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
2019-11-13
上篇
局里最近遇着了头疼的事情。当然,头疼的只是当事人和领导。局领导都头疼了,心情肯定不好;心情不好,就会精神不好;精神不好,就会找地方出气。就像一个罐子,里面装满了烟雾,横冲直撞、挤来挤去地难受着,结果是要么罐子爆裂,要么是取出瓶塞,不然,没有其它途径可以解决的。因此这段时间,大家都开始躲着局长。局长姓张,女同志,平时笑眯眯的,也很友善,和下属关系也很好,突然间就开始愁眉苦脸,给大家释放了一个“纠结”的信息,谁也不希望在局长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去,这无疑就是此刻局长正在寻找的“出口”,谁撞上谁倒霉。俗话说,哪怕天上掉一个馅饼下来,也会不偏不倚地砸在一个人的嘴里。同理,哪怕领导要找“出口”了,也会有一个人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当然这个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行的。就算你有了“堵机枪”的精神,领导也会怀疑你有没有那个能力。局里人员上百人,真正有这个资格的人不多,众望所归的是刘克明。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三年多前,市里给局里分了五户贫困户。局长承包一个,副局长们分了一个,剩下的三个,是中层干部和科室负责。扶贫是全国的统一部署,单位领导是脱贫责任人,哪个都不敢拖全国的后腿。张局长政治站位高,把此项工作作为当务之急,因此,任务下来后,张局长就做了具体安排,指定办公室副主任杨红梅专门负责联系这块工作。老实说,杨红梅也尽心尽责了。比如,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对五户贫困户做了详尽的了解,对其家境、致贫原因、贫困程度等等都做了逐一查实,形成了文字材料。张局长看了材料,自告奋勇、身先士卒,指着其中的一个贫困户说:“把这块硬骨头安排给我!”张局长根据这个第一手材料,做了明晰分工。各帮扶副局长、中层干部、科室都拿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
事实证明,张局长的指挥是有效的。三年多来,通过试验收,已经全部脱贫。真实情况是脱贫了,脱没脱贫,不是你扶贫单位和责任人说了算,还得上面来认定。其中的手段或者方法就是“望闻问切”,看实地、查实情、听反馈。其实,也很简单,一句话,就是要听贫困户怎么说。他说自己脱贫了,才叫脱贫。问题恰恰就出在张局长帮扶的贫困户杨幺鸡身上。
按照标准,五户已经脱贫。副主任杨红梅挨家挨户地做了确认。四户都爽快地签字,还对着手机录像,说,我感谢党的好政策,感谢帮扶单位,不但过年过节给我送腊肉大米油盐被子,还给我想办法、出主意,寻找致富门路,拿出资金作为启动资金,让我很快富裕了起来……
张局长看着杨红梅带回来的录像,很是满意,不住地称赞,干得好,漂亮!工作就是要留痕,才显得扎扎实实。受了表扬的杨红梅没有喜色,她知道,接下来可能就有点麻烦了,这是她担心的事情。之所以没有先说出来,是怕局长一生气,就否定了她的全盘工作,她诚惶诚恐地迎着局长的目光,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挨批评的准备。
看着看着,局长就疑惑了:“怎么只有四户?我那一户呢?”
杨红梅这才红着脸,解释道:“局长,我就是要给你汇报,那个杨幺鸡有点麻烦,说话颠三倒四的,还不得要领,最麻烦的是……”
局长陷入了沉思。当初,自己确定杨幺鸡是她的帮扶户的时候,她还纳闷,好好的人,怎么取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去了他家,她才明白,杨幺鸡不是真名,他叫杨德刚,五十二岁,一个很有个性的名字,但是,这个真名,早已经被村民所遗忘,都喊他杨幺鸡。杨德刚贫穷的原因是,老婆半身不遂,可偏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儿子在北京上大学。如果儿子不争气,也就像本地村民的孩子一样,初中毕业就可以去打工赚钱,这样也可以减少家里负担。当然,这不是直接的原因,最直接的原因是,杨幺鸡懒,用村民的话说,是“蛇钻屁眼都懒得扯”!出去打工根本不现实,家里躺个病人,不说要你时时刻刻守在身边,起码一日三餐要有人做。对于农村,这样的家庭不是个别。一个大男人,煮煮饭,熬熬药,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有的男人,在做好这些的同时,还种了几亩地,种出来的粮食吃不完,就卖,就拿来喂猪。粮食猪虽然长得慢,但是口感好,留着自己家用,再好不过。再者,价格高,就算只卖半头,一年的油盐柴米钱基本上就够了。菜种在地里,随时吃随时采,新鲜还不花钱。勤劳的甚至还喂了鸡鸭鹅猪一大群,加上粮食蔬菜,怎么着一年下来,收入也在四万左右。
局长在村干部带领下,察看了杨幺鸡的家。家是平常的四合院,中间一个院坝。正是七月,米仓里有两个月的粮食,地里的庄稼开始成熟,要不了一个月,新米、新玉米就将上市。这个主粮似乎不用担心。盐罐里的盐水渍渍的,还泛着黄色,像是一次性买出来,放久了似的。灶头吊着一块切了半截的腊肉,灶边堆了一些柴草,灶台上还有一个偌大的陶瓷土药罐。
察看完,就开始座谈。杨幺鸡说,我的最大困难就是缺钱,你们的工资天干水旱的都跑不脱,每月都按时到账,想用都用不完。我们农民就不一样了,找一个才有一个,找不到就吃空气!
局长说,不是有土地吗,怎么不种粮食?
杨幺鸡说,没有种!
局长诧异了,在来的路上,她看见满山满坡的庄稼长得茂盛,特别是稻谷,已经开始变黄弯腰,要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收割了。这么大片大片的庄稼,其丰收已成定局,难道,杨幺鸡是非农户口,没有土地?
面对局长的疑惑,杨幺鸡主动说了情况。杨幺鸡的家里还有两个人的土地,把土地让给了村民,每年给他五百斤大米,当转让费。儿子考上大学后,就迫不及待地把户口迁了。杨幺鸡后悔不迭:“妈的,迁了户口没得卵用!”这样一来,两口子就指着五百斤大米过日子。
局长问:“为什么不自己种?”
杨幺鸡说,忙不赢!解释说,自己年龄大了,种粮食还跑不过雀儿。局长愣了一下,村干部就解释,说,现在植被好,野鸟多得很,野鸡满天飞,甚至还有野猪。等村干部补充完了,杨幺鸡叹了一口气,说,在城市里,我这年纪都该退休享清福了!
局长说,种不动庄稼,喂点猪、鸡鸭鹅总可以嘛。
杨幺鸡说,拿啥子喂?这些东西娇惯得很,又不像我们农民,喝空气都可以活。杨幺鸡把局长呛了一下。局长不愧是局长,微微一笑,仍然面不改色地说,喂只狗也好嘛,显得有人气,不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你看你这院子来了人都不知道。
杨幺鸡回答,没有哪个会来,客走望家门,我们穷人没有客来。做贼的来了,也是空跑,啥都没有,偷啥?
局长默默地点点头。临走时,局长掏出了五百元递给杨幺鸡:“别嫌少!”后者喜滋滋地接了过去,表扬道:“共产党的干部真是好样的!”
局长调研返回,村干部告诉她,杨幺鸡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懒汉。村镇都很恼火,什么都等靠要,还喜欢乱说。村干部问,为什么他叫杨幺鸡?局长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就看着村干部,村干部说,每天下午,他雷打不动地在村委会旁边的小卖部打麻将,最喜欢和幺鸡,因此,都喊他杨幺鸡了。杨幺鸡的人生哲学也是家喻户晓:“打点小麻将、吃点麻辣烫、看点歪录像!”
局长感到有点棘手了。但是,局长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资金到位、人员到位,责成杨幺鸡养了一大群鸡鸭鹅和猪,杨红梅跟踪落实,甚至还派了局里一个副调研员去督战。年底,全局职工高价回收这些鸡鸭鹅和猪肉,近四年来,光回购款也已经超过了八万,加上过年过节送的,怎么算都脱贫了,临近验收,他却又不肯承认自己脱贫了。
杨红梅红着脸,说,他就是不承认脱贫了。
局长问,他怎么说?
杨红梅说,我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口水都说干了,他就是不承认。他还说,你们倒是可以回去交差了,说不一定,一过年,我又返贫了。杨红梅问,不会这么快就返贫吧?杨幺鸡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完,问杨红梅:“这个谁也说不准,杨主任,你说是不是?”
局长回想起来,当时村干部说,杨幺鸡喜欢乱说,是个麻烦事。现在才明白,这确实是一个麻烦事。局长沉默了一下,问,如果我们写一个详实的材料,注明投入的资金、项目,以及杨幺鸡的收入,这样是不是就不怕验收了?
杨红梅摇摇头,说,局长啊,验收组要听贫困户自己说,我们说了不算的。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他承认自己脱贫了,其它都是枉然。如果他再乱说,说不定,我们还要挨通报受处理。
“就没有办法了?”局长感到,这个杨幺鸡,看着无精打采的,还真是块硬骨头。
杨红梅不语。
局长脸色变得纠结,问,问题出在哪里呢?
杨红梅马上检讨,说自己工作没有做好,我们只做好了硬件的,没有做好软件的。这个软件就是人的工作。我个人感觉,政策层面来说,是只要求我们真心帮扶,政策规定了我们的硬指标,而没有固定贫困户的责任,这样,对贫困户没有一点约束。我在想,归根结底是贫困户的觉悟问题。如果杨幺鸡实事求是地说,也不会这样。
觉悟?
局长在考虑。这确实是觉悟问题,都这样帮扶你了,你还赖着,不说要你感恩戴德,你实事求是地说,是怎么帮扶你的,你增收了多少,目前家庭情况怎么样?现在日子好过不?照实说不就行了,还非得不承认?
局长想了一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征求意见,这个事情怎么处理比较好?
杨红梅似乎把这个问题已经想过了,就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专门派一个人去提高杨幺鸡的觉悟?
应该说,这是目前为止既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策略,也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可是派谁去呢?
杨红梅说,刘克明!
局长想了想,突然就笑了,还自责说我怎么没有想到他?局长最后拍板:“看来,也只有他了!”
中篇
刘克明被通知到局长办公室。接到通知的时候,科室的同志都愣了一下。因为这个科室在全局是最没有地位的,局是一个大局,光中层干部就有三十来人,平时连科长、副科长都很少直接面见局长。如今,局长点名刘克明去办公室,科长、副科长面面相觑。老实说,自从刘克明分到这个科室来,工作有了很大起色,局长多次表扬了科长,也表扬了这个科室。原因之一就是,刘克明年轻、脑子活、点子多,一般情况下,不按常规出牌,往往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深得科长、副科长赏识。科长副科长望望刘克明,刘克明一脸无辜,问,科长,是什么事情?
科长望副科长,副科长摇摇头。
科长说,局长找你,你快去,别让局长等!
局长的职务准确地说,是党组书记、局长,两个职务一肩挑,这在各大局是共性。一般情况下,都习惯于喊局长,喊书记的时候较少。见到刘克明,局长不自觉地笑了,怎么都忍不住,笑得刘克明一头雾水。
刘克明抠了一下脑壳,战战兢兢:“局长,您找我?”
局长心情大好,说,来来,小刘,坐,坐下!
刘克明诚惶诚恐地坐了半边屁股,眼巴巴地望着局长,如同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面对校长,这和他当初来局长办公室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两年多前,刘克明直接给党组书记、局长递了“入党申请书”,一肩挑的张书记、张局长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说,放这里吧,我看看,再研究!
后来,在局党组会上,张书记没有批准,还说了没有批准的原因,是刘克明还待历练,觉悟还有待提高。这些话,本来只有党组成员才有资格参加的,也只有党组成员才知道的,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刘克明这里了。刘克明听了,微笑着说,书记说得对。本来,传话的人,由副科长升任科长无望,是希望刘克明狠狠地骂一下书记,然而,刘克明却以微笑收场。
第二天,刘克明来到局长办公室,敲敲门,轻轻地喊一声:“书记!”
张局长正在看文件,抬起头,笔在文件上杵着,有点疑惑。
刘克明走近,从口袋里掏出一元钱递给局长。
局长一头雾水。
刘克明说:“张书记,我今天来上班,在马路上捡到一元钱,没有找到失主,我现在把它交给党组织!”
说完,就走了。局长拿着这一元皱巴巴的纸币,愣了很久。
隔天,刘克明又来了,仍然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元钱,说,书记,我今天来上班,又捡到一元钱,我还是把它交给党组织。局长这次很认真地看着刘克明,可是,刘克明并没有更多的言语,交完钱,又走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再隔天,是一个周五,局长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刘克明又敲门进来了。张局长先没有稳住,笑了:“是不是又捡到钱了!”刘克明很无辜的样子,说,嗯!
张局长笑着说,你运气真好,隔三差五地捡到钱!
刘克明说,书记,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是一个人的觉悟问题。
张局长笑得更响了:“把捡到的钱交出来吧!”
过了几天,刘克明顺利入党。
这次,刘克明坐下后,就主动汇报说,书记,近段时间运气不是多好,没有捡到钱。
局长看着他,他就不说了。局长这才说,今天找你来,不是核实你捡到钱没有,是要给你一个工作任务。
局长就说了这个工作任务。说完,看着刘克明。刘克明在墙上望了一下,墙上有一副书法作品:业精于勤!
局长见刘克明不说话,就说,局里就数你觉悟高,这个任务非你莫属。我在想一个先进帮助后进,应该有效果,不是说,一帮一,一对红么?
刘克明感到这是个麻烦事情,但是又不能拒绝,就说,局长,我尽力而为!
局长说,不是尽力而为,是要完成任务,就看你的了,我本人是相信你的。刘克明响亮地回答,好!
局长交待说,杨幺鸡的情况,你去找杨红梅了解了解,掌握了全面情况,才能对症下药。你把单位工作交待一下,全职做好这个工作。实在回不来,就住下,局里报!有什么需要,就给办公室说,我一会儿就给办公室打招呼,他们全力配合你。当然,有什么需要,你任何时候都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刘克明接下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其他人就如释重负。特别是局长,亲自走到办公室去交待,要求办公室务必配合刘克明完成这个任务。局长交待的时候,是笑眯眯的,看来心情颇好,前几天的愁眉苦脸不见了。这样的笑意是从内心发出来的。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这是局长的一个秘密,自从刘克明入党那个事情后,每当想起这个人,局长就很舒坦地笑了。
都来嘘寒问暖,叮嘱刘克明早日凯旋。特别是科长、副科长,要求他一定要不折不扣地落实好局长的指示,有什么需要,科长、副科长全力协调。他们语言真诚,心里实则还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就如,一群羊面对一头狼,狼说只吃你们其中的一只,你们哪个自觉自愿地让我吃,其它的都可以走了。都在低着头默默祷告的时候,没有想到,狼却突然指定就吃其中的一只。
刘克明被动成了局里独自去面对狼的那一只羊。
下篇
刘克明找到杨幺鸡的时候,杨幺鸡刚吃过午饭,正准备去打小麻将。他愣了一下,刘克明自我介绍说,我是局里派来帮扶你的,叫刘克明,以后你就叫我小刘吧,以前是杨红梅主任,现在换成我了。时间紧、任务重,我们抓紧吧!
杨幺鸡懵了。以前来帮扶都是买小鸡、小鸭、小鹅、小猪,这个小刘只背了一个挎包,未必直接给自己一沓钱?
刘克明交待说,我们先做准备工作,你去烧开水,我来布置场地。杨幺鸡脑壳突然失灵了,忙天火地地去烧开水。刘克明先去和杨幺鸡老婆打招呼,嘘寒问暖,然后自作主张地把两张小凳、一个小饭桌端到了院坝,做完这一切,杨幺鸡的水也烧开了。
刘克明背着手在院坝里转来转去,像是电影里要打仗的时候,指挥官在运筹帷幄。他对着跑来跑去的鸡,说,好!又面对猪圈的方向,迎着圈里哼哼的猪,说,好!
杨幺鸡站在那里发呆,如同走错了门,他使劲摇了摇脑壳,好像还在梦中一样。
刘克明热情地招呼道:“老杨,还站着干什么?来,把开水拿过来!”
杨幺鸡来到桌子边,刘克明拿出自带的水杯,拈了一撮茶叶说,加上!杨幺鸡就提着水壶给刘克明倒水。
刘克明把茶叶晃晃:“你也来一点?”
杨幺鸡也泡上了茶,两个人就对着坐了下来。刘克明问,如果忙完了,我们现在就开始。杨幺鸡还是懵懵懂懂的,伶牙俐齿的杨幺鸡,如同哑巴,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居然还点点头。
刘克明拿出一个笔记本、一支笔递给杨幺鸡,杨幺鸡更疑惑,刘克明说:“学习笔记!”
刘克明说,帮扶工作呢,内容比较宽泛,以前帮扶的都是经济方面的,我们现在呢,主要是来帮扶政治、文化等方面的,我的任务,主要是来指导你学习文件,当然,我也还得加强学习,我们就叫互学互帮吧。共同学习、共同提高,你明白吗?
杨幺鸡似懂非懂。
“好吧,现在开始!我来读,你来记录!”刘克明拿出一本单行本,说,我们今天来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作的工作报告。杨幺鸡终于说话了:“十九大不是早开过了吗?”刘克明说,学习宣传贯彻十九大,是一个长期任务,你认真做好笔记,说完,就开始读:“先记标题,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
刘克明念完标题,就去看杨幺鸡的笔记,杨幺鸡的笔记就只写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十九大”。刘克明马上制止:“老杨啊,这样记录可不行,要正规。不要急,我们重新来,我念一个字,你记录一个字!”
杨幺鸡只记录到了“中国特色”,就说要去解手,忙忙慌慌地往厕所跑。刘克明说,去吧,我喝着茶慢慢等你。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还没有学完第一章节的“过去五年的工作和历史性变革”。刘克明合上单行本,忧心忡忡地说,这速度,哪天才能学完哟,后面还要学的文件很多,明天下午我们抓紧。
杨幺鸡讪讪地:“明天下午?”
刘克明说,明天吃过午饭就开始,你烧好开水等我。
第二天中午,刘克明带着面包就来了。杨幺鸡正在吃饭,倒了一杯酒,还有一盘腊肉,正“滋儿滋儿”地陶醉。见到刘克明,杨幺鸡喝酒的心情就打折扣了。刘克明走近前,闻了闻,表扬道:“老杨,味道不错、伙食不错嘛!”然后说,你慢慢吃喝,我倒点开水,泡茶吃面包。杨幺鸡脸红了一下。
刘克明催促着抓紧时间。
又坐下学习,杨幺鸡仍然记录。杨幺鸡好久都没有写一个字,刘克明问怎么了?杨幺鸡头一啄一啄地在打瞌睡。刘克明喊醒他,要他认真听。杨幺鸡揉揉眼,打着哈欠回答,喝了酒,瞌睡来了。刘克明说,以后学习时间不喝酒。像我们一样,工作时间也是不能喝酒的,这是纪律。迫不得已的杨幺鸡打起精神,写字的手开始发抖,脚在地上磨来磨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刘克明问:“老杨,又不舒服了?”杨幺鸡说,想上厕所!刘克明责怪道,去嘛,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学不完,我等你就是了。
磨磨蹭蹭的杨幺鸡再回到桌子上,面色已经很难看了,像是毒犯的毒瘾犯了,呵欠连天,还有眼泪流出来。
第三天,杨幺鸡想请假。刘克明问什么事情比学习文件还重要?杨幺鸡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刘克明就语重心长地说,老杨啊,看来,你学习的态度还需要端正再端正,不学习怎么行呢?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要落后。今天,我安排了学习的重要内容呢。
杨幺鸡只得坐了下来。今天学习的内容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刘克明说,今天我们就来讲故事,打仗的。接下来,刘克明就滔滔不绝地讲了共产党的历史,从一大开始。杨幺鸡始终哭丧着一张脸。
刘克明问:“老杨,你又不舒服?”
杨幺鸡强忍着,说:“舒服!”
“舒服就要有舒服的样子,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我怎么看你不舒服?”
“可能要拉肚子了!”杨幺鸡揉着肚子,眼睛望着天,痛不欲生的样子。
刘克明大手一挥:“快去厕所!”
杨幺鸡回来后,就说,该做晚饭了。刘克明望望天,无可奈何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晚上你好好消化消化我们今天的学习内容。
第四天,刘克明却碰了钉子。杨幺鸡没有在家,问杨幺鸡老婆,说去村委会了。刘克明找出杨幺鸡的学习记录,被杨幺鸡捏得皱巴巴的,还有油渍。他摇摇头,对杨幺鸡老婆说,你也要做做他的工作,你看看,老杨的态度,你自己看看,笔记本怎么能够这样乱糟糟的,要爱惜啊,这是学习成果。
刘克明马上联系村委会核实杨幺鸡的情况,村支书说,杨幺鸡正在反映情况。
隔周,刘克明又来了,见到他,杨幺鸡提着锄头,装作下地劳作的样子,想躲。刘克明老远就喊:“老杨!老杨!”杨幺鸡惊悚地看着他。
刘克明笑了:“怎么这样看我,我又不吃人!”见已经无处可逃,杨幺鸡首先表态,我今天有事情。
“还有啥比脱贫、学习更加重要的事情?”
“我想去种点青菜!”
刘克明表示,这和学习不冲突。他想了一个办法,杨幺鸡边种菜边听刘克明读文件,由于是特殊情况,杨幺鸡可以不做笔记,晚上,通过自己的回忆和理解,把笔记补上去就行。
杨幺鸡想了想,商量道:“我们抓紧时间学习半个小时,我再去种菜?”
刘克明回答,半个小时时间肯定不够,还是边种边学。僵持了一会儿,杨幺鸡妥协了。于是,在田间地头,杨幺鸡开始有一搭无一搭地种菜,刘克明亦步亦趋地跟着读文件。读一段,刘克明问:“老杨,理解没有?”
杨幺鸡哼哼的,一锄头挖进土里:“理解了!”
再一次,刘克明又没有遇着杨幺鸡。老婆说,杨幺鸡去镇上了。刘克明就带着责备的口气说:“学习时间东跑西跑,既耽误劳动还耽误学习,不是个办法啊?这样下去,啥时候才能提高觉悟?”
老婆说:“幺鸡的觉悟已经提高了,现在简直变了一个人!”刘克明没有问提高了什么,他说,嫂子,我既然来了,就等着他回来。我把你院坝打扫一下。老婆说,真是麻烦你了。
刘克明正在打扫院坝的时候,村支书电话来了,村支书说,刘科长啊,杨幺鸡已经来村里反映两次了,说他已经脱贫了,再不需要你们扶贫了。他还在村委会写了汇报材料,说要把材料送到镇上去。
刘克明哦哦地应着,说,我知道了。
刘克明打扫好院坝,开始休息,看见杨幺鸡回来了,老远就喊:“老杨老杨!”杨幺鸡浑身一抖,就像大冬天的打了一个寒颤。他四处望望,下意识地想溜,刘克明却挥动着手里的文件,声音更加雄伟高亢:“老杨,看见没有,这里这里,我在你院坝里!”
杨幺鸡很是难为情地喊了一声:“刘科长!”
刘克明纠正,老杨,我不是科长,只是一个科员。
刘克明又一本正经地说,老杨,学习时间这样东跑西跑的,觉悟啥时候才能提高?
杨幺鸡说,刘科长,通过这几天加班加点的学习,我觉悟已经提高了,不用再学习了。他把手里拿的东西展开:“你看,我都去镇上做锦旗了,准备送到局里!”
锦旗上写的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不忘共产党!”还加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落款“脱贫村民杨德刚敬献XX局”。
杨幺鸡眼巴巴盯着刘克明,希望得到认可。刘克明看了锦旗,又直愣愣地看着杨幺鸡,很久,才生气地责备:“老杨,你还花那冤枉钱做锦旗干什么?真是!”
真是什么,刘克明没有说明白,杨幺鸡也似懂非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