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生命的声音
2019-11-13徐梅
徐梅
在这个繁复的世界上,有些东西一旦逝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人总是煞费苦心地在逝者那地上和地下、口传或者文本的遗存上重构或者尽可能复原历史。所以那些遗存有了特别的意义。因为,如果当那些遗存也在自然或者人为作用下终于消失的时候,绾结着昨天和今天的动脉也就彻底断了,那些存在过的世界就会在人类的视界里彻底一去不返,连同它们的时间和空间,连同它们的精神或魂魄,连同它代表或者说明的一切。
这可能就是我和很多的人趋之若鹜般地去叩访那些遗存的原因之一吧。越远古越神秘,越是要逝去的就越想挽留。虽然,知道它们最后会“毕竟东流去”。
从第三师五十一团出发,在芨芨草和骆驼蓬以及梭梭林之间颠簸,穿越胡杨与沙包,汽车驶向一条深长的山沟,包尔其山兀立在眼前。走到山前,磐石峥嵘巍峨,怪石嶙峋,大自然鬼斧神工,把一块块石头雕琢得干姿百态、栩栩如生。站在包尔其山东麓的化石沟的时候,先前对历史遗存心怀的忐忑与惶恐一下子缓解了很多。从山谷向上攀爬,在青黑的岩石上用水随便一浇,就可以看见裸露的岩石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贝壳、海螺等-瓣鳃类和腹足类海洋生物化石,还有各种鱼类和奇异虫体。圆的,弧线的,螺旋式的,轮廓、纹路都清晰可辨。它们大的如人的拳头,小的只有指甲盖大,纹理较浅,有的七零八落散落在岩层中,仿佛是某个人无意间洒落的一样;有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垒在一起,极完整地嵌在岩石之中。看着就像是石头的纹理,又似造型奇特的浮雕,神态栩栩如生,极为罕见。有的贝壳中还能看到圆形的物质,应该是珍珠,不过已经钙化。化石上还含有紫红色的铁质和钙质,颜色和图案丰富多彩。
据地质学者初步考证和分析,远在地质史学上的中生代侏罗纪,由于地壳的断裂分割而形成了这片古老的土地——图木舒克丘陵。白垩纪后期,以图木舒克丘陵为界,塔里木盆地分为两大区域,东部为塔里木湖,西部为塔里木海,浩浩荡荡,一片汪洋。日推星移,沧海桑田,在造山运动中,海水消失,原本烟波浩渺的塔里木盆地成了干涸的内陆,而海洋中的各种生物在死亡之后堆积在这里,变成化石,成为塔里木盆地沧海变桑田的见证。这一页的地球史,当然不是妄自推论。在包尔其山的岩层中,那胶结得十分紧密的远古地质年代的古生物化石,就清楚而生动地叙说着图木舒克大地的沧桑。
我们在化石沟中看见一种化石,长约30厘米,呈圆柱体状,节骨非常清晰,酷似水龙兽的尾骨化石。据资料介绍,水龙兽是一种水陆两栖爬行动物,长约1米,四足短粗有力,身体肥硕,它们喜欢聚集在湖沼旁边活动。这类古代爬行动物,在我国一些地方、原苏联境内、南美、印度等地发现过它们的蛛丝马迹。这表明,这儿曾发生过地质学说上的大陆移动。
突然有人叫起来:看那儿。我们循声望去,在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化石群中,一根约80厘米长的脊梁骨化石赫然嵌在岩石上。它的其他部位应该在附近或者在岩层内部。它是巨犀、恐角兽,还是鳄鱼?我们七嘴八舌地根据自己的常识猜测着。它究竟是什么,是由不得我们这些门外汉妄加定论的,还有待生物学家去识别考证。
在这条脊骨化石的对面不远处的悬崖下,还有类似今天白条子的鱼类化石,形状非常完整,看上去没有脊骨一般。我回来查找了资料,根据资料显示,这种鱼化石很有可能就是古时代的鳕鱼。晚二叠纪时广泛遨游在欧洲大地上的“古鳕”,鱼头部尖锐,身体似梭,满嘴锥形锐齿,异常锋利。浑身披覆鳞片,鳞片形状呈斜方形,十分坚硬,尾鳍不对称,一长一短地歪斜着,与今天的鱼鳞很不一样。这些鱼化石除了鱼鳞已被千年万年的山岩吞噬外,其他都与古代鳕鱼特征极其相似。
还看见一块石头,颜色淡黑,上面的花纹既像松枝又像蕨类植物,还有点像珊瑚。我想这应该是一块植物化石,而且像是水草类的化石。化石的形成年代越久远,图案就保存得越清晰,据此估计,这块化石的形成年代起码在1亿年前。
化石就嵌在岩层中,岩石很硬,应该是为海洋所沉积的石灰岩。海洋生物嵌进泥沙里,若在别的地方,不消几年便解体了,腐化了,归于泥土。而这里的遗骸一旦进入泥体,犹如腊封一般,时间越长形态保持得越完整,居然成为岩中一景,千姿百态地惊异着我们的眼睛。究其缘由应该是钙化的作用,这些残骸先是在体表布了一层钙质硬壳,然后整体钙化,成了我们今天看见的这样。石头上那些清晰的纹路和图案,印证着它们曾经的过往。
这些化石是人类史前地质时期形成并存于地层中的生物遗体和活动遗迹,是地球历史的见证,是研究生物起源和进化等的科学依据,对研究和考证塔里木盆地亿万年来的气候变迁地质变化具有极大价值和意义。
俯拾几粒鹅卵石,看着这成片成片的海洋生物化石,犹如看着海潮刚刚消退一般。它们凝固成我精神的图腾。我仿佛听见远古生命的声音。它们的声音特质和它们在凝固中表达出的一切是最珍贵的东西,我听出岁月里的清澈空灵,听出天高地厚的颤抖震撼,听出离歌的撕心彻骨,听出沧海桑田的旷远苍凉。
“登昆仑兮回望,心飞扬兮浩荡。”站在山顶,我国古代著名诗人屈原的这一名句,突然就冒了出来。眺望远处高山,挺拔突兀,山势雄奇,飘游浮动的云海里,峰峦时隐时现,那淡淡的青黛色岚气,时而凝重,时而变幻。《禹贡》中说:“河出昆仑。”从中国古代开始,人们便有着一种寻根溯源的观念和冲动。而西部之大美也正在于她孕育了中国最奇特的地形地貌:三山夹两盆,催生了滋养绿洲和西部子民的伟大的河流:塔里木河。这里盆地、高山、河谷相间分布,草场广布,绿洲星罗棋布,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望无垠。同时也受到全球荒漠化的影响,在丝路古道沿线出现了斑斑的沙地和荒砾区。相对于地球史而言,这还是块年轻的土地,远古海洋的印记还深深地镌刻在塔里木盆地边缘的山岩褶皱之间。这里地势平缓开阔,有着无比博大宽厚的视觉感受,你能想像身边丘陵一样的连绵群山巍然耸立的壮观与磅礴吗?这些绵亘的雪峰,林立的冰山,孕育出两三百条旖旎的山溪江流,这些支流和内流水系汇聚着无穷的能量,乍奔乍流,迂回曲折,深切出很多平坦宽阔的冲积扇,最终诞生了塔里木河,也使得西部成为探险、考察、旅行者魂梦相系的神奇土地。
这些化石就是自然创造的奇迹,是历史的大手笔。地质学家公认,远古的塔里木盆地是一片汪洋。在漫长的地质时期,海水逐渐退去进而消失,而海洋中的生物被飞沙掩埋,阻隔在山体之间,所以,这些只有在汪洋中才能探觅到的生物,在塔里木盆地边缘的图木舒克境内的包尔其山展现得淋漓尽致。化石山是古海的遗踪,也是古海的见证,它凝聚着地球运动的一页神奇巨变的历史。
游走在戈壁深处,包尔其山如同一条瀚海深处的史前怪鱼,静静地趴在地上,以等待之姿吸引着人们的前来观瞻探究。这些远古海洋生物的珍贵遗骸,虽然经受了上亿年的紫外线的照射,经受了风沙的磨砺,依然光泽依旧,清晰如昨,与山岩浑然一体静静地躺在这里,在大海中顽强生活过的生命印记依稀可见。甚至从它们的形态上,我们仿佛可以看到最后的海水退去时,这些远古生物争相游走做最后的挣扎的景象。
同时有很多问题盘桓在心头:如果说它们是海水退却时大海中最后的生物,为什么包尔其山的其他山脉和附近的戈壁中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呢?按理说,在地理位置比较低洼的地方才应该是海洋生物最后生命的场所,可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包尔其山却是耸起的的一个山梁,在它附近的低洼处为什么没有海洋生物的踪迹呢?这些凝固着远古气息的海洋生物究竟来自何方?我以自己浅薄的知识推断可能是由一股神秘的外部力量造就了包尔其山。因为,贝类生物是浅海动物,它们的移动范围很小,活动能力也非常有限。所以,很可能是那个地质年代,在一种巨大的外力下,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这些物种聚集到了一起,一起承受死亡的命运,一起接受钙化凝成化石,最终成为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一情形。也许是这些物种猝不及防地被袭来的沙浪埋藏,经过许多年石化逐渐演变成现在的样子。那么,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神秘力量呢?地震?海啸?这座孤立存在的化石山同周围的地貌是什么关系?它为什么能在图木舒克丘陵独立维系生存至今?
据悉,这一罕见的自然奇观,是迄今为止我国内陆盆地发现的古生物地层中,是继青海的都兰境内的贝壳山和海虾山、鱼化石奇观和新疆北部雅丹地貌带的古树化石群之后的又一重大发现,它不仅是研究塔里木盆地的珍贵史料,又是塔里木盆地的一大奇观。数以万计的远古海洋生物的遗骸,同含有盐碱的泥沙层层叠叠,凝结在一起,经过那么多年的地壳运动,经过沧海变桑田的历史变迁,又经历了多少世纪冰川的洗礼,它们以现在的状貌呈现,有了今天的壮观与神奇。数十亿年的历史长河里,它看尽天地间的风生水起,观尽世间一切荣辱兴衰,吸尽日精月华,把自己深埋在地下,变成朴实无华的石头,待若干个轮回后,又循着生命的轨迹重见天日。真是“海底飞尘终有日,山头化石岂无时”啊。我禁不住轻轻吟哦:
那一天,我轻抚你的骨殖,仰天不语,只为倾听你的声音,
那一月,我转过所有岩层,俯首沉思,只为触摸你的灵魂,
那一年,我拥抱你附着的岩壁,感慨沉吟,只为贴着你的温度,
那一世,我翻遍万座大山,颠沛流离,只为路中与你相遇....
一个个文化遗址、文物浮现在眼前,黑山、图木舒克山以及一些古城的遗址内采集到的新石器时代人类劳动用的石斧、石杵、石刀等石器,摩尼教寺庙遗址,唐代佛教寺庙群遗址,千年塞种人古墓群,伊斯兰圣人麻扎文化群,农三师五十一团境内的烽燧遗址,唐王城遗址,谒者馆,夏河军台遗址,四十座姑娘坟,工建集团境内的麻扎山,马蹄山等,让人应接不暇。不禁慨叹:这图木舒克的文物流成了河,正是这些遗存完美地串起了西域从蛮荒到近代文明的全景文化遗存,甚至也是一本多民族发展的实证史书。
站在包尔其山的山巅。脚下,是生命的丰盈与厚重。头顶上,历史烟云滚滚而去。远处巍巍的天山像屏风一般,嵯峨峥嵘,银雪覆顶,连绵起伏,一派茫茫。气流的局部涡动在戈壁滩上,腾起众多顶天立地的龙卷风尘,缓缓移动。空间的透明度极高,平视原野,辽阔渺远,古木荫翳,到处拥绿叠翠,碧绿如洗,夏花烂熳,羊群漫移。仰望天空,蓝天之下,白云朵朵,雄鹰盘旋。
空间的壮阔辽远,时间的幽秘深邃,都在此凝结郁勃。
好一派锦绣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