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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歌行

2019-11-12紫凌儿,姜华,筱凡

四川文学 2019年12期

太白路(五首)

○紫凌儿

太白路

我喜欢的道路没有姓氏,它匿名,居长安

背负盛唐的诗意和自由

用一位诗人的名号,让我相信

蜿蜒和曼妙,是一门绝技

如果,一条路,不会飞檐和走壁

不懂诗书与修行

就不会轻易立足于人间

与我共享一座城市的繁华与辽阔

我隐匿其中,为一个肉身命名:

上书房行走。熟读唐诗,辜负李杜

爱上梭罗,及他的自然主义

我揣着瓦尔登湖、蓝色小木屋的幻想

告别深圳、太白路,朝思暮想的流离

我不会在离开之前

提及一个地名,陈旧的意识流

对一部诗集产生的影响及其歧义

也不会提及诗意的乌托邦

让我爱上大海,虚妄的蓝,爱上一个人

不断提及的孤寂、远方和眼前的苟且

太白路1067号

棕榈树、泳池、倒影、64路公交车

牛肉面馆、兰州籍

走失白马的卖艺者

这是深圳,罗湖区,我的盛唐和江湖

我住在有着偌大天台的21F

没有面具和鳞甲,像旁若无人的鸽子

带着动物的气息,和来路不明的犹疑

观察散落四野的破绽和风声

朝南的房间,有雷劈的经历

我失眠、脱发、冒着暴亡的危险

不舍昼夜,写诗、转换角度

跳出迟疑许久的敏感词

在欲望的碎屑中,搁笔、外出

用北方口音逛公园,看蜻蜓点水

辜负一个好天气,忽略衣服丢失的过错

我的邻居,有亚麻色长裙和头发

喜欢焚香,在一间独身主义的房屋里

听大悲咒,身上有寺院的气息

太白路是一种象征

离开深圳,太白路成为一个象征

你说,1067号,会因我,而染上流浪的习气

我轻易就相信了——

与自己有关、或无关的一切

都住在罗湖区,这条被命名为

太白的路上,并与之保持着21度的平衡

就像此刻,我坐在彩云阁蓝色的楼顶

等一个陌生人前来

与我签署一份新的合约

我有必要,在他到来之前

对一些事物重新定义。比如

这个秋天一样的春天

我沉浸于大海晶莹的蓝

忽略了阳光充沛的鸟鸣,远方的消息

我旁若无人,静坐,借用一些修辞

以及内部的隐喻,完成一本诗集的后续

这是我人生的节点,我却无法相信

你应允过的开场白

并没有在一本诗集的扉页出现

傍晚,与你谈及梭罗与瓦尔登湖

你看到了吗?玫瑰色的右手边

瓦尔登湖深邃的蓝,长相优雅的白天鹅

瓦块状的云

我将所见呈现给你、梭罗,和他的自然主义

“我是眺望一切景色的君王”

倒影,涟漪,梦幻般的小木屋

不断往绿茵河西餐厅添加晚霞的天空

“如果梭罗不在,你来吗?”

“可是,他在。就在我的右手边”

我们如此叙说,保持着湖水的质地

富有美学色彩的地方口音

以时速两公里的语调

横穿沙湾,东晓路,彩云阁蓝色的楼顶

在语焉不详的语气词“哦”与“嗯”之间

发生着微妙的内在关系

致莱斯·马雷

我猜想,他一定喜欢狼,或者猫

因为它们代表着自由和孤独

像此刻的雨,和我们相见的那天一样

有漫长的征兆和未知的野心

你依旧没有带伞,时间有凋零之美

我抱着莱斯·马雷诗选,站在屋檐下

试图与你之外的世界达成平衡——

像这位来自澳洲的诗人,多次以提名的方式

与诺贝尔文学奖形成的荒诞对立

这多么像一首诗当中,被隐喻的部分

草尖上存放的月光(六首)

○姜华

说月光

我知道你一直在夜间赶路,每个月

都努力圆一次。这是在天堂

而人间,仍有残缺

我这一生都在奔波,期待有个

圆满。可是,月光落在我身上时

都碎了。像故人的脸

请原谅。我始终捧不住月光

有时她是水中一张照片,有时

是一块月饼,让我咬出伤口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白,而我的

人生已坠入下弦,圆缺相生

呈现给人间反差之美

我想做一只羊

我想做一只羊,重新回到山上

自由自在地行走、生活,谈一场

没有包办的婚姻。甚至死亡

山坡上的青草和树叶,全是家乡

味道。没有化肥、农药。那些草木

还没有来得及转世,或变种

即使我的生命短暂。即使有一天

我被人类杀了,我的肺也是绿的

善良的我,死了也不会害人

我只是一只卑微的羊,在这个世界上

叫声很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肯定有一只羊,在远方给我

温酒。上帝,我现在谁都不恨

只剩下这些呓语

晨走欢喜岭

爬到岭上,天还未明,我将零件

生锈的身体扔进黑暗里。在骨头

尖叫声中,我发现我不是唯一

几颗星星比我还早,比星星还早的

是几个环卫工人。一只饥饿的乌鸦

比环卫工起得更早

我一生都在排斥黑暗,因为它

隐藏着邪恶、阴谋和死亡。却始终

无法逃离。当晨曦初现,乌鸦

和黑夜相继遁去,我看到环卫工

高举火把,把那些摇晃的黄栌

枫树和合欢,一齐点燃

深秋,行道树正在脱掉身上

累赘,开始闭关。一片黄叶

突然落在我头上,不知有什么

征兆。这个早上,我身上

所有漏洞,被一个环卫工的背影

和遍地的落叶填满

人行道上一队蚂蚁,扛着一具虫子的尸体

在奔跑。冬天,就要来了

幸 福——写给孙儿

像个隐居者,你突然从三月

溜出来,用幸福偷袭我

这是一个草木争春的季节

万物都在发芽、生长、开花

一枚果子在春天,咚的一下

砸在我头上

去年秋天,我看到一头牛

和一只羊,牵手在坡上

吃草,他们身上有我的影子

我不相信上帝,一头小猪

就是我的天

活到60岁,我什么都不缺了

金钱、美色、长寿和疾病

只能给我残缺。只有孙儿

给我带来圆满

未来的日子,人们会发现

一个老头,背着、或牵着一个

小孩,漫步在一个叫

果岭的春光里,他们身影里

有阳光来回跑动

片 断

天空有灰色云团,疾走如群兽

光线投在穿行的民工脸上,忽明忽暗

老来散光,我看不清他们表情

哪一位更像父亲

30年前,父亲提着行李

把我送出村口,看我走上大路

我回头,见村道弯曲

站在村口的父亲,像一把弯刀

己亥四月某日,我坐在父亲坟前

那些旧事,又一次被细雨打湿

一只乌鸦,从坟后柏树上惊飞

无论飞多高,他还是一只乌鸦

一只油房坪村的乌鸦

忽 略

这些年我只过了两种生活

苦难,和幸福

这些年我只辨认出两种人

亲人和仇人

这些年我只记住两个名词

祖国,故乡

这些年我仅记住了两个字

生,或者死

这些年,我活得就是这样简单

简单得像空气中的尘埃,可以怱略不计

诗四首

○筱凡

赞誉

客厅里,女儿

将一个字写了又擦

萤火虫煽动着翅膀

很庆幸一些事物怀有亮光

圆桌的玻璃下布满鲜花

我们坐在一起

嘟起的小嘴不发声

世界就剩下雨声的安静

“雨那么大,

哥哥晚自修回家没有带伞啊!

即使带了伞,骑车也不安全啊!”

灯火温黄,我望了望窗外

有烟花从雨夜升起

像极了赞誉

叶子自我身上落下

林子里,我与一棵树并排站立

阳光从正面过来

我们的影子

覆盖于一层落叶之上

风吹过,碎裂的声音

再一次纷纷落下

经过我的头上,身上

又一次铺在

我们的影子里

每一次落败不可多得

阳光同叶子一样金灿灿啊

我与一棵树,有迹可循

芒 种

雨水晃动雨水

一滴进入另一滴

一层稻田包裹另一层稻田

一个节气衔接另一个节气

时光的鞭子很长,我深入它挥动的手势

一只麻雀从横的电线跳向纵的电线上时

老农改变了插秧的方向

他一下一下地在浸满水的田里插入秧苗

他低下的身子离天空很近,像在缝补一

件衣裳

他裏满黄泥的手脚有吸血的蚂蟥

他的斗笠朝向阳光和雨水

他走向的田野比天空广袤

日子的脚步在一棵香樟树下同他一起慢

了下来

他坐了下来,沉默地抽了一支烟

黑夜来到山后收了收身

安静下来

一些事物令我安静

乌云从硕大的天空溢出

我们撷取的大雨

疏了疏街道的身影

赤膊的人依然走在街上

一阵盛大的喧嚣盖过另一阵

仿佛一片肃静

一只鸟勇敢地站在我面前

一个陈旧的意象变幻着各种身姿与嗓音

不过,它终究是我远望时

一张虚妄的脸

除非事物可以返回

溪水返回乌云

我返回街上,手握未打开的红伞

梯 田

习惯仰望的人

空有一大块天空

五月的梯田噙满涧水

它们分割着白云、蓝天、飞鸟

这一层一层往下走的趋势

接近人世

虚晃的蓝那么深

一头俯耕的牛不停地从它怀里掏出云朵

而此刻,我自上而下的姿态

多么可疑

记事簿:你抛弃的此岸(四首)

○龙叟

过江去

对岸的青草,此岸的青草

是相似的。两群山羊的经验

却未曾一致。你执意

要蹚过青衣江,到对岸去

像大雨中从庭院,奔向荒野

你所经历的雨水,给足了你

形而上的放浪不羁

逆水而上的人,总找到一川圣洁

顺流而下,都得到江湖的浩瀚

横江而过,你,必须抱定兵卒的

赴死之心

到对岸去。在略有差异的

地理位置上,你抛弃的此岸

长满青苔

形占一角

一座小山,因为拥有了名字而变得

自命不凡。在天全县城以北

海子坪满山荒草张扬得有些过分

我曾说,我愿是海子坪的一部分

而海子坪被一段山脊拉扯

一下子隐入群山环抱中,成为地球仪

无心眷顾的一个点

我不得不重新立论:

海子坪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是我气喘吁吁追着思想跑的那部分

是我一直拽着一条绳索兜圈子的那部分

在西蜀,在小城天全的半径中

一圈一圈,收割倒伏的往事以及

扬起的情绪。作为可控的替身

此刻的海子坪,被请进小城的沙盘

有时它大到和世界等同

有时,小到被自己唾弃

登 临

聚龙岗的名字里

潜伏了乱云和风

一条青衣江已无法满足

它的吐纳。每当我靠近

仿佛经历一次盛大的苏醒

需要告别往事多少次

才不辜负一次登临?

西蜀天全,山河太小

在我的地图里默不作声

像是卑微,将一个标签

深深烙上我的额头

沿着聚龙岗由南向北

长长的脊梁一步步走进

我的身体

我舒心的几次呐喊

无一不带着哭腔和战栗

从此以后,我心里的另一些石头

将生长青草

或者更高的山峰

静静的……

马蹄声里有颗安然的钉子

在盘山公路上敲击几下

就扯松天空绷着的脸

一面筛子上,雨滴

找到各自的出口

这一小块盆地像是注定的归宿

二郎山守住了一个秘密

苍鹰从哪里来,哪里就是过去

在静默面前,时光继续破碎

任何角落都没有一丝心事

被反射到散落的镜片里

机械(四首)

○王可田

深夜的挖掘机

碘钨灯映照的空地一片惨白

冷凝的寒气,丝毫不减

一台挖掘机持续高涨的热情

脚下是横陈的建筑尸体

在它之上飘飞着荒凉的星空

蛮横地攫取触动了谁的隐痛

亢奋地哼叫,像一头刨蹄甩尾的公牛

城市零点以后的空旷被它开垦得

体无完肤,依然不肯罢休

它轰隆隆地开进我的梦里

掏空睡眠。迤逦的梦境

可曾铺满它想要的绚丽水晶

我分明感到,一只烧红的机械虫子

在头脑里跃动

挥舞着独臂钳索要真经

凌晨时分上路的汽车

凌晨时分上路的汽车

面容恍惚

犹如一头懵懂而迫切的动物

被暗中推动

它拂拭着身上的霜和雾

急奔的身影

被昏昏欲睡的灯瞥见

却没有言语

凌晨时分上路的汽车

不能自主

疾驶的声音由远及近

由近及远

一道寒光撕裂异乡人的梦境

凌晨时分上路的汽车

迟滞的拖音

将异乡人和失眠者

拽到路上

铺满寒霜没有尽头的长路

夜色中运行的火车

夜色中运行的火车

缓缓地蠕动,记忆一般静默

白雪烧灼视野

灯火稀疏的村镇颠簸着下沉

哪里是来处哪里是去处

幽光闪烁的铁轨,退后又前伸

夜色中运行的火车

行进在现实以外,时间以外

乘客入睡,月台空无一人

夜色中运行的火车

不喘息也不鸣叫,向前驶去

碾碎大地的肋骨

一趟列车开向北方

一趟列车开向北方

大夜如磐的北方

白毛风和游魂的巢穴

集合乌鸦黑色的睡眠

转动鸱鸮盯视的眼

一趟列车开进北方

升腾的雪焰焚烧枯树

断崖和狂野山峦

卵石累累的河滩

桥梁垮塌,流水声咽

一趟列车挺进北方

填入的煤块烧红心脏

桥梁垮塌,隧洞幽暗

亘古的北方大夜等着你

等你鲁莽的身子疾奔和冒险

大梦如磐的北方

未知和凶险之旅

时间之血凝滞和沉浸的地方

绝无仅有(外五首)

○闫丽娜

我的绝无仅有

早已被他们描述成了

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我情愿做一个孤独的影子

也不愿在世人面前炫耀

轻描淡写地讲述着原本生动的故事

只为了这一切

在还未消失殆尽之前

回归它本来的模样

海浪拍打在我肩膀上

每一次都有溺水的可能

我的梦里再次出现了我的绝无仅有

像是不曾熟悉的陌生人

未解之谜

我的知识让我无法读懂它

我的经验教训更让我迷惑

我双手处触及的即刻消失

心降落在草场的地上

未曾占领的疆域

在相同的过程中

顽固地盘踞于自己编织的谎言

我时而相信未来

时而对未来说抱歉

未来究竟在哪里呢

这是守望者的未解之谜

也许

我和流浪者一样孤独着

黄蝴蝶

没有乡愁的人

不会因月光流泪而悲伤

飞舞的黄蝴蝶

有如精灵隐藏在林间小径

夜曲的高潮燃烧了整个灵魂

连皮肤都发出颤抖的声音

一次撕心裂肺的对话

像是结束一场旷日已久的战争

血雨腥风后,全世界兵荒马乱

行动迟缓的乌龟

问候草原飞舞的黄蝴蝶

是经历弥补了知道

还是知道迫使我们去经历

我们不过是地球上的一个过客

你在床上细数夏天的汗珠

一颗颗饱满圆润

你的肌肤同荒海的绿叶

被雨水轻柔地摩挲过

那年冬天我们相拥入眠

把几百年的梦重温了一遍

你说

你听到了世界末日前人们

深埋在心底的叹息

心门紧闭的时候

连海鸥都不知去向了

在梦里,我们又一次做梦

这次我梦到了人间

有人替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独家记忆

此生,我若能再见你

该用怎样的方式将你注视

曾经的一面之缘令我念念不忘

久而久之这份思念封存于心底

在离开京城之前

我再次想起了你,那个

我唯一想要认真道别的朋友

为此,我接连不断地,急促地

问询了周围许许多多的人

争分夺秒地想找到每一个新线索

似乎这会让我更安心,更接近你的心

奇迹,真的会有奇迹发生啊

我们终于约定见面

这将是数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想到这些竟令我再次怦然心动

在香山的半山腰

我的双手被锁在你的手掌心

像是一同庆祝多年后的久别重逢

山顶上的红木杉都为我欣喜若狂

可你不得不短暂停留又马上分别

临行前,我渴望着再次与你

做最后的道别却迟迟无法实现

独留我孤身一人再度漫步香山

我终究抵达新的世界

一切都是新奇的,混乱的,陌生的

唯独你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

因为你是驻守我心底的独家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