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和时间的影子（组诗）

郭辉

桃花笺

把开放的桃花栽到身上，我们相爱

桃花的颜色将进入血，成为时光烙下的疼

血涌动，布局众多的根须

桃花与它融为一体，像正在相互拥抱的诺言

我们的肉体是空洞的，桃花进来

会叫出黑暗与虚妄。会触动那些飞着的魂

会用芬芳煮酒，把记忆灌醉

这才是众神所期待的，包括爱神与未来

我们将睡下，而桃花时时醒着

在我们的骨头与脉搏里，提着灯行走

爱是浇不灭的火焰，高于静止，高于死亡

这些词汇，桃花一直羞于启齿

桃花所要赢得的，只是心跳

栽下了，必会在肉身里，卵生出互爱之果

大爱一场，就是桃花献出了一生

而我们的性与命，将在桃花里，回到自身

鹰和时间的影子

这是鹰和时间的影子

我肯定，是鹰和时间

沉重的影子，落在石头上

血迹如火，石头冰凉

落在石头上，像逝去的歌王

仍在游荡的歌声

金属的质感，重量，使人们

感到一种久违的深邃

鹰和时间的影子，是不会

朽去的思想，总是飞翔

穿过露水，穿过许许多多

树叶的空隙，在风中守望

为什么选择石头

选择石头，就是选择

活着的历史。石头上

鹰和时间的影子，血色苍茫

多么锋利，刺痛了我的沉默

秋枫辞

秋日来临。它对山坡上

裸露的石头说——

从现在开始，你可否与我一道

隐隐作痛

苍天有眼，苍鹰飞过

它忽发玄思——我要向你黑刀子一样

的翅翼亮出伤口

你若捎带，就带走我的愈合

野菊花一蹦一蹦开了

仿佛是神灵敲响的鼓点

它不由得悲欣交集

告白人间——这才是撼庭秋

西风里，夕阳衔山

它无法不喊出心头的块垒——

落日呀，我也有着你阔大的病！也将

全部咳尽心头的血……

水晶冠

大瀑布，用它悬挂着的声音

在我的心壁上敲打

汪汪大响，撞击着我的空洞，空白，空虚

我所有的空，和灵魂的瓦罐

是流动的，但超越了水

那些遥远而阔大的美，突然变得清晰

又是凝结的，把多少金属的质感

压缩成了光芒

抛珠溅玉的音符，亮闪闪的诗意

像一双翅膀，在天地间飞

穿透了每一片草叶，深入到根

穿透了每一块陶片，虚化了时空

穿透了每一次颤栗，直抵震撼

沿着歌唱，听力能走多远

心力能走多远，想象力能走多远

这一匹自天而降的路

人间的美感，乐感，走不到头

有黄金的重，黄金无法打造

有白银的亮，白银无法打造

天籁之声，生命的豪歌。大形，大美，大气

象……

大瀑布呵，用它悬挂着的声音

铸成一顶水晶冠

河流的儿子

河流的儿子，面水而立

太阳在身后，拉瘦了他的身影

鱼群黑亮的背脊隐约若无

水草、泥沙、鹅卵石的冷寂与淡漠

使他突然生出了悲悯

万物都有隐情，灵魂需要行走

孤傲，胸腔中的疼，生命的悲欢

只有走在路上，才具有高度

山崖一侧，风刮了过来

为谁而歌？而呜咽

他的乱发被塞得满满，如怒如号

如西去之鹰，漆黑的羽翼凌空飞舞

脚下一片乱坟岗。无名者

占据着先祖的河岸

白骨呀，在白日里也发出粼光

俯一俯身，到处

都可以拾得斗大的痛苦

他的手指骨，咔嗒作响。忽然想

要多少年之后，里面

才能长出青草，马匹以及子孙的名字

不能停留！不能停留

不能停下人的行走！不能放弃

灵魂的自由

面对着生养自己，疼爱自己的河流

他毅然脱下，身上

所有的往昔与羁绊，高高托起

卑微的生命和高贵的心灵

走进水，裹上水，融入水，化为水，溯流而上

母亲河呵，你的儿子，正溯流而上

为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追寻，溯流而上

为抵达神圣的源头，溯流而上

为灵之旅，溯流而上

为沒有尽头的生存和死亡，溯流而上，溯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