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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膜与假象(评论)

2019-11-13胡学文

四川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卡帕隔膜达斯

□文/胡学文

当代西方文学,移民作品因其风格的独树一帜大放异彩。移民文学,这是我命名的,并不准确,偏颇、狭隘。文学就是文学,超越时空、地域,任何划分都是对其魅力和丰富的削减。这样命名,只是为了强调其个性中的文化因素。拉什迪、奈保尔、石黑一雄是移民文学的代表作家,他们均有多重文化背景。奈保尔、石黑一雄均斩获诺贝尔文学奖,拉什迪没有获得这个奖项,恐怕未来也没有可能,但其文学成就,比起诺奖作家毫不逊色。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浅见,我喜欢老拉的作品。书柜里的书,唯有拉什迪的作品是打印的,明知盗版还是高价购买了。

相比“三雄”,美国女作家裘帕·拉希莉名气没那么响,是后起之秀,但其文学成就,特别是短篇小说,令人惊讶和敬佩。先后获得普利策小说奖、新英格兰笔会/海明威奖、《纽约客》杂志年度新人奖、美国艺术与文学学院艾迪森·麦特卡夫奖。她出版的第一部小说集《疾病解说者》被《纽约时报》《旧金山时报》等数家报纸评为2000年度最佳图书奖,等等。她生于1967年,与我同年,我没有和她比较的意思,只是说,因为同年,读其作品感觉很亲近。

裘帕·拉希莉是印裔,她生于英国伦敦,幼年随父母迁居美国罗得岛州。和父辈不同,她的教育和文化背景是纯西方的,是标准的“移二代”。严格地说,她算不上移民。母土文化没有濡染她,于她更多是想象,是从父母身上窥视和观望。也正是这样,形成了“移二代”独特的文化版块,既稳固又游离,既有现实之痛,又有虚幻之美。这些特征,亦反应在裘帕·拉希莉的小说中。她笔下的人物对异域有着近乎失态的嗜好和执着。

我第一次读裘帕·拉希莉的小说是在《世界文学》上,小说名叫《不适之地》。精巧的结构,舒缓的叙述,明净的语言,立时就吸引了我。后来我买了她的小说集《疾病解说者》,之后又买了《不适之地》。

《疾病解说者》是裘帕·拉希莉早期的作品,篇幅不长,故事也简单。叙述年轻的达斯夫妇带着三个孩子去印度旅游,卡帕西先生既是司机也是导游,同时他还是医患翻译。故事只限于路途之中。一切波澜不惊,对话,回忆,争吵,普通而且日常。平静地展开,平静地结束。

达斯夫妇与卡帕西互相打量,互相凝视,当然不是为了寻找彼此的共性,而是发现彼此的不同,那是不同文化的碰撞。

在卡帕西的理念中,达斯夫妇简直是异类。比如,在谁带孩子去厕所的事上,两人争执了好半天,直到达斯先生提醒达斯太太,昨晚是他给女孩洗的澡,达斯太太才终于妥协。显然,她心里不痛快,去厕所的路上,她都没牵小女孩的手。他们是印度人,打扮得倒像老外,礼节也是如此。卡帕西向他们合掌致意,而达斯先生却是美国佬那一套,上前使劲握手,捏得他手臂都疼了。当然还有很多,达斯先生和小女儿说话直呼其名,做母亲的买了爆米花却不分给大家吃,等等。依卡帕西的标准,达斯夫妇冷漠、自私,没有责任感,没有为人父母的影子。

达斯夫妇对卡帕西更是不屑一顾。卡帕西只是司机和导游,打招呼时,达斯太太只是略略动了动一边嘴角,是的。一边。她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不只是他的身份,还因他生活的国度。在卡帕西面前,达斯夫妇有十足的优越感,甚至有些傲慢。我和蜜娜都是在美国出生的,达斯先生如此宣告。

如果只是双方的文化隔膜,小说或显单薄。在各自的生活中,隔膜就像饭桌上的菜一样平常。

比如卡帕西先生,他的人生很失败。年轻时他怀揣梦想,但一个个破灭了。随着儿子的去世,他和妻子的关系日渐冷淡,横在夫妻间的不仅有贫困,还有疏离。他回到家中,妻子把饭菜端给他,都是一言不发,令他窒息。有意味的是卡帕西先生的职业,病人与医生存在语言障碍,他从中翻译,所谓的疾病解说者。隔膜无处不在。

比如达斯夫妇,虽不完全是同床异梦,却彼此封闭着心灵。达斯太太郁积了多年的苦痛,达斯不知不懂,自然没有任何抚慰,连她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他都浑然不察。达斯太太因此变得绝望,常有毁坏一切的冲动,她的冷漠也与此有关。

隔膜是人类的病症。小说写到这里,只是完成了第一步,是“检查与诊断”,尚需“治疗”。故事的草地上生长出瑰丽的花朵,那才是小说。

卡帕西先生与达斯太太,两个怀着各自苦痛的人,两个彼此没有好感的人,困偶尔的交流发现了对方的“特别”,忽然变得亲近,生出无尽的渴望与想象。

缘起卡帕西先生的职业,为患者翻译病症,那不过是卡帕西先生作为一个失败者无奈的选择,但达斯太太突然产生了兴趣,认为那是浪漫的。她一路冷淡,此时对卡帕西先生产生了好感,问他要不要来块口香糖,要求他讲讲他的工作,随着他的讲述,她对他越来越热情。她讲述自己婚姻的不幸,讲述自己和他人的偷情,还要了卡帕西先生的地址,显然准备长期交往下去。她对他的亲近,是觉得他能理解她,因为他是医生与患者之间沟通的纽带和桥梁,最能体味病人的痛苦,自然,她希望他彻底治愈她,让她从狂躁和痛苦中解脱。

卡帕西先生受宠若惊,她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是对智慧和知识的挑战,他的老婆绝无这样的见识。特别是她所言的浪漫,令他回味和陶醉。他突然在意起自己的形象,也留意起达斯太太。“除了她的脸,他的眼光还溜过她双乳之间的草莓和颈根处那美妙的深色凹处”。一切变得暧昧起来。卡帕西先生对他和达斯太太的交往,渴望至极,尽情想象。在他灰暗的人生中,那无疑是上苍赐予的美味蛋糕。在美妙的时刻,卡帕西先生相信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努力都将有所回报,他甚至认为他们的通讯将圆他的梦想,成为两个国家之间传译者的梦想。

但是,呵呵,小说家的看家本领来了。本质上讲,小说家是残忍的,其职业不是圆梦,而是将梦想肢解。

卡帕西先生终于明白达斯太太对他的倾诉不是对他有好感,而是因为他的职业,她盼着他能让她感觉舒适些。其实就是渴望他的治疗。无疑,这对卡帕西先生是巨大的打击,他觉得受了污辱。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帮她,结果反触怒了她。达斯太太也明白了让卡帕西“治疗”是无望的,她立刻封闭了自己,变得和先前一样冷漠。

一切都是假象,于她如此,于他同样。隔膜未能消除,反更深更厚。写有地址的纸片被达斯太太随风飘逝。当然飘走的不只是纸片,还有她和他的梦幻。达斯太太仍旧痛苦,或更痛苦,而卡帕西先生仍将作为失败者为患者解说。

小说的故事极其简单,但空间却足够开阔。结束又是开始,余香缭绕,让人想起周遭的世界。我想,这就是优秀小说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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