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 暖(组诗)
2019-11-12赵亚东
赵亚东
丢失的马匹独自返回家中
我们在起伏的山岗上割草,绿色的草浆
在刀背上流淌。远处的河流闪着谦逊的光芒
刚好照亮了父亲的刀锋
的确是最好的时辰,当我们把青草运回家中
丢失的马匹独自回到长满向日葵的院落
它曾走过一条幽暗的林中小路,绕过山岗上的枯坟
现在它嚼着新铡的夜草,牙齿间发出深沉的回响
那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我的母亲,此刻守在它身旁,不停地哭
那些草裹紧我的身子
在乌兰诺尔的边缘
我认识的一棵草,和草原深处
那些坟丘上的荒草
都是同一棵。
星斗每一次改变行迹
苍穹的缓缓下沉,都需要那些草
用它们有力的臂膀支撑
我每一次无家可归,乌兰诺尔
都让那些草
默默地,裹紧我的身子
米 玛
胖乎乎的米玛,胸前挂着老天珠
很昂贵的,在夜晚闪着光
她家里牛羊格外多,羊群翻动着雪山
乖乖的米玛,很少说话
雪山很少说话的,牛羊也很少说话的
在图书馆,她只是挨着我坐下
那个老天珠也不说话
米玛,胖乎乎的米玛
她爱我,也爱雪山和天珠,她不说话
但我更爱央金卓嘎
德 白
德白不爱打篮球,也不爱歌唱
德白只喜欢石头和玛瑙
她去乌苏里江边找石头,她爱的那块
风一吹就会说话
从哈尔滨到乌苏里江,德白靠步行
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
吃百家饭,喝江河水,在山中迷路
有一次夜宿铧子山,遇见狼
德白只是俯身,微笑着,她是阿玛
用狼奶喂大的
她只爱石头,不爱男人,也不爱牛羊
从扎曲来哈尔滨上大学
她只背了阿爸留给她的石头
和阿妈的骨灰
空瓶子
他把塑料瓶子举过头顶
甜丝丝的红茶
一滴都没有流出来
他总把生活理解成这个瓶子
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他八十岁的奶奶,眼睛已干涸
她更钟爱这空瓶子
空了就是空了,不需要再填满
她眼睁睁看着男孩把瓶子捏扁
用力地抛出去
下午的瓦街,空荡荡的
取 暖
入夏以来,总是头疼
被虫子掏空的牙齿开始发烧
我不知道身体里
还有多少忙着挖掘的虫蚁
寻找藏起来的另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我和他的纷争
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
四十年来,我们
没有一天不在彼此控诉
却又求告无门,舌头上的火焰
不断地烧着胸膛里的荒野
我看着他一点点化为灰烬
在秋天的滚动的乌云下
大地空空的衣袖里,我瑟缩着
从他灰烬的余温中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