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故事就是这样——范稳小说《碧色寨》读书笔记

乔丽

强悍的是命运，孱弱的是爱情。

走进《碧色寨》，你会看见每一个人的宿命都是孤独。

路，意味着开放，意味着内和外的连通，意味着繁荣。可是在100多年前，准确的时间是1895年，法国强迫当时已经衰败不堪的清政府签订了《中法续议界务商务专条》，取得了将越南铁路延伸修入中国境内的修筑权。一开始，法国原定的修筑路线为平坝区，可是因为沿线人民的强烈反对，改为山路，即从河口经蒙自的碧色寨至开远，沿南盘江北上，最后至昆明。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一群金发白肤的西方人突然闯入了碧色寨最神圣和最神秘的龙树林——这是一个古老的彝族村寨。所以，从一开头，他们的遇见就充满了撕裂和颠覆……我并不太想说小说的情节，因为不想剧透，这种被剧透的烦恼源于阅读南非作家J·M·库切的作品《耻》的前言，看完整个前言后我很沮丧，因为这等于我已经被剥夺了自我思考的能力，因为已经知道了这部书在说什么，作者想表达什么，我的阅读快感已经被侵犯——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在吃一盘冷饭。

不想说小说的故事内容，那我就说其他的感受吧。

首先是语言。

《碧色寨》的语言，并不类同中国式表达，我感觉更像在看一本由西方作家所写的小说译本。窃以为，这是一种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要知道，一个人若要摒弃自己熟悉的表达方式，就必须得对你想要使用的语言风格有精到的了解并且能够做出准确无误地表述。

我的阅读速度一向都不慢，如东野圭吾《大雪中的山庄》这类书可以在一天之内看完，但在看《碧色寨》的时候就觉得不如平时那样爽利，看了好几天才看完。并非此书晦涩难懂，而是在阅读的过程中，我经常会在某处停下来，惊叹于作者精准而又流畅无比、毫无阻滞地表达，对于尚未掌握长篇小说写作技法的我来说，我看到了作者在这部小说背后的用心结构和举重若轻，这是一个写作新手竭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事情。前段时间看到一幅漫画，名字题为“我写稿的过程”，漂亮的马尾是“构思”部分，看上去还行的肚腹部分是“框架”，然后就是生硬的“初稿”，而“终稿”则是一个你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动物的脑袋，线条单一生涩，没有颜色，没有起伏。当时一看到这漫画，我就忍不住笑了，实在是太贴切。现实中多的是这样的产物，写到最后自己也知道不行了，但终究是不甘心，非得让“它”出世。

譬如在“猿猴年”这一章节中：“如果说汉族人在2000多年前就盖好了一幢富丽堂皇的大厦，那么到了今天，他们还住在这破败的千疮百孔的房子里自以为是，甚至为了遮风挡雨，做一些必要的改建或修补，都怕坏了祖先的规矩，他们缺少把陈旧落后的事物推倒重来的勇气，更缺少随心所欲的自由和浪漫。”“水獭年”中：“一个50岁的男人面对一场全新的爱情时，他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午后的阳光虽然炙热，但热度在不可避免地递减，阳光下的阴影会越拉越长。他想逮住人生浪漫的尾巴，但他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无拘无束、无怨无悔、无牵无挂地和浪漫一起翩翩起舞。他会常常被浪漫搞得步履踉跄、狼狈不堪、力不从心。他必须要么很有钱，要么很有权势，才可以把自己老男人的难堪掩饰起来，但常常这就像试图把向西沉沦的太阳徒劳地垫高一点点儿那样难。”这样的语言让我有所偏爱，我喜欢看到一些代表着作者思考后的产物，这是人生的阅历，里面沉淀着智慧。

我庆幸自己看到了《碧色寨》。

其次是作者对人性的描写。

人性历来是最复杂的。每个人的人性都会因为生活背景、知识教育、成长经历等客观因素的影响而有所不同，但终究逃脱不了“兽性”“人性”和“神性”这三大范畴的框。

作者范稳对人性的描写，见微知著，把握得令人叹服，这应该是来源于作者本身足够多的阅历和较强的观察思考能力。

譬如秦忆娥竟然会抛下（此处省略几十字……否则又剧透了），譬如注定一生不能杀人的毕摩却开了杀戒……

卡洛斯兄弟在法国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来到中国以后是什么样子，他们面对戏剧一般的命运可以随遇而安（或者说是随波逐流），尤其是大卡洛斯，他在面对普罗大众时是恶魔一般的人物，可面对爱情时却成了忠贞不渝的圣徒。

这些不可思议的人性上的变化，需要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来描画和勾勒，否则一定会流于牵强，毫无悬念地成为一部烂作。

幸好作者对文字，如同将军对士兵，遣兵列阵，不在话下。

最后则是作者对中西方文化的熟悉，尤其是民族文化。

《碧色寨》这部小说里的主角是彝族、汉族和来自西欧的法国人。作者显然非常熟悉彝族文化，这使我想起他的另一部作品《水乳大地》，书中的主角来自藏族和纳西族，小说里充斥了对这两个民族不同文化的大量描写，这让你有种错觉，仿佛作者本人时而是藏族，时而是纳西族，又时而是彝族，他们各自站在不同的时空里，书写自己本民族的传说。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作者在故事的链接上用了彝族古老的年份名称（不知道这样表述正不正确）：蟒蛇年、穿山甲年、四脚蛇年、马鹿年、猿猴年、豹子年、岩羊年、鳄鱼年、水獭年、虎年，这是一种特别新颖、有神秘感、让人欲穷究竟的写法。

看完《碧色寨》，我觉得这买书的钱，值。

对于此书，自然不敢妄谈写评论，但这样简单的读书笔记，一样是要做的。

结尾那一句：“小卡洛斯在兀自抹了一把伤别离的绝世眼泪之后，自言自语道：这里的故事就是这样，结束了。”这样的离场，像极了我每次参加瑜伽练习后听到的最后一句：“感谢大家的分享。”

一句充满无力感的话语，使这个故事有了一个充满力量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