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书（组诗）

吴泽军

母亲书

那是怎样的深或者空

母亲，你把我弃留在人世14年了

我不能逾越，你言中我命运单薄，灵魂清瘦

再有7年，我将追上你在人世的阳寿

可还是不能逾越，你确证我做人的尺寸

可追怀的是，绝望的稻子在你的眼神里弯腰

假如我还能追望，顶多是你青衣上的汗花如雪

没有你点灯唤归的日子

总希望有个声音响在门背

梦中惊醒，应声回头

是你衣袖静阔，拂动夜风中的悲伤

把我的世界退回

退到最初的亲人和最初的寂寞

我确信你在那个世界

升上登天的梯子，享有了高过天堂的幸福

而我在虚幻拥挤的路上，尘埃遮眼

有时感觉寸步难行

上午

六月的上午，水源村老磨坊巷阳光照耀

三天前，七大娘还是这条巷子最后的住户

现在她安睡在榉树山上

所有榉树叶子泛着烈日之光，微微颤抖

天上云粼散淡，很轻的事物刚刚经过

幽然的步履，去了遥远的地方

挂榜山上一只竹鼠在深夜

人世陷入后半夜的沉寂

挂榜山上一只竹鼠，依旧醒着天性

毛发颤动，肉身起伏，眼神深邃

在北半球南端，知觉着地球自传

和天体微微流动，听见春笋挣扎出土

颤栗得嘶嘶作响，看见竹叶上

一滴露水的发育，受制于张力

和拓扑学法则，分有宇宙律令

满足竹鼠那微不足道的意念闪烁

多么自足自在的一只竹鼠

上下穿越，左右翻找

像一道漆黑的弧影

拾掇剩存在身边的自明

把自身从无明中挣脱出来

即使偶尔听见了山下人世

惊悸的尖叫，无端的呓语

也决不动用嘴巴里

那对又尖又长的利牙

把深夜和寂静咬得哔啵作响

在民间的叶脉上

这样的年月

我很难拿出纯洁的山水和传统的五谷

献给世间和我的孩子

只有在民间的叶脉上

涵养着我久违的春光

这样的年月

我无法拓展宽阔的疆域和蔚蓝的天空

献给我的骏马和雄鹰

只有在民间的叶脉上

轮回着我错过的秋色

在民间的叶脉上

养活着许多宽容的理由

宽容早临的春色迎来迟到的秋天

在民间的叶脉上

养活着许多忠诚的理由

忠诚那些保住平安的古树石头以及花草

和抵御邪恶的风水

忠诚那些让时间停止的语言

和让距离缩短的目光

在民间的叶脉上

养活许多依赖的理由

依赖一些英雄的永远和一定会降临的福祉

尽管世间有许多英雄也说不出的悲哀?

秋天的稻草垛

秋天的稻草垛

走进武源地界就看见了你们

那么团结，和睦，抱成一团

怀抱温热，心性朴实，脾气驯顺

在寺湾村对面的田野

隐隐的侧身，探看过来

仿佛我是你们的亲人和故交

那么亲热，静安，和平

有如时光的仓廪

屯着阳光的成色和味道

留着雨水的光芒，风的姿影

保管着昆虫和飞鸟的鸣

随时准备付诸秋后的燃烧

化作一把烟火

让你们送远的谷粒，不再回头

你们不曾想过还要去一趟远方

习惯了身后西山的眼神

安慰你们柔软的灵魂

还想陪伴一程空落的田埂和枯瘦的水渠

如何度过秋后的寒冬

即使有三五头慢悠悠的黄牛，埋头甩尾

它们也无法取走你们习惯的空旷和沉默

要是你们悄悄走上田埂，不辞而别

说不定那些留在田泥里的禾蔸

一夜之间会翻出新苗，惊醒就要冬眠的田土

一起捧出春天的悸动和无边的春讯

冒冒失失撞开寺湾村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