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契尼歌剧《西部女郎》浅谈

⊙ 文/李少璐

金钱是人类最原始的驱动力之一，在人类寻找财富的历史中，有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节点——十九世纪美国加利福尼亚地区的淘金热。那时候的美国似乎遍地是黄金，大家在河流、山谷的小溪里打捞金砂，用最原始的方法寻找黄金。这种无门槛的财富积累方式让所有人变得狂热，他们夜以继日地在矿山中穿梭，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打捞黄金的动作。白日的矿山安静得只剩下沙石与河水摩擦的声音，没有人交谈，生怕有人抢了自己刚发现的有金矿痕迹的地盘。而当夜晚来临，所有的生命似乎都被重新注入了灵魂，他们在矿山的酒吧里用酒精与关于财富的梦想装饰着夜空，他们讨论着美酒、美人和关于金钱的梦。普契尼的歌剧《西部女郎》中描述的，便是发生在这个为金钱而疯狂的年代的爱情故事。

故事发生在加利福尼亚金矿旁边的一个名叫波尔卡的酒吧，波尔卡的主人是一位性格豪迈、聪明伶俐并且善赌好射击的美丽妙龄女子——米妮。每当夜晚来临，所有的淘金者和矿工便会来到这里，尽情饮酒、欢歌，消磨在矿山中充满无尽等待与期盼的时光。在波尔卡酒吧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谁也不能动美丽的老板娘，否则就会被众人处以死刑。这个故事中有两位英俊的男主角，一个是管理着矿山的警长兰斯，一个是外来的强盗首领马瑞斯。警长兰斯暗恋米妮已久，但迟迟得不到回应。他向米妮求婚遭到了拒绝，米妮说她喜欢的人还没出现，如果他的身影来到面前，她一定会立刻发觉。

果然，当装扮成其他人的强盗首领马瑞斯出现在波尔卡的门前时，米妮迅速陷入爱河。他们对彼此一见钟情，并在酒馆里对视着开始了热烈的“爱的二重唱”，互相吐露对对方的心动与爱慕。警长兰斯揭穿了马瑞斯的强盗首领身份后，马瑞斯向米妮诉说，六个月前父亲去世，自己不得已才成为强盗首领，但这神奇的一见钟情让自己觉醒，他请求米妮的原谅，并向她描述两人未来的新生活。米妮伤心地把马瑞斯推出了门，但最终还是选择原谅了他。就像其他描绘美国西部牛仔的电影那般，米妮用不一般的赌局手段赢了警长兰斯，并躲过了警队的追捕，与马瑞斯一起逃到了美国的其他州，过上了恩爱幸福的新生活。

《西部女郎》是一九一〇年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创作的一部与美国相关的三幕歌剧。一九〇七年一月，美国剧院邀请普契尼与家人一起访问美国，并参加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举办的“普契尼音乐节”。这时，普契尼已经是意大利家喻户晓的歌剧作家，当时的意大利音乐界与美国“新大陆”接触频繁，普契尼的歌剧作品与合唱作品在美国也备受推崇。普契尼在这次的访问期间体验了美式生活，并观看了贝拉斯科的话剧《西部女郎》。作为一个大名鼎鼎的歌剧作家，普契尼熟知不同国家观众的喜好，知道哪种题材与时代背景能够让观众产生共鸣。《西部女郎》这部话剧作品让普契尼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敏感地挖掘出这部以十九世纪美国中下层人民淘金热为题材的作品的现实意义，并立刻开始与美国剧院合作，着手将这部话剧改编成歌剧。三年后，歌剧《西部女郎》在美国纽约大都会歌剧院首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受到了美国观众热烈地追捧。这部歌剧是迄今为止唯一一部描写加利福尼亚淘金热的大歌剧，两位恋人骑着马向落日余晖走去的镜头深深地打动了美国观众。

然而为了迎合美国观众的喜好，普契尼将这部歌剧的结局设计成了美国式“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让这部歌剧在戏剧冲突方面削减了不少魅力，这也直接导致了后来这部歌剧在全球范围内上演的次数明显少于普契尼的其他几部经典歌剧。在中国，直到二〇一九年国家大剧院才为观众们制作、呈现这部歌剧，在此之前，很多中国观众甚至不知道这部歌剧是谁的作品，而普契尼的其他作品，诸如《图兰朵》《托斯卡》和《蝴蝶夫人》，都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受到中国观众的欢迎和追捧。

普契尼是十九世纪末真实主义歌剧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在普契尼生活的时代，歌剧早已并非贵族专享，中产阶级成为歌剧观众的主力，他们更愿意看到与自己身份和地位相符合，甚至低于自己身份的人物出现在舞台或者银幕上，这样的人物能让他们产生共鸣，或者生发出怜悯的情绪。在这种背景下，普契尼成功了，他对当时底层生活的描写、对底层人物的刻画在全世界掀起了追捧普契尼歌剧的风潮。普契尼作品中天然的意大利式优美旋律，更让他成为一个跨越国界的神奇象征。而普契尼习惯的“用抒情来达到音乐的高潮”的作曲手段，也被誉为“普契尼式旋律”。

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欧洲古典音乐的创作从浪漫时期跨越到现代时期，战争让富足的欧洲贵族失去了奢侈的宫廷生活，一下子变成了穷光蛋。而反映在音乐上，则是浪漫的有调性“沙龙音乐”发展为无调性、十二音音乐。《三首钢琴曲》便是勋伯格创作于一九〇八的第一部完整的无调性音乐作品（勋伯格是十二音序列音乐的开山鼻祖）。普契尼这时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氛围，他提到当时的欧洲音乐创作时曾如此评价：“他们喜欢并追逐毫无意义、缺乏逻辑的音乐。没有人再重视旋律的创作，即使创作了旋律，也只是俗套而已。人们认为交响乐应该在歌剧中占支配地位。我则恰恰相反，这些观点正意味着歌剧的终结。”

在普契尼的笔下，一切音乐都是为了衬托人声和旋律的，他的音乐具有世界性、通俗性，又不失意大利式的优美。普契尼的歌剧结构简洁明了，不拖泥带水，有极强的感染力，而交响乐队的使用将环境背景、人物心理与声乐融为一体，细腻而优美。普契尼喜欢并且经常使用许多不同国家当地的音乐语言去搭建与当地观众的共鸣桥梁，比如在歌剧《西部女郎》中，普契尼就使用了黑人拉格泰姆音乐、印第安音乐和加利福尼亚民歌等元素，这些当地的音乐色彩把美国西部的氛围渲染得十分浓烈。又比如在歌剧《蝴蝶夫人》中，普契尼就使用了美国国歌和日本民谣《樱花》等富有各自国家特色的音乐元素；《图兰朵》中中国地方民歌《茉莉花》的使用也让中国的观众迅速地对这位来自欧洲的作曲家产生了好感。

我有朋友曾笑说，在欣赏普契尼歌剧的时候，有一种在世界各国游览的奇妙感受。这些经典艺术作品的诞生，都得益于十九世纪全球科技与交通工具的发展，这让各国间的文化艺术交流更加频繁。

普契尼是继威尔第之后的意大利歌剧界最伟大的歌剧作曲家，他的十二部歌剧和其他合唱作品，奠定了他在歌剧发展史上的崇高地位。这位出生在意大利托斯卡纳卢卡音乐世家的青年，引领了全世界范围内年轻作曲家们的创作风潮，大批以各地乡村生活为题材，具有新的演唱风格的真实主义作品在这一时期涌现出来。但正如普契尼自己预言的那样，二十世纪科技的发展、各种表演形式的兴盛与观众阶层的多样化终究使普契尼成为这个世纪最后一位伟大的歌剧作曲家，他的逝世结束了真正的大歌剧时代。——自普契尼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在歌剧作曲方面在全世界范围内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在《西部女郎》这部杰出的作品中，有一首非常好听的男高音咏叹调《请让她相信》，这段朴实无华的咏叹调是男高音必唱的经典曲目。它是在歌剧第三幕马瑞斯被众人抓住，马上要被执行绞刑时唱的一段咏叹调。他向众人请求说，自己不害怕死亡，但请求大家不要让女主角米妮知道自己被绞死。他希望自己能永远留在米妮的心中，让她以为他还活在世上。

这首临死之前的爱情独白朴实而动人，男主人公对着长夜将自己的情感通过歌声释放出来，简单朴素的语言中充满了对爱人的不舍与留恋。歌词是这样的：“让她相信我重新得到自由，在遥远的地方过着新的生活！让她等待我的归来，日子一天天过去，米妮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鲜花，米妮她多么爱我，她那样善良！她是我生命中唯一的鲜花！”与威尔第浪漫又奢华的歌词相比，这些歌词直白而朴素，但也更加易于理解。普契尼将一种普世的大爱——“世间没有什么事和什么人是不可原谅的”贯穿了整部歌剧。

在普契尼的时代，西进运动和淘金热让美国各地人民跨越了高山与河流去寻找一个未知的财富之梦。就像当下的全球经济故事一般，人们向往着高楼大厦和拥挤的金融交易市场，抢夺着关于未来的梦，而谁会是这场疯狂财富梦的最后赢家，那位美丽的西部女郎将与谁一起微笑对望，执手走向夕阳，也将成为这个时代关于诗歌与远方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