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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墨春山(二十三)

2019-11-13

火花 2019年5期
关键词:双喜小艾老师

卢莉娜恰与来者同时手掀门帘,一个往外走,一个往里来,二人差一点儿撞个满怀。

卢莉娜正要说什么,一看,大吃一惊,说道:“呀,小艾!”

小艾笑笑说:“卢老师,珍子姐也来了!”

孔令洲立即迎上去,说:“大书记到,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高桂珍走进来,说:“怎么,卢老师要走?”

孔令洲马上说:“我们本来想一块儿回校,你们来了,哪儿能走呀?”

卢莉娜也只能顺口搭音,连声说:“是呢,是该回校了。但你们来了,再走,那成了啥?嘻嘻——”

小艾叽叽喳喳地说:“本来嘛,我们登门求教,你们掉脸走了,可不有点儿差劲嘛!”

卢莉娜一叠声地说:“哪儿能呢,是吧,孔老师?”

孔令洲巴不得卢莉娜跟他搭言,此刻,有了机会,那是求之不得的,顺水推舟,连连说:“卢老师说得对,卢老师说得对!”

小艾说:“珍子姐登门拜访,就是为向两位老师求教来了。”

高桂珍说:“二位老师,要是没有急事等着回校,咱们可以谈谈培训的事。”

孔令洲说:“好呀,好呀。卢老师,你说呢?”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卢莉娜只得就坡下驴,顺其自然了。否则,若把事情弄大,只会更糟,大家都没面子,往后再没脸见人。于是,她装作思索片刻的样子,不温不火地说:“好呀,可以吧!”

高桂珍说:“今天,咱们先说个大概,好不好?往后,再细谈。”

孔令洲嘻嘻笑道:“卢老师,行吗?”

卢莉娜正在为刚才的事烦心,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道:“好吧!”

高桂珍觉着卢老师似乎有些勉强,脸上稍显不悦,说:“卢老师,如果您有急事,往后有时间再谈也行。”

卢莉娜急忙说:“有时间,有时间,咋会没时间呢!”

小艾说:“卢老师,我看着您有点儿心不在焉。有事就说嘛,何必敷衍了事!”

高桂珍乜斜了小艾一眼,悄悄地小声说:“小艾,咋瞎说呀!”

小艾不语。

孔令洲嘻嘻笑道:“卢老师没有忙着走,高书记,你先说说想法,好不好?”

高桂珍笑笑说:“孔老师,卢老师,我们听了你们的建议,真觉得挺好。开始,我听了一些意见,觉着很不舒服,我们辛辛苦苦地向大家宣传抗美援朝战争中的英雄事迹,咋还招出一些人说三道四呢!”

小艾说:“听蝲蝲蛄叫唤,还甭种地了!”

高桂珍说:“小艾,别说旁的。上回二位老师提出,要人人参与,形式多样,丰富多彩,使大家喜闻乐见,这要求也太高了。可认真想想,总停止在一个水平上,自我封闭,妄自尊大,不思进取,不再提高,确实没有生命力。”

孔令洲哈哈笑道:“书记就是书记,站得高,看得远。首先是普及,人人参与,紧接着,人民群众就要求提高。不然的话,一开口就是《小放牛》《兄妹开荒》,时间长了,老百姓的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想想看,还有人喜欢看吗?当然,普及很重要,它是提高的基础。一桶水,总要从地上提高。提高,就要培养人才,不然的话,提高,从何谈起?”

高桂珍说:“我们几个初步想了想,请二位老师听听。我们想,先从少数能人,便于演出的小节目开始,二位老师看看行不行?”

孔令洲说:“先听听卢老师的!”

卢莉娜说:“还是先听听孔老师的,他经验丰富,点子多。”

孔令洲见卢莉娜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抬举他,心中喜悦。况且,为了平息卢莉娜的激动情绪,正该向她下软乎蛋,于是嘻嘻哈哈地说:“卢老师真会开玩笑!您在北京见过大世面,给国家领导人演出过,见过名演员,连王昆、田华、郭兰英都见过。我们见过谁?就连顺义县长,咱都不认识。”

卢莉娜说:“提那些干嘛,人家是人家,我是我。听听高书记怎么安排的吧?”

高桂珍说:“先说挑演员,我们想,先挑几个能唱会跳的。小艾的嗓音好,先让她学唱歌;双喜能写,就叫他写点小节目。比如,叫他利用《小放牛》的曲调,编好新词,然后,再挑演员。”

孔令洲兴奋地说:“好呀,这主意好!”

卢莉娜说:“我也想过,原先想用《兄妹开荒》,现在看来,还是用《小放牛》的曲调,填上新词合适。依我看,演员甭找旁人,就用小艾和双喜俩人,不挺合适嘛!”

小艾抿嘴笑笑说:“我哪儿行呀!”

卢莉娜说:“以我的经验,无论什么事,越是说自己不能的人,越是能。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

小艾笑笑说:“那,那我就试试!”她虽说有些害羞,但心里还是愿意的。因为卢老师提议由双喜和她饰演,正对她的心思。

高桂珍说:“另外,我们河南村还有几个青年积极分子,像祥林、顺子、石头、满囤,这些人都可以安排工作。”

孔令洲说:“这些具体问题,到时候再说。卢老师,好不好?”

卢莉娜本来也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对孔令洲刚才那些不雅的举动,并没有十分在意。人们对于类似桃色新闻,没缝儿还下蛆呢!倘若由自己嚷嚷出去,那不等于引火烧身嘛!卢莉娜虽然出生在城里,但这些道理还是懂得的。尽管她自称是卢照邻的后裔,但究竟谁是谁,谁就是谁。况且,在乡间,假如女人粘上“破鞋”之类的名声,一辈子也休想甩掉!

所有在场的男人和女人,任谁也不会想到:卢莉娜在这短短的瞬间,她的思绪,早已从地球的那一面飞回了一大圈。

高桂珍说:“关于一些具体问题,下次再说,反正我们见面的机会多。小艾,那,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卢莉娜见高桂珍和小艾要走,担心孔令洲还来纠缠她,于是说:“我也跟你们一块儿走!”

孔令洲赶紧说:“人家走人家的,你忙什么?再说,河南村离顺义县城至少十里路,你走着,还不把你累坏?”

卢莉娜左思右想,走亦忧,留亦忧。她若死命坚持,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没事也有事了。可是,要是孔令洲再次无理,怎么办?像她长得这么年轻漂亮、娇嫩天真的女教师,在无风三尺浪的乡村,瞬间就能把这类臊事推到浪尖上。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高桂珍说:“卢老师,你们一起骑车来的,还一起回去,岂不好?”

孔令洲立即说:“还是高书记说得好!”

卢莉娜勉强答应道:“好吧!那我就再坐坐。”

高桂珍当河南村的这个团书记,也挺不容易的。比如培养一个教歌员,培养谁?这好办,就是小艾了。可是,教她的老师卢莉娜有空,可巧碰上小艾正忙地里的活儿;或者小艾有点儿空,咋巧赶上礼拜日?张郎找李郎,可巧李郎没空;李郎找张郎,可巧张郎没工夫。为这些事,高桂珍没少操心。

一天,正巧卢莉娜和小艾都有空,便相约好了,来到河南村大庙,找个清静的地方。

卢莉娜从书包里掏出歌篇子,铺在八仙桌上,说:“先说拍节,通常有四二拍子,有四四拍子。你看,这《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就属于四二拍子。”

小艾问:“啥叫四二拍子呀?”

卢莉娜一面用手击打桌子,一面说:“看好,这叫简谱,简谱的每一个小节,都由两拍组成。另有,调式、休止符、切分音、渐强……”

小艾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说:“您就一句一句地教我唱歌得了!”

卢莉娜抬眼看看小艾,说:“也行,这些知识慢慢再学。”

小艾说:“这《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匣子里经常放,我们早都学会了。前几天,我上县城,听到有人唱‘嘿啦啦嘿啦啦,天空出彩霞呀’,我觉着挺好听的,您能不能先教会我唱这个歌。”

卢莉娜说:“行,那就先学学这个歌。可是,不凑巧,我没带这个歌的歌篇。”

小艾说:“不用歌篇,口传,您唱一句,我学一句。您教三两遍,我也就会了。我再去教村里的年轻人。”

卢莉娜说:“好,听好,我唱了:‘嘿啦啦嘿啦啦’,唱!”

小艾唱:“嘿啦啦嘿啦啦。”

卢莉娜连说带唱:“听好,下一句,注意最后的‘啦’字,向下滑。听好,我唱了:‘嘿啦啦嘿啦啦’。”

“嘿啦啦嘿啦啦。”

“很好,继续:‘天空出彩霞呀’,唱!”

“天空出彩霞呀!”

“地上开红花呀!”

卢莉娜唱一句,小艾学一句。就这样,卢莉娜教唱了三五遍,小艾便学会了。她主动从头到尾唱了一遍,让卢老师听听。

卢老师说:“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唱得这么好!不过,你记住,每一小节中的两拍,又分强弱。前拍强,后拍弱,强弱、强弱你听好: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感到有区别吗?”卢莉娜连唱带击打桌面。

小艾高兴地说:“听出来了,听出来了!”

卢莉娜夸奖小艾:“真聪明。”

小艾是学会了,可是,光她学会了不行,还得教会合唱团。

合唱团的队伍从哪里来?就是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在中国,农民中文盲最多,最忙碌。就像蚂蚁,整年价忙。从早春耕地开始,这付小套就算拉上了。小的有小的活儿,拉墒、打砘子;老的有老的活儿,锄草、薅苗子;青壮劳力干的活儿,打墙、脱坯、拔麦子、掰玉米、砍高粱、刨白薯,哪一样都是累死人的活儿。

高桂珍要从这些庄稼汉中,组织起一个合唱团,难乎哉?可想而知。她拽着小艾一起物色能唱歌的年轻人。被相中了的人,可人家不愿意干,求爷爷告奶奶,问了山神问土地;愿意干的人,可又没被相中,轮到这主儿求了珍子求小艾,问了高的问矮的。

好容易费劲巴拉地把合唱团成立起来了,高桂珍和小艾还没来得及开口笑,就有人来讥笑他们了,嘻嘻哈哈地给河南村合唱团取了个响亮的名字——“泥腿子合唱团”,气人不?

小艾气乎乎地说:“泥腿子合唱团咋啦?你还不配!”

高桂珍说:“小艾,甭生那气。你听没听说,小日本管抗日军队叫什么?叫土八路。土八路咋啦?照样把小日本打跑了!”

小艾说:“索性就叫泥腿子合唱团,气死他们!”

高桂珍笑笑说:“跟这些人生气,不值。咱们憋足了劲儿,把合唱团搞好,搞出名堂,我相信他们的思想就会转变过来。咱们要是把合唱团弄得稀里哗啦,还赖人家嘲讽?”

小艾不住地点头,说:“说得是,说得是!”

高桂珍说:“你呢,也真得卖点儿力气。我,还有双喜、顺子、祥林、石头、满囤,都做你的后盾。”

小艾说:“能不能把你家小姨李兰荣,也给动员出来,参加咱们的合唱团,不是又多一份儿力量?”

高桂珍说:“我家小姨太胆小,一脚踩不死一个蚂蚁,忸忸怩怩,磨磨蹭蹭。”

小艾笑笑说:“正好跟你相反,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堂堂正正,泼泼辣辣。”

高桂珍感慨地说:“人啊,只要光明磊落,胸怀坦荡,不搞歪的斜的,怕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不怕,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几个月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卢莉娜参加一次聚会,在大家嘻嘻哈哈、推推搡搡中,和一个来自上海的办事员确定了对象关系,属于火线恋爱。可是,卢莉娜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就是说,还不能结婚,只能在师范学校的宿舍里,白天聊聊,夜里抱抱,如此而已。

正在他俩如胶似蜜、亲亲热热之时,那人突然收到电报,要他火速回上海处理一起突发事件。官身由不得自己,在黎明前的黑夜,毅然登上南下的列车。

孔令洲也许并非趁虚而入,只是为了慰藉卢莉娜,才稍嫌造次。此则人之常情,绝非伤天害理。这些日子,由于孔令洲对卢莉娜有些不够检点,招惹得她情绪不佳。可是呢,孔令洲又实在没有怎么着她,即使她再怪罪,能怎么样呢?也太谨小慎微,不值一提了。退后一步天地宽,得饶人处且饶人,哪能那么小肚鸡肠。

卢莉娜想到了这一层,蒙在心上的一层阴影便被揭开了,虽非喜形于色,却也放松了心情。她慢慢地走到孔令洲的身旁,亲切地说:“孔老师,您就说河南村的高桂珍,费那么大的劲头,非要成立什么农民合唱团,有这个必要吗?”

孔令洲见卢莉娜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就好像漫天的乌云风吹散,心里顿时晴了天,豁然开朗。他高兴地说:“也许你已经知道,比这更幼稚的是办土广播。组织一拨子年轻人,登上屋脊,嚎嚎地叫;办黑板报,费劲巴拉地抄上了,一阵风雨,淋得模糊一片,还得从头再来;后来办起了‘抗美援朝英雄纪念馆’,虽说能够保存一段时间,可是得浪费多大的精力,值得吗?‘抗美援朝英雄纪念馆’用得着你们一个农村办吗?国家早晚得建军事博物馆,抗美援朝的内容肯定少不了。看来,高桂珍干的这些事,几近毫无意义。”

卢莉娜说:“照您这么说,那我们参与他们这些活动,还有什么意义,不是白耽误工夫吗?”

孔令洲把两只胳膊支在办公桌上,手托腮帮,慢条斯理地说:“卢老师,你真的以为我这么看吗?错了!高桂珍干的这些事,看似琐琐碎碎,微不足道,然而,这只是事物的表象。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告诉我们,表象是事物的外在现象,本质才是事物的核儿。”

卢莉娜感到惊奇,一双大眼睛盯着孔令洲说:“表象?核儿?”

孔令洲说:“高桂珍是一个有大抱负的人,是一个不拒绝做小事的人,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这才是事物的本质,才是事物的核儿。”

卢莉娜说:“这里还有哲学?嘻嘻,故弄玄虚吧!”

孔令洲说:“我虽然家住河南村,可河南村里的事,我过去很少注意。自从村里办了土广播,每天晚上,都有一大拨子人,登上屋顶嚎嚎地嚷。开始时,我还挺烦。细细听听,喊的都是抗美援朝中英雄人物的事迹;我还看了他们的黑板报,差不多也是这些内容;再看他们的展览馆,就是黑板报上的那些内容。村里的这些事,并没有引起我的兴趣。在学校,你知道的,我每天都要翻几页艾思奇的《大众哲学》。突然,一下子照亮了我。我对河南村高桂珍做的这些事,重新思考,得出的结论,大不一样。”

“咋个不一样?”

“话还得从马雅可夫斯基关于诗的一句话说起。”

“马雅可夫斯基我知道,他是苏联很有名的诗人,他怎么说?”

“马雅可夫斯基说:诗和歌,这是炸弹和旗帜。当时,我非常迷信这句话。现在看来,诗和歌不仅是炸弹和旗帜,诗和歌还可以纪实、证史。通过诗和歌,还可寻找中国人的精神家园。”

卢莉娜一直认为,孔令洲跟《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一样,不过是个情种。谁知道他的肚子里还有这么多玩意儿,于是说:“孔老师,我愿洗耳恭听!”

孔令洲很认真地说:“当时,教师领着我们朗诵擂鼓诗人柯仲平的抗战诗和田间的墙头诗,吊儿郎当,很不以为然。后来学唱《黄河大合唱》《我们在太行山上》《松花江上》,哎呀,那感情一下子变了。学了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就更使我的情感发生了质的飞跃。”

卢莉娜探过身子,说:“这些歌我都学过,都会唱,怎么就没有像您这么深的认识?”

孔令洲笑笑说:“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卢莉娜眉头紧皱,说:“孔老师,您这比喻可不恰当。”

孔令洲说:“一家之言,一家之言也!”

卢莉娜嘻嘻笑道:“看,孔老师玩深沉!”

孔令洲说:“古语说:家有半斗粮,不当小孩王。我区区一介小孩王,怎比得上你那个上海政坛的大人物!”

卢莉娜撇撇嘴说:“别说了,也怨我没主见,那次和上海来的几个同志聚会,经人三言两语一撮合,当场来了一个摇头不算点头算,在大家伙的嘻嘻哈哈中,随随便便就算答应了。虽然谈不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太仓促。唉,别提他了。”

孔令洲赶紧转移话题,说:“不谈这个,还说我对诗和歌的认识。”

卢莉娜凑近孔令洲,侧歪着头,明亮的眸子,在昏黄的罩灯光下一闪一闪的。

孔令洲继续侃侃而谈:“我在想,高桂珍组织的这些活动,在当时看不出有多么大的意义,甚至还显得招烦。可是,卢老师,不知你想过没有?假如,咱们顺义县,整个河北省,或者说得再大一些,全中国,都像河南村一样,天天都有人站在屋脊上,大嚷大叫地宣传抗美援朝中的英雄人物;整条街都是宣传抗美援朝英雄人物的黑板报;所有公产房里,都是宣传抗美援朝英雄人物的展览馆。再过十年二十年,等国家建成了大剧院,组建一个规模宏大的管弦乐队,在宽阔的舞台上,演奏《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闭上眼睛好好想想吧,那将是怎样一种威严肃穆的场景呀!即使没有参加抗美援朝的人们,也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这段历史,照样能够寻找到中国人的精神家园。”

卢莉娜听得入了迷,半晌不语。

孔令洲说:“河南村的高桂珍们这样做了,这段历史将会被人记住。如果没有他们的土广播、黑板报、展览馆,那么,有谁去宣传抗美援朝的英雄人物?时间长了,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必将被时间打磨,被人淡忘。历史不该忘记,要教育一代又一代,告诉他们: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卢莉娜听着听着,陷入了沉思。

孔令洲侧过脸,又看看卢莉娜,见她那张雪白的脸蛋,两腮布满了红晕。他不置可否,索性关闭两扇唇,不再往下说。

卢莉娜望望孔令洲,还想往下问,可是,还问什么呢?想了想,究竟没啥可问的了,也就不再说话了。

孔令洲也想见好就收,于是说:“好吧,卢老师,时间不早了,啰啰嗦嗦,零零散散,就先说到这里,无故耽误了卢老师这么多宝贵时间!”

卢莉娜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也不能要求过分,只得说:“好吧!”

这一晚,罩灯里的灯油,熬下去不少。孔令洲的确也有些疲倦了,他随便洗了洗脸,躺下。又想借着灯光,再翻几页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刚刚翻到用半截火柴?使的记号处,好像被瞌睡虫叮了一下,立即瞌睡起来。他赶紧起身,拧灭罩灯,躺下便睡。

突然,从隔壁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孔令洲知道,他和卢莉娜的住处,仅仅隔着薄薄一层木板,“咯吱咯吱”的响声传过来,说明卢莉娜翻来覆去睡不着。为什么睡不着呢?孔令洲可管不了那么多。

卢莉娜的确没有睡着。她觉得孔令洲的话,实在太有道理了,诗与歌,既能够纪实,又能够证史。纪实也好,证史也罢,都需要有人传承。不错,《黄河大合唱》《在太行山上》《游击队之歌》《松花江上》《义勇军进行曲》,还有《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都应该世世代代传唱下去。这么说,河南村团书记高桂珍带领着年轻人,站在屋顶上广播也好,抄写黑板报也罢,就是为了让大家记住,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确曾有一大批不怕流血牺牲的战斗英雄。黄继光、邱少云、罗盛教,他们的名字,不仅应该树碑立传,还要大张旗鼓地在群众中宣传。就像河南村高桂珍那样,使广大人民群众都警醒起来,感奋起来,团结起来。

卢莉娜想呀想呀,突然,好像有一种声音在她的耳边回响:“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卢莉娜翻了个身,想起她的那位。其实,仅仅经过亲戚朋友嘻嘻哈哈地随意撮合,马马虎虎就与人家确定恋爱关系。在顺义师范的小小宿舍里,有说有笑,又搂又抱。是自己太幼稚,太轻浮了!谁知那人刚刚接到电报,连夜就远走高飞了。说是回上海,上海地儿大了,到哪儿去找呀?不过,卢莉娜将这苦恼一直深深地压在心底。是呀,她跟谁去说呢?跟父母?是家里的亲戚大包小揽的。找亲戚去理论吗?亲戚也早已音讯全无。这才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为这,卢莉娜苦恼到了极点。她的眼里,充盈着泪水,“扑嗒扑嗒”滚在枕头上,洇湿了一大片。她的脑袋好痛,努力克制自己,她该好好地睡一觉。沉睡中,她糊里糊涂做了一个梦,似乎梦见了俄罗斯契诃夫笔下的约纳老头子。约纳老头子的那匹瘦瘦的小母马,一面嚼着草料,一面向它主人的手上呵气。约纳压在心底的苦恼,向谁去说呢?身边没有人,只有他的那匹瘦瘦的小母马。可怜的约纳老头子,只好把他心底被压成油母页岩的话,统统讲给他的小母马了……

卢莉娜的耳畔,“滋滋啦啦”地响,在她的脑海中,稀里糊涂地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阿Q要画圆圈了,那手捏着笔却只是抖。于是,那人替他将纸铺在地上,阿Q伏下去,使尽了平生的力气画圆圈。

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但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子模样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卢莉娜“呜呜”地哭醒了……

在河北省顺义县这个地界,除了春节,顶数四月二十八这一天热闹。县城里的老百姓,不管这天有多急的事,都得撂下,逛这四月二十八的庙会。

以顺义县城的石幢为中心,分出东南西北街。“穷南街,富北街,踢里踏拉是东街,吹打拉唱在西街。”早已为人熟知。

在四月二十八这一天,穷南街有穷南街的玩法;富北街有富北街的绝招;踢里踏拉的东街,亦不可小觑。他们的高跷会,在顺义街上,简直盛不下他们,“家家穷,精光净,卖了桌子卖板凳”,一直敲到潮白河东的狐奴山。吹打拉唱的西街,则更是名声在外。吹管笛笙箫唢呐,敲小鼓大鼓蹦蹦鼓,拉京胡二胡马头琴,弹中阮月琴三弦,唱平戏河北梆子河南坠子,生旦净末丑,唱念做打逗,简直无所不能。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描写的是早春江南景象。河北省潮白河这个地方,在节气上,虽比江南至少要晚一个节气。可是,到了农历四月底,随处可见鲜花朵朵,芳草萋萋,丛丛簇簇,郁郁葱葱。

高桂珍和小艾她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听见打鼓上墙头的年龄已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不是她们的作派。一年一度的四月二十八庙会,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河南村,距离顺义县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说一迈腿就到,稍嫌夸张;说累得腰酸腿痛,也不至于。反正就是那么远,去也好,不去也罢,路途不会因为你去与不去,而发生稍许的变化。

逛街这种事,一个人太少,三个人嫌多,两个人正好。高桂珍感到和她搭伴的,最合适的就是小艾。年龄相仿,脾气相投,说得来,笑得来,没戒心,不设防。

一大早,太阳刚刚出山,高桂珍身披霞光,来到小艾家门口,叫道:“小艾!”

里面没有人答应。

高桂珍提高了嗓门,又叫了一声。

屋子里有人应道:“谁呀?小艾刚出去。”

高桂珍说:“是我,珍子!”

连汤嘴颠着一双白薯脚,“咚咚咚”砸夯似地从屋里跑出来,说:“高桂珍呀,是你,找她有事?”

高桂珍说:“没有旁的事,打算跟您家小艾去趟县城,逛庙去。”

连汤嘴说:“正好,我家小艾也想搭个伴儿,不知道她急急忙忙找谁去了?”

高桂珍和连汤嘴正在说话,可巧小艾回来了。回来的不止她一个,另有双喜。

连汤嘴说:“小艾,你看谁来了?”

小艾赶紧跑了几步,说:“珍子姐,有事?”

高桂珍笑笑说:“没事。你们要是有事,那我就走了。”

小艾说:“我们俩会有什么事?双喜,哑巴啦,说呀,你有什么事,当着珍子姐的面说呀!”

双喜一时间感到莫名其妙,结结巴巴地说:“你不说去县城逛庙会吗?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事?”

高桂珍咯咯地笑起来,说:“算,算。小艾,我就是打算找你逛庙会的!”

小艾说:“这么说,双喜,你回去吧,我陪珍子姐去逛庙会。”

高桂珍急忙拦着小艾,说:“那哪行呀,咱们仨搭伴,不挺好嘛!”

小艾说:“珍子姐,我是怕你烦他,就知道一天到晚读书。我找他时,他连口稀粥都没喝,抱着一本大厚书啃呢!”

双喜接过话说:“那是刚刚从顺子手里借的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他跟我说了好几遍,看完赶快还他,他也是跟人家借的!”

小艾说:“那你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经小艾这么一问,双喜反倒没了主意,两只脚互相交错地踹地上的土坷垃。

小艾急了,大声说:“问你呢,双喜,哑巴啦?”

高桂珍抻抻小艾的衣袖说:“他要实在不愿意去,就咱们俩,不也是个伴嘛!”

双喜好像突然松了绑,高兴地说:“还是珍子姐懂我,哪像你!”说着,扭头走了。

小艾生气地说:“瞧你那脾气,跟你那倔爹甭找钱!王发,王发,叫一辈子王发,也没发起来!”

高桂珍说:“别提人家爹,走,咱们走。忘说了,赶集上庙,远处先到。河南村离顺义县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走吧!”

小艾说:“珍子姐,男人咋都这德行!”

高桂珍说:“咋啦?”

小艾说:“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你就说,双喜咋会这样,我登门上户地请他,他竟敢拒绝,一个小火夫的处女咋就那么勾魂?”

高桂珍吃了一惊,说:“什么,什么,哪里会有小火夫的处女勾他的魂啦?”

小艾生气地说:“刚才,你没听他说,刚刚从顺子手里借来一本书,写的就是小火夫啃处女!”

高桂珍笑笑说:“我当是什么呢,就是一本书呀!你可不懂这些读书人,他们要是得到一本好书,不读完它,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老鸹落猪身上,谁也甭说谁,全都这个样。走吧,走吧!”

小艾说:“这不叫好读书,这就叫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哪儿有登门上户地请,不给点面子的!我想,要是成子哥,咋会这样?”

高桂珍听到小艾提到成子哥,心里激灵一下子。幸亏小艾没有注意到。于是,她打了个岔,说:“嗨,庄稼人,难得一点闲空儿。在家里看看书,挺好,挺好!”

高桂珍和小艾一同穿过河南村大街,出了村。

刚出村,小艾站住了,指指点点地说:“珍子姐,你看,这麦田给踩的,好好的麦子,愣给踩出一条小道。‘立夏’麦怀胎,‘小满’都过了,麦子正扬花,再有个月七成的,就到‘夏至’,该拔麦子了。唉,就图超两步近道,糟蹋这么多麦子,损不损呀,缺不缺呀!”

高桂珍说:“我记得,上回孔老师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散散漫漫惯了,想要一下子改变过来,难!”

小艾说:“我想利用土广播、黑板报,对农民多多进行这方面的教育。”

高桂珍说:“快走吧,去晚了,连稀汤都没咱们的份儿了!”

月牙河的拐弯处,有一片芦苇,生机盎然,随风摇曳。叽叽喳喳的苇扎子,怕有上万只吧,吵翻了天。从苇塘里流出一条清清亮亮的小溪,一会儿钻进草丛,一会儿又从草丛钻出来,像是跟来来往往的人捉迷藏。路旁的野花,一团团,一簇簇,色彩斑斓,香气袭人。

小艾弯腰揪一朵金银花,插在高桂珍的发辫上,高兴地跳着脚嚷道:“珍子姐,好美呀,成新娘子啦!”

小艾的一句玩笑话,却怎知像一把刀子,捅进了高桂珍的心窝。她默默不语,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无声地嘶喊:“成子哥,你在哪里?”

然而,高桂珍心理上的变化,小艾怎么会知道呢?

其实,最想约小艾一同逛四月二十八庙会的,另有杨来顺。在他看来,这丫头小巧玲珑,身材苗条,爱说爱笑,好打好闹,处处讨人喜欢。杨来顺知道小艾跟双喜要好,可是,他不甘心。他一心想把小艾从双喜的手里夺过来,他信心十足。

杨来顺一面往小艾家里走,一面想:他的画只要往墙上一挂,全河南村的人都说好;双喜的文章写得再漂亮,河南村人未必看得出来。画这玩意儿,美与不美,很直观。文章就不一样了,先得认得字,读得出,这还不行,还得会欣赏。甭说旁的,就说王勃的《滕王阁序》,洛阳纸贵,咋来的?文章里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上下句中各自成对,对仗工整考究,“落霞”对“秋水”,“孤鹜”对“长天”。杨来顺想到这里,差点儿喊出来:“太美了,太美了。”可是,如此美妙的文字,要是跟河南村的老百姓讲,他们会明白吗?那不等于对牛弹琴嘛!即使这么好的名句都看不出,何况双喜写的破文章。说他写得不错,能不错到哪里去?我就不信,我一个堂堂五尺汉子,争不过双喜,姥姥的!

杨来顺自作多情地朝小艾家走去,刚走到拐弯处,忽然看见高桂珍正站在小艾家的门口,还有那个讨厌的双喜,也在那里。他侧耳听了听,也听不出个所以然,这才悻悻地离开,朝着顺义县城的方向,迈开了双脚。

杨来顺确实很自负,很自信。他看过张大千、潘天寿的画,气势非凡。他立志学习这些大师们的画,不能小家子气!不能像双喜那样没出息,刚刚写了几句破快板就洋洋得意。他只要想到双喜,气就不打一处来,好像双喜就不该到这个世界来!他一面走,一面想,我要画一幅新中国的《谷雨大河图》,规模宏大,气势恢宏,一看,就是大手笔。当年诸葛亮自称“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是不是一个农民?当今的杨某,也是一介草民,不断往前奔,干一番大事业!让那些看不起农民的人,掰开眼皮,睁眼瞧瞧,无地自容!杨来顺想到这里,又要叫喊起来。

人啊,得意时,总是想入非非,自我膨胀;失意时,又总是唉声叹气,怨天尤人。

杨来顺一阵风,一阵雨,不知不觉来到顺义县城南门外。这里坡坡坎坎,破破烂烂,荆棘满坡,杂草丛生。靠西一片零零落落的芦苇地,这里一堆炉灰渣土,那里一堆碎砖烂瓦,不堪入目。在杨来顺的眼里,肯定不能入画。他朝着南门走去,刚进门里,就看见东西两侧,各种凌乱摊位上,有卖干鲜果品的,有卖祖传物件的,有修理笸箩簸箕的,有卖烧饼果子的,眼花缭乱,琳琅满目;有吆喝“肥猪肉”的,有叫喊“南街豆腐”的,有叫嚷“真正张小泉”的,还有拼命嘶喊“正宗丫髻山梨木疙瘩”的,声浪滚滚,此起彼伏。

这些在旁人看来,觉着很平常。杨来顺可不那么认为,如果是那样,岂不是太悲哀。艺术家的苗子,不是枯萎了吗?在杨来顺的心里,正结构着一幅新中国《谷雨大河图》,这一条街,仅仅是图中的一角。他正在构想,把这场景放在图中的什么位置合适。忽听有人高声叫嚷道:“看,骆驼,口外骆驼!”

杨来顺回头一看,那两个骑骆驼的人,几乎是一样的打扮:重眉毛,大眼睛,两撇小黑胡子,头上戴着瓜皮帽,彩色开身大氅,骑在骆驼身上,悠哉游哉。

杨来顺十分好奇地走到骆驼的后面,紧紧跟随。

铁笊篱大声说:“小心踢着!”

杨来顺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一不留神,险些跌倒。

铁笊篱笑得很开心。

这种场合,佟帽子是少不了的角色,他趁着满街筒子的人都在笑,说:“笑,笑饱了行,可别撑着!”

于是,又有一些人笑起来。

琉璃耗子走上前,给两位远来的客人,哈下腰行了个礼,问:“二位客人,远来是客。请问二位先生,渴否?”

二位骑骆驼的,摆摆手。

铁笊篱大声说:“二位客人,我兄弟问你渴不渴?”

二位一起摆摆手,拉了拉身上的水葫芦,用生硬的汉语说:“我们,拉骆驼的人,总是要带水的!”

佟帽子说:“你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说:“你是问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琉璃耗子说:“是呀,你们从哪里来的呀?”

此时,杨来顺的胆子也壮了,索性走上前,细细地听个明白。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说:“我们走过的地方,海了去了!”

他这样一说,越发引起大家的兴趣,一个个凑上前来,洗耳恭听。

后面的那个人,说:“俄罗斯、哈萨克、吉尔吉斯、塔吉克、乌兹别克、土库曼、阿塞拜疆、乌克兰,外加白俄罗斯、立陶宛。这些地方,我们统统到过。”

杨来顺突然想到,这是一条什么路?他真有心问问,但是,他究竟是乡下人,胆子小,不敢问。

还是由琉璃耗子问了:“进入咱们中国之后,又经过了哪里?”

那人说:“新疆、青海、甘肃、陕西、河南、河北,然后,到了北京。”

铁笊篱说:“来顺义县,是路过,还是有目的而来?”

那人说:“我们刚到通州的漕运码头,就听说顺义县的四月二十八庙会。这样,我和我的兄弟便一起来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佟帽子说:“你们是使者,光荣使者!”

那人说:“什么?听不懂。”

琉璃耗子加大音量,吼道:“光——荣——使——者!”引来一片笑声。

杨来顺见到此情此景,竟然脱口而出:“找到了,找到了!”

突然,传来女人的喊叫声:“杨来顺,顺子哥!”

杨来顺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高桂珍和小艾。

高桂珍说:“杨来顺,啥丢了?”

杨来顺说:“啥也没丢,我是说找到了。”

小艾说:“什么都没丢,你找到什么啦?”

杨来顺说:“我是说,我打算画一幅新中国《谷雨大河图》的感觉找到了,主题找到了!”

高桂珍说:“我和小艾一块儿逛庙会,正好,咱们仨搭伴儿,好吧?”

杨来顺见有小艾,心中暗喜,高兴地说:“好,好,那咱们今儿可得好好逛逛。”

小艾说:“我刚才听你说,你画新中国《谷雨大河图》的感觉找到了,主题找到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来顺说:“珍子姐,小艾,你们看:这两匹骆驼,现在,正从南往北走,北面是高大洁白的石幢,瓜皮小帽,多彩大氅。这色彩,这画面,简直绝了。最绝的不在这里,在什么?在于它内在的思想,这蕴藏在绘画里的潜台词。”

小艾惊异地说:“不会是牵强附会吧?”

杨来顺说:“牵强附会这词也会用了?珍子姐,你看,小艾太不简单了!”

小艾说:“上学时,老师常常说: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你的美术基础还没有打好,就总想着一步登天!”

杨来顺充满自信地说:“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热爱绘画,就说明我已经是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兵了。按照拿破仑的说法,不想当大师的画家,不会成为好画家。”

高桂珍说:“小艾说得对,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不要总想吃大饽饽,一口吃个胖子。”

三个人,一面说,一面往前走。当走到石幢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

杨来顺说:“珍子姐、小艾,你们听说过在这里发生过的惨案吗?”

小艾说:“我姥姥家在南街,小时候,听我姥爷说过。”

杨来顺说:“那你还记得吗?”

小艾说:“我听说,有一个网圈村的人,日本鬼子说他私通八路,把他弄到石幢的莲花座上,浑身上下,泼满汽油,点了天灯。眨眼的工夫,成了火人,依然破口大骂小鬼子!”

高桂珍说:“小艾,小声点儿!”

小艾说:“还有一次,听说过吗?小鬼子抓到一个姑娘,强迫她当慰安妇。这个姑娘死也不从。小鬼子把她弄上石幢,把她的裤腿扎紧,从她的裤裆里塞进一条蛇,就这样侮辱中国的老百姓!”

高桂珍说:“小鬼子太不把咱们中国人当人看了。”

杨来顺说:“趁这会儿凉快,咱们先到西街转悠转悠。忘说了,吹打拉唱在西街。西街路北有个戏楼,那里的好玩意儿多。”

高桂珍说:“小艾,你说呢?”

小艾说:“我听珍子姐的。”

高桂珍说:“那好吧。”

于是,这三个人,一面说,一面朝西走。

杨来顺说:“珍子姐,小艾,你们听说过西烧锅吗?”

小艾说:“什么叫西烧锅?”

杨来顺说:“西烧锅是一个做酒的作坊。这个小作坊做出来的酒,都是散酒,打酒的自己拿着大碗,打一两,老师傅给你从酒坛子里打一两;打半斤,老师傅从酒坛子给你打半斤。天长日久,这家的酒卖出名了。其他卖酒的就冒充西烧锅。可是,喝酒的老行家,用鼻子一闻,就知道是不是西烧锅的。有一次,徒弟给师父敬酒,告诉师父这是西烧锅的酒,酒碗还没有端到师父跟前,师父说:骗谁呢?这不是西烧锅的。徒弟无奈,只好端着酒碗,登登跑出院子,仅仅转了一个弯,回来时,假意邪乎带喘地说:换来了。还没有等徒弟端上来,师父便哈哈大笑,说:这才是正宗的西烧锅二锅头。徒弟说:还是师父高明!其实,他心里却说:是不是,我还不知道?”

小艾笑笑说:“我听出来了,这次,你是肚里编!”

杨来顺说:“蒙人、蒙人爬着走!”

三个人说着话来到西街戏楼。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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