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老槐树
2019-11-11吴卫华
吴卫华
村庄里的树长得毫无章法,又没有体系,就像村庄里那些散养的鸡鸭猪羊,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显得理所当然。村庄里各式各样的树,完全把自己活成了村庄主人的样子,村庄就是它们的地盘,它们想出现在哪儿,哪儿就是它们应出现的地儿。
勺子爷家的院墙外,长着一棵气势葱郁、树冠巨大的老槐树,树身不高,却一波三折扭结着身子探向天空,树干耽搁在勺子爷家的院墙上,形成一架天然阶梯,人沿着树身三踏两踩轻易就能翻进勺子爷家的院子里。有人建议勺子爷把老槐树砍去,说这树也太方便不怀好意的人进出了。勺子爷看看老槐树说:“我小时候这棵树就长在这儿,一直这么粗这么扭结,论辈分远比我大,它的根托举着我家宅子,哪舍得随便砍掉它。”
不能想象没有树村庄会活成什么样子,只知道村庄内嘉树成荫,才是一个村庄该有的活法。跟大地联系最为密切的是树,如果没有树盘踞在地面上,不说冬天烧炕取暖,夏天的烈日就会把人晒烤得无处藏身。所以村庄里的人特别把树当回事,无论朽木还是佳植,都认真对待。就算是把朽木劈砍成烧柴,也会劈砍得长短粗细差不多,再整整齐齐码堆起来,给劈柴一份尊严,决不散落一地。
北方的小村庄内,槐榆杨柳桑桐最为常见,也是地方树种。勺子爺家的老槐树是村庄里最古老的一棵,村庄里的小孩子喜欢爬树,最喜欢去爬勺子爷的老槐树,只要勺子爷不在家或者看不到,孩子们就一串串去爬老槐树,贴在树干上手脚并用,麻利得像群小猴子。有那调皮的,会顺便跳进勺子爷的院子里,这儿看看那里探探,不期然地撞见勺子爷,便撒开脚、r子一哄而散,勺子爷只是警告性地咳嗽几声。
因为爬各种树,村庄里孩子们的裤裆就烂得快,其中烂得最陕的是二虎子。二虎子好像生来就是为爬树的,看见树就走不动,什么树都想爬一爬。二虎子也真虎,别人爬树尽量裤裆不摩擦树干,他是全身紧贴双腿绞盘,稳当得像是胶在了树干上,向上爬锐不可当,向下溜一滑到底。
二虎子妈知道二虎子常去爬勺子爷的老槐树,一次拿着二虎子的破裤子去找勺子爷:“勺子爷,您看这裤子都磨成鱼网了。”
勺子爷看着破鱼网般的裤子,故作不知:“怎么了?破了做新的啊。”
二虎子妈说着说着火就腾起来了:“有多少裤子经得起二虎子穿去磨树?勺子爷,能不能看管好您的老槐树,别让它勾引孩子去爬。”
勺子爷没有把二虎子妈的话当歪扯,认真想了想说:“还真该把老家伙束缚起来。”
勺子爷束缚老槐树的方法很魔性,估计是跟《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学来的,他用白灰围着老槐树根,洒出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圈,从远处看,那个圈显得浑圆银白气度不凡,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在不客气地警告孩子们不要靠近。
村庄里的孩子们,一看到那个白圈,立马就联想起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画的保命圈,唐僧能从圈子里走出来,妖怪却不能进入。孩子们虽然否认自己是小妖小怪,却谁也不想试着进入白圈,就连村庄里的大人,也对那个白圈子心怀敬意,或许是对老槐树心怀敬意吧。
村庄里的鸟雀很多,小团球样的呆麻雀,大团球样的笨斑鸠,不是喜鹊的灰喜鹊,喜欢在屋脊上溜溜跑而又长相俊俏的白鹊鸰,嗜好对树干敲敲打打的啄木鸟……它们穿梭或者居住在村庄里,对村庄的熟悉程度决不次于村庄里的人们。
小孩子们不去爬老槐树后,老槐树就成了鸟雀的天地,各种鸟儿都喜欢在这棵村庄里最为显赫的老槐树上栖息,老槐树就像是村庄里的五星级宾馆,是鸟雀们的首选。那年夏天,老槐树迎来一只尊贵的大鸟,那只大鸟头冠艳红长喙黑亮羽毛洁白双脚细长,村庄里没有人知道这是只什么鸟儿,看它一连几天以大槐树为栖息地,都珍惜得不行,走路都绕开大槐树,怕惊扰到了那只罕见的大鸟。勺子爷干脆都不关街门了,因为街门就在老槐树下面,怕发出开开合合的声响。
跟着大鸟而来的是个形迹可疑的外乡人,那个人鬼鬼祟祟的,引起了勺子爷的怀疑,那人跟勺子爷说他是名研究鸟类的学者。勺子爷警告他说:“不要走进白圈子里,更别想着爬老槐树。”
那个人还是趁村庄安静得如睡去时,偷偷地爬上了老槐树,很不幸他骑抱的是个半空的树干,树干折断他摔到了地上,致使左腿受伤。大鸟受到惊吓飞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
村庄里的人后来才知道,那个外乡人是捕鸟的,专门捕珍稀鸟禽非法售卖,老槐树上的大鸟,是受国家一级保护的朱鹮。但村庄里的人不看重这些,只惊奇胆敢进入白圈的捕鸟人受到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