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五牧羊
2019-11-13王一
王一
苏五眼睁睁看着两只羊一公一母从十八楼掉下去,却无能为力。
两只羊躺在地上,母羊的头和四肢全都压在身下,看上去像一团堆在那里的雪球,汩汩而出的血染红了雪白的毛。公羊侧卧着身子,一只角扎进泥土里,几乎没过半个头,露在外面的眼睛向外突突着,血红血红的,随时都有爆出来的可能,血从嘴里、鼻孔里汩汩流出,洇红身下的土地。苏五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两只羊死得突然,苏五怎么都难以接受。十八楼五十多米,成了它们走过的最后一段羊生路。两只活生生的羊刚才还好好的,瞬间就没了。站在它们躺着的地方,一层一层往上数,苏五想看到它们掉落的地方。常常把一层数成两层,把两层当成一层,因为难以区分,只能瞪眼观察每个楼层之间的细微差别,直到看得满眼发花,头脑晕眩,才把头低下来,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黑洞洞的窗口,黑洞散出幽暗的光,让他不寒而栗。苏五清楚地知道羊是从十八楼的客厅摔下来的,但记不清那个客厅是不是他搭的架子,是不是他灌注的水泥。
苏五没觉得那个早上和别的早上有什么不同,队长曲长文一声吆喝,工友们一个个从铺盖上爬起来,打着哈欠,拿着毛巾,慢腾腾地去水池旁洗刷。
每天都是李新最后一个起床,苏五来到跟前,见他睡得正香,忙叫道,他们都走了,再不起就赶不上了。
李新闭着眼睛,一转身,用床单捂头说,求你让我再迷瞪两分钟。
曲长文笑着说,你小子晚上倒有精神。
马泉诡秘一笑,他把精神都用夜里了,白天累一天,夜里也闲不住,再年轻也不行啊。
苏五白了马泉一眼,就你老想那事儿!
曲长文眼睛一瞪,谁不想?来欢城都大半年了,谁能受得了啊?
马泉道,那你不会把嫂子带来啊?
曲长文反问,你怎么不带?
马泉道,带她来住哪儿?难道睡这大通铺?
曲长文道,这三十多层的大楼,还住不下你们?
苏五叹道,咱只有盖的份儿,哪有住的份儿。
马泉道,五哥说的是,这么大楼,还能容得下咱?再说,她在家还好,吃穿不用花钱,来这哪一样不得花钱?
李新插嘴道,现在不是住得好好的?
曲长文深吸一口烟,你还真把这儿当成家啊?咱还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马泉说,等养的这些羊卖掉够咱工钱,求咱住咱都不住了。
李新一骨碌爬起来,打趣道,要不你们都把嫂子接过来,到时候我睡大厅,给你们看门,怎么样?
马泉笑道,五哥不是还专门留了专供交配、生产的地方嘛,要不还是让嫂子来吧,还能帮咱洗洗衣服,你的事儿也能解决了。
曲长文嘲讽道,让她来我不信你们能睡着觉。
李新问,怎么了?
马泉道,他们还不把整个楼都震得打晃啊。
李新道,这可是咱亲手建的楼,哪能这么不经折腾。
曲长文扔掉烟头说,玩笑归玩笑,到年底回家,咱这十几号人,可全都指靠这些羊了。
说起在欢城国际这栋三十层的烂尾楼里养羊,还是马泉的主意。欢城国际是巫氏集团出资兴建的集住宿、休闲、娱乐于一体的商务大楼,但地处偏僻,在西外环西,据说当时巫总得知城区向西发展的信息之前,果断买下三百亩地。从奠基、兴建,再到封顶,苏五一直见证着欢城国际一天天长高,就在盖到二十五层的时候,他被一撂倒塌的砖头砸伤小腿,致使小腿骨折,伤愈出院后,曲长文、马泉带着苏五一起到巫氏集团讨要赔偿时,一个姓杨的经理答应他们,等大楼建完,苏五的赔偿连同他们的工钱一起结清。
有了承诺,他们像打了鸡血似的干起活来。快五十岁的苏五干不了重活,队长曲长文建议他留在工地上打杂,烧水做饭,有时还帮工友洗洗衣服。苏五看他们干活心里总是愧疚,见东北角有块空闲地,就整成菜地,撒上油菜、小白菜种子,过不多久就能吃上青菜,完全能够自给自足。直到大楼封完顶,政府向西发展的规划还没有一点动静。他们去找杨经理拿钱时,才知道巫总不见了。
天像突然塌下来似的,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到欢城国际,躲在空荡荡的楼框子里抽闷烟、喝闷酒。一帮人每天轮流去巫氏集团要钱,一连半个月,都没得到任何答复,也没有任何巫总的消息。后来发现去巫氏集团要钱的不止他们,还有供应建材的和别的施工队。有的说巫总携款出逃,有的说巫氏集团被封,还有的说巫总疯了……
苏五不想听这些传言,他们只想拿回应得的工钱,但每天讨要却没有任何结果。一天,队长曲长文满脸惆怅地说,咱这样天天耗着也不是办法,活没活干,钱要不回来,这样下去怎么行。
李新道,还想怎么样?咱就这命。
曲长文说,看来这钱一时半会儿真要不回来,我看与其这么干耗着,不如去找点儿零活干,这样至少还能接济一下。
马泉说,那倒是,还是队长说得对!
曲长文说,咱有的是力气,也不能这么饿着吧?再说了,家里一大家人还都张嘴等着呢。
李新说,再找活儿可不能这么个干法了。
马泉道,对!就得现点现的,如今只有拿到手里的才算钱,拿不到手里,就算钱再多也没用。
李新问,那苏五哥怎么办?
曲长文说,让他守在这儿,没事就去巫氏要钱。
苏五道,真是对不起弟兄们,让大伙儿跟着受拖累。
曲长文生气道,这什么话?你连赔偿费还没拿到,我们还觉得亏欠呢,当时真不该听信那个姓杨的,就该先把赔偿拿到手。
马泉道,是啊,没想到他们出这阴招儿。
苏五说,我倒没事,反正一个人,可你们都一大家子人。
曲长文说,马泉,你脑子好用,给老五出个点子?
马泉想了想,开玩笑似的说,要不就在这楼上养羊。
一群人一听都嘲笑他,你倒真敢想!
马泉道,怎么了?这么大的地方,还养不了羊?
那羊吃什么啊?
这满地的草还能饿着羊了?再说,这楼闲着也是闲着,趁着塔吊还没撤,朝楼上堆点土,全都种上草,我就不信养不成!”
就这样,十几个人凑了几千块钱,买来两只大羊、十只小羊,苏五当起了羊倌儿。
苏五打小看戏就知道苏武牧羊的故事,先祖苏武四十岁出使西域,被匈奴囚禁在地窖里,他就吃雪、吃毡毛,决不投降。后来单于把他弄到北海,他就牧羊为生,受了十九年的折磨后,终于回到长安。苏五知道这是先祖苏武凭着一股信念最终回到家乡。想着先祖当年忍辱牧羊,他想他也一样能把羊养好。
他不知道从西域到长安多远,但他知道从欢城到周庄有多近。三百公里,走也能走到,可他怎么回去,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本来他来欢城信心满满,打工一年可能挣四五万,欠账可以轻松还上一半,现在钱没拿到,他无法回去,也不愿回去。
自从女儿车祸去世后,妻子因为过度悲伤躺了半个月,后来查出得了乳腺癌。给她治病花去所有的积蓄,还借了十多万,但还是没能挽回妻子的生命,妻子临终前说是她拖累了家,让他一定把借的钱还上,苏五答应她一定会做到,可现在,他的承诺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
每天,工友们外出打零工,三十层的欢城国际,只剩下苏五和十二只羊。他放羊时就琢磨,母羊过不了多久就能生下小羊,等小羊长大又能再生小羊……等欢城国际全都养满羊,这帮工友们不用再起早贪黑地干活,也不必为拿不到钱四处奔波了。
三百亩地的院子很大,盖楼只用一小块地方,其余大都被建材、设备和垃圾占用了,设备、建材被拉走后,只剩零乱的建筑垃圾。靠边角的地方长着草,很茂密。苏五把羊带到那里,让它们吃草,他捡拾地上的砖头、石块,归拢到一起,以便让草长得更旺。开垦的菜地在苏五的精心照料下,又扩大了很多,油菜、小白菜种了很多,整整一个春天他们都吃不败。夏天来时,又种了黄瓜、茄子、芸豆、豆角。最过瘾的要数苏五种的小瓜了,结得满地都是。工友们吃在嘴上,甜在心里。他们都说小瓜吃起来既解渴又解馋。
苏五也没想到在欢城还能开地,种菜,足够他们食用,工友们都说光这一项就能省下不少钱。马泉嘲笑道,秃子不剔头,也不知道省钱在哪儿。
曲长文反驳道,那你说省钱都省哪儿了?
马泉道,你以前一天能挣五十,够几个人喝顿羊肉汤。现在你一天挣一百,才一斤多羊肉,分到碗里,你都不好意思吃,再说,就一百块钱你能拿到手?
李新接过说,马泉说的对!现在一百块钱你都不敢破开。以前去市场买菜,一百块钱从这头儿走到那头儿,尽你买还用不了,现在你试试,怕你走不到一半儿钱就没了!
曲长文说,是啊,省钱看不出来,要不省着吃,咱连买羊的钱都凑不齐。
看着羊一天天长大,苏五还是期盼巫氏老总能早点回来,结完他们的钱。可一天天过去,也不见巫总回来,工友虽有怨言,偶尔发泄一下也只能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苏五把羊吃不完的草割下来,晾干,存到一楼的仓库里,以便冬天羊也能吃上草。买羊的时候,经理给他们介绍很多羊饲料,他掂量再三因为太贵还是没买,只买了牧草种子回来,撒到地里,一场雨过后,牧草噌噌地往外冒。一开始苏五还担心楼里的牧草因为见不到阳光,长不出来,没想到浇水之后,也疯长起来。苏五一有空就去割草。正割得起劲时,突然听到一阵拖拉机的轰鸣声,扭头一看,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开着拖拉机,几个妇女跟在后面,他赶紧扔下镰刀,拦住拖拉机,你们想干什么?
中年男子说,耕地,种庄稼。现在开发商跑了,我们不想让地闲着!
苏五面前指了指一大片牧草说,地没闲着啊?你看这草长得多好!
一个妇女冷笑道,都荒成这样了还好!
苏五说,这可不是普通的草,是我们花钱买的种子,专门种了喂羊的!
女人说,喂什么羊?好好的地就这么糟蹋了,你不觉得可惜啊!
苏五说,可惜是可惜,这地你们不是卖给巫氏集团了吗?
中年男子说,给是给了,那才多少钱?一年一千多的补偿,现在人都跑了,我们找谁要去?如今地糟蹋成这样,以后我们吃什么?
苏五分辩道,他还欠着我们工钱呢!
中年男子说,你说在这荒山野地盖这么个楼,跟个柱子似的,有什么用?这不是瞎折腾吗?
女人气愤道,地都没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几个人一起催促,赶紧耕了,种玉米还能赶上一茬儿!
男子一挂挡,油门一加,拖拉机慢慢朝前走,苏五急忙跑到拖拉机前面挡住,大声嚷道,不能耕,这些牧草真是我们花钱买来的!
让开!几个女人连拉带拽,把苏五弄到一边,拖拉机来回几趟便把牧草耕了一半。苏五看着绿油油的牧草掩埋在黄土之下,一下气昏过去。
醒来的时候,苏五发现躺在割好的牧草上,他们正耕旁边的地,他掏出电话,打给曲长文。
几个人刚耕完地,准备离开时,曲长文他们正好赶到。李新见牧草全被耕掉,一把将中年男子从拖拉机上拉下来,两个人顿时扭打在一起,几个妇女见状,上去拉扯李新,曲长文、马泉上前阻止,被女人抓得衣衫不整。这时,不知从哪里赶来一帮手持棍棒的村里人,场面一时失控,乱成一片。
曲长文捂着额头上的大包,强忍疼痛,大声喊道,别打了,都停下!
但没有人听他劝阻,直到警察把曲长文、李新、马泉以及开拖拉机的中年男子,还有几个村里人带到派出所,事情才算平息。
曲长文、李新、马泉被拘留五天才放出来。在派出所的调解下,他们达成协议,种地的种地,种草的种草。
这事虽然过去很久,但在苏五心里就像打了一个结。看到苏五心事重重的样子,曲长文开导他说,老五别往心里去,咱和他们一样,这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他们不想让地闲着,咱也想拾掇点儿地,养羊糊个口,小李是一时性急,你当时不也气晕了?
苏五说,我没事,害得你们跟着一起受罪!
李新说,受什么罪?不就是在派出所住了几天,比咱住这里也不差,是吧曲队长?
曲长文说,是啊!那里还有床,咱这里连床都没有。
李新说,等讨回工钱,咱就走,再也不待在这鬼地方了!
被耕掉的牧草刚被苏五整好后,浇了水,没过多久便恢复了原有的葱绿,他们依然每天嘻笑,拘留的事仿佛从没发生过,苏五想每天照看好这十二只羊,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得到一点安慰。
走了,开工去啦!
曲长文在楼下一声吆喝,一群人骑上自行车,转眼便不见了,整栋楼只剩下苏五和十二只羊。苏五到一楼的羊圈,想带它们吃草时,发现羊少了四只,神经一下紧绷起来。早上来看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少了四只?仔细查看羊圈时发现,木条围起来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顶开一个洞,他把剩下的八只羊赶到外面吃草,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那几只羊。四只羊肯定跑楼上去了。十一层有个伸出来的垛子,很大,根据马泉的意见,他们在那里堆了土,种了牧草。他曾经带羊去过那里吃草,牧草也割了两茬儿,因为楼上没有围栏,太危险,后来一直没带羊去那里,只想把草割下来留着备用。
苏五沿着粗糙的楼梯,一步步朝上爬,整个楼死寂寂的,除了上楼的脚步声,没有一点声响。每走一步,他都感到腿很吃力,但他必须得把羊找回来。回头一定弄个栅栏把楼道封上,省得它们又跑去楼上吃草。直到十一楼,苏五也没发现羊的影子,它们不会跑到楼顶了吧?万一摔下来,这么高的楼……他不敢再往下想。这时楼上传来一阵鸟叫声,隐约听到羊的叫声,他赶紧朝楼上跑去。
上到十八楼时,苏五才真切听到羊叫声。循声找去,苏五发现其中两只羊站在靠近客厅东南角,他蹑手蹑脚走过去,绕过中间柱子时,又看到了另外两只,一只公羊一只母羊,公羊将母羊逼到角落里,叫了两声之后,两只前蹄向上一纵,一下骑到母羊身上,旁边两只羊一个劲儿地“咩咩”直叫。
苏五又急又气,害怕惊着它们,气的是一楼那么大的地方,它们偏偏跑到这里来。苏五悄悄绕过旁边两只羊,将它们推到里面,两只羊叫了几声,站在那里看着另外两只羊不愿离去。他不敢作声,又慢慢朝两只正在交配的羊靠近。当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抓住它们的腿时,公羊像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头一转看到他,惊叫一声,身子一纵,一下失去平衡,连同母羊一起摔了下去……
苏五心一颤,一下趴倒在地上。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两只羊已经没有一丝气息,苏五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队长——羊——摔死了——
曲长文听到苏五在电话里大哭,安慰道,别急,老五,你慢慢说,怎么了?
羊摔死了——你们快回来吧——
对苏五来说,这一切就像在梦里——两只羊眨眼工夫就没了,他趴在地上,抱着羊,号啕大哭。几个人把苏五抬到二楼的铺盖上休息时,李新边擦眼泪边说,五哥,别哭了,不就是死了两只羊吗?
苏五抽泣道,那可是两千多块钱啊,说没就没了,是我没看好它们,都怨我没看好。
马泉叹了口气,又平静了一下说,五哥,你也别往心里去,要怪就怪那个姓巫的。真他妈不是东西,欠咱钱,把咱逼成这样!再说,羊不是还在吗?
可它们死了——
李新道,不是还能卖吗?又损失不了钱。
苏五道,那可是种羊,全指靠它们生羔子。
马泉苦笑一下说,不是还有吗?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点你远远赶不上你家先祖苏武。
马泉说得对!曲长文转头让李新去羊肉汤馆问有没有要的。
苏五说,队长,羊的死是因为我没看好,我想过了,损失从我工钱里边扣。
曲长文生气道,这是什么话?大家在一起都不容易,现在刚有了点眉目,你就这样啊?
马泉说,是啊!队长说的对!要说这还是我出的馊主意!不行你问问他们同不同意?
将近中午的时候,李新汗流满面地回来,见苏五不在,便说,问了几个老板,他们都说活羊十三块钱一斤,死羊都不要,要的话,只给一半的钱,怎么办?
曲长文愤愤地骂道,这又不是病死的?便宜就便宜卖吧,马泉,你说呢,
马泉道,要这么卖的话真值不了几个钱,与其这样,还不如杀了咱解解馋。
曲长文说,现在羊肉六七十一斤,吃着也心疼啊,况且咱现在这样,谁能吃得下?
李新说,队长说的在理,就是再馋,咱也吃不下,还是卖了吧!
曲长文郑重道,行,就这么定了。苏五心眼小,这事儿咱还得对他保密,就说十三块钱一斤,卖了三千块钱,回头买些羊饲料来就当顶了。
李新应道,好的!
马泉看了看羊说,这两只羊,还真有点殉情的味道!
曲长文狠狠地瞅了马泉一眼,就你话多!
一连几天,苏五都恍恍惚惚的,随着两只羊的意外死亡,养羊赚钱的希望突然破灭了。他像突然老了许多,每天寸步不离地看着羊,夜里醒来,也不忘跑去羊圈看一阵子。
那天,月光很亮,几乎能看到满屋子躺着的工友。苏五惊醒后,起身去看羊圈,见十只羊趴在地上安然地睡着,他才放心地上楼,迷迷糊糊地沿着楼梯一直朝上爬,来到十八楼,来到那两只羊摔下去的地方。苏五突然觉得自己慢慢从楼上飘下,隐约看到那两只羊躺在地上,像一团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