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线上的生命光影

□马晓蓉

雨是好雨，有个独特的名称：雅雨。透过烟雨蒙蒙的天空，裹挟于轻风云雨之中的高楼大厦若隐若现，宛如仙宫天界一般。平躺在山脚下的青衣江在雨雾的映照下舒展着她翠绿丰盈的身姿，逶迤着向海洋而去。

一

这是2019 年秋，为深切体验雅康高速的快捷，我与参与雅康公路建设的成都市路桥工程股份有限公司项目经理滕宇及同事冯攀来了一次新旧对比之旅。先走318 国道从喇叭河到泸定，再从泸定上雅康高速回雅安。冯攀开着越野车，穿过雨中的雅安城，向318 国道方向疾驰而去。出雅安城，大片植被经过一夜雅雨的洗涤，青葱欲滴。目力所及，绿波涤荡，如潮似海。错落的山脊向上隐入茫茫群山，与天空融为一体，形成天山一线的绝世美景。

山川与河流、高山和峡谷从来都是互依互存，相拥共生，而人类也总是在山川与河流之间、高山和峡谷之上造路劈道，寻求互连互通。1958 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建成了“世界屋脊”的第一条公路——川藏线。滕宇说，在以后的60 多年里，新一代筑路人接过“世界屋脊”的接力棒，在先辈们开凿的基础上不断完善和改进川藏线——扩宽、架桥、拉直，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走的318 国道。滕宇的话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我随旅行团前往海螺沟冰川时走过这条国道。我清楚地记得，汽车在翻越二郎山时正逢一群筑路人在开凿二郎山隧道。我们被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所感染，不由自主地将车停靠在路边，好奇地上前打探。筑路人告诉我们说，这是318 国道上最长的隧道，非常壮观，等隧道修好了你们一定要来体验。我无从知道20 多年前的那支筑路大军是第几次接过 “世界屋脊”之路的修建接力棒，但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初秋的晌午，我站在二郎山隧道旁，望着万丈峡谷和天边雪山，满怀期待地等待再次穿越318 国道上最长的隧道——二郎山隧道。漫漫长路，悠悠岁月。在跨进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雅康高速公路建成通车，川藏线上的悲壮史诗，将永远写进翻滚的天全河、深深的峡谷、层层叠叠的山峦和峰高万丈的二郎山。

冯攀专注地驾驶着越野车向峡谷深处驶去。318 国道像一条绵长的藤蔓，沿着山脊，缠向那一片碧波荡漾的绿色海洋。高山峡谷，壁立千仞，低矮密集的灌木盖满了国道两边的崖壁，偶尔有一两棵不知名的枝丫探出头来，俯视着白浪翻滚的天全河。参加雅康高速的建设后，滕宇他们不知多少次穿过峡谷，进入山海。318 国道上的每一个弯道、每一段公路，都积满了他们的情和泪、酸与甜。滕宇大学学的是路桥专业，毕业后就在成都市路桥工程股份有限公司开始了野外生活。滕宇说，成为路桥建设者起因于70 年代常年奔波在川藏线上的汽车兵父亲。他说儿时，他从父亲口里听得最多的词语就是二郎山，那时的滕宇以为二郎山就是传说中的二郎神，梦想着有一天要像爸爸一样开着大卡车去追寻梦中的神话。为了这个美丽的神话，高考填志愿滕宇填了路桥专业，大学毕业后就进入筑路行业。雅康高速建设招标，滕宇他们公司劈波斩浪成功竞标，滕宇也非常荣幸地成为雅康高速建设者中的一员。当父亲得知儿子参与雅康高速建设这一超级工程时激动万分，经常给滕宇讲川藏线上的悲壮故事。父亲告诉儿子，那时部队向藏区运送物资是一个车队，100 辆大卡车从川内出发翻过二郎山，穿越川藏线，历经数月来回颠簸，100 辆大卡车遍体鳞伤、损失惨重，20 辆大卡车报废，80 辆大卡车要全部返回原单位大修后才可以第二次出征。恶劣的自然环境，崎岖险峻的二郎山，川藏线上的汽车兵每一次出征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远行，一次生与死的较量。父亲的很多战友都永远倒在了二郎山下，这成为父亲心中永远的伤和痛。滕宇知道，父亲在这个时间节点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讲前辈们的故事，是希望儿子铭记历史、不忘初心，全身心投入雅康高速公路建设。

踏着先辈的足迹，滕宇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笑笑又说，常年在深山作业，连谈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后来在朋友的热心帮助下终于在年近30 岁时谈了一个暖心的女朋友，滕宇害怕丈母娘不同意，迟迟不敢登门拜见二老，善解人意的女朋友连哄带骗地对妈妈说滕宇一年只出两次差才蒙混过关。当丈母娘得知滕宇一年出两次差，一次就是半年时，木已成舟，但也满心欢喜地帮着女婿带孩子，做好后勤保障，这让滕宇万分感激和内疚。二郎山气候环境恶劣，天气变幻多端。一到夏天，雨水密集，长久浸泡的山体潮湿松动，滑坡伴随飞石滚落的情况时有发生。车在路上，人在车上，如履薄冰。滕宇说，还记得有个雷雨天气里，他和同事急着赶往喇叭河工地，在车行至一个弯道处时，一块飞石“哐当”一声，从头顶飞下，重重地砸在了汽车前的窨井盖上。他们看着悬崖下滚滚白浪和嶙峋的乱石，打了一个惊悚的寒战，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车开了过去。

听到这里，我望向窗外，佯装沉默来平复内心的波涛。318 国道景色如画，天全河歌声嘹响山谷。湿凉的山风掠过车窗，轻柔地摩擦着我的面颊，清爽怡人到心醉。甜淡新鲜的空气肆无忌惮地窜入我的腹腔，在肺叶上长久地盘旋亲吻，就像一场久违的洗礼，心境怡静。翻滚的车轮卷着雨丝和泥浆，在雪白的车身上勾勒出斑斑点点的画面，就像在川藏线上巡展的生命光影，无声无息。

交谈还在继续，滕宇说他们承建的这段工程有一部分属于藏区。藏族同胞对雅康高速的建设充满了期待和向往：期待雅康高速早一天通车，向往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为了感谢他们这些筑路人，当地的藏族同胞常常给他们送来藏区的特产——牦牛肉、青苹果等慰劳他们。滕宇他们团队也常给村里的小学捐资捐物，为孩子们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为村里增加一些公共配套设施，帮助村民改善居住环境。在和藏族同胞打交道的过程中，滕宇不但皮肤黑了，身体健硕了，个性中还流淌出一股康巴汉子的豪放和率真。

二

冯攀是一个90 后出生的年轻人，高大魁梧的背影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充满力量的男子汉，但事实上他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比如，说话时的腼腆、纯美的微笑……但就是这样一个90 年代末出生的小男生，在雅康高速上也发生了不少关于他的故事。冯攀大学毕业后就进入成都市路桥工程股份有限公司担任财务人员，一参加工作就成为雅康高速建设者中的一员，他倍感荣幸。他清楚地记得今年4月，雅康高速施工最为紧张的时刻，连绵不断的春雨将山体浸润得潮湿而松软，让喇叭河口的国道上出现了大面积滑坡。这对过往车辆和施工运料都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和阻碍。确保过往车辆安全通行、施工运料正常运转！项目经理将这个具有挑战性的工作任务交到了冯攀手中。从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起，冯攀就开启了新的工作模式，白天忙于财务工作，晚上开车来到喇叭河工地值守。喇叭河地势低凹，紧临高危边坡，随时都有塌方的可能。黑夜绵长，凉风习习，山谷长久地映照在一片寂静之中，除了偶尔几声山鸡的鸣叫，就是风雨搅动树叶的沙沙声。孤独、寂寞、危险全部集中在这个90后小伙子身上。我无从知道冯攀是怎样度过没有月光的黑夜，抵御绵绵细雨和冷风的侵袭，我只记得他说他很骄傲能成为雅康高速建设者中的一员，担当这分责任义不容辞。他淡然得像一汪清泉，发自内心的自豪感从他嘴角缓缓呈现。

三

车还在奔驰，雨还在绵绵细细地下着。

越野车在318 国道上行驶了近两小时左右才抵达滕宇他们这段工程的终点喇叭河口。喇叭河口是他们工程部的核心所在，材料堆积处，工人住宿地，各种工程设备都在喇叭河口。曾经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已成为历史。那些散落在现场的水泥沙石孤寂地仰望着苍穹，等待时间的收纳清洗。山风湿凉，远山如海。滚滚群山在我抵达之时正在酝酿一场秋的色彩盛宴，炫酷斑斓。喇叭河在静静地流淌，她带着雅康高速畅达的喜讯，一路欢唱着奔向远方。滕宇说，雅康高速建成通车，喇叭河将开发成一个新的旅游景区。为配合喇叭河旅游开发，他们在修建雅康高速的时候还专门在喇叭河设立了一个收费站。我望着喇叭河向前延伸的乡村公路，仿佛看见了人头攒动的明天。江山如此多娇，世界如此美好。是的，随着交通的大步改变，道路的更加畅通，那些藏在祖国怀抱的秀美河山正大踏步走进人们的视野。这些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线，将带上爱美多情的人们，去拥抱自然，去亲近我们广袤的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