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二意”与小说的挥发术
——谈张楚《中年妇女恋爱史》
2019-11-12唐诗人
□唐诗人
关于张楚小说的评论很多,而我只想贴着文本谈一些最基础性的东西。且引一段张楚的文字:
我走出屋子回家。路过一块荒地时,我不禁停了下来。以前那里是居民区,因为涉及拆迁,居民全部搬走,但是屋子还没有拆干净。一栋栋的房子像被野蜂抛弃的蜂巢,在夜里散发着孤寡的气味。那是谁家的一块草坪,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上面盛开的野花,只听着草丛里蟋蟀的鸣叫,以及一种“沙沙沙沙”的奇妙的摩擦声。那是什么声音?我半蹲下去,将耳郭紧紧贴到干燥冰凉的地面上。让我失望的是,除了野草喏喏歌唱的声音,什么都没听到。
这是张楚小说集《中年妇女恋爱史》中最后一篇《野草在歌唱》的最后一段话。这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类似表达在张楚的小说中也是随处可见。然而,就是这段话,让我反复阅读了多次。我知道,这话用来收尾,有营造悠长韵味的内在目的,但我忍不住好奇,这段话到底要讲什么?这个“讲什么”,在字面上看,它就是记述“我”回家路上偶然的见闻。我们若把这些见闻进行更多的阐发,也可以将它们链接到这篇小说所要表现的情感思绪中去,但这些都不是我引述这段话的目的。我对此段感兴趣的是,这样普通的见闻描写,如何就能生成特殊的美学韵味?无疑,这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文学创作论问题。
引述的这段文字里,所见所闻都是场景性的事物,作家注视的是这些事物的细节特征。没有拆干净的屋子像被野蜂抛弃的蜂巢,这个形象散发的孤寡气味,包括草坪上的野花、草丛里蟋蟀的鸣叫等等,这些都是很细微的也很文学化的感觉性描写,它们不参与小说的故事发展,但却以一种更内在的方式对接了这个小说所要表达的文学和文学爱好者的现实和精神处境问题。如此,小说在倒数第二段写到“我”失望、失落地离开餐厅之后,能够很顺利地借着回家途中看到的景致来表达这种荒凉和颓丧感。“我”那种孤寡落寞同时又不甘心就此罢手的心境,也就不需要拿抒情性或观点性语句来直接表现。同时,使用意象性的风景特征来传达,其意味也变得更为混沌,带来了更丰富的语义空间。
张楚在小说集后记里坦言:“我不知道是否说出了想说的话。我总是词不达意。”“词不达意”的自我认知,可能也表现在张楚的小说叙述中。对“词不达意”的顾虑,无意间促使着张楚的小说叙事要从更宽阔的场面景观和更细致的生活细节着手,来完成他的叙事目的。为此他往往在针对一个对象的叙述时,故意三心二意,顾左右而言他,于自然随性的叙述中完成一个文学焦点的多维折射。我所引述的最后这段,其叙事方式是绕开中心话题,用侧面和周边的一些环境性细节叙述来完成小说的情感收尾,把一种可能“词不达意”的问题很自然地转换成了画面感强的文学叙述。但张楚这种“词不达意”的顾虑,所生成的叙事特征,远不止于这种近似于“借景抒情”的表现方式,它还影响着张楚小说的叙事结构和人物形象特征。
文集同题小说《中年妇女恋爱史》,一个看似很精致、很紧凑的短篇小说,写茉莉的爱情史、婚姻生活史,本来可以顺顺溜溜地按时间顺序讲下来,但是张楚特意在每个时间节点之间插入一些“大事记”。这些“大事记”,包括实际发生的国际大事,以及张楚想象的宇宙外星人世界的大事。不用多想,“大事记”这种插入式夹住,注释一般地表示着时间的流逝、时代的变迁。现实世界的“大事”对接上茉莉的爱情婚姻变化,也就是时代变化背后人心的变化,爱情、婚姻态度最能见出社会个体的生活伦理观念;而外星人轶事,则以一种更加遥远的视角,比照着小说故事中这些个体的生命历程。张楚自己的解释是:“每章后面的大事记,我也写了点外星球的轶事,它们与茉莉无关,与爱无关,与衰老也无关,遗憾的是,它们跟时间有关。”这个遥远的时间,对于这个小说要讲述的茉莉的爱情史而言,想扯上一些具体的关系是很牵强的。只是,这种“离题”的结构组合,叙事上故意的“三心二意”,像是为茉莉那压抑的婚姻遭遇史开了一个天窗。我们看着茉莉的生活遭遇,再看看宇宙、外星人的时间进化,一切不如意或者难以接受的情节似乎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喘息。张楚这里故意捎开的叙事支点,是一个诱惑读者跳离故事情节的视线干扰,引向的是我们对时间、对历史、对生命本身的思考,而不会停留于主线故事、对茉莉这些女性的爱情、婚姻经验进行道德审视。
结构上有特意的支线干扰,就人物形象而言,《中年妇女恋爱史》这篇中的茉莉,也是“三心二意”的典型。张楚这个短篇,想学安妮·普鲁的《工作史》,追求简洁、凝练。但明显,叙述一个人一辈子为吃饭奔波,与叙事一个女性一辈子为爱情、婚姻忙活,其间的差异是非常大的。虽然说“食色性”也,但填饱肚子与满足性欲还是不同,后者与爱情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在《中年妇女恋爱史》里,如果只讲究客观叙述茉莉的爱情、婚姻经历,不注重她每次转变爱恋对象时按常理应该会出现的复杂心理,茉莉的形象就变得不够立体。为此,对于茉莉这个形象,即便作家依据的是真实人物原型,就小说本身而言,这个人物也显得不够真实。可见,“三心二意”的叙述,对于人物形象塑造而言,与客观性追求之间,会有一些矛盾。毕竟,客观地观看一个在情感、婚姻上“三心二意”的人,不如从主观上去体认一种“三心二意”的情感心灵,后者更能够引发心理共鸣。
茉莉身上的问题,在《金风玉露》《直到宇宙尽头》这些篇目中得到了好的处理。《金风玉露》里的主角人物“她”,很神奇地于一种似清醒似迷糊的状态下跟着多年前发生过一夜情但已忘记她的男人相亲、转悠和发生关系。“她”的状态,也是一种“三心二意”式的叙事安排。小说中,“她”应该是无心和这个已忘记了自己的男人有新的关系的,然而“她”又不自觉地要去检验这个男人是否能想起自己,抑或是无法控制地跟着自己的身体记忆走,完成的是性欲和记忆的重访。这个过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模糊的、迷糊的女性状态。正常看来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但因为小说叙述者从“她”的视角去感受和注视着这个男人“泡女人”的语言、神情与实践中的各种细微动作,包括“她”自己夹着回忆和探寻欲的心理感受,这些内容记述得足够细致,也就显得“她”像是在主动参与这个男人的计划,以冷静的目光去审视一个男人的健忘和衰败。有了这种可能性,“她”的形象也可以理解为作家的一种叙事策略。清醒的一面,“她”的选择意味的是自己内心爱情信念崩塌后的绝望行动;模糊的一面,“她”就是一个受害者形象,行尸走肉般地投入一个中年男性只为满足性欲的欺骗性计划中。这两种形象糅合下所造成的悖反效果,指向一种极端虚无的爱情心理状况。所以,对于这个小说而言,不管是人物形象的模糊不定,还是叙事策略上的“三心二意”,都是作家关于当代人爱情信念的虚无化理解和揭示。
《直到宇宙尽头》也是表现虚无化的爱情与婚姻信念,但这个小说要比《金风玉露》来得更为决绝,人物形象和叙事结构上的“三心二意”特征更为明晰,小说所能辐射的话题也更宽一些。小说叙事者依然用第三人称“她”,“她”的丈夫小塔养小三、养私生子,还睡了“她”最好的闺蜜。离婚后,“她”开始了报复性行动,住到旅馆里约了小塔的三个铁哥们,与他们发生关系。本来,如果只为了讲述这个决绝的报复过程,可以很快意,或者很矛盾,但是张楚给这个过程添加了有很多叙事上的分叉点,让这个报复行动变得特别荒诞,从内部消解了女性想通过睡男人来完成报复欲望的可行性。“她”和第一个男人韦礼安发生关系时,她努力让自己占据主动位置,决定对方的行为和感觉,但最终都是失败的。他拒绝了她要求的“老实点”,“她甚至有种古怪的想法:也许她厌倦的样子会让他兴致索然。而事实是,她羞涩、略显绝望的模样反倒让他更为兴奋……”而做完后去吃东西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没有一句成功对接,两人都是“三心二意”。“她”所关心的,韦礼安接不上;韦礼安一直说个不停的那些话,对于“她”而言就是些乱七八糟、无心思虑的玩意儿。比如最后一个对话里,“她”突兀地问他:“你知道宇宙有多大吗?”韦礼安回答的是:“什么?绿豆?”这些意外的状况,包括“三心二意”的对话,直接消解了她所要完成的报复。“她”和韦礼安,只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了一回而已。而和第二个男人安炜发生关系时,床单的问题又跳出来阻碍了这种报复行动的顺利讲述,而他们的交媾过程,也是分裂的。“她”虽然在努力地思考着宇宙的问题,规避着自己被动的事实,但安炜“淫荡的呢喃”,还是把她从主导性的位置划入了被动的承受者角色。第三个男人是贺医生,这个过程中蹦出来形成叙事枝丫的除了宇宙、星空、不明飞行物,还有突然出现的警察,以及做爱过程中突如其来的月经流血。结束后,贺医生还告诉“她”:“其实……韦礼安傍晚给我打电话了。我什么都知道。”“既然你想这样,我就满足你吧。除了满足你,我还能干点什么?”这些话突然冒出,从源头上瓦解了“她”的报复性初衷。贺医生嘴里说是满足“她”,而实质上“她”只是再一次被利用了而已。贺医生答应“她”的邀请,其实是他期待着的、满足自己欲望的阴谋。“她”意识到这个可怕事实后:“她骤然恶心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恶心。”而第四个男人是王小塔的兄长王瑜山,“她”幻想着对他使用春药,来完成一种真正意义上由自己主导的、针对前夫兄弟的性侵。然而,阻止“她”行动的各种枝节问题不断出现,“她”最终还是自己主动放弃了。“她”的放弃,也是因为“她”一开始就被搁置在了弱者位置。王瑜山一直在言说着“她”那智障的孩子,对“她”表现出长者的关爱,这些都触动着“她”的软肋,“她”陷入良心不安中,最后不得不低头逃跑。逃离途中,“她”接到王小塔的电话,骂“她”天生就是个婊子。女性,不管是“性”方面,还是“心”的层面,想占据高位,来一次主动的、爽快的报复,都是那么艰难,甚至不可能。
很大程度上,《直到宇宙尽头》可以视作一篇女权主义小说,但张楚构思这个小说的初衷,应该不是这样的。“三心二意”的叙事策略,可以视作张楚特意为“她”的报复行动设置的种种障碍。这些障碍,来自这些男性的卑琐心理和卑劣行径,也来自“她”自己儿童时代的那些神秘记忆,更来自作为女性本身的生理和心理“弱势”,而这三个方面都携带着强烈的批判性,都指向男性、男权。对于这个小说而言,宇宙问题等都是“她”的报复行动这条叙事主线之外的枝节性的、分叉性的元素,但这些枝丫,恰恰形成了这个小说最可探讨的成分所在。可以说,“三心二意”在这里充当着叙事策略,也帮助小说完成了叙事主旨上的重心转移。这种转移,也可以理解为语义空间、故事张力的放大。
以上小说之外,《中年妇女恋爱史》这个小说集中还有《风中事》《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朝阳公园》《水仙》《听他说》《伊丽莎白的礼帽》《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等中短篇小说。要从这些篇目中分析出一些“三心二意”式的叙事现象是很容易的,像《风中事》这个中篇,张楚说“只是想谈谈年轻人的爱情”,但它的主题其实是分散式的。首先,小说看似写关鹏的爱情遭遇,但到后面出现了发小顾长风后,张楚又逐渐把叙事焦点转移到了他身上。最后面,我们对于关鹏和顾长风的友情,倒是比关鹏与他那些女朋友的关系更令人伤怀。其次,就关鹏和他的女朋友们的关系来看,王美琳性格上的神奇、段锦神秘的身份背景以及最后诡异的死亡,这些女性身上的个体特征及其背后所蕴含的社会文化指向,相比起关鹏与她们之间的爱情关系,更加地引人思索。我们看到的《风中事》的主题,可以远远多于年轻人的爱情问题。还如《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三个酒桌上刚刚碰面结识的人一起去消夜喝酒,然后说起了各自的关于牙齿的故事。总体上而言,张楚或许是要用三个故事来讲述情感的非理性问题,牙齿只是一个充当神秘的起点、引发魔怔的着力点而已。但是,这三个不同的故事,分别有着自己的独特性,它们各自的侧重点是不同的。女角“她”讲述的是自己祖母的故事,表达的是老一辈母子之间的默契。祖母对儿子给她配的假牙充满感情,她把它们视作儿子的一颗心一样珍爱,不敢真正使用它们。男2讲的是关于他自己那两颗假门牙的故事,门牙被摔掉、没镶假牙之前,空空的牙洞吸引着一个台湾花莲姑娘,而镶假牙之后,那姑娘就对他失去了兴趣。牙疼的男1则讲了一个他人的故事,一个女人在发生外遇之后,第二天起来在自家发现一颗牙齿,这牙齿不是外遇男人的,也不是丈夫的,这颗牙齿让她变得魔怔。这三个故事都指向不同的情感空间,但它们被统合在一起,被“牙齿”这根主弦勾连着,可以引起一种关联性思考。但是,投射到这三个故事里的,远远不止于这个总体性的“中心思想”,它们辐射出去的情感魔怔之外,还可以有别的发挥,比如可以展开叙事学意义上的思考。这三个故事,一个比一个更迷人、更令人信服,但第三个最明显是虚构的;而第一个以祖母为原型和第二个以自己为原型的故事,反而显得不够真实。女角讲完第一个故事后,男2感觉不过瘾,表达了失望。男2讲完他自己的故事后,女角“她”也表达了不满足:“后来呢?”但男2却回应没有后来,所以这也是个失败的讲述,尽管他都快把自己讲哭了。而第三个故事,男1讲述的一个陌生他者的故事,效果却很不相同。男1用了很多细节,让故事听起来非常真实,最后还附带了一个戏剧性的结局,讲述过程中男2还特意站起来说太晚了要结束故事讲述。然而,男1讲的这个最可能是虚构的故事,却是最成功的讲述。这种讲述让女角“她”主动问起了男1的姓名,并想要他的联系方式,期待后面还能再聚。当然,最重要的是,男1这个故事引发了“她”真正的思考,甚至是一种近乎灵魂净化的作用:“她走在城中,却如走在旷野中。隐隐预约地,她还听到了旷野的风声。”
从叙事学意义来看《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或许是一种过度阐释,但这三个故事及其讲述方式所引发的叙事效果差异,正是我们可以继续探讨的“三心二意”式的叙事艺术问题。这篇小说中的男1,或许是张楚愿意自我投射的角色。男1的讲故事艺术,也可以理解为张楚小说写作学的基本原理。理解这点,我们可继续深入这个故事中的故事。小说中,轮到男1讲故事时,他先把听者的视线转移到窗外的风景:“男1绷着脸指了指窗外,吞吞吐吐地说,你们看,雪越来越大了。到了明天,无论红城墙,还是黑色柏油路,都是白的了。”随后是再要了些花椒来塞牙缝缓解疼痛,并翻动桌上的菜,喊大家吃鱼。然后开始缓慢而吐字清晰地讲起他的故事来。而进入故事时,也并不着急进入主题,而是有一大段看似与后面要发生的故事并没关系的内容,他讲一个女人嫁给自己高中同学的幸福感,并在讲述中插入自己对于这种爱情和生活的羡慕式态度。严格来讲,这也可以视作一段可有可无的、纯粹背景性的叙事元素,但明显,它铺垫了情绪,张开了诱惑我们好奇心的网。随后一段像很多讲故事的套路一样,突然出现“有一天……”这肯定是要讲述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它将打破这个女人的平静日子、幸福生活。结构上使用了套路,但男1的叙述很不同的是,他用最细微的动作和语言来呈现。比如陌生男人进门时:“她刚想说什么,男人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声,进门,将门锁好,脱鞋脱外套,仿佛到了他自己的家一般。”对这些细节的展示,也就是增强故事的真实感。同时,男1还在讲述中设置了悬疑结构。女人和陌生男子一夜情后,女人打扫屋子发现一颗牙齿,这颗牙齿到底是谁的,这成了女人的心结,同时也是我们读者的疑惑和心结。女人找不出结果,我们的好奇心也就不会停止。所以当男1停下来看窗外的雪时,好奇的女角“她”迫不及待追问:“后来呢?……那颗牙齿到底是谁的?”男1继续讲了个女人因为牙齿是谁的问题而变得魔怔、患上抑郁症和深度焦虑症。这似乎是一个答案,但明显,这不像结尾,没有文学的韵味。最后,男1在撤离酒桌、赶着回家的匆忙中,给女角“她”提供了“最后的结局”。结局是女人外遇的那个陌生男人,刚好是她丈夫的同事。这同事去到女人丈夫的家乡出差,通过手机交友软件遇上了故事中的女人,一夜情之后,他得到了女人的电话号码。通过这号码,男人发现自己一夜情的女人是自己同事的妻子。这个结局,非常戏剧化,它是虚构,但它迷人,且使人深思。同时,有了这个戏剧化结局,前面关于牙齿的故事,其实已经被消解了。人事的阴差阳错,生命的偶然与必然,这些才真正令人感慨。
可见,对于《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张楚写这个小说,似乎是为了证明:讲故事需要“三心二意”,直奔主题往往会适得其反。当然,他也考虑到了普通读者和理想读者的差别。小说中的女角“她”是个普通的讲故事人,但是个理想读者,“她”愿意跟着讲故事的人去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也可以顺着故事逻辑去追问结局,并能够在故事结束后陷入一种略带虚无感的沉思默想状态。而男2则是个性子急躁的不适合讲故事的人,很好的故事被他急切而鲁莽的叙述破坏殆尽;同时,他也不是理想读者,他在男1缓慢而文学化的讲述中睡去。
至此,我们似乎可以总结说:张楚《中年妇女恋爱史》中的小说暗示了“三心二意”可以是一种叙事策略,是一种讲故事的艺术。这是一种小说的挥发术,作家在叙事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疏离中心、破坏主题,改造既有的叙事逻辑。这样的小说,能在叙述过程中触碰到更多的社会和人生,甚至于不经意间生成某种原创性的思想洞见。对于小说而言,作家并不是根据某些主题概念来编造故事,写小说不是图解、演绎既有的、确定性的思想观念,而是艺术性地讲故事。我想,在这个理论和概念遍地开花的时代,我们应该继续强调一个最基本的小说创作常识:小说是艺术性地讲故事。而所谓艺术性,“三心二意”就是其中的一种重要品质。因为允许“三心二意”,作家可以自由地用心于风景叙述,也更愿意将目光投注于一些琐碎的生活细节,甚至能够在叙事过程中任性地玩一些“破坏”,自我拆解、自我否定,让叙述所能触及的事物更细微一些,更宽广、更自由一些。而叙述层面的细致与丰富,对接上的就是思想层面的复杂与深微。米兰·昆德拉说:“真正小说式的思想永远是非体系的;无纪律束缚的……它在包围着我们的一切思想体系中攻打缺口;它考察一切思索的道路,试图一直走到每一条的尽头。”非体系的、无纪律束缚的思想,就是“三心二意”式叙事艺术的目标所在。张楚在践行这种叙事艺术,我也愿意看到更多这样“三心二意”的小说。
注释:
①米兰·昆德拉著,余中先译:《被背叛的遗嘱》,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1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