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总有过量的夜雨(组诗)
2019-11-13甫跃成
甫跃成
[那年的夜晚]
那年的无数个夜晚,他读诗,
躲在被窝里写情书。手电筒光里
温热的水雾,提醒他抑制粗重的呼吸。
他偷偷出去跟她碰面。一些事即将发生,
总没有发生。隔着厚实的毛衣,
他被隐秘的欲望,捂得浑身是汗。
他观察三十个凌晨的月亮如何逐渐变化;
他发现黄缅桂的香,不同于白缅桂的香。
透过层层缅桂,猫头鹰的叫,总令他想起
一堵荆棘丛生的土墙后,那块空空的草坪。
那块他离开了就再没回去过的草坪。
他早已不记得,那年他怎样疲于奔命,
辛苦工作;只剩心底痒痒的痛,挥之不去。
仿佛立在月下,他还能等来
那些葱茏的夜色,越过一脸沧桑的皱纹。
[植 物]
他终于把自己变成了一株植物,终于拥有了
一株植物所拥有的那些:脚底的土地,
内心的平静,不紧不慢的日常生活。
他终于不用没根没柢地四处漂泊了,终于可以
朝着一个简单的方向,认真生长,
风吹不倒,雨打不败,一门心思地开枝散叶。
去告诉那些行走的人们,让他们偶尔停步,
想想他的一生,就是树木的一生。但是不要
告诉他们,树上的花,其实从未开过。
[祝英台令仿辛弃疾]
南浦在烟柳中变暗,
金钗在渡口,拆成两半。
其中一半,困入高楼,
在窗台下生锈。
帘外总有过量的夜雨
将梦境敲断。流莺声声,
飞红片片,究竟是谁在指使?
像落日西沉,像江水东逝,
忍都忍不住。
必是它干的,必是春天。
它带得愁来,自己却悄悄
躲起来了。它竟然不把愁
再带回去。
[困 兽]
像一棵树,种在水泥台里,
脚下长出结实的根须。
夜深人静了
也不能下来走走。
像红嘴鸥,住在西伯利亚,
去一次云南
需要飞行两个多月,
提前准备半年的时间。
像我,困在城北,
三年不曾去过城东。
我站在路边,看那些银杏
被连根挖走,
运往别的地方,就忍不住
追着卡车跑上一程。
[看电视的人]
他说不清自己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但在家里,他的确没有时间
看会儿电视。独宿旅店,
寂静让这小半生的生活
如走马灯般扑面而来。日子极慢,
几年下来,又着实快得可怕。
他不知道是否只他一人
有这种感觉。色彩浓艳的都市剧
矫情,拖沓,没头没尾。
——但这并不重要。
他珍惜这难得的空闲时光。
也许因为太久没有一个人
胡思乱想,也许因为早就忘了
爱情是什么滋味,也有可能
是体内的湖水积得太满,随时会
破堤而出,面对屏幕里
蹩脚的虚构,这个中年男人
醒在夜的深处,猛然间涕泗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