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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时间的表述
——评张楚的小说集《中年妇女恋爱史》

2019-11-12翟永明

新文学评论 2019年4期
关键词:张楚中年妇女宇宙

□翟永明

李敬泽曾说张楚的小说“有一种解释的困难。他的小说,很多人看出了好。但十几年来,他从未被充分地评说和阐释”。评说和阐释的困难一者来源于张楚小说传递出了复杂独特的声音,二者学界囿于固有的文学批评模式,无法对这些丰富驳杂的意义作出清晰客观的厘定与解释。但困难归困难,对张楚小说的解读行为不会停止,虽时时会有落入批评窠臼的风险,但同样也可获得窥探文本隐秘的快感,一如张楚在自己创作道路上的一次次自我突破。

小说集《中年妇女恋爱史》收录了张楚在2015—2018年期间创作的中短篇小说,是他对自己这一时期创作的一个小结。尽管他说这些小说的选取与编排并没有一个完整统一的思路和逻辑,只反映了他在这一段时间内一些杂乱的想法和体验,但是在仔细阅读那些鲜活的还略带着温度的文字,我们可以明晰地听到时间奔流的声音,也清楚地看到了时间在文本中呈现的形态。

一、一种圆形的循环时间

时间是小说创作中的关键要素,这几乎是一种共识。因为小说的核心是故事,故事又是以时间的方式存在,所以如何讲故事,其实就是一个如何处理时间的问题,正如伊丽莎白·鲍温所言:“时间是小说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我认为时间同故事和人物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凡是我能想到的真正懂得,或者本能地懂得小说技巧的作家,很少有人不对时间因素加以戏剧性地利用的。”的确,凡是有大成就的作家,像卡夫卡、乔伊斯、普鲁斯特、福克纳、博尔赫斯等,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处理时间的高手,在这些大师级作家笔下,时间都扮演了重要角色。“小说时间”与生活时间不同,生活中的时间是一种物理时间,以自己匀速的节奏和固有的顺序流逝,它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而到了小说中,时间必定会浸染强烈的主观色彩,它可以前行,也可以后退,可以扩展,也可以紧缩,甚至有时完全停滞,这也为作家提供了可腾挪施展自己讲述才能的创作空间。在这一意义上,小说集《中年妇女恋爱史》中的几部作品就有了阐释的可能。

从表面看,小说集中的大部分小说都是按照时间的自然顺序进行故事的讲述,也就是所谓“顺叙”的讲述方式。比如《中年妇女恋爱史》讲述了女主人公茉莉从少女时代到中年少妇的人生经历,明显以自然的时间节奏推进小说的情节发展,从1992年一直写到2013年,以年代为小说的标题,意图就是用物理的时间刻度标记茉莉的人生。《直到宇宙尽头》中的姜欣为了报复出轨的老公轮流与其三个铁哥们发生性关系,《风中事》中关鹏与三个女孩的依次交往,《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中两男一女按顺序各讲一个故事,《野草在歌唱》则讲述了几个文学青年从1997年到2005年间执着追求文学理想的过程。但是如果细读小说,会发现在这种自然时间的叙述背后,暗藏着另外一种时间的存在形态——圆形的循环时间。

《中年妇女恋爱史》用五个片段或五个横断面叙述了茉莉的五段情感经历,与高中同学高宝宝的初恋懵懂青涩,与工人高一亮的婚姻虽俗气但自有几分纯真,与商人黎江多了些新鲜刺激的追求,与公务员老姜更多的是一种勉强将就,最后与比她年龄小的蔡伟的感情显得疯狂放纵又掺杂着些无奈,这些情感不管她是全身心投入的还是逢场作戏的,都无一例外地陷入了失败的泥淖,最终人财两空。虽然张楚曾言,他故意给小说留下了一个开放的结局,将来也可以继续写下去,但从小说中茉莉的人生发展逻辑推测,她后续的感情生活应该还是要经历一轮又一轮的失败,这样的情节模式呈现出一种重复的状态,重复即意味着时间的循环,也就是不断从起点出发,但结局总是回归到起点。

《金风玉露》的表现就更有意味,美兰在相亲时竟遇到两年前醉酒发生一夜情的男子,二人都恍惚不能确认,于是在各自的试探与揣测中形成了一种或迎合或排拒的心理交锋,这种交锋不仅存在于现在,同时交叉着过去的回溯,也就是说,“昨天”并没有消失,而是嵌入“今天”,在“今天”重现,二者在小说中并置存在,在不断的角逐中形成很强的心理张力。小说最后,当两人在宾馆再次发生性关系时,美兰发现男人的言行举止与两年前完全一样,这样她本以为从“昨天”已经走向了“今天”,但实际上“今天”最终还是回归了“昨天”,“今天”与“昨天”就像一张平均对折的纸一样完全重叠,这里的时间明显形成了循环。就像小说结尾所言:“一切都在生长,一切都在衰亡,一切都在死神的爱抚中周而复始。”

在《直到宇宙尽头》中,离婚的姜欣为了报复拈花惹草的老公,用以恶制恶的方式,和他的三个哥们睡觉,但三场性爱给姜欣带来的是无比肮脏丑陋的体验,当到了最后一个目标王瑜山家时,她已经精疲力竭,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的付出,并没有让她收获任何尊严,甚至连复仇的快感都没有。小说的最后她疲惫沮丧地坐在漆黑的楼道台阶上,不知道命运会把自己带向哪里,也不清楚自己该如何走完自己的人生,她在等待宇宙的爆炸,等待时间的开始,但当这一切真正开始时,她所能真实体验的只是下体经血淋漓的奔涌。此外,《风中事》也一样,当主人公一切的努力与挣扎尘埃落定时,他们会发现自己的人生好像根本没有移动,依然回到了生活的原点,生命的轨迹画出的是一个圆圆的环,将他们牢牢地套在沉重压抑的日常生活之中。

实际上,圆形循环时间的认知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观念,古老的先民们很早便有了日月运转、昼夜交替的直接经验,深厚的农业传统又使他们拥有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四时观念,这些观念又反映在中国超稳定的社会结构上,封建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乱一治循环不止。而在文学创作中,这样的时间观念也屡见不鲜,《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都暗含着一个圆形的时间形态。与这种传统的时间观念对接,《中年妇女恋爱史》中小说圆形时间的设置,消解了线性时间的乐观明朗,因为线性的时间观往往能带给人以美好的期许,它们强调现在比过去好,未来比现在更好。但我们在这些小说中看到的生命轨迹,在时间的链条上呈现出一种重合封闭式的圆圈,开始就是结束,终点意味着起点,时间拖带着人物不是走向了未来,而是一次次返回原地,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没有发生丝毫变化,时间的循环与停滞残忍地切断了人物走向未来的通道。最终,琐碎的日常、灰暗的现实、麻木的灵魂,如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周而复始,进入命运循环不止的梦魇,令人绝望。这也折射出了张楚对这个世界的悲观,但他的悲观不是一种简单的判断,而是基于一种对生命体验的清醒认知。

二、时间凝滞中的生命悲剧

时间在小说中的意义,并不仅仅具有结构的功能,也就是说,它不会只是像个时钟一样进行机械性的运动,以一种自然物在的形态存在,而是与社会的、历史的、心理的甚至是哲学的因素紧密关联,这是一种更贴近生命本质的内在的时间,它不存在于外部的物质世界,而是内化于生命的肌理之中。由此,小说中对时间的利用,往往会演化为一种关于生命本质的表述,时间最终显示为个体生命生存状态的刻度。

《中年妇女恋爱史》中小说的时间因为循环变得几乎凝滞,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平淡无奇的生活销蚀着未来,甚至抹杀了过去,日常被凝固成了一个平面,分不清昨天与今天,更看不到明天。时间的重叠又会带来空间的封闭,在张楚笔下不断出现的倴城就是一个几乎不会变化的小城,街景不变,风貌不变,更重要的是人心也僵化难变。这使得小说中的人物只是默默地生活在“生活”中,被生活裹挟着往前走,在吃喝拉撒中不断复制粘贴着程式化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使人物缺乏对自己人生方向的主动把控,他们的命运就像浮荡在那条叫作涑河的水面上的落叶,没有方向地随意漂散。

《风中事》中的警察关鹏在大学生王美琳、舞蹈教师段锦、公务员米露三个女孩间游刃有余地周旋,好像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中。但在与王美琳的交往中,他本是逢场作戏,结果却被动了真情的小女孩黏住,弄得狼狈不堪;与段锦本打算认真相处共度一生,却意外发现她曾为人高价代孕;外表安静的米露迷恋美食,充满生活烟火气的背后隐藏着功利化的算计,而且神秘地频繁出入酒店。三个女孩分别代表着温柔本分、高雅知性、激情放纵三种类型的女性,但不管哪种类型,她们都将关鹏这一情场老手困在其间,无论他如何拼力挣扎,都无法在命运的牵扯中获得解脱。

在这没有方向的时间河流之上,张楚小说中的人物经历着一次次的奔突,又一次次地绝望,甚至连那掌管河流的河神都显得那么孱弱。《水仙》与《听他说》是具有互文性质的两篇小说,《水仙》从农村姑娘桂花的角度讲述她与一个神秘陌生但又热情能干的男人的交往,而《听他说》又从河神的角度讲述这一故事,两种讲述相互补足,使这一事件丰盈饱满、充满张力。在这两篇小说中,河神在黑暗单调的河水中向往人间的美好,渴求更为丰富的生命体验,不惜忍受剧痛穿越时间的隧道与桂花交往。然而河神没有像传统民间故事中那些“思凡”的神仙们那般幸运,不仅没有获得幸福,反而在最后激情的狂舞中被人误杀。在《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中的河神在经历了无辜男孩被活埋、未婚先孕的少女投河、个性张扬的女孩被捕这些人世间的悲剧后,自己也在人类的逼迫下失去赖以生存的家园,瘦骨嶙峋,苟延残喘,在茫然失措中同那些可怜的人一样失去了命运的方向。

由此可以看出,《中年妇女恋爱史》中小说的时间与个体的命运联结在一起,于是时间在这里显示为一种生命的存在状态,对生命价值与意义的感知与叹惋,使小说展现出某种悲天悯人的意味。这样一种生命悲剧的书写方式,很容易让我们想起曹禺的经典话剧《雷雨》。《雷雨》正如曹禺先生所言并非一个社会问题剧,而是要表现宇宙中一种神秘的人无法把控的力量,这种力量几乎使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苦难之中,人们虽竭力挣扎,却最终都掉落于宇宙这口残酷的井,怎样呼号也难逃脱这黑暗的坑。这种人类无论怎样挣扎终不免失败的生存状态的表达,反映的正是曹禺对宇宙间某种未知力量的敬畏。巧的是在张楚的小说中也多次出现了关于宇宙的描述,《中年妇女恋爱史》中在茉莉的人生时间之外,存在一个宇宙时间,《直到宇宙尽头》更是让宇宙的问题一直萦绕着姜欣,《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中那个地产开发商也在一直思考着宇宙大爆炸后时间如何诞生,又会如何终结。这些穿插在小说中的带有象征意味的宇宙与曹禺对于《雷雨》的构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宇宙时间的映照下,生命的时间是那么的渺小与短暂,沉浮于时间河流之上的生命,为欲望所困,为生活所累,却又无法控诉,无力反抗,像陷入沼泽中的生物,愈挣扎愈陷得深,承受的苦痛也更加强烈,就像张楚在后记中引用福克纳的话:“他们在苦熬。”当然张楚也曾明确谈过自己对宇宙的敬畏,虽然这种敬畏带有生态主义色彩,但不可否认,小说中对具有隐喻意味的宇宙的表述使作品穿越时空实现了与经典的对话,这不是一种巧合,而是进一步验证了凡优秀之作都是对人类生存困境的表达这一亘古不变的文学创作真理。

当然,小说集中的小说也并非全然表达的是绝望,这其中也有希望的光亮存在,在刹那间照亮了那些苦苦挣扎的痛楚的灵魂。比如《伊丽莎白的礼帽》中的姨妈对曾受自己侮辱的老人的忏悔,不只具有历史赎罪的意味,更闪现出熠熠的人性光辉。《风中事》中,段锦与关鹏分手前在广场上燃放烟花的场景,美好绚烂,让人动容。《直到宇宙尽头》中,少女时代的姜欣在路上痴痴地看着那个通体发射出耀眼金黄光芒的不明飞行物,内心瞬间变得一片澄明,有意味的是,此时仰望星空的她却双脚站立于粪堆里,这一具有象征意味的场景,暗示出姜欣虽立于污浊的现实之中内心却渴望纯净。但可惜的是,这些美好的景象(烟花与太空不明飞行物)都倏忽而逝,一切很快归于黑暗,归于沉静,绚烂过后是更加沉重的现实,更加让人孤独迷惘,疲惫绝望。

三、时间的回溯与跳跃

在《中年妇女恋爱史》中,还存在着一种时间的状态,就是突破物理时间的定向匀速流逝,切断自然的时间链条,跳跃回溯,形成一种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交叉、渗透、叠合的时间状态。对此,伊丽莎白·鲍温用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像一把扇子似的把时间打开或折拢。”小说故事开始讲述,相当于徐徐打开了一个“扇面”,当情节发展到某个时间节点时,讲述暂停,即时性故事的时间似乎凝固不动,“扇面”折拢,与此同时,小说以回溯的方式打开另一个“扇面”,讲完后合拢,再将当下即时性的故事“扇面”打开,如果需要,打开、折拢的叙述动作可以不断重复进行,这样当下性故事与多个回溯性故事交错展现,形成时间不间断的闪回跳跃。这样的时间表述方式,不仅可以延长小说的时间背景,而且空间背景也被大大拓展,作品负载的意义也会更加丰富。

小说《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的故事开端是两男一女深夜在一家烤肉店消夜,因为其中一位男士牙疼引发了三个人各讲了一个关于牙齿的故事:一位老太太不仅舍不得使用自己的假牙,而且精心打理保存,最后甚至成了自己生命的精神寄托,最终因假牙的丢失丧了性命;一位女电影剧组化妆师居然因为男人掉了两颗门牙喜欢上了他,但当男人装上了两颗假牙准备庄重地求婚时,化妆师却失望地离他而去;一个有夫之妇因一时冲动与丈夫的同事发生了一夜情,事后在家里发现了一颗假牙,为了寻找假牙陷入了精神的迷乱。这三个故事像三个“扇面”依次打开折拢,同时即时性故事也就是当下故事也随之不断地重复“暂停—开始”的叙述动作,走到结尾,小说才交代这三个讲故事的人只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酒局才走到一起,彼此在告别时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这样,小说因为时间的不断切换闪回跳跃,呈现出四个貌似毫无瓜葛实则关系紧密的故事,它们都以牙齿作为“扇骨”,套叠在一起,共同指向了人类精神世界的某种心理暗疾。

相比于《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的荒诞,《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更增添了很多魔幻色彩。故事讲述了一个地产开发商在酒店偶遇河神的故事,小说开头讲述“我”为了追求暴利,在桃源的涑河沿岸盖了很多别墅小区,将涑河的八处泉眼堵死了六个,导致河水枯涸,连河神——一条大白鲢也被弄得奄奄一息。然而在小说讲述到“我”在酒店偶遇两位老人时,即时性故事叙述时间暂停,时间开始回溯,并依次打开三个时间跨度很大的“扇面”(故事),分别是抗战时期,当时年仅十三岁的“我”的三爷,因为其父是汉奸,在涑河玩耍时被人秘密活埋在岸边;“文革”时期,政治积极的“我”的三姑,因为喜欢上了一个“走资派”并未婚先孕最后投入涑河自尽;八十年代初“我”的个性很强的妹妹,与几个社会青皮后生在涑河边听刚流行的张蔷的歌,他们喝酒并脱光了衣服在草地上跳舞,结果被当作流氓抓捕入狱。三个相对独立的故事,三个用时间切割出来的镜头画面,组合成一部家族的简史,他们都与涑河密切相关,或者说涑河见证了家族近百年的历史命运。然而在当下,行将干涸的涑河,必然会导致整个家族的记忆也随之飘逝,家族之基与生命之根也会荡然无存,这里虽包含着某种环保意识,但更多的是对生命日渐干瘪退化的叹惋。

当然,在《中年妇女恋爱史》这部小说集中,还有些小说是直接以“自述传”的方式对过往时光进行回忆。回忆是一种时间的回溯,就像点燃的一支蜡烛,它会照亮和复现过去,而当下却变成了背景。《朝阳公园》和《野草在歌唱》很明显带有作者个人成长的印记,这两篇散文化的小说如果合起来考察,反映的正是张楚少年、青年的成长经历,从这一意义上讲,它们属于成长小说。个体的成长不只意味着生理层面即童年、少年、青年、壮年的自然发育,更多的是指心理层面明确的主体性认知以及精神层面成熟的价值观确立,成长记忆是个体最重要的记忆,它与生命存在着密切的关联,所以当作家在思考生命的时候,往往就会一次次地回溯到自己的成长历程。

《朝阳公园》来源于张楚的少年记忆,据他回忆,小学三年级时他得了过敏性紫癜,这使他在医院中待了半年之久,当他病愈出院,看着外面世界明亮的阳光和盛开的鲜花时,他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而在住院期间,他因不堪医院生活的压抑和恐惧,曾出逃过一次,这个经历构成了《朝阳公园》的主体情节。小说中几个住院的孩子为了看外面的天空与花朵,到朝阳公园看动物,勇敢地穿越了那条阴冷、狭长、梦魇一般黑暗的地下通道,这种冒险出逃的行为简直就是一次“飞越疯人院”,反映出了人对于自由的本能的追求,虽然就孩子们而言,这种追求显得懵懂模糊,但流露出来的情感同样是那么强烈。然而当他们逃出医院进入外面的社会时,迎接他们的不是世界的温暖与善意,而是坚硬如铁的现实:高年级男孩们的勒索与侮辱,恐怖血腥的厮打,意外坠河淹死的小猪。这一系列事件对那些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们来说过于残忍,但这就是成长的事实,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在外界不断地伤害中成长,又不断地在伤害中忘记疼痛继续前行吗?

相比于《朝阳公园》,《野草在歌唱》中的主人公在精神成长上的追求就明晰很多,小说(或者说是散文)完整呈现了作家追求文学梦想的艰辛路程。从张楚的创作经历来看,他的起步并非一帆风顺,虽很早就练笔写作,但小说真正发表出来却比较晚,再加上他长期生活在一个封闭落后的小镇,从事的工作又与文学相隔甚远,所以成名前经历了很多磨难与坎坷,于是他将这段记忆记录下来写成了《野草在歌唱》。因为作品几乎是完全以作家自己的本来面貌进行呈现,所以在写法上比较“实”,所谓的“虚”也就是故事讲述的技巧退居其后,甚至在作品中全然消失。但因为作品中融入了作家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情感,这种“无技之技”的坦诚就更能触动人的内心。那一群为了文学而疯狂的小镇青年,他们时而轻狂,时而自卑,时而激情豪放,时而黯然神伤,为了追求文学理想以及人格的自由与尊严,所有的痛哭与欢笑是那么的令人动容。张楚用自己灼热真诚的文字讲述了一个关于追求、信念、理想、尊严的故事,透过个体的亲身体验与感悟,我们看到了一个意念坚定自强不息的灵魂,也许正是人世间这种残酷的历练,才让张楚的创作破茧成蝶,推动着这位把文学作为自己信仰的作家一步步走向成熟与稳重。

注释:

①李敬泽:《那年易水河边人——谈谈河北四位作家》,《文学报》2013年12月12日。

②伊丽莎白·鲍温:《小说家的技巧》,《世界文学》1979年第1期。

③张楚:《中年妇女恋爱史》,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336页。

④伊丽莎白·鲍温:《小说家的技巧》,《世界文学》197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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