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屋
2019-11-13刘亮
刘亮
1
枝叶茂盛的法国梧桐浓荫遍地、翠绿了一片,宛如两排魁梧的巨人矗立在街道两旁,随着火热夏风的阵阵吹拂,那墨绿色的枝条飒飒作响,很像恋人们在柔声细语。可每到放学的时间点,这条不太宽的街道立马就变样了:一阵阵嘈杂声打破了这里的安静,从路两端涌来,挤向学校门口,不出十分钟,人群就会把不太宽的街道缩成了只能过一辆车的细线。好在这条路不长,过往的司机要么绕道要么就在“细线”的两端等一会儿,加上有火热的夏风,那感觉总令他们昏昏欲睡。可郭逸山是不能等的,他得接女儿放学,一周五天,雷打不动——是义务也是幸福。明亮而又清纯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像鸟儿一样从校园出来了,那快乐的声音,随着热风荡漾,漂浮在了树梢之上。
三分钟后,郭逸山接到了女儿檬檬,带她离开这条拥挤的小街,拐到了芙蓉路上。现在是下午五点半,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尤其是女人们的夏装闪现,宛如多彩的蝴蝶,自顾自地翩然飞过,和闪烁的汽车尾灯交织在了一起。
“怎么样檬檬,今天作业多吗?”
“不多,我在自习课做一半了。”
“那好,一会儿给你妈打电话,我领你去吃肯德基。”
“真的!太好了老爸,你来稿费了?”
郭逸山顿觉有种幸福感沁入心头,就像一位不请自来、颇受欢迎的贵人。他渴望这种感觉,还带着丝丝的羞怯,就朝后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千?这么多老爸,你太厉害了……我待会儿要个鸡肉汉堡吧。”
郭逸山直感觉着这种幸福的魔力还在心头萦绕,又晃了晃手:“檬檬,五千再乘以五,算出了吗?”
“我算算哈……是两万五,两万五呢……真的吗老爸?”郭檬檬欢呼着拍打起郭逸山的后背,“我还想要一个冰激凌。不不不,我再想想,再想想啊……”
女儿欢快的声音飘在了空中,让郭逸山产生了一种万物盛开的感觉。是的,生活是既平凡又有魔力的,需要有一些快乐气氛来调剂——人嘛,都需要这样,郭逸山总这么认为。不过对于家庭,两年前他和刘金花离婚,无论从哪个方面说,他觉得对女儿都是愧疚的。即使现在女儿跟着刘金花过,他也是每天接送孩子,尽自己的爱和义务,想和女儿做亲密的朋友——以至他每次领到稿费时,也喜欢把这种喜讯告诉女儿,让她体会到这种生活上的变化,生活中的一种美。
这个时间段,肯德基里人满为患,两人等了六七分钟才挨到座位。郭逸山让女儿给前妻刘金花打完电话后,才让她去买吃的:两个炸鸡翅,一个汉堡和一杯果汁。郭逸山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他看着女儿吃,也感到了满心喜悦——女儿清秀可爱的样子使她看上去活像一位小公主,她今年十一岁了,天真烂漫,像泉水似的纯洁无瑕,边吃还边快活十足地向他讲述班里的趣闻趣事,把他逗得哈哈大笑。同时,一股浓郁而又甜蜜的幸福感从他心田喷涌而出,紧紧缚在他的身上,使他有些飘飘然,像中了魔法。
到了六点半,他把女儿送回家。
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刚才女儿开心雀跃的画面又浮现在郭逸山的脑海里,他边骑着车子边回想着,那快乐的情绪犹如镶上了一道耀眼的金边,他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对未来的遐想中,以至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偏离了右侧,却把后面边开车边接电话的吴佳颖吓坏了,她忙鸣笛,踩了刹车,一下就把正遐想的郭逸山惊醒了,他赶紧打把,结果连人带车倒在了路上。吴佳颖惊得啊了两声,靠边停下车。实际呢,车子并没撞到郭逸山,只是他猛拐车把别倒了自己。稍一停,他扶扶眼镜,一骨碌爬起来,就往路边拖自行车,并朝吴佳颖嘿嘿笑了笑,就是他的这一笑,又把吴佳颖笑懵了。
“对不起啊,我刚才想事情骑偏了……吓到你了吧?”
“你这人……”吴佳颖突然有了一种模糊的感觉,这人脑子没事吧?怎么倒了还嘿嘿笑,不像常人那样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相反还问吓到我了吗,难道他是傻子吗?就迟迟疑疑地又问:“你真没事吗?摔伤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真的没事,”郭逸山大大咧咧地甩了甩胳膊,随后掰自行车的车把,“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分神骑偏道了,实在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就各走各的吧,抱歉。”
吴佳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有些发懵,难道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吗?直到她发动车子了,她的思绪还像蒙上了一层难以看透的轻纱。更奇怪的是,从后视镜里,她还看见郭逸山冲她挥了挥手,就像朋友分手似的那样。这人怎么这样呢?难道他认识我吗?还是他就是一个怪人,或许是一个好人?她边想边摇头,也把手机的耳机拿了下来。
与此同时,前妻刘金花却对郭檬檬拿回来的钱发愣,好像不相信似的。憋了一会儿,她又问郭檬檬。
“你爸真这么说的,这是给你三个月的生活费,五千元。以前每个月都是六百,这次怎么给了这么多?他出去干活了?”
“我不是说了嘛,这是爸爸的稿费,他发了长篇小说,你咋不信呢。”
“我就是不信。他那个样的还能发长篇小说……”
“不许你这么说我爸爸,”郭檬檬从书桌上抬起头,瞪着刘金花,嘴唇微微颤抖,“你别说话了行不行,我写作业呢。”
“好好好……”刘金花没生气,反而笑了,甩甩打打地往厨房走,“小东西的,问问都不行,还向着你爸说话。”
“就是比你好,你老说我爸的坏话。”
“檬檬,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他下岗了不去找工作,就知道在家写呀写的,一年能挣个一万两万的稿费,还得指着我养他。你说,一两万能当什么用?别说养你了,他连自己抽烟吃饭的钱都不够,还能指望他养家吗?再说了,我们罐头厂的效益也不好,咱俩要跟他喝一辈子的西北风吗?真是窝囊废一个!想想,我都要气得半死……”
“烦不烦人呀,你都说了八百遍,我在写作业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赶紧写吧。”
2
晚上七点多,郭逸山才回到自己的出租屋。虽说刚才摔倒身体没什么大碍,可左胳膊还是擦伤了皮,他简单清洗了下,贴上创可贴,随后把电脑打开。这个时候,夜晚已经带着灰色的面纱来临,却没有带来多少凉风,空气闷热,头顶上的吊扇吱吱纽纽地转着,显得房间昏暗而又狭小。郭逸山抽着烟盯着屏幕,没一会,肚子又叫唤了——他突然想起来,下午光看着女儿吃了,加上又碰上摔车,自己忘弄晚饭了。
“俗话说的好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嘟囔着起身,去煮了方便面。
实际,在郭逸山房子的对过不足一百米处,吴佳颖正在和朋友亚楠吃饭。吃了一会,她又情不自禁愣起神。
“发啥呆呀佳颖,我刚才问你话呢,你还在生周浩的气?”
吴佳颖无限伤感地扭过脸,点了点头。
“真是,至于嘛生气……你要不喜欢,就把周浩让给我,我看他挺帅的。”
“帅有啥用,他那么粗鲁,见了面除了那个就是那个……上个月还去纹了身,弄得跟黑社会似的,你说,这有什么意思!”
“纹身咋了?他可能觉得好玩,又不真是黑社会。那个,你刚才说你们见了面就那个那个的,到底是哪个?”没等吴佳颖开口,她自己却哈哈笑了。
“讨厌,你明知故问吧。对了对了,给你说个事亚楠,我下午差点出了车祸,碰了一个人。”
“老天爷,”亚楠耳朵一激灵,伸长了脖子,“那人没事吧?讹你了吗?”
“讹啥,没碰上,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噢,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亚楠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没碰上就好,要是真碰上了一个帅哥也不错,你正好来个美女救帅哥,是不是佳颖,两全其美呢。”
亚楠说完又哈哈笑了,吴佳颖打了她的手一下。
“打我干什么?那人多大了,长得帅不帅?”
“你个花痴,连大叔也不放过嘛。”
“什么,大叔级别的就免了,我还是喜欢帅哥。不过呢,他人倒是挺好的,没有向你讹钱,就冲这一点,咱俩该给大叔敬一杯,来,干一个。”
亚楠的话逗笑了吴佳颖,使得她脸上的轮廓更加俊秀、匀称,眼睛顾盼神飞,面颊细嫩红润,如夏日里的水晶一样清纯。
……
郭逸山煮完方便面,没用五分钟就把面条吃下了肚,之后继续看稿——本市的肖主编和他是老交情了,也是为了照顾他,就把《彭城文学》的小说校对交给他,让他增加一部分生活收入。照肖主编的说法,他们这叫双赢,说是干不好随时就能把郭逸山开了。两个人认识快十五年了,也成了亦师亦友的朋友,郭逸山离婚那天,老肖还请他吃了一顿饭,又安慰他:离婚不是一种罪恶吧,却也让人有些伤感和不知所措,尤其像你这样下岗的工人,会更加艰难。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也不想离婚,就像当年我也不想离婚,可架不住她给我带帽子呀,我就一咬牙一使劲,离就离吧,天又塌不下来,就散伙了。现在咋样,我还不是过得好好的,你现在的嫂子一点也不比那个差,是不是?起码在这一点上你比我好受些吧,刘金花没给你带过帽子。你们呢,只是志向的不同才分道扬镳的,和我们有本质上的区别,是不是呀逸山?以后记住,啥事都要往前看,往好里奋斗,我说的没错吧。
是的,老肖说得没错,郭逸山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离婚对他来说并不是多痛苦的事,只是他觉得有一点最难受,就是对不起女儿,她当时才八岁,也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这也是他心里最大的结,一种深深的愧疚。
到了九点钟,郭逸山才把一个短篇校完,他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子上。这个时候路灯闪闪,散步的人消退,大家向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家,大街上安静了很多。在他临窗的马路上,一辆出租车发着刺眼的黄光一闪而过,就像细雨落在草坪上,地面发出了轻微的震颤声。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肖主编。
“不好意思老肖,我还有两个短篇没校完。”
“不是这事,呵呵呵……”肖主编那张黝黑的脸就像坐在他对面似的浮现出来,“逸山,明天晚上呢,华宇书城的李总约我一块吃个饭,你也来吧,我给你们引荐引荐,怎么说都是一个圈的人,认识了没啥坏处。还有,以后你这个长篇的单行本出来了可以在她那儿搞个签售会,到时不是好说话嘛逸山。就这么定了,明晚六点半你直接去东沙饭店找我即是,在凤山路上,不见不散啊。”
“我得接孩子呢。”
“知道你接孩子,晚不了,檬檬不是五点多放学吗?”
“嗯。”
“那就说定了,早点儿睡小子。”
挂了电话,郭逸山就在想,老肖今天真有意思,竟然喊我小子,我都三十六了,还是小子吗?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又轻柔地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走到了镜子跟前——自己要是刮刮胡子也不是很老。他向镜子每张望一下,似乎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就是脸颊有些黄,眉毛可以,挺浓的,头发也行,除了有些乱,还没出现白头发。那最不好的可以说是眼睛了,小巧玲珑,也不是双眼皮,可这没法,长几十年了。
3
次日的早上,吴佳颖的感觉很不好,她呆坐着一动不动,反感周浩的同时也在生朋友亚楠的气,嫌她多嘴多舌、自作主张——昨晚吃完饭亚楠竟偷偷给周浩发了短信,说佳颖心情好点了,让他趁机过来接她。结果呢,周浩也是喝了酒的,两人没聊几句话他又是亲又是摸,而且是在佳颖的车里,一下子就把她当晚的好心情扫光了。
想这些时,她接了一个业务电话,没用五秒钟她就说完了。房间显得空空荡荡,似乎连空气也没有,在这种孤寂之中,她觉得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片空虚、色泽全无,她慢慢回忆着再三:自己到底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呢?为什么要和周浩谈,他除了喜欢我的身体之外还爱我什么?她越想越怅然若失,犹如一棵小树苗在悬崖边无助地摇着枝条。办公桌对面的墙上,石英表迈着颤巍巍的步子,有气无力地走着,把时间分割成了无数个碎片,让时间显得更加漫长。
……
可时间对于郭逸山来说,总是过得很快。前妻刘金花上朝九晚五的班,没时间接孩子,郭逸山就揽下这个活,一周五天,一次不落,剩下的时间才是他自己的:看书写作,校对稿子,买菜做饭,这种流水般的生活按着永不停止的摇摆节奏,晃动着他的生活。
很快,傍晚又来临了,郭逸山关了电脑,点上一支烟。现在的时间刚好五点,他计算得很准,抽完这支烟去接孩子正合适。
而女儿檬檬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嘻嘻笑着捂住嘴,把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最后又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老爸,你今天怎么把头发梳得这么整齐,你理发了?”
“没有,是肖主编请吃饭,让我穿得板正一点。那个,你妈昨天怎么说的,佩服我发长篇了吗?”
“她呀,根本就不相信,真是气死我了。”
“不相信算了,甭和她治气。改天你把样刊拿给她看,她不就没话说了。”
“算了老爸,我都懒得拿给她看。再说她老是说你的坏话,烦得我难受,还打扰到我写作业了。”
郭逸山很了解刘金花,并没有生气,相反却安慰起女儿:“她说她的,你写你的作业,烦啥!要不咱俩改天下馆子,来个周末小狂欢咋样?”
“真的?”
“真的,就去咱俩上次去的鸿运餐厅。”
“好。谢谢老爸。”
十五分钟后,郭逸山骑到了以前老房子那,他没上四楼,以前他和檬檬说过,只要他不上楼,她进了家要在阳台给他摆摆手,他再离开。这次也一样,郭檬檬摆完手后他才骑车子出了小区。马路上依旧人车熙攘,郭逸山骑骑停停,用了十分钟拐到了凤山路上。
肖主编他们已经到了。
华宇书城的李总把女儿吴佳颖介绍给大家时,郭逸山愣了一下,觉得似曾相识,吴佳颖对郭逸山也是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可当郭逸山呵呵笑着接过肖主编递来的烟时,吴佳颖一下惊醒了,不过她几乎保留着优雅的风度,简而言之,她婉转动人、青春灵动地向郭逸山伸出手,连道着感谢。她的母亲李总,一下明白了怎么回事,就拽了下吴佳颖的裙角,让她不用说那么多的感谢。
肖主编却打趣了一句:“李总呀,吴经理和郭作家真是不打不相识呢。这么着逸山,一会你得给吴经理敬个酒才行,她可是李总的宝贝千金呐,以后你要办个售书活动啥的,吴经理会给你行个方便,是吧李总,你也没意见吧?呵呵呵,逸山,你别发愣了,现在就给李总和吴经理喝个吧。”
随后吴佳颖给每人递了一张名片,郭逸山却尴尬地挠着头说:“抱歉吴经理,我没有名片……不好意思。”
吴佳颖浅浅地笑着。郭逸山坐下,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扭身,从包里掏出笔和小本子,手写了几张自己的手机号,分给每位,也递给吴佳颖一张。而他这个举动呢,却把众人引得哈哈笑了。
“逸山呀,看你这个仔细样、麻烦劲,以后我给你印一沓吧,”肖主编也被郭逸山的滑稽样引笑了,他拍着郭逸山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不管怎么说,郭作家也是我们‘彭城文学’的友情编辑,在给我们帮忙,我们也不能亏待他才对,是不是各位?还望大家以后多多支持‘彭城文学’,扶持咱们本土的作家。还有一个事,不知当说不当说,这小子呢,实在是太不容易、太坎坷了……不光下岗了还离了婚,却偏偏喜欢上了搞文学。各位,你说这年头,能踏实写东西的人还有几个,咱们彭城有三十个吗?是不是?还望大家多多扶持他呀。”
“会的,会的肖主编。”众人附和着点头。
吴佳颖也被肖主编的话惊了一下,她的眼睛闪电般瞥了两下郭逸山,目光中包含很多疑问的色彩,然后几乎是神经质般坐着,碰也不碰她的筷子,仿佛陷进了不解和沉思的黑纱之中。
过了一会,吴佳颖的脑子开始转动了,郭逸山身上表现出来的含蓄和内秀对她来说是这样的陌生,尤其她想到了男朋友周浩,是那样的粗野和直接,和郭逸山比,一种崭新的陌生感扑面而来,甚至她觉得郭逸山都有些窝囊、优柔,同时又是那么自然、坚强,他和周浩根本不是一类人,可以说是无法比拟。接着她浑身一颤,悚然惊醒,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把他俩放在一块比呢?难不成……这种感觉震颤潮湿,幽光闪烁,折腾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可以说,两个人认识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可对吴佳颖来说,郭逸山就像个谜一样的怪人,老实人,眼神里充满了温暖、柔和,对别人来说这是和善的表情,可在吴佳颖眼里,却是拨人心魄的,以至她在办公室也老是分神。过了两天,吴佳颖却无意中在路上碰到了郭逸山,当时是下午,她开着车慢悠悠跑着,看见郭逸山正急匆匆赶路,就把车子朝路边靠了靠。
“郭老师,哎,郭老师。”
郭逸山一看是吴佳颖,从人行道上跑过来,笑呵呵地说:“吴经理,这回咱俩没碰上吧,主要我车子今天漏气,没法骑了。”
吴佳颖被逗得咯咯笑:“你这是急着去哪儿?”
“接孩子,一会就放学了,我先走了吴经理。”
“哎,郭老师……我捎你过去吧,这样快些,上车。”
“不不不,你忙你的吴经理,我先走了啊。”
“我没事郭老师,快上来,不然交警来了,快点快点……”
坐在车里的郭逸山很不自在,不停擦着汗。
吴佳颖偶尔瞭一眼郭逸山,就像用某种亲昵的神气在拥抱他,嘴角也泛起淡淡的微笑。车子唰唰跑着,异常轻灵,郭逸山的话也不多,显得温文尔雅,让吴佳颖觉得,每过一分钟,自己的心就慌乱一下,就像时间会把心里的某些东西带走似的。实际,这短短的一段路,没用十分钟就到,可吴佳颖呢,又不想错过这次见面的机会,执意要送他们父女回去。
4
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一个女人怀有不为人察觉的感情能使人改变的——吴佳颖现在喜欢上了看书,不论在家还是办公室,只要有空,她都会看上一小时,这也让她的母亲大为惊讶,以至她觉得自己的女儿是在赌气,或者和周浩闹别扭才故意这样的。而吴佳颖呢,却忧郁地对妈妈解释说没什么,就是想看了而已。有时,连吴佳颖也觉得可笑,自己为什么要向郭逸山靠拢呢?他有什么好的,值得自己这样爱上文学,还不时地想他呢?这些,她又不能给朋友亚楠说,没法向她诉说自己的心事,怕她一扭头就把这事告诉了周浩。
这样过了三天,吴佳颖没见到郭逸山,周浩却突然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
吴佳颖的心紧张得像根琴弦,颤抖个不停,就像周浩已经知道她的心事似的,最后她还是把周浩让进房间。两个人不痛不痒说几句话后,周浩又动作麻利地把吴佳颖揽在了怀里。
“你干什么,放手。”
“怎么了?这里又没人。”
“没人也不行,这是办公室,放手!”
“你真是事多。”
“放手,快点……”
最后周浩生气了,嘴唇哆嗦起来,一转身,摔门走了。
吴佳颖在窗户口看着他气哼哼的背影,发动了摩托车,巨大的轰鸣声像暴雨袭来,其间夹杂着他愤怒的摇头,犹如一头猎豹。随后,周浩的车子驶出了视线,她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身子一动不动,仿佛陷进了沉思或者是在回忆什么——半年前,她和亚楠去健身房健身,认识了他——健身房的老板,他对她发起了攻势,她就这样半推半就接受着。但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厌倦了他这样的粗野和粗暴,和郭逸山没关系,从两个月前她就感觉到了,自己和周浩不合适。
可接下来怎么办呢?该怎么拒绝他呢?要是这样毫无意义的拖延和没完没了的自我为难,能有什么结果呢?她觉得,这种空洞的感觉至少要用小小的外界刺激才能使自己缓解,要不……下午去看看郭逸山吧。
通过上次的接送,吴佳颖已经知道郭檬檬的学校。而郭逸山呢,也对吴佳颖的突然到来弄得一头雾水。
“阿姨好。”
吴佳颖轻柔地抚摸着郭檬檬的头:“我是专门来请你和檬檬吃饭的,怎么样,现在有空吗郭老师?”
郭檬檬看着这个漂亮阿姨,又瞅瞅郭逸山,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一个劲瞅郭逸山。
“还是我请你吧吴经理。走,檬檬,爸爸那天说要请你下馆子的,要不就今天吧。”
“太好了,谢谢老爸。”
时间刚好,现在是六点十分,餐厅里的人不多也不少,他们选了一个靠窗处坐下来。在这一刻,不知怎么,吴佳颖感受到了温暖和陶醉,郭檬檬正在给他俩讲学校里的趣事,说有一个叫史代奈的同学,今天和同桌吵架,他同桌说他毛病多,干脆叫你屎大王吧。大王,俺们小女子给你行礼了。把吴佳颖逗得前仰后合——她知道,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笑过了,就像喝了琼浆似的,也和白天的自己判若两人。难道自己爱屋及乌,喜欢上了他的女儿?这个小人精,不会看出来我喜欢她爸爸吧?可这……究竟是自己做的傻事呢,还是自己的那种情不自禁的爱呢?
就在三个人有说有笑吃饭的档口,吴佳颖的朋友亚楠恰巧从店前路过,她先是看见了吴佳颖的车,之后朝窗口瞟了两眼,就看见吴佳颖了。她有些不解,特别是她看吴佳颖瞅郭逸山的眼神时,像两块漆黑的宝石似的晶莹发亮,闪着慌乱的火花,而自己那天和她吃饭时,她却是一副忧忧郁郁的神情,为什么?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是谁?她为什么这样看他?而这个小女孩又是谁呢?
亚楠走过餐厅两百米了,还在想这事。最后她忍不住给吴佳颖打了电话,借口是想和她一块吃晚饭。
“我在加班呢亚楠,改天,改天吧。”
从吴佳颖慌张、小声的撒谎中,亚楠感觉到了异常——她们是十来年的老同学、老朋友,亚楠略猜到了一二。可她实在是不理解吴佳颖的做法,为什么?她放着帅气的周浩不要,却愿意和其貌不扬的老男人共进晚餐,是亲戚吗?亚楠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坚信,一个女人不会对自己的亲戚流露出这种神志眩晕的眼神,她这是怎么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5
第二天下午,亚楠去周浩那里健身,看见周浩愁眉苦脸的,动了恻隐之心。而周浩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一下把亚楠拉进办公室,问她最近怎么不来健身,吴佳颖也不来健身,到底怎么了?
亚楠为难地摇起脑袋。这时,她又仿佛看见吴佳颖和那个男人有说有笑的吃饭情景,她甚至也觉得那个男人配不上佳颖,是那个男人引诱了她,她被蒙蔽了——可是,万一他俩没那层关系呢?
“亚楠,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啊……奶奶的,我倒想看看那个男的长得什么样。”
“不不不,周浩,你冷静些,我没说什么呀。”
这个壮如巨树的周浩浑身哆嗦着出了办公室,没一会他又回来了。是的,自己没看到事实,且不认识那个男的,光生气有什么用,得亲眼看到才行。
周浩打定主意后,骑着摩托车尾随了吴佳颖,到第三次时他看到了:吴佳颖送郭檬檬放学回家后,又把郭逸山捎回来,两人还有说有笑吃的晚饭。这可把周浩气坏了,尤其郭逸山那其貌不扬的样子,还骑着一辆自行车,别说富有和帅了,连一般人都比不上,就更让他生气。第二天傍晚,他就把气愤发泄在了郭逸山身上——带了三个哥们在去学校的路上截住郭逸山,打了他一顿。
当然,这一打也把郭逸山打醒了。除了有些生气外,他觉得可能是周浩误会了自己,误会自己在追求吴佳颖,这怎么可能呢?他对围观的路人干笑了两下后,又继续赶路。
不过,郭檬檬放学后一眼就看见他嘴角的伤和手腕上的红印子。郭逸山就给她撒了谎,说是骑自行车摔倒弄的,不碍事。郭檬檬信了,可前妻刘金花并不信,次日的下午她就把郭逸山叫上了楼。
“我可给你说郭逸山,作为你的前妻和檬檬的妈妈,我提醒你几句话,和那个女的处朋友一定要慎重了再慎重,是不是她男朋友打的?”
郭逸山笑呵呵地解释着:“你说吴经理啊,我们是纯粹的朋友关系,和清水煮豆腐一样,搁进去什么色拿出来还是什么色,你就放心吧。”
刘金花瞪了郭逸山一眼:“别嬉皮笑脸的。”
郭逸山仍是笑着:“就这事吗?没别的我先走了,肖主编的活还没干完。檬檬,好好写作业,爸爸走了。”
“好,爸爸再见。”
实际这事吴佳颖也是第二天知道的,她是听亚楠说的——是周浩给亚楠炫耀,亚楠觉得对不起吴佳颖,才给她发了短信。吴佳颖火急火燎赶到了郭逸山的出租房。
“郭老师,周浩打你了你咋没告诉我。太坏了这人,让我看看,你伤哪了?”
“没事没事,呵呵呵……”郭逸山摆起了手,“都是误会了吴经理,我没事。你吃了吗?没吃我正下速冻水饺,一块吃点吧。”
“看看你,都伤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我没事吴经理。他是你男朋友吗?”
吴佳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点了点头后,又轻轻摇了两下。在这种情况下,她不知道该怎么给郭逸山详说自己心里的感受,就像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种孤独,只有每天的工作,还有母亲严厉的眼神。可当她看郭逸山蛮不在意、憨憨实实的笑脸时,先是发怔,接着大吃一惊,脸上又泛起了红晕。多年以来,她觉得自己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男人:憨实、细腻,坚强,不张扬,报复心不重,索求不多——这也变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使她激动不已。最后,为了缓和气氛,她又转移了话题。
“郭老师,怎么天天都是你接孩子,她妈妈呢?”
郭逸山坐直身子,笑呵呵地:“吴经理,用她妈妈的话说,我不去接谁去,我没工作,她下班晚。再说,我去接孩子也是应该的嘛,毕竟她上着班。”
吴佳颖笑了笑,小声说:“哦,也是。”
“吴经理,你看你,还专门为这事跑我这里来,谢谢啊。要是有机会你再来,我做的红烧鱼蛮不错,到时请你尝尝。”
“真的吗郭老师?我最爱吃鱼了,改天一定来,你可得露两手呀。”
实际这一夜,郭逸山失眠了——他看到吴佳颖的眼睛是水汪汪、红彤彤的,像是哭过的样子,无奈和痛苦似乎侵入了她的内心深处。在她微笑的面颊下,仿佛有一种陌生的东西在她眼里闪烁,使她想拼命寻找、渴求、询问,加上因为害羞,她的面颊会经常泛红,她就用轻轻的微笑掩盖着。有时候,这会适得其反,会让她的迷人和可爱呈现在别人面前,那么她……是动真情了?还是自己的错觉呢?不断的思索渐渐融化在了一片感动之中——吴佳颖的倩影老在他的眼前闪现,就像一幅画或者多个的电影画面,他闭着眼想让这些影像飘走,可最后是徒劳的,他只好点上烟,从头到尾又思忖了一遍。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一想到自身的情况:一个年龄大又离过婚的男人对于一个貌美的富家女孩能有什么结果呢?他尴尬得无地自容,觉得还是应该和吴佳颖保持点距离才行。
他越这样想,第二天,吴佳颖却一早来了短信,问他的伤好了吗?还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之类的关心话。郭逸山故意抻了一会才回的,可随即吴佳颖又来了一条短信,说是中午一块吃个饭吧,顺便再给他压压惊。郭逸山仍是没有答应,就编了肖主编急着要稿子的理由,算是应付了过去。当然,他觉得吴佳颖这么聪明不会相信这些,可自己能怎么办呢?他不想伤害她。
到了下午的五点半,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吴佳颖却跑到学校门口等他了,现在当着女儿郭檬檬的面,郭逸山也不便说什么,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回走。然而不远处,却是周浩愤怒的眼神,是的,他又跟踪了吴佳颖,他想看看他们俩到底还联不联系。可他看到的和他想的却是不一致的,两个人还在联系,不光联系而且看上去还很甜蜜。他气得直喘粗气,这一切,他觉得都是郭逸山造成的,是郭逸山横加一杠拦在了自己和吴佳颖中间,他是个坏人,应该再教训他才行。
而郭逸山和吴佳颖,并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周浩,周围都是接孩子的人,熙熙攘攘的,三个人挤着出来,吴佳颖和郭檬檬上了车,郭逸山害怕车子丢了,就骑着车子跟在后面。结果没出十分钟,在一个拐弯处,周浩骑摩托车把他拦下了。他也不说话,上前一脚就把郭逸山的自行车踹倒,随即两拳打向了郭逸山,把他的眼镜也打飞了。
“你疯了周浩,这是在大街上……”
“大街上咋了?你想吃天鹅肉,还不得受点蛤蟆罪嘛……我怎么给你说的老头,让你离我女朋友远点,你咋不听!奶奶的,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有点记性才行……”
有十来个过路的人避开八九米远,光看,也不过来拉架,就像看两个淘气的孩子,疯劲十足地打架,准确说,是看一个人在打另一个人。
这个时候吴佳颖已经开车融进了车流中,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因此在这个角落,这一小堆人,片刻间就被下班的熙熙攘攘,淹没了。
周浩打完,又踹了郭逸山的车子一脚,才跨上摩托车离去。
郭逸山慢腾腾地爬起来,找到眼镜,一看镜片碎了,嘟囔着骂了几句:“真是没素质,没教养……流氓,地痞,无赖……”
最后,为了不让女儿看到自己这个样,郭逸山就给吴佳颖打了电话,让她在楼下看郭檬檬进了家再离开;谎说自己碰到了熟人,非要拉着去吃饭,就不过去了。
6
或许是女人的天性感觉吧,吴佳颖隐约觉得郭逸山在有意躲避她,第二天中午她没直接给郭逸山打电话,而是打给了肖主编,说是郭逸山要请他俩中午去吃鱼。肖主编也没多想,笑呵呵答应了。吴佳颖想着,人多郭逸山就不那么尴尬,气氛也有,还能聊聊文学,不就两全其美了。她先上超市买了鱼和红酒,之后去杂志社接肖主编,中午十二点两人赶到了郭逸山的出租房。
这会的郭逸山正往胳膊涂第二遍药水,疼得呲牙咧嘴的,两个人就这么到了。肖主编先是一愣,尤其看郭逸山伤痕累累的样,就叫着问:“哎呦呦,你这是咋了逸山?怎么弄的?还有还有……你的眼镜也换了,是喝酒喝多了吗?”
吴佳颖一下子就猜到郭逸山的伤是怎么弄的。不过当着肖主编的面,她没挑明,而是默默低下头,把眼泪强忍了回去。
“逸山呀,”肖主编坐下后,点上了烟,“你休息几天再给我稿子吧,要不月底校完也行,我让美编等等你。”
“不碍事肖主编……怎么样,饿了吧两位老师,我这就去收拾鱼。”
院子当中有个小水池,郭逸山去了那里弄鱼。一会吴佳颖也跟来了,她上下打量着郭逸山,尤其看郭逸山的脸和脖子,一块青一块紫的,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涌进了眼眶,就像有一滴火花闪进了她眼里。
“郭老师……是不是周浩打的?”
郭逸山笑笑,没吱声。
吴佳颖明白了,随即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周浩,是你打的郭老师吗?凭什么,你凭什么打郭老师?你疯了吗?你简直就是粗野、粗暴,没素质……”
郭逸山看吴佳颖真发火了,赶紧起身,把吴佳颖的手机夺过去,挂了电话。
急得吴佳颖直喊:“郭老师,郭老师……”
郭逸山笑呵呵地说:“都过去了吴经理,算了,算了。”
肖主编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明白了七八成,就过来打圆场。他这一说,吴佳颖再也绷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吴经理呀……”肖主编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咱可得注意自己的形象呀,在这个院子里,你的级别最高了,可不能……那个,让下属们看见你落泪了才对。尤其是当着郭逸山的面,他的级别最低了,你更不能伤心外露吧……好好好,咱们先回屋,就让逸山专心给咱们炖鱼才行哩。”
中午的饭吴佳颖没有吃好,实际她晚上的饭也没怎么吃,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愣神。她妈妈李总看出来了,去了她房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又和周浩闹别扭了?吴佳颖看着窗外一声不吭,似乎要把自己的全部苦恼编织进夜色里。最后她告诉妈妈,自己没事,就是累了想休息。李总点点头,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表示理解,出去了。
到了次日的下午,李总找到了周浩,而且是很严肃地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欺负吴佳颖,弄得她昨天又哭了。
周浩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李总,我不好说,真的不好说……其实佳颖,不是为我哭的,她喜欢上了别人,一个中年人,听说是离婚的……”
“胡说!”
“我偷偷跟着佳颖见到的,还有亚楠,也看见了。”
李总顿觉浑身紧绷,浑身冰凉。此刻她没有说出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她抬眼张望四周时,周浩吓得已经回了健身房。周围一片沉寂,只有在不远处的街上,有汽车唰唰地驶过,犹如它们的轮胎都痉挛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李总又把思路捋了捋——首先不能质问自己的女儿,怕她接受不了,转不开这个弯;要从那个男的身上下手才行,毕竟他是过来人,让他知趣了主动放弃,就能省下很多麻烦。这样想时,她又犯了一个难:怎么能找到那个男的呢?肯定不能问女儿的,那么那么……她突然想到周浩说的跟踪了。
十五分钟后,正如周浩说的,她看见了事实——三个人有说有笑地上了车,俨然像一家人的样子。还有,这次的跟踪很成功,她不光看见了这些,还看见小女孩回了哪里,之后女儿又载着那个男的离开,去了快餐店吃饭;最后一点,她看着这个男的面熟,很面熟,就是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她猛地又记起来了,对,人是肖主编引荐的,好像是位作家,一起吃过饭。回到公司,她给肖主编打了电话,闲扯一通后就把话头转到郭逸山身上,问出了他的名字。
……
现在刘金花也好奇,郭逸山怎么老是摔倒呢。她是听郭檬檬说的,爸爸又骑车摔倒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难道都是摔倒摔的?她很不解,不解就问郭檬檬。
“你爸爸说的,他又摔倒了,脸上还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眼镜也换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爸爸说他摔倒碰的。”
“可是……就算摔倒了也不能摔成那样的,八成是没干什么好事,被人打的吧?是不是檬檬?你见有人打他了吗?”
郭檬檬没抬头,继续吃着饭:“你瞎说什么,爸爸哪里让人打了,就是摔倒碰的!”
刘金花被郭檬檬呛得也生气了:“你这孩子,妈妈问你正事你也不耐烦,我说错话了吗?你说,我到底说错了什么!你说呀?”
“你老是问烦不烦,我吃完还有作业,不给你说了。”
刘金花讨了个没趣,没滋没味吃着,可她心里仍对这件事好奇,过了也就两分钟,她禁不住又问:“檬檬,你爸还和那个女的来往吗?她是干什么的?还去学校接你吗?”
“这个嘛,不太好说的……干什么的我不知道,反正爸爸老喊她吴经理吴经理的,倒是挺客气。”
“还吴经理……人家那么有钱,怎么会看上你爸爸,真是邪了门了……她难道缺心眼吗?你说,会有哪个女人看上他呀,真是要啥没啥,也就我当年瞎了眼嫁给他呗……”
“妈妈!”
“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就是说错了,就是。我不理你了。”
……
李总从肖主编那儿问出郭逸山的名字,又想了半小时,终于想出了办法,次日下午她就把女儿吴佳颖派到了东沙区的分店,说是替她去那里看看,查查,另外再约几个经理吃顿饭。过了五点,她很容易在学校门口找到了郭逸山,说明来意后,她让郭逸山一会去转角的咖啡馆找她。
这个时候还不到六点,车流如梭,郭逸山小心翼翼地骑着自行车,仿佛道路变成了一条窄窄的木板,两旁是花草丛生的深沟,一不小心就有坠崖的危险。他边骑着车子边嘟嘟喽喽,好像在念台词,这副狼狈的窘态一直到了咖啡馆也没消掉。是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知道李总来的目的。
“郭老师,咱们前几天见过了,今天把你找来就是坐一坐,聊聊天,也没别的意思,你放开说就行。”
郭逸山拘谨地点点头。
“郭老师,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对你我而言,都是过来人,都有自己的孩子,也了解自己孩子的个性,加上佳颖的爸爸去世得早,所以我从小把她惯得很厉害,长大后就更任性。而在这件事上呢,也没有谁对谁错之说,是不是?我想着,还是请您把握着尺度,和佳颖保持点距离,这样对大家都好,是不是郭老师?毕竟她年轻嘛。”
郭逸山喝着水,鼻子尖都出汗了,他抹抹汗,笑呵呵地说:“您多虑了,李总。我和吴经理什么事也没有,一点点事都没有,您放心吧。”
李总欠了欠身,给郭逸山满上水:“郭老师,我的话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呢,佳颖这孩子比较单纯,也很任性、固执,她相中的事一定会去做。我就想着,还是您把握点尺度比较好,靠她呢我一点都不放心,真的不放心,您说是不是郭老师?”
“是是是,李总。可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就是朋友,吃过几次饭而已,您说……我真不知道怎么个把握。”
李总冷冷笑着,突然又停住,振作了一下:“郭老师,咱们都是明白人,您懂我的意思的。我没别的,就是想让佳颖以后找个门当户对、年龄相仿的……”
“好的好的,您放心李总,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7
现在是六月的中旬,彭城的一切都在阳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尤其是周末,一切的一切都闪闪发光、喜气洋洋,大家忙碌了五天,终于可以停下脚歇一会。广场和公园里到处是人,郭逸山也不例外,周六下午,他领着女儿檬檬来到了福山公园。这里空气凉爽,繁花盛开,一对对情侣手挽着手穿过浓荫一片的槐树林,脸上洋溢着幸福,孩子们却在林间的秋千旁手舞足蹈,追逐嬉戏。
这会的郭檬檬正和小朋友们玩“剪刀手”游戏,郭逸山就坐旁边的连椅上,半是愣神半是想小说,一会,他又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之中。突然,他中断了思路,郭檬檬一巴掌拍醒了他。
“爸爸,那不是吴经理、吴阿姨吗?”
郭逸山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抬起头,左右晃了晃脑袋,尽管他像从梦中惊醒似的,可不远处走来的两个人,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其中一个是吴佳颖,赶紧站起身。
“这么巧吴经理,你们逛逛呢?”
亚楠正挽着吴佳颖的胳膊走,一看面前这个说话的男人,先是一愣,随即她想起来了——对对对,就是他,还有这个小女孩,那天看见的就是他俩和吴佳颖吃的饭。难道是因为他,吴佳颖冷落了周浩?可能吗?老天爷,她上下打量了郭逸山有那么十来秒,始终没看出他哪个地方有了特别之处让吴佳颖着迷的,也让周浩生了醋意,打了他,可他值得佳颖动心吗?
吴佳颖一半是因为突然碰到了郭逸山,一半是因为和亚楠在一起,有一种独特的害羞感,不禁泛红了脸。不过,她当着亚楠的面还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像个花痴似的,就抿着嘴轻声说:
“是的郭老师,我们刚从那边的超市逛过来。檬檬。”
“阿姨好。”
“郭老师,”亚楠笑嘻嘻地接过了话,“这么着吧,到饭点了,正巧咱们碰上,就一块吃个饭吧。我和佳颖是好朋友,我叫亚楠,今天算是认识了,您就赏个脸呗。”
吴佳颖的指尖微微抖动着,使她撩头发的动作有了一种独特的僵硬而又飘逸的样子,加上红潮布满的面颊,显得她既可爱又笨拙。
“你好亚楠,你好吴经理,今天真是不凑巧,晚上和朋友约好了,咱们就改天吧。谢谢啊。”
“你看看吴经理,郭老师今晚没空咋办?还是你请我吧,谁叫他不肯赏脸呢。”
吴佳颖没理亚楠,而是揽住了郭檬檬,轻轻摸了下她的脸颊,目光却飞向了郭逸山。就在这闪电般的一瞥间,包含着疑问的火焰射向了他,令郭逸山吓了一跳——是的,她真美,真迷人,难道这不是梦,不是自己在做梦吗?她真的喜欢我吗?可是可是……李总那边怎么交代呢?他紧张地把眼睛眨了眨,低下了头。
“好好玩檬檬,你爸今天没空,改天阿姨再请你们行不行?郭老师,我们先走了。亚楠,亚楠——”
“好,谢谢,阿姨再见。”
直到晚上了,郭逸山还是静不心来,他在电脑前写写停停,抽着烟,脑子里老浮现出吴佳颖那张忧伤俊俏的脸,就像迎风飘舞的白云,镶着火红色的面纱,色彩绚烂,呈现出玫瑰色的华彩,再突然化为一片烈焰般的火烧云,之后颜色慢慢变淡,又充满柔情地漂浮在他的眼前不动。这梦幻般的感觉,火烧火燎地缠绕他,以至他情不自禁想她了,想她在干什么呢?或许她也像自己这样,正想着我呢。最后,他来到了院子,望着闪闪的星空,长叹着气,仿佛在失望地等待什么。
是的,正如郭逸山想的那样,吴佳颖也陷进了迷梦之中,她想不通郭逸山为什么会拒绝她们,是因为亚楠在场吗?还是他真有事,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喜欢我,而忽略了我的爱意呢?她靠着床头发起呆。这时,李总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她一脸严肃地坐吴佳颖身旁,拍着她的膝盖说:
“佳颖,妈想问你件事,你能给妈说实话吗?”
吴佳颖歪起了头:“什么事妈?这么严肃。”
李总欲言又止,抻了抻才说:“佳颖呀,你是不是不喜欢周浩了,喜欢上了……那个写小说的郭老师?”
吴佳颖被妈妈的话惊住了,捂住了嘴,心也慌慌乱乱,可爱的窘态使她没有说出话。
“那个,你要和周浩谈不来,我可以再给你介绍一个。可你和郭老师,我怎么看都不合适。还是听妈的,断了念想吧闺女。”
“不不不,你听谁说的,妈?”
“是呀,别管我听谁说的,反正你不能再想郭老师了,你们俩不合适。”
“妈——
“叫妈也没用,我不同意你俩来往。”
“可是妈,我喜欢郭老师,喜欢他……”
李总没吱声,装作没听见似的,起身出去了。
吴佳颖重重地靠在床头上,刚才那些发颤的话语渐渐传遍了她全身,她内心也因为激动而慌乱颤抖。刚才,是的,自己终于说出了心里话,那剩下的呢——妈妈,周浩,郭老师,该怎么去面对他们呢?是随了妈妈的意,退缩呢?还是勇敢地去面对,追求下去呢?她冥思苦索,突然,她的眼睛眨了两下,目光中闪出了明朗的喜悦,难道这就是苦涩的爱吗?爱情不都是曲折甜蜜的吗?要不,就跟着自己的感觉和心灵走,勇敢地走下去?
有了这个念头后,她立刻付诸了行动,第二天下午就赶到了郭逸山的出租房。这个时候郭逸山刚送完女儿回来,正要拐进胡同,看见吴佳颖站在路口。
“郭老师,晚上你也是自己吃,要不咱俩一块吧,正好有个事想问你。”
郭逸山小心地避着吴佳颖的目光:“吴经理,吃饭就免了,老花钱,啥事呢请说。”
“那好吧……郭老师,我妈是不是找过你?”
郭逸山突然听吴佳颖问这个,呼吸乱作了一团,呛得咳嗽起来,却把吴佳颖引得咯咯笑了。笑声火辣辣地弥漫在空中,像只欢快的小鸟,在郭逸山的头顶上翩翩起舞。这时,吴佳颖绕到他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显得很调皮。
“不好意思,吴经理……你问李总呀,是的是的……我们见了一面,就是谈谈文学,聊聊我的创作,没别的了。”
“真的?”
郭逸山心虚地点点头。
“我不信。”
郭逸山想赶快换个话题,聊点别的,就结结巴巴地说:“吴经理,你要不嫌弃,去我那吃吧。中午我买了排骨和白菜,还没做。”
“好吧,这次算你请的,下次该我请了,咱们可一言为定。”
郭逸山笑呵呵地点点头,前头去开了门,把吴佳颖让进小屋,随后他出去洗菜,洗排骨,门口的小厨房是房东的,现在归了郭逸山用,他把里面的灯摁开,准备炒菜。吴佳颖则像着了魔似的看他忙活,一动不动。身后的棕色窗帘在吊扇的搅动下来回摆动,从外面望过来,室内温暖的灯光呈现了暗黄色,旁边是蓝光闪闪的电脑屏幕,这忽明忽暗的光影交织,使得房间有了活跃的流动感。可是这个心潮澎湃的女孩,此刻又回转了身,墙上的一面镜子映出了她娇美清纯的面颊,还有那秀发,披散着,和她亭亭玉立的身材成了正比。现在,当她扭头时,发现郭逸山已经进来了,正低着头摆盘子——这温暖的轻轻一撞,使得她的身子化为阵阵异常激烈的震颤,一股强烈的渴望攫住了她,随即她的身影一闪,从后面抱住了郭逸山。
“不不不,吴经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快松了手……”
吴佳颖也不说话,闭着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这次的搂抱会持续了多久,她只感觉着全身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像有礼花在自己的脑海绽放,她不想醒过来——从旁边观察,实际她那梦幻般的大眼睛已经涌出了泪,宛如一股股温暖的水流,落在了郭逸山干渴的后背上。突然,一阵细细的哭泣声从吴佳颖的香唇传出来了,她慢慢松开了他,呆立着,苗条的胸脯慌乱起伏。郭逸山转过身,轻轻抱住了她。
“怎么了吴经理,是不是李总批评你了?没关系,这说明你是有组织、有单位的人。哪像我,连个工作都没有,没人管没人问的,想找组织都找不到,也挺可怜的。这么着,你先坐下,对对对,先坐下吴经理,尝尝我做的排骨炖白菜咋样。”
吴佳颖听完,噗呲笑了:“没想到呀,逸山同志还挺幽默的呢,我以后就叫你郭逸山了,你以后也不能喊我吴经理吴经理的,就叫我吴佳颖或者佳颖同志,行不行逸山同志?”
郭逸山笑呵呵地答道:“好的佳颖同志,听你的。咱们吃饭吧。”
8
从这一个星期开始,吴佳颖觉得生活有了动力,同时她也知道,这很困难——可她已经下定决心了,想让自己跟着心灵和感觉走。她就利用一切机会和时间去温暖郭逸山,而郭逸山呢,却是不温不火的。是的,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吴佳颖的意思,可他总是拿不出勇气来面对她,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内心的渴望掩盖起来,而这正好是吴佳颖喜欢他的地方——她发现,这个男人身上有种没有消失的稚气和真诚,又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相反还表现出了一种必胜的坚强和乐观的生活态度。用朋友亚楠的话说,郭逸山不光是个怪人,好人,老实人,也是个笨人;不得不承认,他又是一个有目标的人。而你呢佳颖,却偏偏喜欢这个样的,要放手帅帅的周浩,那么我呢,就对周浩不客气了。
吴佳颖并没对她的话当真,现在她的心思全在郭逸山身上,这种迟来的、压抑的爱已经使她心情欢畅。不过,她还得强迫自己小心行事——她知道妈妈一直在留意自己的动向,因此上班期间,她都待在办公室,而到了晚上,她就像出笼的小鸟似的,飞向了郭逸山。这些,李总都看在了眼里,了解得一清二楚——她安排司机小唐暗中跟踪了吴佳颖三天。今晚也是如此,直到十点半了,吴佳颖才回来。李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实在是件危险的事,就叫住了要进卧室的女儿。
“佳颖,妈还是想给你谈谈郭逸山的事。”
“妈——”
“你知道他的情况了吧,他离婚了,也没有工作,你说你们俩在一起能幸福吗?这是个现实问题闺女,况且他比你还大十岁,这些问题你都考虑了吗?就是你爸爸在世,他也不会同意你俩来往……”
“这些我知道,可他人挺好。”
李总摇了摇头:“人好我知道,可他的情况我都给你说了。想必你也知道,他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就靠写作能养活你吗?能照顾好你一辈子吗?就凭这一点,我也不能放心他。”
吴佳颖摇着李总的胳膊:“妈,只要他人好不就行了。再说,我一点都不在乎他有没有工作,大不了我养着他,他在家写就是。”
“不行,这绝对不行!”
“怎么不行了,两个人谁挣钱不都是一样吗?”
“笑话!那他干什么,白吃白喝吗?”
“他不是写作有稿费吗,哪里白吃白喝了?”
“那能挣几个钱了!”
“可他不是在努力嘛……”
最后两个人又是不欢而散。
这已经是第几次吵架了,连吴佳颖自己都记不清。夜里吴佳颖睡得很糟,总是乱梦颠倒,第二天早上,她仍是睡意未消,脑子昏昏沉沉。等开车上路时,她就把汽车音响开到了最大,而脑子却不停转着——该怎么办呢?妈妈什么时候能同意呢?还有郭逸山,他总是不温不火、小心翼翼的——她能感觉到他是在控制自己,压抑自己,克制自己。因为她从他滚烫的嘴唇和瑟瑟颤抖的喘气中,还有他抚摸她的乳房时,那贪婪而渴望的急切,就像他的整个人都在她的乳房上呼吸,他是渴望爱欲的,可再往下,他就停滞了不前,哆嗦着俯在她的胸上,也不说话,让她平息,也让自己平息。
要不,吴佳颖猛地想到了爱欲——妈妈既然不同意我爱他,那我把身体彻底给了他,属于了他,妈妈不就没办法了?不就默认了吗?
这样想时,阵阵的颤抖又跳上了她的面颊,刺得她额头发痒,一股激烈而又撩人的感觉从腮上顺着血液传遍了她全身,令她身躯随之扭动,抖颤不已……几秒钟后,突然一声巨响,她被猛地一击,失去了知觉,身子不动弹了。瞬间街上乱作了一团,有人打电话,也有人下车看热闹,五分钟后交警来了。
到了当天的晚上,郭逸山才知道吴佳颖出了车祸。
大夫诊断为左脚骨折,三根肋骨骨折,双手擦伤,脑震荡,大夫把结果告诉李总时,她虚弱地点了点头。这对她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她伤心的同时又在悔恨自己——要不是昨天晚上和女儿争吵,或许她开车就不会乱想,不会走神,可这些……当她看到郭逸山出现时,二话没说,上前就搧了郭逸山两巴掌。亚楠赶紧拉住了她。
“亚楠呀,佳颖都是他害的,他是个混蛋,让他滚,滚远一点。”
“您消消气阿姨。郭老师,你先回去,先回去……”说话时她又冲郭逸山挤了挤眼,压低了声音,“等明天吧,明天你再来。”
开头的两天,吴佳颖一直迷迷糊糊的,疼得非常厉害,可是她觉得,疼痛之中还混合着一种特殊的幻梦,就像在这幻梦中有了宁静和放松。之后的一连好几天,她在黑暗中看见了郭逸山,她总以为这是梦,实际不是,就是真实的郭逸山——在前两天的碰壁后,郭逸山换成了晚上来,这时李总已经疲惫不堪了,就默许了他。现在,每当吴佳颖动了下身子时,郭逸山总是愧疚地抚摸着她的手臂,问她感觉怎么样,是否疼痛轻了一些。而这时的吴佳颖才觉得一切真实起来,是真的,不是幻梦,是郭逸山在自己身旁,她就点点头来回应他。
就这样,两周之后,吴佳颖出院了,不过她不能下地走路,要坐轮椅。
现在郭逸山几乎每天下午都去吴佳颖家,待得时间也更长一些。仿佛他俩之间的秘密公开之后,他害怕李总的情绪也随之消逝。而李总呢,对郭逸山的态度也好了一些,尤其看他转圈地忙乎,不是给女儿弄这弄那,就是推她去院子晒太阳,临走前还做好了饭再去接孩子,不免让她有了感动,也让吴佳颖的脸上有了笑意。有天吴佳颖又问他,要是我残疾了怎么办?你会嫌弃我吗?
郭逸山呵呵笑起来:“佳颖同志,这话你都说五十遍了,再说我可生气了。要不你再瞅我两眼好好看看,我是那样的人吗?问你呢佳颖同志。还有,你妈妈在那屋呢,太甜的话咱们还是少说的好,呵呵呵……”
“讨厌,谁说甜话了?过来,抱我一下再走。”
9
进了九月份,吴佳颖就能下地走路了,不过得借助拐杖或者人扶才行。李总和郭逸山都很高兴,可吴佳颖却是阴郁苦涩的。郭逸山就问她,她摇摇头,沉默不语——似乎有种陌生的东西掺杂进来,进了她的心田深处。郭逸山就一次次地抚摸她的手臂想让她从黯然神伤中走出来。
“对不起逸山,我还是给你说吧,请别生气好吗?”又过了两天,吴佳颖才开了口,“是这样的,前几天亚楠和周浩来了,你知道的,从开始到现在周浩就来过一次,那天是第二次,而且是和亚楠一起来的。不过这不是重点,因为我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亚楠她,现在看周浩时的眼神是喜悦的,颤抖的,也是奔放的,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逸山。上午十点,两人离开了,也就五分钟后吧,亚楠给我来电话了,她说请我一定原谅,请我理解她,她和周浩好上了,而且她还直言不讳地说,是他俩情不自禁就发生了冲动,且说的那么直接……你说说逸山,对于周浩我并没觉得有多难过,可对于亚楠,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为什么在我这样的时候突然给我说这些呢?还有,对于他俩,我为什么要难过呢?为什么,为什么呀逸山?”
郭逸山听完没生气,反而呵呵笑了:“这么说吧佳颖,你要学会理解这事才行。因为亚楠顺从自己的意志,但是很遗憾,她的行动是愚蠢的,有些操之过急,没有留意你的感受,这是她的短处。对此你应该想到,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做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不适合做深交的朋友,这个时候她告诉你了这事,你应该庆幸才对。假如以前你没碰上我,真和周浩结合了,亚楠要突然闯入,搅乱了你们的家庭,最后的伤痛不是更大嘛。”
吴佳颖点了点头:“我是真不喜欢周浩,她是知道的,她并没多少错呀。可我生气的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呢?难道我以后真的好不了了,要成瘸子了吗?你说实话逸山,我是不是好不了了?要依靠拐杖过一辈子。那么你呢,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
“当然不会了。”
“真的吗?”
“我发誓佳颖,还有檬檬,也很喜欢你。”
这会的吴佳颖,浑身哆嗦得非常厉害,郭逸山赶紧抱住了她,把她移到床上,然后吻向了她,使她动弹不得,只能闷声闷气地呻吟。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快乐,她的眼里又涌出了泪,涂满了整个面颊。
“逸山,逸山……”
“怎么了,压到你了?”
“我很烦闷,真的,非常烦闷……要不咱俩做爱吧。”
“你疯了吗?”
“就是疯了咋样?”
吴佳颖说完竟然咯咯笑起来。这时,郭逸山听到了李总开大门的声音,赶紧起了身,也把吴佳颖扶起来。吴佳颖却笑得更厉害了,郭逸山示意她别笑,说是让李总听见了咋办。吴佳颖说听见就听见吧,她又不是不让我笑。稍一停,郭逸山才去开了卧室的门,直奔了厨房,准备做菜。
李总在卧室走来走去,一会,郭逸山听见她进了吴佳颖房间,两人说几句话后她去了院子,给墙角的花花草草们浇水。现在,李总对于郭逸山,又有了新打算——她看到女儿恢复得很好,不出几个星期,她觉得女儿就能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了。这样的话,要是等女儿好了,真嫁给了一无所有的郭逸山,她实在是不甘心。这会她边浇花边思忖着这事,等花草差不多浇完了,她的主意也来了。
通过上次跟踪吴佳颖,次日的中午,李总去了刘金花家。她把来意彻彻底底给刘金花说了一遍,希望她能理解一颗做母亲的心,并递过去了三万块钱。
“李总呀,”刘金花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您的意思了,可是……万一郭逸山……不想复婚了咋办?当初是我和他离的,他要再记恨了,不想复了呢?”
李总微微一笑:“金花,我相信你能做到。关键郭逸山没有工作,他应该很想得到你的支持,特别是在写作上和生活上,明白了吗?那么事成之后呢,我会再给你三万的,只要你知我知,无第三个人知……也算那个,我给你们复婚的贺礼吧。”
李总已经走一会了,刘金花还在发呆,她在想李总的话——虽说这事不太光彩吧,可李总的做法也不能说她太坏,毕竟她是让我们复婚,又不是让我去干坏事,总的来说也不错。还有,要是这事真成了就能白拿六万块钱,这可是自己两年的工资总和呢。老天爷……她哆嗦了,心动了。等到傍晚郭逸山把檬檬送来时,刘金花把他叫进了卧室。
“先别走逸山,”刘金花笑嘻嘻地关上了门,“想和你商量个事……最近吧,我想了想,终于想通了,我应该支持你才对,咱俩……还是复婚吧。你就在家好好写,也不用出去租房子,不用去受那个罪,咱们一家人还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平平凡凡的,多好。再说了,檬檬晚上也老想你,这样你回来住了,孩子也能常看到你了,两全其美,是不是逸山?我说的在理吗?”
郭逸山完全愣住了,他搞不明白刘金花怎么突然说了这个。当初离婚时,自己可是求了她八百遍也没成功,可今天是咋了?她怎么突然主动要复婚呢?郭逸山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他就没说出话。
直到晚上十点了,郭逸山还在想刘金花的话,可怎么想,他也猜不透刘金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于吴佳颖呢,自己该怎么办?这个像天使般纯洁无瑕的女孩,对自己又一往情深,那么再离开了她,抛弃了她;况且她现在受了伤,要这样了,会对她的心灵造成多么深的伤害,自己就是个罪人,是个混蛋,可最主要的,自己也很爱她呀。到深夜了,他也没睡着,以至第二天的下午,他还有点精神不振。吴佳颖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郭逸山就借口说和肖主编聊稿子聊了两小时,没休息好,吴佳颖则心疼地揽着郭逸山的脖子。现在是下午的三点,可不知怎么,李总却突然回家了。不光郭逸山愣了,吴佳颖也是怔了一会。
“逸山,”李总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回去了。我下午没什么事,一个人照顾佳颖就行。谢谢啊。”
“我没事的李总。”
“你还是走吧,谢谢啊。”
“妈,你怎么了?”
回来后,郭逸山就在想李总和刘金花的话,为什么那边要急着复婚,这边李总就不让自己去照顾了,时间点卡得这么巧呢?难道她俩达成了共识?或者就是一种巧合,刘金花真想复婚了,李总则是变卦了,不想让自己和吴佳颖来往了?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吴佳颖也是急哭了,电话里说一定会说服妈妈的。到了下午五点半,郭逸山把檬檬接回家,刚要走,刘金花又把他叫住了。
“逸山,我不知你是咋想的,你那天还没回答我呢。”
郭逸山笑呵呵地没吱声。
“我在给你说复婚的事,你老笑干啥。是不是还在想吴经理?实话给你说逸山,人家那么年轻、漂亮,怎么会相中你呢,是不是?你说,你是有钱呢还是有权呢,还是年轻呢,这三头你占了哪头?”
气得郭逸山把脸转向一边。
刘金花也生气了,提高了嗓门:“你咋不说话了?把脸转过来!我今天郑重地告诉你,咱俩必须、必须得复婚,你听见了吗?要不然李总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郭逸山一下把脸转过来:“你说什么?和李总,给她交代什么?”
刘金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改了口:“那是她妈,当然得给她交代了。你不想想逸山,人家怎么可能会把这么好的女儿嫁给你个三无人员,除非李总疯了,要不就是你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郭逸山彻底生气了,推门出了房间。
10
现在的郭逸山很少去吴佳颖那了,李总请了保姆照顾吴佳颖,不让他去了,说是老去影响不好。当然,郭逸山明白李总的意思,也很知趣,就没怎么去。倒是把吴佳颖急得团团转,她就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来缓解自己的思念之心。
郭逸山呢,过得也不轻松,他不光想着吴佳颖,还得应付着刘金花,因为她老催他复婚。他就一天天敷衍刘金花,心里始终有另一种感情,在颤抖不已,半是遥远,半是希望。
等初秋来临时,吴佳颖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郭逸山很开心,告诉她一定要注意,就连上厕所也要注意,把吴佳颖逗得咯咯笑,说上厕所也要小心呀。到第二天晚上两人再次通话时,吴佳颖的情绪又一点不高了,她抻了一会问郭逸山,是不是要和刘金花复婚?
“你说话呀逸山,是不是?”
此刻的郭逸山呆住了,他听到话筒那头的吴佳颖在绝望地、伤心透顶地哭泣,这呜呜咽咽的哭泣像发了高烧似的使他浑身打颤——等他缓过神后,电话那头已经挂了,他接着打过去,她没接。
对于吴佳颖不接电话他倒不担心,关键是另一个问题他不明白:佳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时,窗外的秋风嗖嗖作响,刺激着他浑身发冷,犹如一串风铃被疾风吹得胡乱摇摆。可他脑子里始终萦绕着一个问题:吴佳颖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刘金花说的?可她并不认识她呀,那就是……上帝呀,他猛地想起了刘金花说到的李总,难道她俩串通了一气,是李总撮弄她复婚的,之后又告诉了吴佳颖?
想到这儿,他赶紧给吴佳颖发了短信,告诉她事情的经过。末了他加了一句:是不是李总给你说的?
一直到凌晨了,吴佳颖的短信也没回复,郭逸山就没再给她发,他想让吴佳颖冷静冷静再说。第二天一大早,他以为吴佳颖会来电话或者短信的,谁知刘金花来了。
“檬檬呢?”
刘金花一屁股坐在床上,也不说话,光使劲瞅郭逸山。
郭逸山站起身,把纱门关上:“怎么了这是?”
“你说怎么了?我倒想问问你,到底复不复婚?是不是还在想她?”
郭逸山笑呵呵地转过身,搓着手指头说:“你这么急干什么,我问你檬檬呢?”
“废话!当然上学去了。”
郭逸山哦了一下没再吱声。
刘金花站起来,盯着郭逸山的脸,怒目圆睁:“你给个痛快话,到底复不复婚?不复就拉倒,我还求你了不成!”
郭逸山低着头,抽出一支烟点上。
刘金花指着郭逸山的头顶,左右转着,仿佛要在他的头顶钻出一个窟窿:“你可想清楚了郭逸山,我问过你六遍了,这是最后一次问你。”
郭逸山苦笑一声,仍没说话。
“好,你有种郭逸山,不复就不复了,别后悔!你就继续做你的美梦吧,我找李总去,把她的东西还给她。”刘金花气急败坏地猛推纱门,走了。
这一次,更让郭逸山看清了刘金花的行为,他了解刘金花,只是不明白刘金花为啥这么听李总的话,还要还给她东西,他想不通这点,不过他觉得她们俩肯定有联系。这也搅得他没了心情写小说,一上午就过去了,到了中午,他出去买了份炒面。等回来时,他看见有辆出租车停在院门口,吴佳颖从里面出来了,他赶紧跑过去扶住了她。
吴佳颖也不说话,眼睛通红,像是哭过的样子。郭逸山扶她进了小屋,坐下,给她倒了杯水。过了一会,郭逸山才缓过了神——吴佳颖说问过妈妈了,她没承认撮弄刘金花复婚的,可她感觉妈妈撒谎了,因此吵了架。郭逸山也把刘金花早上来闹的事说了,随后他呵呵笑了。
“讨厌,你笑什么呀?”
“我笑佳颖同志的身体康复了,值得祝贺。要不炒面就归你了,我下方便面吃。”
“那不行。我不吃炒面,我要吃红烧鱼。”
“红烧鱼?没问题。”
吴佳颖莞尔一笑,靠住了他的肩膀:“逸山同志,我现在又不想吃鱼了,你给我捶捶腰吧,我的腰好酸呀。”
“是这里吗?慢一点,慢一点,你趴好了。”
到了下午的两点,郭逸山才劝动吴佳颖,让她别生气了,也让她放心,他不会复婚的。之后把她送回了家。
可以说,整个下午郭逸山的心情都很好,边哼着歌曲边校着稿子。等忙完这些,到了晚上,他不禁又把白天的事滤了一遍,还是想不明白刘金花怎么会和李总扯上的,他总觉得这不可能是巧合,可又是什么情况呢?最后他不想了,觉得扯上就扯上吧,只要自己坚持住就行。在孤寂之中,他校了两篇小说就睡觉了。可在梦里,他似乎心事重重,又觉得快乐幸福,不知不觉,温暖的眼泪先是断断续续地,接着就畅畅快快地流下来。
次日的早上,吴佳颖发来了短信,让他吃了早饭再写作,又问他下午有空吗,陪她去趟医院,她说刚才洗头时,不小心滑了一脚。郭逸山看完短信,不想吃饭了,骑车去了吴佳颖家。这个点李总去公司了,保姆去了菜市场。他就简单问了她几句,扶她出了门,打车去了医院,两个小时后,CT单子出来了。大夫告诉郭逸山,病人左脚跖骨的第三块错位,需要重新加固石膏治疗才行。吴佳颖听到结果后哭了,她从大夫的话语中感觉出了不好,可她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一个劲地哭。郭逸山就揽着她,安慰她,鼓励她。
11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吴佳颖的情绪很不好,经常神情呆滞地哭泣。等她彻底拆掉石膏后,她的脚也没因为她的哭泣而好,而是有点跛,不太严重,可影响了美观。郭逸山抱着她,她在他的怀里哭得气噎喉干,死去活来。
李总眼泪汪汪、气急败坏地从卧室出来,照着郭逸山的肩膀就是一巴掌:“我女儿的车祸有我的错,你呢?该死的,这下你满意了吗?干嘛偏偏认识了你。”
“妈妈,你为什么不讲理呢。”吴佳颖有气无力地说。
“我说错了吗佳颖,自从你认识了他,有一点好吗?你说有一点好吗!”
她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郭逸山,眼睛眨也不眨。郭逸山对她的愤怒暗自颤抖,可他还想挣扎一下:“您放心李总,我会照顾好佳颖的。”
“笑话。你照顾,你拿什么照顾?拿什么?该死的,你不是疯了就是我们疯了,怎么会认识了你。”
“我下个月就去市文联签合同,成签约作家,签三年,一年给五万块钱。”
“什么,五万块钱,”李总朝后退了退,冷笑一声,“你知道佳颖的车多少钱吗?佳颖的衣服多少钱吗?你说这些不怕别人笑话吗?”
“我以后会好好写的李总。”
“算了吧,算了吧……”
“妈妈。”
“还有你,一点也不争气,为什么喜欢这样的笨蛋?他有什么好的,窝囊废一个,你当初要听我的一句劝,能有今天的结果吗?我真是不明白了,放着那么多的好小伙你不要,偏去喜欢这个笨蛋,能有什么好结果、好未来!气死我了真是。”
“妈妈,是我开的车又不是逸山开的,你说话怎么不讲理呢,他到底有什么错?”
“佳颖呀……”
“是的妈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喜欢他呀……人只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开心快乐。我不喜欢周浩你是知道的,可你看看现在,他立马就和亚楠好了,把我最好的朋友都抢走了,你说,这样的人靠得住吗?因为现在,任何的道德判断全都毫无意义,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
“好吧好吧……”李总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你大了我是说不过你了。可你记住,贫穷会把任何美好的爱情压垮的,到时你只要不后悔就行。”
“我不后悔。”
“那好,我现在给你的年薪是二十万,他呢,他一年才几万,我看你们能好过到哪里去!这些,你一定要记住呀佳颖,这点钱你们怎么生活了?你还想换车、买房吗?”
“妈……
“妈什么妈,咱们就走着瞧。”
这次争执之后,李总似乎对郭逸山的态度有了好转,她不限制他来了,相反,她对待他的那种冷嘲热讽的态度却显得分外突出——她平时一向严肃,现在却多次表现得不严肃,甚至说,她是在找机会热讽郭逸山,想让他知难而退。而吴佳颖却用语言保护郭逸山,这让李总觉得,女儿对郭逸山不动摇的坚决态度似乎又让她深感欣慰,最后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女儿这种奇怪的、近乎固执的爱,究竟是怎么造成的?难道女儿因为从小失去父亲,有种恋父情结而钟情于郭逸山的?还是他俩是真心相爱的?那该怎么去判断她们这样的爱呢?
这样过了两个月,李总仍无好脸色,这种情况对她很重要,她想坚持住。可是事情又并非如此,从这一周起,她又显得心慌意乱了——是的,就是在昨晚,她无意中发现,女儿对郭逸山更加依赖了,竟偷偷央求着郭逸山不要离开,非让他住下,而女儿却装作什么没发生似的,早上竟把郭逸山藏在卧室,她独自一人出来吃的早饭。
李总实在想不通女儿到底喜欢郭逸山哪一点,可为了女儿的自尊,她当时并没有戳穿,压在了心里。第二天晚上,她借故找毛衣闯进女儿的房间,可一切又都如常,郭逸山不在,他晚上没留下来,她暗自笑了——难道自己昨晚听错了?还是女儿和郭逸山,比自己更小心翼翼呢?
她知道,这一切显得很古怪,可自己也是为了保护女儿——结果到了周六的晚上,时隔三天,她发现郭逸山又留下了。是的,她有起夜的习惯,并且耳朵也不聋。深夜里,女儿心醉神迷的呢喃声她听得清清楚楚,她迟疑了,沉默了,没有去敲女儿的门。仿佛月亮的清辉一泻千里,自己是孤零零地站在街上,周围则是一片的沉寂……就在这个档口,突然,她听到屋内飘出了女儿和郭逸山的声音:
“我会对咱妈好的,放心佳颖……咱们别做了,明早你还得去公司上班。”
“真的吗?可我还想要……”
“现在都一点了。”
“不行不行……”
这些话听起来似火撩人,而李总却呆呆站着,羞红了脸。过了两分钟,她才从原地挪动了腿,回了自己屋——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又在无意中听到他俩的谈话,这是不是一种固执的无耻呢?不不不,她安慰起自己,这是无意中听到的,也不能全怪了自己。
夜,就像一张大网,遮住了一切,她慢慢躺下来,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衰退——女儿已经完全属于郭逸山了,而自己呢,尽管一直不情愿,可结果已经被他俩悄悄隔离开了。她紧闭双眼,什么也不想看,听着窗外疾飞而过的西北风,强烈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存在。这活生生的一切,袭击了所有,且融为了一体,使她一下子就迷失在了这种融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