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是一座房屋(组诗)
2019-11-13尘轩
尘 轩
[我的身体是一座房屋]
题记:身体如旧屋,修葺事也!
我在我的身体里袖着手,旁观
一把老旧椅子,木板伐自我身体中的树
而树,还成我屋的梁,衣的柜
可耻的是,我还劈开它
烧热一方诗一样的火炕
我说我的身体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是瓷器、乐器、一条不柔不硬的河
读它,至天明,至月升
把自己盛在里面,作梗
在淋浴头下读,在X光机上读
读出禅意,却读不出古意
它尚无锈锁与木板的旧态
我在我的身体里读
开灯读,关灯也读
用衣服翻译轮廓,用岁月逼出毒汁
不同于廉颇、岳飞、关云长
也不似李白、杜甫、贺知章
更不是久存于庙堂、市井上的一把木梳
不必梳落太多不起眼的愁郁
藏匿我身体里的人,有许多
来呀来,去得去,稀释我一半乡愁
废园荒芜,草木如故
这肉身不是我的出路,也不是你的出路
我的身体是一座房屋
一座温暖的墓穴
一个缩小的宇宙
有蝴蝶飞进飞出,有猛虎与雄牛在此踱步
我在身体里搭台子、照镜子、串门子
用身体里的菌丝、叶绿素
牙床上的钙和血管里的路轨,唱戏
也在我的身体里写信,盖邮戳
把一些小心思,放飞
也于一扇门前
我在我的身体里找一架梯
爬至高处,俯瞰体内河山
[习 惯]
我写诗,常放几件乐器在诗内部
读诗,如斯
写诗时,字是动物
读诗时,字是静物
动静之间,我坐在诗里击缶
偶遇受尽刁难的秦昭王
2018年7月初,首个中国—中东欧国家农业合作示范区在保加利亚揭牌,合作示范区以天津农垦保加利亚公司为依托,全力打造中国与中东欧16国及欧盟农业合作的典范。
在句子的廊道里,鼓瑟吹笙
得见歌以咏志的曹阿瞒
或抚古琴,让一些词在弦上震动
以俟不语的嵇叔夜
不了解匠人,亦不了解演奏者
在诗里演奏,自不必完全了解自己
但要了解打铁与刨木的力道
兼及,制作乐器时绕不开的声音
听这声音,像在听手艺喂大的诗
一些诗是独奏,一些是交响
演奏,适合在拳头大的剧场
用村寨匠人摸亮的响器
或笛、埙、玉屏箫
或胡、琴、牛皮鼓……
指挥演奏,我需出现在诗的不同位置
一会儿攀至上节,一会儿爬到下节
踩着一架梯,安放余音
暖有一种方式,冷有另一种
阴晴有一种,雨雪有另一种
喜有一种,悲有一种
此时有一种,彼时有另一种
现实中,我尚无如此多的乐器
在诗里喊一声,喉管就是乐器
朝田亩撒把种子,幼苗破土就是乐器
此时,即便在诗里遇见几块蹄铁、几只碗
或许,也能击打出一首叫喊的诗
叫喊的诗是乐器,我用这乐器是习惯
[阵 雨]
下雨的时辰,我不反对
下在昨天也可,下在明天也成
下在梦或记忆里,都合时宜
雨水拍打我,我却化不成泥水的样貌
这或许与内心反对潮湿有关
一定有什么和雨一起飘落下来
空气摩擦,发出或微或烈的声音
有些是经验中的,有些不是
有些声音是雨水无法淋湿的
譬如川端康成笔下雨声里夹杂着落叶的声音
他坐在东京的一处居所
我坐在长春的一间画室
七十载,雨下下停停
他在雨水里想念朋友,孤独是真实的
而孤独,却是我的一种缺失
雨在古代下一阵,而今又下一阵
两阵雨,是被文字衔接起来的旧事
写过的雨,一场比一场沉重
有些事物或声音,再次同雨飘落
雨声裹着风声,风声裹着落叶声
落叶声托着燕雀的呢喃
团着女人的啜泣与婴孩的嬉笑
一阵马蹄声
一阵枪炮声
一阵读书声
……
或横或斜,和雨声保持垂直
阵雨初歇,我为何又听不见这些声音?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在诗里下雪,也在诗里扫雪
断不觉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我是一个在诗里有洁癖的人
阳光布满房间,省略夜晚
早点端上来前,省略饥饿
电话和房门关掉,省略问候
我是一个省略主语的人
激动时,我是人群里安静的一个
忧伤时,我是人群里安静的一个
孤独时,我比时间安静
受伤时,我比伤口安静
我发出声音时,世界变得安静
我是一个适当喑哑的人
缝合一个夜晚和一道峡谷,难度不太一样
面包上的暮色和茶水里的暮色,味道不太一样
我是一个喜欢找茬的人
在路灯下回忆往事
在画布上修复日记
我是一个迎风流泪的人
时间不再续杯,羞耻之心不断注满
在拳头大小的湖泊里,倒映自己
我是一个站在镜子里的人
人类睡下,宇宙增大面积
抱着空荡荡的身体,我突然成了容易失眠的人
一个被乡愁养大的人
[悔 悟]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该占有一块土地
以及,灯火和朗诵者的声音
不该疏远一些人
不该让他们成为一个地址、邮箱、电话号
不该忽略他们的呼吸和感受
不该写没有手感的诗
不该让字纸抢占更多光阴
不该从你手里接过一个夜晚
也不该从他手里接过一个清晨
一些诗是石头、剪刀、布
一些诗是调料、药材、酵母
一些诗是房屋、被子、粮食
一些诗是马车、蔬菜、水果
一些诗是衣服、牙膏、画材
我不该让诗成为我的生活必需品
但,一些诗是天空、大地
在天地之间落子,我不悔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