千零一个“哈姆雷特”的过程。
这组诗,寄情又不囿于山水风物,能自如转化视角,达到物我合一或分而“治”之,看透山水及俗世的存在,以“出世”的旁观和“入世”的圆融,经历和面对命运的汰选。事物的属性决定了生命的福祸相生,始末之间,自然已经承受了的,人类必须学着接纳。我们该做的,既有主动的取舍,亦有理性的规避、退让、合作和曲径通幽,但很少能从头再来。
人类最积极的意识形态,是承认、理解、尊重、适应和改良自然(包括人类自己),与其达成默契与同盟,热爱和善待自然。佛学所示的“圆融”,在破除偏执,圆满融通的过程,包含着认知、看开、妥协、互谅和坚持等细微的主观心理活动,是“圆融”的至极境界。即:俗世之悟道,大爱在仁心。
这大爱,既有家国情怀,又含人情世故。看清了自然的无边无际,有了纯正良知的胸襟,善待遇到的一切,才是丰美的完整人生。即:奉自然山水为人类精神追求和寄托的圭臬。
有力量的作品,锋利不仅在诗语本身,而在文字所描述的表象外的内蕴,比如诗人对《入世之水》的抒写,震撼来自于客观、冷静、沉稳的面对和说出,回味深思时,给人连绵不尽的思想或感情启迪与鼓舞,后势强劲。
我对诗歌的理解,唯文本而论。这缘于人基本生命特征的固执。属于人的时间是有限的,穷其一生能读多少本书?普通读者接受文学艺术,尤其诗歌类等短制作品时,很少能将作者成长经历、生活环境、心路历程等背景资料作为参照系。欣赏阅读,基本是粗放式的浏览,而非学理研究。电子书时代,必须习惯就文本来认识作品,一件艺术品,就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它成型面世后,自有其存在的特定意义和价值。诗歌作品亦如此,其诗情充沛或思绪蹇拙,尽被文本毫无遮掩地呈现,作者和读者都心知肚明。我们可以接受文本阅读,不见得非追根溯源的穷理式赏析。这是我坚持感性读诗的原因,亦是能力所限。
这组《山水经》,自然山水是尘间每个生命有缘用一生祈祷、礼诵、供施与超度,且多少能悟得的凡世真经。正所谓“天无际/心无邪/造化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