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歌中,我是缓慢的
2019-11-12郭晓琦
□郭晓琦
我从来没把自己当作一个诗人,说心里话,诗人这顶极其庄重的桂冠我是不敢轻易戴到自己头上的。虽然与诗歌结缘已经近二十个年头了,多年的写作实践中,我有过些许收获,也有幸结识了一些非常优秀的诗人,与他们相比,充其量我也只是一个虔诚的诗歌爱好者和写作者。所以,当有人问我“你想做一个怎样的诗人”这样话题时,我真的是有些惶惑和懵懂。因为在很多时候,我都感觉我是处在一种迷茫和困惑之中的。
在这个物欲横流、喧嚣混杂的时代,在这个疯狂提速又提速的时代,我觉得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我身上始终披着陇东土塬的风尘,我慌慌张张,我畏首畏尾,我不知所措。我每天的早出晚归只为生计奔波。这让我在陌生的城市生活中显得笨拙而又缓慢,以至我的一个同事经常开玩笑说我:你没气质,不像一个诗人。他列举了几个诗人让我对照,意思是诗人至少要有张扬的个性,浪漫的情趣,着装要怪异,行为要超常规,要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要放荡不羁或者能整出点什么响动来。同事虽是调侃之语,但似乎也很能说明人们对当今诗坛某些不屑的看法与认识。如果诗人的气质果真如此,那么我宁愿自己永远没有这样的诗人气质。
我是在乡村长大的。我的父亲虽性情倔强,但老实本分、善良厚道、勤俭持家。从记事起,他对我极其严厉,用一个农民最自然的一言一行教给我们做人的道理。记得我毕业分配,要去一所乡村中学报到上班的那天,父亲从繁杂而劳累的生活中抬起了头,脸上有了笑容,那是我见过父亲把头抬得最高的一次。他反反复复地告诉我:年轻人,到新单位要尊重别人,要勤快,要实在,要讲诚信,要踏实工作,宁吃亏不占便宜……在我此后的工作和生活中,我一直秉持着父辈的教诲。在我想来,做一个生活中的普通人如此,做一个诗人更要如此。
说了半天,我似乎还没有谈到正题。这些年,虽然我在喧嚣浮华的都市工作和生活,但在诗歌写作中,我一直把目光放的很低,我一直在向下挖掘,寻找一条属于我个人的带着厚重泥土气息的路子,那就是我从怪异、生硬、晦涩、烦琐的文字游戏里解脱了出来,从残花悲秋、苦恋思念之类枯燥的情绪化的写作中彻底回到了我苦难而又充满亲情的乡村生活,回到了一种最淳朴的自由的生活方式当中。我这样说,也许有人会笑话的,都无所谓。但如果我要装腔作势地说一些牛气哄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话,那我自己肯定是会笑话自己的。
我要说的是,其实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乡村,我是在乡村的泥土里滚爬出来的,只有乡村才是我的天堂。我小时候由于家贫,常常跟大人去山里放羊、拾羊粪豆、挖草药、剜野菜、摘树叶、砍蒿草;去夏收的田野或者乡村小路上捡麦穗……那是我最早认识的快乐而又苦难的乡村。再后来我一年一年长大,劳动和学习,然后离开,但我内心对生我养我的村庄一直有一种连筋带肉的牵挂、负疚和疼痛。幸好有诗歌,让我的内心的这种也许是长达一生的纠缠得以拯救和稀释,并让我拥有了另外一种自由缓慢的生活,有秩序和方向的内心生活。当我安顿完一天的琐碎事务,安静地坐在夜晚小小的台灯下的时候,另一个我开始在土塬的苍茫中缓慢地穿行,那些挂着露水的茅草、歪扭在崖畔上的枣树、烟熏火燎的窑洞、被废弃的旧木桶、盘旋聒噪的乌鸦、清扫落叶的村妇、拉家常的牧羊人、慢慢移进河谷的暗淡羊群、反刍时光的耕牛、弯腰拔草的母亲、篱笆墙上怒放的花朵、简单朴素的葬礼……一一进入我的视野,成了我诗歌中长长短短的呼吸。我相信这是大地的乳房哺育我诗歌的甘甜乳汁。
这个时候我总会贪婪地占用黑夜的一角,开始用朴素的笔调,描摹和叙述我的土塬,土塬上的乡村,乡村里的人和物,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在乡村里的事件,这是我真正的世界。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是自由的,我说我自己的话,写我自己热爱着的事物。
在诗歌中,我从容、自在,不再似白日那样的忙乱、困顿和疲乏;在诗歌中,我歇了下来,满心欢悦和幸福。是的,在诗歌中,我是缓慢的。作为一个诗人,我喜欢缓慢。面对着纸面上出现的一行行文字,犹如老父亲满足地守着他的田垄和禾苗,我愿意我是一个诗人。
我想我基本说明白了,那就是我更愿意去坚守广阔的现实生活。每一个诗人的写作都与他个人的经历、生活、认识、情感、追求等有关。如果真要问我想做一个什么样的诗人,那么我就做一个朴实的、本真的、情感饱满的民间歌手,在广阔的大地上缓慢地行走,呆笨地热爱,并把这种热爱以诗歌的方式交还给了我一颗丰足心灵的乡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