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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川的兵团之旅

2019-11-13周海鸥

绿洲 2019年1期
关键词:军垦兵团农场

周海鸥

上世纪60年代为反映新疆兵团屯垦戍边伟大成就的艺术纪录片《军垦战歌》创作的解说词,曾经鼓舞和激励了数以万计的内地城市支边知识青年来到新疆兵团,将他们的青春献给祖国边疆的建设。词作者就是郭小川。

郭小川是我国文学界的一名“战士与诗人”。作为一名永不停止战斗的战士,他以毕生的精力热情歌颂火热的革命斗争、讴歌前进的时代步伐;作为一位富有才华的诗人,他以壮丽波澜的笔触展现出壮阔多姿的时代画卷、敏锐深湛的主题思想。

郭小川与新疆兵团结缘,最早可以追溯到抗日战争初期。1937年9月,抗日烽火已燃遍华北平原,郭小川等一批青年学生怀着一腔爱国之心在八路军驻晋办事处报名参军,被分配到120师359旅。从1937年9月到1941年初的3年多时间里,郭小川一直工作、战斗在359旅。他先在旅部“奋斗剧社”工作,后调往宣传科任宣传干事、政治教员,再调司令部任机要秘书,在王震旅长的直接领导下工作。1941年1月,郭小川经部队领导批准调到延安,先后在延安马列学院、中央研究院文艺研究室和中央党校学习。1945年之后,郭小川开始走上革命干部、文化战士的生涯,他用豪迈奔放的政治抒情诗投入火热的斗争,成为国内很有影响力的著名诗人。

郭小川曾经战斗、工作过的八路军120师359旅,则在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无数战斗风雨后,于1949年1月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一兵团第二军步兵第五师。1949年11月,步兵第五师在一兵团司令员王震将军的率领下“凯歌进新疆”,驻守阿克苏、和田地区。1954年10月,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当年这支“又战斗来又生产,三五九旅是模范”的英雄部队被改编成为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这个师先后开发沙井子、塔里木垦区,建设南疆重镇阿拉尔,为维护南疆地区的安全稳定和经济文化繁荣立下了汗马功劳。

1962年10月,时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副书记、秘书长的郭小川从中国作家协会调到人民日报社当了一名特约记者。和《人民日报》普通记者不同的是,郭小川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自由地到全国各地采访报道,深入实际生活,做他想做的事,写他想写的诗。1963年7月,受359旅老领导、农垦部部长王震的邀请,郭小川和妻子杜惠以及诗人贺敬之、柯岩夫妇等一起到新疆进行了为期半年的参观、访问,并重点考察了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以下简称‘新疆兵团’)。

来新疆之前,郭小川曾随同王震部长先后赴东北林区和北大荒垦区考察,随后,王震又带他南下福州、泉州、厦门、漳州。这期间,郭小川还专门深入上海警备区南京路上好八连,采访他们的先进事迹。他跟着老领导走南闯北,大大开阔了视野,处处感受到广大工农兵群众战天斗地、建设社会主义的高涨热情。劳动人民火热的战斗生活,让他激情满怀,大大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能够来新疆和兵团参观访问,郭小川的心情是激动而兴奋的。因为郭小川知道,在新疆有一支“王胡子”领导的部队——新疆兵团,这支全国最大的农垦部队中有一支劲旅,曾经是自己当年战斗、工作过的部队,那里有很多自己的老战友、老熟人。行前一个月,郭小川在写给妻子的信中说,他希望在新疆“采取记者的方式活动”,每到一个地方待上一两个月,“跑一些地方,争取为生产兵团写一本书(长篇通讯)……”新疆兵团之旅让郭小川充满了期待。

初到新疆兵团

作为一位文化功底深厚的诗人,在第一次西出阳关远赴边塞的时候,那首著名的古曲《阳关三叠》想必会不断萦绕在郭小川的耳边:“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因此,他此次边陲西行创作的第一首诗就命名为《西出阳关》。

他在诗中开始用一种极其压抑、沉重的笔调描述了古人远行西域的忧郁与惆怅:

声声咽哟,声声紧,风砂好像还在怨恨西行的人;

重重山哟,重重云,阳关好像有意不开门。

莫提起呀——周穆王、汉使臣……,他们怎会是边风塞曲的真知音!

莫提起呀——唐诗人、清配军……,他们岂肯与天涯地角共一心!

很快,郭小川在诗中本能地显露出他的“战士本色”,一扫之前的沉郁:

何必“劝君更尽一杯酒”!再会吧,乡亲!哪里的好酒不芬芳?

什么“西出阳关无故人”!再会吧,乡亲!哪里不一样度过战斗的青春?

对照古人的《阳关三叠》,这里已经看不到丝毫的伤感离别之情,而是豪情洋溢,壮志满怀,表现出革命战士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意志和决心。坐在一路西行的列车上,郭小川望着窗外满目葱绿的原野逐渐变成灰黄色的荒漠、戈壁,他内心并没有一丝的凄凉悲苦,不仅仅是由于妻子杜惠相伴随行,也不仅仅是因为有好朋友贺敬之夫妇一路上谈文、谈诗、插科打诨,甚至也不仅仅因为和同车上一批赴南疆塔里木支边的上海知识青年开心地聊天。最重要的是,他期盼着在那片辽阔而神秘的土地上,去和他的“故人”相会。

什么“劝君更尽一杯酒”!这样的苦酒可以把它还给古人了。什么“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诗句可以把它深埋在荒沙里了。因为在新疆、在兵团,解放大西北的英雄、屯垦天山下的功臣中就有他的老部队、老战友。作为一名老兵,几十年之后有机会来到自己当年战斗过现在又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奋战的集体中,一种格外亲切、格外欣喜的感情从心底喷涌出的诗句,就越发深沉、越发感人:

延河的好水哟,南泥湾的肥田,你们何时移到天山?

雁门的豪气哟,五台山的烽烟,你们为何又在建设边疆时重现?

不用介绍呀,不用寒暄,听见呼吸声就知道你过去在哪团;

不用施礼呀,不用祝福,让我们同在天山南北再战它一百年。

不久以后的事实证明,郭小川的这种感觉是对的。郭小川一行到新疆,就强烈感受到“故人”的真挚热情,以及来自新疆各界人士的热烈欢迎和盛情招待:

7月31日下午,郭小川一行抵达乌鲁木齐火车站,当年359旅老战友、时任新疆兵团副参谋长陈实带着兵团宣传部副部长姚文、杜烽等干部到车站热情迎接。并陪着“客人们”到兵团红山浴池沐浴,洗去旅途上的征尘。

郭小川当年的老领导,原359旅副政委、时任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兵团第一政委王恩茂和原359旅政治处教育股长、时任自治区党委统战部副部长冯达热情款待了他,并一起陪同郭小川游览乌鲁木齐市南山。在那里,还和自治区主席赛福鼎等少数民族同志一起吃了手抓羊肉。

当年的老战友,原359旅719团团长、时任兵团副政委的张仲瀚更是专门把郭小川夫妇安置在昆仑宾馆,然后隔三岔五找郭小川叙旧、聊天、谈京剧,谈新疆兵团的历史与发展。还陪同郭小川、贺敬之游览天池风景区,美不胜收的湖光山色让诗人们为之陶醉。

陶峙岳司令员也经常约请郭小川吃饭、聊天、谈话,给郭小川介绍新疆兵团的工业交通、农业水利以及兵团各师、农场的基本情况。

看望、拜访郭小川的故友、新朋络绎不绝:老战友、原359旅717团参谋长、新疆军区副政委左齐来了,延安马列学院的老同学、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富文来了,农八师副师长王朗超来了,《新疆日报》编辑部主任夏景凡来了,新疆军区作家赵宗之来了,新疆文联作家王玉胡来了,维吾尔族诗人、翻译家克里木·霍加来了,兵团青年作家李幼容、安静来了……

郭小川、贺敬之这两位国内著名诗人、《人民日报》著名记者的到来,自然轰动了自治区首府各界,新疆和兵团宣传媒体、文学艺术界的同行们更是频繁邀请两位诗人举办报告会、座谈会。

在乌鲁木齐期间,郭小川还先后参观了新疆解放之初,驻疆人民解放军依靠自筹资金、艰苦奋斗创建起来的新疆七一纺织厂和八一钢铁厂。经过十三年的发展,这两个工厂已经成为支撑新疆经济发展的重要工业企业。

访问农八师石河子垦区

兵团的垦区和军垦农场强烈地吸引着郭小川。1963年初秋,郭小川夫妇和贺敬之夫妇来到兵团第一座军垦新城、农八师师部驻地——石河子访问。

这是一座由359旅老旅长王震将军亲自选址,由军人设计规划,军人在戈壁滩上建造而成的城市。石河子的初秋,秋高气爽,蓝天无云,宽阔的街道两侧如哨兵般挺直肃立的白杨树上叶子绿中透着些金黄,在下午阳光的映衬下,树木、花草、房屋、行人,一切都显得暖暖的。诗人们徜徉在石河子新城的林荫道上,不由地感慨:兵团的军垦战士在短短十二三年时间,怎么就把一个大红柳滩变成了一座如此美丽而年轻的城市?

在石河子,郭小川又一次感受到“西出阳关有故人”,他欣喜地遇见了两位延安时期的老朋友。一位是著名诗人艾青,另一位是著名记者、时任农八师石河子总场副场长的李千峰。艾青和李千峰的共同之处是,他们都是在农垦部部长王震的保护下从政治漩涡中解脱出来的。艾青被送到新疆兵团农八师师部,享受副师级待遇;李千峰被送到农八师石河子总场,担任副团职领导干部。

农八师党委的领导对郭小川、贺敬之两位诗人的来访也表示了热情的欢迎。师政委鱼正东、副政委刘丙正还非常贴心地邀请艾青、高瑛夫妇和李千峰、姚文(李千峰的妻子,时任新疆兵团宣传部副部长,随同郭小川一行一起从乌鲁木齐来到石河子)夫妇专门陪同郭小川、杜惠夫妇和贺敬之、柯岩夫妇,由农八师宣教科科长任友志带着到莫索湾垦区整整活动了7天。初秋时节,农场已经是气候宜人,瓜果飘香,一片丰收景象。这四对夫妇一路上谈笑风生,每到一地,不是拍照留影就是吟诗作赋。还饱餐了农场的小籽西瓜、无核葡萄,心情愉快极了!

在石河子访问期间,农八师政委鱼正东于9月4日下午专门会见了郭小川一行,向他们介绍了新疆和平解放初期党对起义部队的政治教育、思想改造情况,在苏联专家的帮助下大力发展棉花种植生产技术的情况,还介绍了1956年河南支边青壮年对农八师农业生产做出的重要贡献。

给绿洲织出美丽花纹

9月中旬,郭小川、贺敬之一行来到农七师,在这里他们又遇到了自己的“故人”——359旅老战士、农七师政委史骥。郭小川和史骥的相识可以追溯到1938年4月24日,那一天时任359旅政治部宣传科长王恩茂和干事郭小川(当时名叫郭苏)来看望刚从八路军驻晋办事处学兵大队毕业分配到旅部的史骥和十几名学员。随后史骥在359旅奋斗剧社、359旅719团宣传队等单位工作中,不断得到郭小川的指导和帮助,他们在后来的工作和战斗中结下了真挚的友情。如今,这两位战争时期的战友又在西北边陲的军垦农场相逢,怎不叫诗人激动万分?

刚出阳关,老远不见亲人面;

出了阳关往前走,就同生人结下生死缘;

背朝阳关再西进,又见二十年前的故人创建好江山。

——《西出阳关》

郭小川来到农七师车排子垦区的二十团农场(今第七师123团)访问。农场内宽阔的公路,葱茏的林带,条田里金黄的玉米,雪白的棉花,果园里殷红的苹果,水灵灵的葡萄,更有热情好客的军垦人,都给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西出阳关》这首诗中,他为二十团农场的军垦战士通过辛勤劳动将戈壁荒原变为绿洲而赞叹:

渠道网哟,如条条白锦,给绿洲织上了好看的花纹;

坎儿井哟,如颗颗银针,把荒野缝成了暖人的被衾。

……

在二十团农场,曾在这个团场担任了10年政委、1963年6月刚调任农七师副政委兼兵团第七农校校长的杨新三会见了郭小川。杨副政委向他介绍了原国民党军179旅533团参加新疆和平起义后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2兵团步兵25师74团(农七师二十团的前身),在起义之初面临着官兵思想混乱等复杂局面。开展大生产运动之后,这个团在开发小拐垦区、车排子垦区时又面临着生产条件、生活条件都极为艰苦的恶劣环境,但是在党派到团、营、连各级政工干部的身体力行的模范带动下,战士们很快战胜了困难,1950年当年达到生产自给八个月。后来在王震司令员的关心下,苏联专家迪托夫在1953年为74团按照正规机械化农场的标准做出规划,制定了条田、渠田、栽树等技术规范,为栽培种植优质棉花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杨副政委还告诉郭小川这样一件事:1952年春天,驻扎在乌苏县车排子河西的74团一营四连帮助哈萨克族农牧民毛丹组织起了乌苏县第一个互助组,时任一营教导员的杨新三代表团党委亲自去祝贺,还赠送给互助组苏制洋犁、之字耙和小麦、玉米、棉花等优质良种,并派该连四班班长王三孝担任生产顾问。从此以后,车排子乡一带农民的生产工作和群众工作都顺利打开了局面。

郭小川听完杨新三副政委的介绍后,对这个民族团结的典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深入到当时的乌苏县东风人民公社河西大队(今乌苏市车排子镇)采访,在哈萨克族农牧民毛丹的房子里,诗人收集了很多兵地团结互助的生动故事。郭小川后来在自己的文章《伊犁秋色》中记述了这些故事:

“河西大队与二十团农场真是亲如家人,事事互相支援。1951年,部队冒着风雪严寒来到这一带,当地的维族、哈族、回族群众,马上腾出房子给他们居住,给他们带路去勘察荒地,指导他们耕种,借给他们牛、马和种子。而他们正在繁忙的执行开荒任务的时候,农民使用的渠道忽然出现淤塞不能通水,于是部队派连长杜文龙同志带领全连战士苦战八天,完成了五千米渠道的疏通工程。1952年,部队开垦的土地上获得了丰收。这次丰收,使农民体会到集体力量的伟大和解放军艰苦卓绝的革命精神。当年,在党和政府领导下,成立了以毛丹为首的互助组。他们学习解放军的热情实在不可抑制,在犁地中,竟一下子累死两匹马、一峰骆驼。解放军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后,马上给他们送去了洋犁、马拉播种机和种子,派去了技术人员。于是,他们这一年也同解放军一样获得了丰收。1953年,二十团农场在河东种棉花,河西的毛丹互助组却认为河西不能种棉花。农场的同志就帮助他们选了一亩半地,播下棉花,并且教给他们一整套管理技术,在棉花生长期间又进行具体帮助。结果,棉花丰收了,每亩收了375斤,从此,河西也就年年种棉花。

从1954年以后,二十团农场更派出技术、医务干部常年驻社,帮助工作。十多年来,二十团农场给予河西大队的支援,正如社员所说:‘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数不清。’为大队开办的植棉、灌水、植物保护、核算、记工、农具等培训班,不下十余次,培训的人员有一百名以上……”

郭小川通过二十团农场和河西大队真情相待、互助支援的这些感人事例,深切地体会到:军垦农场与地方各族人民的互相支援、互相学习促进了各民族的团结。反过来,民族团结又促进了各族人民经济、文化的繁荣和兵团事业的发展。

繁华而壮丽的伊犁风光

郭小川结束了在农七师的采访后,于9月下旬来到了伊犁垦区(妻子杜惠这时因身体患病已经回到乌鲁木齐市住院治疗)。他的足迹从巩乃斯河畔的农四师十二团农场(今第四师71团)到霍城边境的农四师可克达拉农场(今第四师64团),所到之处,他陶醉于伊犁垦区迷人的秋色、收获的季节里。

郭小川一行来到新源县,访问了以小麦和玉米高产著名的十二团农场。在这个农场,郭小川用诗一样的语言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切:无论到哪里,都有一片五彩缤纷的景色呈现在面前。各个大块小块的土地上,冬麦已经伸出鲜绿鲜绿的小苗,一片麦地犹如一泓湖水,既柔和又丰满,冬麦地的旁边,未收割的金黄色的苞谷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已经收割过的苞谷地上,“东方红”拖拉机或马拉犁正在紧张操作,棕黑色新土像波浪一样在犁铧下飞翻滚动。在村落的外围,在林带的内侧,常常出现宽阔平坦的场院,那里,苞谷粒已堆得犹如金山,谷草已垛得如同楼阁,人们却还在热热闹闹地扬场、脱粒,风车和脱粒机在那里轧轧地响……一幅幅充满劳动热忱和丰收喜悦的场景,在一位充满真诚热情和战斗激情的诗人心里,无疑是激起了极大的共鸣。在郭小川看来,像这样规模巨大、生产先进、发展迅速、风光壮丽的国营农场是世界少有的。“它曾经并且将要使所有的参观者叹为观止!(郭小川《伊犁秋色》)”

可克达拉农场少数民族成员占87%,农场干部职工由13个民族组成。1959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曾在这里拍摄了反映新疆兵团屯垦戍边生活的纪录片《绿色的原野》。郭小川来到可克达拉农场的时候,不仅看到军垦战士们通过忘我的社会主义劳动热情早已让“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他还听到了发生在这个农场一件“感天动地”的事迹:1961年6月15日,可克达拉农场11连职工宋乱气回家吃饭经过畜牧队时,听到二道河子方向传来一个哈萨克族孩子呼救声,他立刻赶到河边跳入水中,抱起溺水的孩子奋力向岸边推拥,由于水深泥厚又有旋涡,几次推不动,最后他用尽平生的力气,终于将孩子推到岸边,被闻讯赶来的人们救上来。这时的宋乱气早已精疲力竭,沉入了水底。年仅25岁的宋乱气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郭小川了解到,这个哈萨克族孩子名叫居马西,已经在可克达拉农场子弟学校学习。人们为了纪念这位舍己救人的烈士,在子弟学校附近立了一座纪念碑。这个纪念碑被当做民族团结的象征,“在新垦的土地上和各民族的人们的心中矗立着(郭小川《伊犁秋色》)”。

宋乱气烈士的事迹让郭小川感动不已,同时也让他陷入了思考:各民族的紧密团结,到底与各项社会主义事业的迅速发展和农牧业的连年丰收有着怎样的关系?通过采访,郭小川从伊犁州领导那里得到了答案:“生产建设兵团开垦的都是大面积的荒原,如果他们不开垦,谁有力量去开垦?他们在这里生产建设,不但不会加重人民的负担,而且还给国家、给城市提供了大量的商品粮,减轻了人民负担。伊犁州范围内的兵团垦区,在几年前还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除了芨芨草、梭梭柴、红柳之外什么都不长。现在呢,在兵团国营农场到处是长长的、高高的、整齐的林带,林带里是几百亩一块的长方格条田,不但棉花、苞谷长得茂盛,条田里就连一根杂草都看不见。兵团国营农场始终如一地保持和发扬了‘南泥湾’的艰苦奋斗、奋发图强、为人民做好事的传统。他们对当地人民有伟大的示范和影响作用,人们不仅从他们那里看到伟大的将来,而且在许多方面都可以找到自己学习的榜样。”

一番话让郭小川不禁想起农七师二十团农场和乌苏县东风公社河西大队团结互助的动人故事。这一切让郭小川真切地感受到,在伊犁看到这些繁华而又壮丽的秋色,既是民族团结的标志,丰收的标志,也是各民族共同发展、共同繁荣的标志。“多民族而又统一于祖国的大家庭之中,丰富多彩而又和谐一致,艰苦奋斗而又丰收。”(郭小川《伊犁秋色》)——伊犁垦区之行给郭小川的散文带来一种生动的、革命辩证的哲学思维。

秋末冬初南疆行

1963年10月中旬,在北疆已经是秋末冬初,郭小川开始了南疆之行。他到南疆的第一站,就是到农一师“寻根问祖”。359旅——农一师,诗人对这个曾经把自己领上革命征途的老部队,对这个曾经为之战斗、挥洒过青春血汗的老部队,始终怀有一种赤诚的、真挚的情感。因为是359旅这座革命熔炉,把郭小川从一名年青的、才华初显的爱国学生锻造成一名意志坚定、富有文艺才干的革命战士。因此,来到农一师让郭小川有一种远归的儿子即将见到生身母亲般的强烈期待,也有一种成才的学生即将见到自己开蒙的师傅那种“近乡情怯”:

塔里木哟,相距万里长途;三五九旅哟,一别二十寒暑;今夜啊,终要与你会晤!再憨的儿子,也认识生身的慈母;再笨的徒弟,也认识开蒙的师傅;我这三五九旅的老兵再傻,也认识塔里木。(《夜进塔里木》)

塔里木河是亚洲最大的内陆河。由于河床频繁改道,被称为“无缰之马”。1957年10月,驻屯阿克苏地区的农一师在农垦部王震部长和兵团党委的支持下,会同兵团各师、团支援开发塔里木的2万多人,在塔里木河北岸的阿拉尔建立指挥所,拉开了进军塔里木的序幕。经过三年的艰苦努力,农一师在塔里木河上游两岸共修建渠道3条,长156.5公里,开垦荒地66.79万亩,建成大型农场10个,播种面积25.7万亩,这群由359旅干部战士为领军骨干的拓荒队伍让这片万古荒原上再现了一个更大的“南泥湾”。

郭小川在农一师塔里木垦区参观访问时,所看到的景象早已不是亘古荒漠和“死亡之海”。“高巍巍,如山如谷”的防风林带就像“两行擎天大柱”,“黑压压,龙蟠虎伏”的农业机具如同“一群庞然大物”,收获的粮棉好似“一座座金山,一条条银谷”……

在农一师塔里木垦区参观访问的8天,郭小川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他以勤奋踏实的工作作风,在短短几天内旋风式地先后参观、访问了农一师胜利十五场、胜利十四场、和阿拉尔隔河相望的农一师共青团农场(今一师12团)、被称为“幸福城”的胜利十六场(今一师13团)、地处塔河南总干渠旁边的胜利十七场(今一师15团)、被当地人称为“沙黑力克(汉语意为‘刺窝子’)”的胜利十八场(今一师14团)、上游一场和上游水库(两单位后来合并组建为一师16团)、位于阿克苏河和多浪河冲积三角洲交汇地带的胜利十二场(今一师7团)。他在农一师第二管理处的中心阿拉尔,参观了当时已经拥有大中专学生500多人、教师80多名,开设有六个专业的塔里木农垦大学。

在胜利十五场、十二场,他在上海支边知识青年劳动的条田、修渠清淤的工地,和青年们面对面交流,并观看他们的篮球比赛;在胜利十四场,他来到“冰峰五姑娘”之一的田桂芬拾棉花的棉花地进行采访;在上游一场,他参观了熬甘草膏的生产中队……

他目睹了自己的老部队将塔里木河上游两岸的亘古荒原变成了一个个粮棉满仓的军垦农场的奇迹:现在是抗日战争的年月呢?还是一九六三年的秋末冬初?若是抗日战争的年月,为什么如此富足?若是一九六三年的秋末冬初,我的战友们为什么还青春如故?这是华北战场呢?还是塔里木?若是华北战场,为什么有建设的新图?若是塔里木,为什么还有如此战志弥天的队伍?(《夜进塔里木》)

诗人感佩自己的老部队在新疆屯垦戍边的伟大事业中依然具有的开拓精神和冲天斗志。他叹服青春如故的南泥湾老战士让塔里木旧貌变了新颜,也为朝气蓬勃的新战士不远万里支边参加边疆农业建设而感动。也许只有郭小川能理解和体会到,创造这些奇迹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根植在359旅这支光荣部队新、老战士血脉中的“南泥湾精神”!

由于时间太短,郭小川认为只是“对塔里木垦区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对塔里木有了轮廓的了解”。郭小川本意希望在11月中旬再回塔里木,在那里“蹲上两个月的点”,好好地收集、采访农一师的素材。

没多久,郭小川接到了兵团副政委张仲瀚委托的重要任务——帮助兵团作家邓普修改纪录片《军垦战歌》的电影剧本。郭小川从和田乘飞机返回阿克苏,次日,便与专程从乌鲁木齐赶来的邓普商谈《军垦战歌》的剧本。郭小川带着邓普又一次来到阿拉尔,这次住了半个月。在塔里木垦区农场,他们继续深入农场连队,参加连队职工的晚点名、排节目、剥苞谷皮……

这次采访让郭小川不但深入了解了农场干部职工的生产、生活,还收集到大量英雄模范的事迹。他惊叹这些当年的老红军、老八路、解放战争的战斗英雄们如今在塔里木仍然焕发着革命的青春:红军老战士、农一师胜利十三场场长吴积禅教育塔里木的新一代青年人怎样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红军老战士、兵团“十二面红旗标兵”之一的温玉标开发塔里木时培植的果树已经是桃李满园;兵团特级劳动模范、著名植棉标兵刘学佛在塔里木为国家栽培品质优良的长绒棉;全国战斗英雄杜立海和南泥湾老战士郑昌茂向1963年来到农一师塔里木垦区的上海支边知识青年们传授359旅的光荣传统、南泥湾精神……

郭小川在塔里木采访到的这些先进事迹和珍贵素材,在一年后为八一电影制片拍摄大型彩色纪录片《军垦战歌》撰写的解说词中,都得到了生动、形象的展示。

不到喀什,不知新疆如此源远流长

1963年11月4日,郭小川和贺敬之、柯岩夫妇在农一师政治部副主任马增智(359旅719团老战士)、农一师第四管理处团委副书记马定远的陪同下,从阿克苏出发来到昆仑山脚下的农一师第四管理处(简称“四管处”)喀什垦区。

郭小川一行来到喀什,住在四管处驻喀什办事处(今喀什市人民西路草湖宾馆院内)。5日,他们参观了南疆重镇——古城喀什。喀什地委给他们派出维吾尔族翻译陪同参观、采访。著名的艾提尕尔清真寺、富丽堂皇的香妃墓、喀什古城的小巷、年代久远的高台土屋民居,让郭小川看到了维吾尔族的历史沧桑。行走在喀什热闹、繁荣的商业街,目睹着物资丰富的百货商店、满面红光的行人、精神饱满的农牧民,这一切让郭小川看到了“一个古老民族的希望”。观赏了喀什地区文工团精彩的歌舞、器乐演出,又让郭小川领略了维吾尔族灿烂的民族文化。诗人不禁感慨道:不进天山,不知新疆如此人强马壮;不走南疆,不知新疆如此天高地广;不到喀什,不知新疆如此源远流长……

11月5日上午,四管处收到农一师政委杜宏鉴的电报,电文称“著名诗人郭小川、贺敬之、柯岩三人将于6日来你处参观访问”。诗人即将到来,让处领导欣喜不已,他们立即召集有关人员,布置接待事宜。梁焕清副政委根据采访活动的主题拟定了出行路线。

6日下午,郭小川一行来到四管处处部所在地——草湖。草湖一带原为喀什提督马福兴耗银30万两、历时三年修建而成的别墅庄园,当地人称“马家花园”。后来随着喀什、疏勒一带政局动荡,马家花园最终毁于军阀混战的炮火。1949年12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兵团二军进驻喀什。次年4月1日,二军教导团进驻草湖。在这块荒原上,解放军战士拉动古老的木犁,把希望和种子一起播进了这片土地。这庄严肃穆的军垦第一犁,拓开了人民解放军开发新疆、屯垦戍边的伟大征程,二军政治部摄影员袁国祥同志用相机摄下了这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瞬间。几十年后,源于草湖的“军垦第一犁”形象已经成为象征兵团人艰苦创业的图腾永载史册。

下午5时左右,四管处机关的全体工作人员集合在办公楼前的广场上,排成两列夹道欢迎的纵队,热情迎接客人的到来。当天晚上,在四管处办公楼的会议室里,举行了欢迎诗人们到来的文艺晚会,主宾席上摆满了农场自产的西瓜、甜瓜、苹果、葡萄、蜜桃、核桃等。诗人们一边品尝,一边赞不绝口。柯岩的赞美之词洋溢着一种诗意,她手里提着一串无核葡萄,感叹道:“啊,这多么像一串价值连城的绿色珍珠啊!新疆真是一块到处生长珠宝的宝地!”

第二天一大早,郭小川走访了四管处前进一场园林队,这里的苹果园主要种植黄元帅、黄香蕉、青香蕉等,在当时均属于优良品种。他还到距离场部不远的马家花园城墙遗址探访了一番,这里已经是荒草萋萋,草丛里蛇还比较多。上午,四管处领导向诗人们介绍了自创建农场以来的各项生产发展情况。郭小川感叹道:“你们凭着一片丹心两只手,在戈壁沙漠、芦苇荒滩上开垦出千万亩良田沃土,艰苦创业,白手起家,继承和发扬了南泥湾的光荣传统,给了我们深刻的启示和教育。我要用我的笔把你们的英雄事迹写出来,向全国进行宣传。你们是为伟大的社会主义奠基的一代,你们的功劳是不朽的。”

下午,诗人一行在杜秀全副处长、梁焕清副政委的陪同下,参观了前进一场畜牧队(今三师41团4连)的冬麦地。畜牧队的条田面积较大,十几块条田编着号,棋盘般排列着。田里的麦苗整齐密集,虽然经过了轻微的霜冻,仍然呈现着灰绿颜色,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地毯装饰着这片大地。这里正在开丰产组长会议,应陪同的农场领导邀请,郭小川、贺敬之给大家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鼓舞了连队干部职工生产劳动的士气。

傍晚,郭小川、贺敬之和柯岩三位诗人与农场的文学爱好者、前进中学部分师生一起举办了一场“文学写作听讲会”,由梁焕清副政委亲自主持。会上,郭小川和贺敬之主要谈了文学创作方面的一些问题,诗人们主张文学创作贵在创新,要倾听群众呼声,关心百姓疾苦,要多想问题,多观察,多读书,还要手勤、脚勤、脑勤和嘴勤。在互动提问环节,四管处业余文工队搞创作的郑伯涛将时年44岁的郭小川尊称为“郭老”,当即被郭谢绝:“什么?郭老?中国只有一个郭老,就是郭沫若同志,他在北京没有来。我叫郭小川,你可以叫我老郭,或者小川都行。”贺敬之幽默地帮着解围:“不同意叫郭老,那就叫郭次老吧,啊?”引得在场人们开怀大笑。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10点,诗人们才吃了晚饭。

饭后,农场的文学青年们意犹未尽。手持一架老式“莱卡”135相机在现场拍照的四管处宣传干事吴凯,也是一位诗歌爱好者,曾写过一首名为《农场的道路》的诗歌发表于1961年新疆《天山》文艺杂志,后来又创作了反映草湖农场屯垦生产的《‘土’八路》《老游击队长》等有一定影响力的诗歌,成为四管处闻名遐迩的诗人。听讲会上,郭小川还专门提到了吴凯:“你们这里吴凯同志写的诗,我也读过一些,有几首还是不错的,如《农场的道路》、《秋雨》、《塔里木河》等都很有特色,很有生活气息,但也存在一个继续提高的问题。”听讲会一直到夜里12点多才结束,文学青年们和诗人依依不舍地告别。

11月8日上午,梁焕清副政委给郭小川等一行介绍农一师四管处的基本情况:四管处共有4个农场——前进一场在草湖,二场在岳普湖县,三场在麦盖提县,昆仑农场在墨玉县。另外,叶城县有个四管处莎车纺织厂,主要是轧花和编织布袋;值班连负责挖云母;回城(喀什)、汉城(疏勒)之间有四管处运输队;和田、喀什之间还有四管处的粮食加工厂和修理厂。

当日,诗人们乘坐吉普车从草湖一路颠簸到了位于麦盖提县英尔曼的四管处前进三场。在和前进三场梁春阳副场长交谈中,诗人们得知,位于沙漠腹地的一个叫其克里克(维吾尔语,荒滩的意思)的地方,驻着一个在战争中曾立过不朽功勋的连队——前进三场六连(也称“其克里克连”)。其克里克是一个四处被沙漠包围的小岛,5年前,20余名军垦战士挺进这片不毛之地,住在草把子和树枝编的房屋,在沙漠里白手起家发展种养殖业,现已开垦荒地2200余亩,棉花每亩收80多斤,养殖了6群羊,部队壮大到98名军垦战士。诗人们听到军垦战士们在十分艰苦的环境下还能创造出光荣的英雄业绩,便不辞辛苦要求去这个连队。

由于去其克里克沙漠路况难行,就连吉普车也无法驶入。当吉普车刚在其克里克岔路口停下,就看见沙漠不远处有一小队骆驼朝路口走来,骆驼边走边吼叫,加上悠悠荡荡的驼铃声,别有一番欢迎的气氛。原来是诗人们出发前,前进三场用通信电台通知了其克里克连,让连队派骆驼到沙滩外的大路上迎接客人。大家又转骑骆驼,走过10公里的瀚海沙丘才来到前进三场六连。连长陈占祯和指导员朱顺才,率领全连战士敲锣打鼓,举着红旗,迎接这来自北京的贵宾。连部的礼堂被收拾得焕然一新,饭桌上摆满了自产的野鸡野兔野羊等美食,还有自制的苞谷酒。陈占祯连长代表军垦战士们致祝酒词,诗人们则深深被战士的坚韧和质朴所感动。郭小川激动不已,他很快就写了一首名为《在大沙漠中间》的诗,这首诗的一开始就让读者看到了诗人按捺不住的激动心情:

尊敬的读者啊,我必须在这里写点什么,

不仅用纸笔,而且用我的全身血脉;

亲爱的同志啊,我必须在这里唱一支歌,

不仅用喉咙,而且用我的整个心窝。

……

诗中不仅对其克里克第一代拓荒者身处的极端艰苦环境做了写实的描绘,也对这支曾经是“红色井冈山的一条支脉”,战争年代屡立功勋的队伍(这支部队前身是人民解放军二军四师十团三营一部),如今默默无闻、甘于奉献屯驻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军垦战士表达了由衷的敬意:这里是名为“进去出不来”的大沙漠,黑夜只听风声,白日只见云朵;这里是几乎没有动物的“死亡之国”,大雁不敢停留,小鸟不能掠过。……他们可算是红色井冈山的一条支脉,绵延数万里,跨越了大半个中国;他们可算是现代革命史的一根经络,前后几十年,一代代地把党的血统传播。……(《在大沙漠中间》)

诗人们走访的这个连队,后来先后改为农三师43团一营、麦盖提县其克里克农场、农三师其克里克农场、农三师46团等番号。当年的亘古荒原,通过军垦战士们的双手已经变成了新的绿洲,变成了阡陌纵横、粮棉丰收的美丽家园。

在大沙漠中间

11月14日,郭小川一行在马增智副主任的陪同下来到位于墨玉县的农一师四管处昆仑农场(今十四师47团)。

这个农场有着令人骄傲的红色基因和光荣历史:它的前身是八路军120师359旅在晋西北抗日根据地组建的719团,解放战争中改编为一野一兵团2军5师15团,参加了解放大西北的浴血奋战。进军新疆后,为了粉碎和田国民党残余势力和民族分裂分子武装叛乱的阴谋,5师15团1800多名指战员从阿克苏徒步横穿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历时18天,行程1550里解放了和田,“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进军纪录”(一野司令员彭德怀、政委习仲勋致15团嘉勉电)。

15团进驻和田后,帮助地方建党建政,领导群众组织生产、减租反霸。1952年,王震将军的一纸“十五团驻和田,万不能调”的电报,让15团的战士永远留在这块土地上,成为维护和田地区社会稳定的一根“定海神针”。1953年,2军5师整编为农一师,15团根据师党委决定,把30岁以下身体健康的战士编为国防军,其余人员编为农三团,在和田地区墨玉县夏尔德浪一带开荒生产。

郭小川一行在这里参观访问时,农三团已经经过数次隶属关系、番号的变更,当时成为农一师四管处昆仑农场。诗人们先在农场设在墨玉县城内的招待所——昆仑饭店休息片刻,然后乘车向昆仑农场前进。这支驻在沙漠腹地的359旅老部队好像故意和郭小川捉迷藏!诗人们乘坐的小车走了约十公里,车就迷了路,下车问路,原来他们走到了昆仑农场第一作业站职工新挖的渠道旁。离开渠道又走了20多公里,终于到了沙丘环绕的昆仑农场场部。

昆仑农场场长王二春和郭汉杰副场长都是徒步行军横穿大沙漠的老战士,王场长还是参加过南泥湾大生产的老八路。两位农场领导热情接待了来访的诗人们,先请客人吃了一顿盐水煮本地产的花生,然后用饭。饭后,农场领导介绍了昆仑农场的发展历史和基本情况。

王二春场长专门向郭小川介绍了昆仑农场闹“大头棒”的情况:50年代伊斯兰教大头目阿不都依米提公开提出“消灭共产党、消灭农三团”的口号。从解放初到1957年,他先后策划了40多次暴乱,企图推翻人民政权。1956年3月,在少数暴乱骨干的煽动下,800多名伊斯兰教徒对昆仑农场一、二、三队驻地进行全面包围进攻。王二春、罗文观亲自指挥全体农垦职工奋勇反击,平息了暴乱,抓捕、击毙了匪首骨干若干名,缴获了九汽车大头棒和斧头。

次日,郭汉杰副场长来看望郭小川。介绍了昆仑农场从1956年脱离兵团建制,划归和田地区,成为地方国营农牧场,直至今年才归还兵团建制,整整八年了!一番感慨,让郭小川看到了当年的15团老战士们是多么眷恋这个由转业军人为主要构成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实际上,这些常年驻守农场、永不换防的“沙海老兵”,多数人在农场生活几十年还没有坐过火车、没有去过乌鲁木齐——当然这是后话。郭小川对这些忠于职守、扎根边疆的老战友们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在诗人看来,他们虽然地处瀚海戈壁,却都有着心怀天下的高尚情怀:

这里的人们,既为土地收成而忧乐,也时常为天下的安危而运筹帷幄;

这里的人们,既为连队工作而奔波,也时常为世界的革命而出谋划策。

去往一师一牧场

11月18日,郭小川一行三人来到昆仑山下位于和田专区策勒县奴尔乡的农一师一牧场(今第十四师一牧场)。这个牧场的前身是1950年8月建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军后勤部牧场。在这里,诗人们领略到了高原牧场的奇丽景色和巍峨昆仑的壮丽风光,并深入到放牧点体察了牧业战士所处的几乎与世隔绝的艰苦寂寞环境,同时也体验了极富诗情画意的放牧生活。

1949年底,二军进驻南疆之后随即开展了大生产运动。建场之初,没有资金,没有家当,就用节省部队的军装、军帽的经费购买上百只绵羊作为发展基础;没有牧工,就从二军后勤部的士兵中抽调20名战士作为第一批牧羊人,这些牧羊人中不但大多是徒步穿越大沙漠进军和田的英雄好汉,还有抗日烽火中参加过百团大战的“老八路”;没有帐篷、没有行囊,只有战士们的身上越穿越烂的军装;没有驮马、没有给养,只有战士们的肩头越走越少的干粮……一切都是白手起家。经过军垦战士们13年的艰苦努力、发奋图强,前进一牧场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当诗人郭小川来到一牧场时,看到的情景是这样的:

他们的肩头,依然没有多少干粮——他们的粮食满囤满仓,再有千倍于他们的力气,也无法往山外扛;他们的身上,依然没有什么行囊——他们仓库里净是皮张,再有百倍于他们的人手,也不能搬下山梁。(《他们下山开会去了》)

初到昆仑山,一牧场场长周懋伯白天带着他参观牧场的农田和副业队,晚上给他谈牧场的情况。后来,郭小川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一牧场的情况,写出一篇自己满意的通讯,索性就一个人每天从场部沿着奴尔河向昆仑山上策马前进,足迹走遍了山上的各个牧业连队。有时时间太晚了,干脆就直接住在山上牧业队的兽医家里。他参观了羊群休息的圈舍“羊房子”、培育细毛羊的授精站;走访了山沟里的授种站、药浴池和剪毛站;采访了少数民族牧工、牧业队队长、指导员、卫生员和兽医……晚上,参加牧业队干部评议的民主生活会;诗人甚至还意外遇到牧场的少数民族牧工自发举办的“舞会”……

经过一周多的参观走访,他看到了这个牧场的发展成长,看到了军垦战士崇高的精神追求和价值取向。

同时他也深深体会到这里交通的不方便,牧场的基层干部和职工要到师部开会,常常是骑着马从昆仑山深处走下来,穿过广阔的戈壁,再沿着和田河的干河道穿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才能到达农一师师部所在地——阿克苏。他的诗作《他们下山开会去了》,既是对军垦战士的纵情讴歌,也是对农一师一牧场生活的真实写照。

郭小川在一牧场采访期间,每天骑着马在海拔近4000米的高山牧场来往于各个牧业连队。由于高山气候的影响,缺氧,喘不过气来,加之旅途疲劳,背部肩部肌肉酸痛以及长期的神经衰弱,使得他在这一期间睡眠极差,甚至大量服用安眠药还不能入睡,精神十分疲惫。因此,完成这次采访任务,是需要极大的毅力来支撑的。但是,诗人的心情却是很振奋的,毕竟能在远离北京万里之遥的昆仑山上从事采访工作,这种全新的体验给他带来很高的兴致。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昆仑山上的月亮都要比别处明亮很多!在这里,他还深刻地体会到毛泽东主席的诗词《念奴娇·昆仑》中那雄浑的词句和磅礴的气势。

昆仑山之行让郭小川得到了很多写作灵感,激发了火热的政治激情。从一牧场回来之后,郭小川写出了通讯《在遥远的昆仑山上》,以及500余行长诗《昆仑行》《他们下山开会去了》等作品。这些诗歌作品,读起来有一气呵成之势,写峰回路转,绮丽多姿。塞外风光的峻峭,军垦战士的英豪,在诗中表现得栩栩如生,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色彩。1965年,郭小川出版了第十本诗集,收入了诗人在新疆创作的所有诗歌,诗集的名字被诗人命名为《昆仑行》。

1963年的这次兵团之旅,让郭小川收获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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