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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声尖叫

2019-11-13

山东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阿曼安安

1

星期三下班,郭驰刚打开房门,还在脱鞋,儿子小顺就把脑袋探出门外,小脸红红的,有些不自在,不像平时那样表情寡淡。小顺说:“爸爸,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发火啊。”小顺说话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小顺说:“宋小佳送给我一只仓鼠,我不小心让它从桌子上摔下来,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郭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点儿破事,他还以为小顺又在学校惹祸了。

郭驰换了拖鞋,进屋,和小顺一起寻找仓鼠。屋子就一房一厅,才三十平米出头,面积不大,但七七八八的东西不少,找起来颇费事。客厅的电脑桌下,冰箱后面,小顺睡的双层床底,卧室里的角角落落,连阳台、厨房、洗手间都翻了一遍,连根仓鼠毛都没找着。等到七点钟阿曼下班,郭驰又和她一起把卧房里的大床翻了个儿,还是没有。郭驰想不明白,这个小东西能躲在哪里。小顺很失望,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小顺对饲养宠物并不擅长,有着养死众多宠物的记录:三条蚕、一只乌龟、五尾金鱼、两条蚯蚓,死之前毫无预兆,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照顾不周。郭驰对宠物没有兴趣,阿曼一到家就忙着辅导小顺的功课、做饭打扫,更没有时间侍弄这些小玩意儿。郭驰随口说了一句:“要不要爸爸明天再帮你买一只?”小顺摇摇头:“那这只跑掉的仓鼠怎么办?它会不会趁我晚上睡觉时钻到被窝里咬我?会不会在我的床上撒尿拉屎?算了算了,还是不买了。”一只小仓鼠,还能造了反?虽然对小顺的担心不以为意,郭驰还是把他带到阳台上,指着角落里的排水口说:“仓鼠肯定是从这里掉下去了,你看,洞口这么大,掉下一只仓鼠完全没问题。”小顺的样子将信将疑,但又无可奈何,在屋子里搜寻一番无果后,才老老实实地去写作业了。

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外面响起敲门声。小顺开了门,一股脂粉的香味儿扑进来,走廊上站着一个女人,郭驰一家三口都停下筷子,望着她。女人三十出头,脸如满月,眼波流转,嘴唇涂得很红,让郭驰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看着郭驰说:“大哥,打扰一下,我家里的路由器坏了,上不了网。我老公不在家,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女人说话字正腔圆,稍稍有点嗲,听上去很是舒服。郭驰脑子里这才灵光一闪:她是对门新搬来的邻居。他不假思索地站起来,却被阿曼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只得又不情不愿地坐下。阿曼说:“他不懂这些,不好意思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去找人修,我把我们家的WiFi密码告诉你,你先用着,好不好?”女人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说:“那太好了。我明天就打电话让电信公司派人来看,谢谢啊。”阿曼报过自家网络的账号密码,女人拿出手机记了,连上网,又说了谢谢,转身走了。郭驰悄悄抽了下鼻子,香味儿似有若无,慢慢散了。阿曼关上门,剜了郭驰一眼,说:“就你能干,人家家里没男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看你是瞅人家长得漂亮,心里有想法吧?”郭驰指了指小顺,对阿曼挤了挤眼。阿曼摸了摸小顺的脑袋,说:“小顺啊,你长大了可千万别像你爸,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小顺问:“妈妈,啥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阿曼说:“问你爸!”郭驰被呛得满头包,赶紧转移话题说:“上次搬家时,我还见过她家男人,这两天好像一直没看到。”阿曼说:“对啊,是没看到,那你还不过去问问她?”说得郭驰不敢再接话。

对门一家是上周六搬来的。那天早上出门吃早餐,郭驰看到楼下停了一辆大货车,四五个穿着搬家公司工作服的人正在往下卸车。吃完早餐回来,车上的家具还没卸完,一楼大厅堆了许多东西,电梯被占着,正要关门。郭驰看看还能挤进去一个人,赶紧伸胳膊把门挡住,电梯门又缓缓打开了。里面一个长了一脸疙瘩肉、四十多岁的壮汉拿眼瞪着他:“干嘛啊你?”郭驰本来一只脚已经跨进电梯了,看看壮汉的眼神,只得又把腿挪了出来,步行上楼。到了楼上,发现壮汉正在从电梯往外搬东西。自家对面的房门大开,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从屋里出来,看到郭驰,微微点头。对门的邻居前几天刚刚搬走,郭驰想:他们不会是新房客吧?他刚进门,身后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慢点慢点,小心东西掉出来了!”郭驰趁着关门回头瞄了一眼,刚才电梯里的壮汉正和女人一起,把一只矮柜往屋里抬。郭驰的心情有点像壮汉脸上的肉,疙疙瘩瘩的。

一个上午,门外的动静一直没有中断过。郭驰贴着猫眼,看到工人们进进出出,把一件件家具搬进对门。阿曼出门买菜,回来时一脸兴奋:“看看对面那家,多排场!家电一样不缺,还有吸尘器,皮沙发,大衣柜,都是簇新的,真是高大上!”郭驰说:“东西多,房间小,有放东西的地方就没有人走动的地儿,有什么好羡慕的?”郭驰在这栋楼住了六七年没挪窝,走廊对面的房间以前都是大单间,房东为了多赚租金,把单间都改成了小一房一厅。改造期间没锁房门,郭驰和阿曼进去看过,不到二十平米的样子,客厅和卧室都很逼仄。阳台在卧室后面,和对面一栋出租楼的窗户隔了不到半条胳膊的距离,说是阳台,其实漏不下多少阳光,屋子里大白天都要开灯。阿曼想了想,说:“看他们这派头,不像是住农民房的人啊。你猜猜,他们是做什么的?”郭驰摇摇头,说:“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人家那么多干嘛?”

2

周四晚上,刚吃过饭,阿曼就让郭驰改WIFI密码。郭驰有些不愿意,说:“这么急着改密码干啥?咱们家没人玩游戏,费不了多少流量,让人家多用几天又不少点儿啥。再说,说不定别人早就修好了路由器,根本就没用咱家的网络信号呢,改来改去,多麻烦。”阿曼回敬他说:“你是不用交网费呢,还是惦记上对面那个女的了?人家的网络能用了你还不把密码改过来,上赶着讨好别人还没人领你的情,何苦呢?”郭驰不想再和阿曼纠缠,便赶紧缴械投降:“行了行了,我改过来就是了。”

郭驰正给小顺讲作业,敲门声又在走廊上响起来。阿曼从厨房出来,系着围裙,手上满是洗洁精的泡沫。她用眼神制止了正准备起身开门的郭驰,走到门边问:“谁呀?”“是我,对门的邻居。”阿曼回头看了一眼郭驰,脸上满是问号。她又把脸贴上猫眼,瞅了一阵子,拿手在围裙上把洗洁精泡沫擦了,开了门。对面的女人穿着睡衣,睡衣的开口很低,一股子香味儿从里面无遮无拦地冒出来,郭驰又抽起了鼻子。女人的手里拿着两张卡片一样的东西,对阿曼嫣然一笑:“嫂子,我家的路由器修好了,谢谢你哈。我前阵子买了两张东部华侨城的门票,一直没去,还有一个月就过期了,送给你,让大哥带你去转一转,放我这儿也是浪费。”说着,就把那两张卡片样的东西递到阿曼手上。“这怎么好意思?不能要不能要,你留着,抽时间让你老公陪你去。”阿曼又把卡片塞回去,女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别提他了,一直忙。嫂子拿着吧,你不要,我只能看着它过期了。”卡片又被塞回来,阿曼看看,只得收了。“那真是太谢谢了。你要不要进来坐坐?我们家太乱了,实在不好意思……”女人摇摇头:“不了,下次再来,嫂子你忙,我走了。”

星期六,郭驰和阿曼都不用上班,一家人去了东部华侨城,用的是对门女人给的两张票,另外在售票处给小顺买了一张儿童票。阿曼玩得又爽又累,在回来的公交车上,她对郭驰说:“一张票两百多,对门的邻居给咱们省了好几百块呢。这个人情有点儿大,咱们是不是得表示表示?”郭驰说:“咋表示?要不要我再去把咱家的WI F I密码告诉她?”阿曼打了郭驰一下:“去你的,说点正经话会死人啊?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请人家到家里吃顿饭,不然,门对门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老感觉欠着人家。”“请她一个人?”“要请一起请嘛,把她老公也叫上。”“咱们家这条件,人家未必肯上门,我看还是算了吧。”郭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阿曼显然没把他的意见太当一回事:“怎么了,一说请她老公你就不高兴,人家老公招你惹你了?再说,家里来客人还不是我受累,你什么时候进过厨房?就这样说定了,回去我就跟她讲。”

阿曼的答谢午宴设在周日。她一大清早就风风火火地去了大润发,买回一堆鱼、肉、菜,到家就开始在厨房收拾,郭驰帮忙择菜、洗菜,小顺在客厅摆弄玩具。十二点,一切差不多就绪,阿曼让小顺去对门请客人过来。小顺是和女人一起回来的,阿曼的目光朝她身后望过去,空荡荡的再没有别人。女人一进门就被窗外满眼的阳光勾住了,她走上阳台,把两条胳膊伸到防盗窗外,像是和太阳久别重逢的样子,语调夸张地说:“天啊!嫂子你怎么不洗衣服呢,这么好的阳光,不晒衣服可惜了。”阿曼说:“没人给我买衣服,哪来的衣服洗?对了,你家那位怎么没来?”“他啊,今天回不来了。不管他,我们吃,不等了。”客厅的折叠桌上摆了七碟八碗,女人吸动鼻翼,眼里放光,那光里像是藏着无数条馋虫。寒暄几句,也不用阿曼招呼,她就坐下来盛汤、夹菜,像是常来常往的老熟人。每尝一道菜,女人都要夸赞阿曼的手艺,还要问这道菜是怎么做的,弄得阿曼想跟她深入聊聊都没找到机会开口。吃完饭,郭驰从厨房端来水果。阿曼瞅个空当问:“你老公做哪一行的,怎么老是这么忙?”女人说:“说是做生意,其实净瞎忙,十天半月难得回来一趟。我倒是不忙,没班上,闲得日子都不知道怎么打发。挺羡慕你们,日子过得充实,周末也有自己的时间,赚钱生活两不误,真好。”“打工不自由,挣钱少,还是做生意好,不受穷。不过,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唉。”阿曼还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挖掘,女人说:“我一个人懒得做饭,天天吃外卖,吃得都想吐。今天这顿饭吃得太饱了,简直比过年还丰盛,谢谢嫂子啊。哪天我也在家烧两个菜,请您过去指导指导。”阿曼被夸得心里喜滋滋的,说:“谈不上指导,有事叫我就成,谁让咱们住对门?再坐会儿吧,你反正没啥事。”“不了,你们还要收拾呢,下次再来蹭饭。对了,我姓安,家里人都叫我安安,你们也可以这样叫。”安安站起来准备往外走,转身的时候看到客厅电脑桌边的简易书架,问阿曼:“嫂子,这是你的书?”阿曼瞥了眼郭驰说:“我哪有时间看书啊,都是他的。一个穷作家,孔夫子搬家,尽是书。”安安朝郭驰投去崇拜的眼神:“这么说我和作家是邻居了?以后多向郭老师学习。”说着,嫣然一笑,出门去了。

3

郭驰这段时间有些小兴奋。那天他去市内出差,事情下午三点多就办完了,这个点,回公司也做不了什么,郭驰就直接回了家。刚进门,就有人在外面敲门:“郭老师在家吧?我是安安,想找你借本书。”郭驰连忙把门打开,两人刚好面对面,安安的目光无遮无拦地落在郭驰脸上,好几秒钟都没有移开,看得郭驰心里脸热心跳。安安问他:“郭老师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我刚刚听到你开门,才知道你回来了。”她不等郭驰回答就走了进来,先是像一位初次登门的访客,上下左右挨着打量了一遍,这才站在书架前,拿起一本,翻翻放下,又拿起另外一本看两眼。郭驰问:“你想看哪一方面的书?我给你找找。”安安说:“一个人在家里实在无聊,看什么书都行。对了,郭老师是大作家,一定出过书吧?我想看你写的书。”郭驰很快从书架上找出两本书:“这是我写的两本小说,希望多提宝贵意见。”安安一脸的惊喜:“郭老师真出过书?太厉害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安安和郭驰挨得很近,她吐气如兰,让郭驰有些心醉神迷,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把书递给安安时,郭驰的胳膊肘碰到她的胸脯,像是碰到一块弹性很好的海绵。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嘴里连连说对不起,安安的脸上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冒犯的表情,反倒看着郭驰咯咯笑起来。郭驰红着脸掏出手机看时间,安安说:“小顺是不是要放学了?我该走了。”临出门时,安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郭驰:“郭老师,我能不能加你微信?以后有问题好向你请教。”郭驰报了自己的微信号码,手机上很快响起申请好友的提示音。郭驰验证通过,安安这才风情万种地开门回房。

但郭驰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从借书这天开始,他暗暗计算着安安的阅读进度,等待她第一条微信的到来。潜意识里,他甚至期待她能像这次借书一样,在合适的时候不请自来,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但是这两种情况都没能发生。他本想主动给安安发微信,请她谈谈阅读他小说的感受,但担心她不方便,他不知道她的老公什么时候回家,另外,生性多疑的阿曼也让他有所忌惮。郭驰甚至怀疑安安是否真的对看书有兴趣,觉得她来借书或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此后一段时间,安安没有再来郭驰家,偶尔碰到阿曼,也只像对其他邻居那样打个招呼,不再提起要请阿曼指导烧菜的事,好像她从来没去阿曼家做过客,也没有发出过这样的邀请。阿曼觉得有些失落。

安安渐渐和楼里的其他邻居也混熟了,她常常在一楼茶馆打麻将,面前放着一叠钞票,手指夹着烟,吐出袅袅烟圈,一张脸在烟雾后面若隐若现。麻将馆旁边是易站便利店,便利店临街的墙上挂了一台液晶电视,门口放着几张长条桌椅,常常有一群闲人围着看电视,安安有时也在人群里,看几眼电视又看几眼手机,再抽一口烟,显得心神不宁的样子。交房租时,阿曼听到几个女租客在和管理员说起安安:“六楼新搬来的那个女的是干什么的?不上班,也不带孩子,净在楼下晃,晃得人眼晕!”“我也不知道,她老公好像很有钱,找房子的时候一开口就说要租这栋楼最大最好的房子,哪里有,都被别人租完了,就他们现在住的也是最后一间了。”阿曼插进一句:“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她老公了。”管理员说:“是呢,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也只在搬家那天见过。”“哪有男人整天不回家的?依我看,她不是小三,就是小姐,在这里躲躲风声。”有人做出这样的推断。管理员笑笑,提醒阿曼说:“这么说,你可得小心点,别又像以前那个女的,把你们家郭作家迷住了!”阿曼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那都是没影的事儿,我们家老郭我还不知道?他就是个老实人。”

交完房租回来,阿曼问郭驰:“安安这两天有没有来我们家串门?”郭驰反问:“你天天在家,她来没来你不知道?”阿曼说:“你不是下班早嘛,也许人家专门趁我不在来找你聊天呢,她可是你这个大作家的粉丝,我又不懂这些,碍着你们说话。”“你别疑神疑鬼的,小顺放学比我还早,她来没来过,你问问小顺就知道了。”阿曼看着小顺,小顺正在看电视,摇摇头。阿曼说:“又抽烟又打牌的,依我看,她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女人,藏得挺深的,刚开始还没看出来。”郭驰不好说什么,只得抬眼看着天花板,做出仰望星空的样子:“也许吧,她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阿曼有点上火了:“有故事的人?那你去找她好好聊聊嘛,说不定能把她的故事写成小说呢。”郭驰说:“这可是你说的。”阿曼说:“开玩笑你都听不出来?你真去找她试试!”

阿曼的话让郭驰想起了自己借给安安的书,他不知道这两本书遭遇了什么样的命运:是被安安遗忘在了沙发的一角,还是被直接扔进了垃圾桶。这是两本正规出版物,他有版税可拿,印量两千册,出版社只给他留了二十本。本来就不多,又送了一些出去,手头现在只剩下几本,他不敢再轻易送人。有几次他在楼下碰到安安,忍不住想问问她书看完了没有,看看旁边有人,又硬生生把这个问题憋了回去。

自从在安安搬来那天遭遇尴尬后,郭驰就不怎么乘坐电梯了,一般都是步行上下楼。起先,郭驰说服自己步行可以锻炼身体,但慢慢地,他有了一个美妙的发现:安安的衣服晒在楼梯拐弯处的通道上,那儿有一个平台,靠外墙是一面玻璃窗,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阳光都可以透过窗户照进楼道,舌头一样舔上安安挂在晾衣架上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双杆晾衣架上挂得满满当当,郭驰搞不懂安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衣服,还这么喜欢晒衣服,他曾经抱怨阿曼老是把钱浪费在买衣服上,但跟安安一比,阿曼就显得太寒酸了。安安晒出来的衣服,光内衣就有很多款,既有底裤,也有胸罩。胸罩很鲜艳,也很饱满,款式各异,有半圆形,也有三角形、四方形。每次路过这里,郭驰的目光都忍不住被它们拽了过去,并且一件一件地在这些尤物上面停留、抚摸,有几次,郭驰甚至还伸出手去,悄悄在一件胸罩上捏了一把。胸罩柔软且富有弹性,不像阿曼的胸罩,因为水洗次数太多而显得粗糙、陈旧。每次刚一触到那些说不出材质的布料,郭驰的手就像被烫着了一样缩回来。他很快看了一眼楼道,心里怦怦直跳。他一边走着,一边回味安安借书那次他的胳膊碰到她胸脯的美妙感觉,想象被这些胸罩包裹着的安安的美好乳房。他忍不住给安安发了一条微信:我在楼道上看到你的衣服了。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好看吗?好看就多看看。后面还跟着一个害羞的表情,郭驰努力按捺住心里的狂喜,打算回她一句:好看,怎么也看不够。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4

那天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城中村忽然响起警笛。警笛声在楼下消失,接着,下面一阵骚动。郭驰正在吃饭,他端着饭碗跑上阳台,探头向底下看去。一辆警车、几辆摩托停在一楼茶馆的门口,几个治安仔从茶馆赶出七八个人来,都是平时在这里打麻将的闲人,安安也在其中。接着,两个警察把茶馆老板带了出来,老板被推上警车,警车拉着警笛开走,治安仔们骑着摩托车跟在后面,红色、蓝色的警灯光束很快远去。郭驰一转身,发现阿曼也端着碗站在他身后。两个人回桌继续吃饭,阿曼一脸兴奋地说:“该!做点什么不好,偏偏要开麻将馆,害人又害己。”郭驰问:“混口饭吃不容易,人家又没碍着咱们啥事,你干什么幸灾乐祸?”阿曼说:“小顺每天上学放学都打门口过,天天看着别人打麻将,时间长了还不受影响?小孩子学坏太容易了!”正在写作业的小顺不爱听阿曼这话,扭过头来大声抗议:“妈妈瞎说,我才不要学坏!”小顺话音刚落,门外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接着又是重重的关门声。阿曼看了郭驰一眼,扒了一口饭到嘴里,没有再说什么。

楼下的麻将馆关门后,安安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狗,不打麻将的她改养狗了。她养的是一只小个子的泰迪犬,深棕色皮毛,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只毛绒玩具。安安出门都带着它,有时牵着,有时抱着,“宝贝”“宝贝”地叫,亲热得像是对待相依为命的儿子。她经常在易站便利店门前的长椅上坐着逗她的狗,让它表演一些动作,还和几位狗友交流养狗经验。阿曼有一次在电梯里遇到安安,泰迪犬坐在安安的肩头,摇摆着耳朵,狗眼亮晶晶的。两人打过招呼,阿曼问:“这狗很贵吧?”安安说:“不算太贵,朋友送的。宝贝,快叫阿姨。”泰迪犬便对着阿曼“汪汪”叫了几声。阿曼觉得不是味儿,把目光收回来对着电梯墙壁,不再看狗,也不再看人。

阿曼一到家就和郭驰说起这事,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狗阿姨,这让她感觉委屈得不行,郭驰却不以为意:“你看电视上,那些养狗的贵妇人不都是让小狗们这么喊人吗?”阿曼说:“那是人家贵妇人,她也算?还不知道是个做什么的!”郭驰说:“算了算了,那天在楼下,她还不是让她的狗儿子喊我叔叔?一个狗叔叔,一个狗阿姨,咱俩谁也不比谁高级,你就别较真了。”阿曼扑哧一笑,这才有些释怀。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郭驰和阿曼就带着小顺去了中心公园,下午才回来。阿曼和小顺在一楼等电梯,郭驰爬楼梯,走到六楼楼梯口,郭驰看到泰迪犬独自在楼道上游来荡去,颈项里系着皮绳,不时汪汪几声。郭驰上下左右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到安安,心里觉得奇怪。阿曼带着小顺出了电梯,走到安安门口,一眼就看到地上多出了一双男人的皮鞋。安安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阵男女之间含混暧昧的声音。她示意郭驰和小顺不要出声,然后轻轻打开自家的房门,让小顺进去、关上门,又和郭驰悄悄站在门边,竖起耳朵听对门传出的动静。一个男声,一会儿叫着“小心肝”“小宝贝”,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咒骂“收拾你”“弄死你”,女人的呻吟声变得无所顾忌,像是一架小广播,在寂静的走廊上游走飘荡。男人突然“啊”的一声,说:“贱人,你咬我?”女人咯咯笑起来。

阿曼和郭驰赶紧开门进房,阿曼脸上红红的,眼睛里流光溢彩,嘴里却一直念叨“不要脸”。郭驰脑子里像是在放电影,不禁又想到安安晒在楼梯间那柔软、饱满的胸罩。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汪汪声,阿曼把脸贴上猫眼,看到安安穿着睡衣、头发凌乱,跑到走廊上抱起泰迪犬,又是亲嘴又是贴脸。安安进了房,房门关上,阿曼没有看到那个男人。

晚上,阿曼和郭驰安顿小顺睡下,两个人缠绵一番,在卧室做起了功课。刚入港,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巨响,小顺被从睡梦中惊醒,带着哭腔连声喊妈妈。两人吓了一跳,赶紧跑到客厅。阿曼安抚小顺,郭驰跑到阳台上,马路上行人寥寥,一派祥和。又跑到门边往外看,只见安安的房门洞开,一口小鱼缸被摔在地上,几只金鱼拼命在水渍中扭动身子。地上还躺着一堆摔碎的、装着各种化妆品的瓶瓶罐罐,香味儿混杂在一起,从门缝里钻进郭驰的屋子。对门响起剧烈的厮打声,接着传来安安的哭声和泰迪犬的汪汪声。阿曼捂着小顺的耳朵,问郭驰:“咱们要不要报警?”郭驰想了想,说:“人家两口子吵架,我们没必要多管闲事。再说,报警也是管理员的事。”两人正说话间,又听到一声闷响,郭驰再往外看时,发现泰迪犬已经卧在地上,脑袋边流出一摊鲜血,不动也不叫。安安的哭声又响了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呼天抢地,让人不觉毛骨悚然。阿曼说:“怎么回事?”郭驰说:“你自己看。”郭驰过去抱着小顺,阿曼像踩着地雷一样走到门边,只看了一下就把眼睛捂上了。郭驰说:“你还是赶紧给管理员打个电话,再晚了怕出人命。”

打过电话,夫妻俩把小顺抱到房间的大床上,躺下睡觉。好半天,门外才安静下来。郭驰脑子里满是泰迪犬躺在血泊中的画面,耳边响起安安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知不觉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他们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才起床,郭驰先从猫眼往外瞄了一眼,然后小心地打开门。安安的房门紧闭,地上已经被收拾干净,除了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股血腥味,晚上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阿曼跑到管理员那里打听情况,管理员说,安安的男人晚上出去喝酒,回来后发酒疯,又是打人又是摔东西,把安安的泰迪犬摔死了,安安的右臂也被打折了,晚上就去了医院。阿曼问:“是不是搬家那天的那个男人?”管理员说:“好像是吧,晚上看不大清楚,反正,看上去不像个好东西。唉,这个女人,也是命苦。”阿曼跟着叹息了一声,上得楼来,把管理员的话告诉了郭驰。

5

安安十多天后才回到出租屋,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一辆出租车开到楼下。阿曼买了菜、郭驰扛着一袋米从超市回来,本来已经从出租车旁走过的阿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回头,看到车上下来一个人,是安安。她朝阿曼点点头,看上去憔悴了很多,一件红色长裙套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风吹动红裙,像是鼓荡起一面旗帜。阿曼的目光在出租车里搜索,除了司机,没有别人。安安拖着行李箱,阿曼把手上拎着的菜交给郭驰,从安安手上抢过行李箱的拉杆说:“刚出院?”安安“嗯”了一声,声音很小,刚从嘴里出来就被风吹散了。安安没头没脑地对阿曼说了一句:“谢谢你啊。”阿曼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脑子转了好一阵,才明白安安话里的意思。她还准备问点什么,看到安安兴致不是很高,就打住了。

回到家,阿曼和郭驰商量要不要去买点水果什么的去看看安安。郭驰不太愿意去,他的意思,既然安安的男人不是善茬,就不要去掺和他们家的事情。阿曼眉头一皱,说:“邻居一场,好歹也是缘分,人家出了这事儿,去看望一下怎么就是掺和了?再说,刚才你也看到了,她男人不在家。你到底去不去?不去的话,就是心里有鬼。”话说到这份儿上,郭驰当然不能示弱,他讪讪地说:“我就是提醒一下。去就去吧。”

郭驰第一次敲响了走廊对面的房门,门无声地开了,安安站在门口,手上夹着一根点着的香烟,身上没有往日的香气,她显然对这对邻居的来访感到意外。阿曼拉过郭驰,把水果袋提到身前说:“也没啥事安安,做了几个月的邻居,我们平时对你关心不够,这会儿看你有空,到你家坐坐。”安安这才想起把他们让进屋里。客厅里一派凌乱的景象,满是十多天前那场动乱留下的痕迹。安安让他们随便坐,但郭驰和阿曼实在找不到可以安放屁股的地方。阿曼这里看看,那里瞅瞅,还探头进了安安的卧室,卧室的情况也不比客厅好多少。安安不知道该怎样招呼他们,手忙脚乱地找到两只纸杯,却发现躺在地上的饮水机的水桶已经空空如也;准备削两只苹果,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水果刀放在哪里。

安安一脸尴尬的表情,郭驰突然不忍看见她这副模样,转过脸去看墙上相框里的一张照片。是安安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男人五大三粗,脸上一脸疙瘩肉;安安青春靓丽,光彩照人,看上去,它是屋子里唯一没有受到战火波及的物品。阿曼也注意到了这张照片,她看看照片,再看看安安,觉得照片上的安安和眼前的安安判若两人。安安忽然站上沙发,一把将相框从墙上扯下来,在翻倒的茶几角上砸碎,抽出照片,一下一下地撕。阿曼慌了,抱住安安的肩膀说:“妹子,你有什么心事只管跟我说,憋在心里难受啊。”安安眼里泛着泪光,她看看阿曼,又看看郭驰,说:“嫂子,您别问了,是我瞎了眼睛,自作自受,您别替我心疼,不值得。”阿曼一下子觉得有些没趣。安安像是发觉了阿曼的情绪变化,说:“他晚上可能要回来,我们请您和郭老师一起去外面吃个饭吧。”阿曼赶紧摆手说:“不了不了,我们晚上还有事,这会儿也该回去了。”安安说:“那好吧。真的很谢谢嫂子关心。”郭驰和阿曼一前一后出门,走到门边,阿曼才发现门后的地上躺着两本书。她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来,是郭驰的两本小说集:《你不知道路往哪边走》和《春天万物流传》。阿曼朝门外探出身子,看见郭驰已经进了自家房门。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转身对安安说:“妹子,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阿曼的声音很轻,语调充满神秘,不等安安接话,阿曼接着说:“这间屋子以前死过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警察来查过,一栋楼的人都知道。管理员一直叫我们不要说出去,我看你人不错,不忍心瞒你。你自己知道就好,别往心里去,也千万别到外面讲。”安安听得脸色发白,阿曼几乎能听到她的牙齿打颤的声音,“啊,原来是凶宅!难怪我有时听到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叫……”阿曼说:“我先回去忙,有事一定过来叫我啊。”

安安要搬家的消息来得有些突然。那天上午郭驰在家里看书,阿曼从外面回来,欢天喜地地告诉他,安安要搬走了,有些家具不打算要,让他们去她家看看,有合适的话尽管拿回来。阿曼催促郭驰现在就去对门看家具,郭驰问:“她老公在不在?”阿曼说:“没看到,安安说他派了人过来搬家。”郭驰这才跟着阿曼去了。阿曼看中了安安不要的沙发,让郭驰把它搬回家里。郭驰嫌沙发太大占地方,不太想要,但终究架不住阿曼和安安强大的攻势,答应把它弄回去。沙发是实木的,很沉,郭驰和阿曼两个人搬不动,安安也挽起袖子来帮忙。沙发挪开,郭驰惊讶地发现了一只仓鼠。它缩在墙角,全身精瘦,两眼亮晶晶的。安安和阿曼也发现了它。它忽然立起身子,对着安安,用爪子捋了一下胡须,动了动嘴,像是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安安吓得失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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