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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河畔的牛皮筏

2019-11-06尘世蝶影

西藏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丽娜

尘世蝶影,本名唐小芬,女,四川人,出生于军人家庭,从小在西藏长大。1990年7月毕业于中南财经大学财金系,2004年7月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自大学毕业后,一直在西藏税务系统工作。

人生就像牛皮筏,简单的骨架,轻巧的皮囊,在自己要渡的河上,承受着风浪;即使有一天,筏已被更好的工具替代,它也会在阳光下,展示着自己曾经经历的风霜。

丽娜站在河边,小小的身子上穿着蓝衬衫、花毛衣,一条蓝色的背带裤和一双带襻的花布鞋。拉萨河边强烈的阳光下,丽娜被风吹皲裂的小脸显得黝黑,一副军用防风镜将双眼遮得严严实实。明天是爸爸的生日,这个初夏的日子,在河边呆着,踩着松软的河沙,丽娜心里有一些期望,一些小激动。

旁边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牵着丽娜的小手,小伙子个子不高,穿一身军装,领子上有两块红色的领章,丽娜叫他张叔叔。

小伙子对丽娜说:“丽娜,我们等一下,一会儿就有一只小船来接我们过河,过了河会有一辆小汽车来接我们去看你爸爸呢。”

丽娜手中拿着自己心爱的洋娃娃,洋娃娃足有半尺高,梳着两条黑色的辫子,穿着丝绸的藏式服装,紫色的衣服让人爱不释手。洋娃娃是不久前爸爸给丽娜买的,据说是爸爸托一个老首长从上海买来的。当爸爸把洋娃娃送给丽娜时,丽娜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看到这个扎着长辫子、有个可爱笑容的娃娃,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并给娃娃起了个名字“卓玛”,即使睡觉也一定要她陪伴在自己枕边。

风轻轻地吹着,阳光也是极好,拉萨河水里倒映着蓝天白云,仿佛让时间也停留了。中午时分,一只白色的小船驶了过来,小船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瘦长的脸,黑黑的皮肤,头上绑着五彩丝线的发辫,裸露着左边的肩膀,衣袖在腰间紧紧地系了一个结。

小船在沙滩上停了下来,藏族汉子洛桑对着小张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你们要过河?”

小张忙说:“是啊是啊,麻烦你了。”

小张把丽娜放在牛皮筏上之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丽娜小小的身子坐在船中间,用小手摸了摸紧绷的船体和纵横交错的树条,出生在内陆的她,在六岁的时候,坐了生平的第一条船——牛皮筏。这条牛皮筏带她渡过拉萨河,去河对面的农场看爸爸。

丽娜紧挨着小张的脚,想站起来,又有些害怕。这船轻飘飘的,有点像老家的摇篮,丽娜小时候,外婆会把她放在摇篮里,一边做着手工活,一边用小脚推着悬挂在房檐下的摇篮,丽娜就可以安心地在小小的摇篮里睡上一觉。她闭着眼,听着洛桑摇动双浆的声音,呼吸着清冽的河水的气息,并像小时候在外婆的摇篮里一样,稳稳地睡了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丽娜在小张的怀抱里醒来,土路上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丽娜坐在小张的怀里,吉普车散发出来的汽油味,让丽娜觉得很香,有点温暖,有点狂野,一路颠簸着,汽车进了一个大铁门,沿着土路向里,就看见成片的庄稼,在微风中轻舞,像极了绿色的精灵。

吉普车在一排平房前停了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说着一口浓重的四川话:“我的乖女儿丽娜来了,爸爸可想你了。”

说着,接过小张手中的丽娜,揭下丽娜脸上的防风眼镜,亲了亲丽娜的小脸,把丽娜的小脸扎得生痛。丽娜忍着爸爸的胡茬,一脸严肃地看着爸爸说:“爸爸,我饿了,我要吃大肉炖白菜,还要吃蛋黄粉和水果罐头。”

老汤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边亲着,一边向屋里走去,说:“我们这里吃的多得很,还有土豆和萝卜。”进了屋子,老汤给丽娜开了一个水果罐头,给丽娜一个勺子,丽娜就着罐头盒吃了一大半盒的桔子罐头,觉得肚子里和嘴里都甜甜的,十分幸福。

第二天是老汤的生日,大伙在食堂摆了满满一桌。大伙一边吃一边聊天,几杯白酒下肚,老汤带头唱起来:“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歌曲在铁皮平房里回荡,在农场上空回荡,年轻的生命中充满着激情,也充满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丽娜在农场里呆了一个星期,每天带着“卓玛”到田野里看开着紫色花朵的豌豆,看蝴蝶在花间飞舞,闻着青稞苗的清香,阳光把她的小圆脸晒得更黑,头发也在阳光下显得十分黑亮;有时候她乖乖地坐在田间地头,看爸爸和叔叔们在忙碌,看戴胜鸟在空中飞翔。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老汤、小张、丽娜一起坐吉普车来到拉萨河边。中午十一点过,周围一片宁静,天高地远,十分空旷。几个人站在松软的河滩上,静静地等待着牛皮筏。半个小时后,健壮的洛桑划着牛皮筏过来了。

老汤亲着女儿的脸颊,说:“乖女儿,回去后要听妈妈的话,爸爸很快也会回拉萨的家了。”

丽娜一只小手抱着爸爸的脖子,一只小手拿着“卓玛”,用小嘴亲着老汤:“爸爸,你要快点回来啊,丽娜想爸爸,想听爸爸唱好听的歌,吃爸爸做的香香的饭菜。”

坐在牛皮筏中的丽娜戴着防风眼镜,看着河滩上越来越小的爸爸的身影,两滴眼泪悄悄地滑了下来。

“爸爸说很快就会回来。”回到拉萨的家中,丽娜对妈妈说:“我想爸爸快点回来,我都快上小学了,爸爸答应要用自行车带我上学的呢。”

“你上小学的时候,爸爸一定会回来的。”妈妈承诺道。

说好的很快,也让丽娜等了三个多月,不过也正好在开学之前。回到家中的爸爸说:“再也不用到农场去了,一切都结束了。以后,爸爸会陪着自己的乖女儿。”说完,又用自己的青胡茬,扎在麗娜的小脸上。

妈妈已经做好了丽娜上学的衣服,都是自己裁剪好在蜜蜂牌缝纫机上缝制的,一件白衬衣,一条蓝色的背带裤,一双平绒黑布鞋,一个军绿色的小书包。丽娜妈妈的手十分灵巧,一块布料在她的手里,很快会变成合身的衣服、裤子,家里人的衣服都是她裁剪、缝纫的。

开学的那天,丽娜把“卓玛”放进了崭新的书包里,穿着一身新衣服,十分兴奋。拉萨的天气在九月份时,也只有二十三四度,丽娜的妈妈给丽娜在白衬衣外面穿了一件黄色的毛背心,外面套了件红色的灯芯绒外套。

爸爸把丽娜放在二八圈的永久牌自行车的横梁上,带着丽娜向拉萨小学骑去。柏油马路上车极少,自行车也没有几辆。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双手扶着自行车龙头,听着自行车铃铛发出的清脆的响声,看路边的小朋友们由哥哥姐姐或爸爸妈妈陪着去学校,丽娜十分自豪。

进了拉萨小学门口,白色的石灰墙上,挂着白底黑字藏汉双语的牌子,十分气派。长长的土路,两边长满了枝叶繁茂的左旋柳,教学楼共有三层,一年级教室在院子一楼的最里头。长长的走廊,墙面刷着绿色的油漆,每间教室的门上,都挂着标识牌。爸爸把丽娜交给了四班的班主任,一个皮肤极白,烫着卷发,声音温柔的二十出头的杨老师。见到老师的第一眼,丽娜就喜欢上了她,觉得她像童话中的公主一样美丽。

三十多人的班上,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杨老师说:“小朋友们,今天我们开学了,你们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有的小朋友告别了幼儿园,有的小朋友从爸爸妈妈的身边来到这里,你们在家的时候,可能会说自己家乡的话,可是到了学校,我们都要用普通话交流。希望在学校的时候,小朋友们要相互友爱,相互帮助,把我们的班级,当成自己的家,把同学们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杨老师用温柔的声音告诉小朋友,希望这个班级的小朋友们都能快乐成长,成为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丽娜开始了每天规律的上学生活,并且热爱上了学校的生活。开学一周,丽娜就交了两个朋友,都是一个班的。一个叫邱冬冬,一个叫曾红红,父母都是一个大院里的。三家相隔不远,上学的时候,相互叫一声,就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上学去。

快乐的童年一晃而过,很快丽娜就长到了十岁,个子也长到了一米三。那时最开心的,莫过于“六一”儿童节。

“六一”儿童节,一大早,丽娜穿上白衬衫、蓝色背带裤、白色的回力牌球鞋,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由于要表演节目,丽娜叫上冬冬和红红,一路上叽叽喳喳,快乐得像天空中咕咕叫着的戴胜鸟。

学生们整齐地排列在操场上,听校长讲完话以后,各个班的节目表演开始。学校腰鼓队的孩子们化着浓妆,神气飞扬地从排列整齐的队伍前经过,一路“咚咚呛”十分欢快。中队长、小队长站在各自队伍的最前列,班级挨个地表演大合唱;天赋好、长得漂亮、喜欢表演的男生女生们被抽调到表演小团队,按照节目单,向老师和学生们汇报演出。

最后的节目是《少先队员之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歌声嘹亮,表达了孩子们做共产主义接班人的坚定信心。下午自由活动,孩子们可以欢乐地享受自己的节日。

吃完午饭,丽娜约上冬冬、红红还有庄国斌、吕涛涛、汪童童等住在一个院里的孩子们,像那个年代的孩子所做的那样,给父母说了一声下午没课,就三五成群地跑出去玩了。

六个十岁大的男孩和女孩,来到了围墙外,像放飞的风筝一样,呼的一声,向着拉萨河边跑去。

六月的拉萨河边,风温柔地吹着,蓝天白云亘古未变,水天相映,白云在波心轻晃,蓝天俯瞰着碧水绿柳。

几个孩子脱掉白球鞋,挽起裤腿,走进了清澈的河水中。

孩子们走进有些冰凉的河水中,开始丽娜小心翼翼地牵着冬冬和红红的手,试探着走进了离河岸不远的地方,三个男孩子也走到了水中。

几个孩子在河水里摸摸石头,抓抓小鱼,两三个小时,雪梨罐头盒里已经有了五六条小小的鱼苗。太阳把孩子们的脸晒得红通通的,几个人的头发也开始粘在一起,红红挽起袖子露出来白嫩的胳膊已经开始有些爆皮。丽娜害怕大家要是水里呆得太久,头上日头毒辣,水里又有些凉,回家后会感冒,于是提议大家回到岸边,坐在大大的、温暖的卵石上晒干打湿的裤腿和衣襟,免得回到家被父母责骂。

坐在卵石上说着话,检视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小伙伴们都十分开心,丽娜拿出书包中的压缩干粮,每人分吃了一小块。

一阵高亢的歌声从河的对面传来,那歌声仿佛带着远古的气息,悠扬、空旷,将孩子们的声音掩盖掉,显得蓝天更加纯粹,河水更加清澈。

“牛皮筏,牛皮筏。”有孩子跑着,追着对面驶来的牛皮筏,一脸的兴奋。

童年的时光像一段五光十色的梦境,在你伸胳膊蹬腿的时刻,你又度过了夜晚,长高了几分;童年的时光,像在夕阳下摇动的秋千,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转眼就过了一天。那首《童年》的歌,依然回响在丽娜的耳边:“……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在等待中,就到了小学五年级。

晚上,爸爸妈妈在商量:“丽娜要上初中了,你看她的个子,好像也不怎么长,我们送回四川老家,让她和表姐表弟们一起上学吧。她的弟弟妹妹们也该接到身边了,不然以后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

丽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着父母商量自己的事,渐渐地睡着了。

小学毕业后的十二岁的少女时代,丽娜觉得自己从小时候的喜欢洋娃娃,风格来了个大转变,将洋娃娃“卓玛”锁进了自己的糖果箱,把两条长辫剪掉后的丽娜,变成了假小子。

一到中午,丽娜和几个男孩子,先是在玻璃温室的墙上跑,比赛着看谁能最先到达另一边的温室墙上。

两米多高的温室,是由扎西大叔两口子种植的,毛红和毛兵是他们的双胞胎儿子。那时候的藏族孩子,除了有藏族名字,还有个汉族名字,扎西大叔给他们俩取的汉族名字,都姓毛,跟毛主席姓,一个叫毛红,一个叫毛兵,合起来就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又好记又好写。

中午,麗娜不请自来,叫着:“扎西大叔、卓玛阿姨,我来看你们了。”

温室的气温比外面要高上好几度,玻璃下的黄瓜藤开着花,结着带刺的小黄瓜;紫色的茄杆,开着紫色的小花,结着紫色的小茄子;辣椒绿油油的,散发着一股辣味。

丽娜最喜欢温室里红色的西红柿,看着泛着青色的西红柿,她总忍不住伸手去摸。

扎西看丽娜渴望的样子,虽然有纪律规定,但还是不忍心,就摘了两个快熟的西红柿,放在丽娜手里,叮嘱道:“好好放在衣服口袋里,不要让别人看到了。”

丽娜开心地把两个鸡蛋大的西红柿放在衣服包里,跑回了家。

晚上,扎西一家正在喝酥油茶、吃糌粑,丽娜跑了进去。

扎西家住在院里的一个藏式房子里,大概是以前哪个贵族家的房子,贵族跑了,房子成了公家的,扎西一家从日喀则来,成了院子里的工人,单位就把这个不大的藏式房子分给了他们一家住。

“扎西大叔、卓玛阿姨、毛红哥哥、毛兵哥哥,看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

丽娜跑进扎西屋子里后,从军绿色的小书包里拿出几样东西,几个带格子的写字本,两支铅笔,还有一个红色的小钻笔刀。

她把东西放在扎西吃饭的藏式茶几上,说:“我要上初中了,爸爸妈妈准备送我回老家上学,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了,就送给毛红、毛兵哥哥吧,他们还要在拉萨小学上一年学才毕业呢。”

卓玛用小茶碗给丽娜倒了一碗酥油茶,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这些本子、铅笔、钻笔刀都是好东西,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哥哥们的学习用具我们会买的。”

“那不行,这是给哥哥们的纪念品呢,以后我从老家回来,让哥哥们还记得我。”丽娜边喝茶边说。

“等一下,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毛红从卡垫上站了起来,跑向自己的屋里,手里拿着一个青铜色的物件,丽娜一看,是一枚铜钱,大概是毛红在院里玩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个藏式小楼的角落里拣来的。

回到家,丽娜把纸烟壳和毛红送的铜钱装进了糖果盒,糖果盒里还躺着丽娜小时候的玩具“卓玛”。

……

大学毕业后,丽娜按照“哪里来,回哪里的原则”,回到了户籍所在地上班。和丽娜一样,百分之八十的西藏生源学生,都回到了西藏。

周末的下午,丽娜会约上冬冬、红红、国斌、涛涛、童童,一起坐在院外的拉萨河边,坐在才修好的通向仙足岛的小桥上,一起看晚霞齐飞。

几个小伙伴们聊已经离开的大学生活、聊刚刚开始的工作、聊爱情、聊人生,聊得高兴时,大家扯着嗓子,像小时候一样,深情地唱:“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涛……”

“我们是不是有点太幼稚了,都工作了,还唱小学生的歌。”红红轻拂额边的卷发,白皙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红晕。

“你们知道吗,我在广东读大学,校园里十分流行粤语歌曲,陈百强的《一生何求》会唱吗?”涛涛说。

“当然会唱。”大家异口同声道。

“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

青春真好,青春是毫无忌惮地开心,青春是旁若无人地歌唱,青春是放飞想象的下午,青春是流云飞过的天际。

工作一年后,大家都逐渐安稳下来。冬冬和国斌结了婚,婚后单位分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每到周日,大伙骑车早早地到冬冬家,冬冬会做很地道的揪面片,里面有木耳、西红柿、土豆丁等,每人一大碗,酸爽可口,暖心暖胃。

红红也有一个拿手的好菜,那就是鲫鱼汤火锅。

丽娜跟在红红的后面,认真地学习着鲫鱼火锅的做法。

红红把去鳞去内脏洗干净的鲫鱼在油锅里煎得两面金黄,然后倒入热水。“一定得是热水,否则汤就不鲜了。”红红对丽娜说。

男人们大口地喝着酒,谈着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女人们则讲着自己的皮肤,自己的衣服。

工作一年后的冬冬为了满足自己看电视连续剧的爱好,花了两三千块钱,托人在外贸买了台进口彩电,每当有连续剧播出时,是非追不可的,《射雕英雄传》是大家共同追的剧。

看到高兴处,女生跟着电视唱:“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变得有意义……”

男生在旁边唱道:“从今心中,就找到了美,我找到了痴爱所依……”

那时候女生们追的不是蓉儿,就是靖哥哥,许多女生会把自己想像成刁钻古怪、聪明伶俐的黄蓉,希望遇到老实憨厚、运气极好、武功盖世的郭靖。

饭后红红在厨房对丽娜说:“丽娜,你年龄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找男朋友呢?”

“你就别催我了,在家父母催,单位同事催,到了这里,你还催我。人家又不像你,肤白貌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不也没有找一个让我们看一看啊。”

“说真的,我可能要回内地去找了。”

“我父母已经内调回去了,现在就我自己留在拉萨。目前的工作虽说不錯,但父母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我真的想回内地工作。可是要调动工作呢,也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我准备今年考研,读完研究生后在内地找份工作。”

听到红红说要考研,丽娜是一万个赞成。“我就喜欢你既肤白貌美,还刻苦努力,永不放弃的劲头。”丽娜打心眼里说道。

相聚的日子常有,但也有大家各自忙碌的时候。

丽娜被单位派到了墨竹工卡县的一个乡里,开始了与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日子。工作组由四个单位的人组成,四个单位各派出领导、一般干部和司机等共12个人,大家住在靠路边的乡委会院子里。两排平房,共有十来间房子,大家按男女分配了一下,两人一间或三个人一间。乡里条件差,水要到河边去提,饭要大家轮流做,而洗澡则需要回到拉萨,或者到远在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十分有名的温泉。

队长把大家分成了六个组,每两人一组,负责周一至周六的打水、做饭等日常事务,周日大伙儿一起做饭。丽娜和别的单位一个叫次桑的小伙子分到一组,负责周一的伙食。负责值日的人,比别的同事至少要早起半小时,乡委会被大山包围,早上的太阳要比拉萨晚一个小时到来,晚上的太阳要比拉萨早一个小时落山。周一的早上,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气依然寒冷。几只喜鹊在院子里的树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十分热闹。每当看到这些闲不住的鸟儿,丽娜就觉得每天都会有好事发生。特别是这些喜鹊跳到地上来拣食的时候,丽娜就想:“可能是有单位上的人要来送温暖了吧。”每逢月末,不同的单位都会派人送来一些时令蔬菜水果,让这些驻村队员高兴不已。

“次桑,我来熬稀饭,你来馏馒头、包子,打酥茶好吗?”丽娜对次桑说。

她把米和绿豆按一定的比例放在一个大盆里,从半人多高的铁皮桶里舀水开始淘米,淘洗三次以后,放在一口大大的高压锅里,点上汽油炉开始做饭。次桑点好柴火炉,柴火炉巨大的烟筒从玻璃窗伸出去,炉堂里放着柴火、牛粪和钢炭,火燃起来后,整个屋子顿时暖和起来。次桑把昨天煮好的黑茶放在茶壶里,先将茶水烧开,从牦牛皮包着的酥油包上切下一大块乳黄色的酥油,丢进有半人多高的木制酥油桶里,从茶壶里倒入热气腾腾的茶水,用力地搅动起来。瞬间,一股浓香蹿进了丽娜的鼻孔里。

出锅后的稀饭软糯粘稠,藏式茶几上有炒好的一小碟泡豇豆,一小碟花生米,或者一碟辣椒面,喝一口稀饭,咬一口牛肉包子,吃一口花生米,咬一口鸡蛋,美好的生活从一天的早餐开始了。

吃完早饭,有队员带着司机走村入户,到村里进行家访活动,宣传党的政策,了解农牧民的需求,把党的关怀送到每一个村民的心中。

丽娜在乡委会的会议室里,用了五层复写纸,垫在单位发的信笺纸上,开始写相关的情况简报,一份简报两三百字,报告一下进驻以来工作开展情况。一式六份的标准简报,要分别报送有关单位,马虎不得。如果在写的过程中,不小心写错了,丽娜就会重新在信笺纸上垫好复写纸,用圆珠笔用力地重复之前的工作。

写好简报,丽娜和次桑、索平三个人,每人一个小铁桶,向着六七百米外的河边走去。

七月是西藏最美好的时节,风儿轻柔,艳阳高照,绿色的青稞翻滚,悠扬的歌声传来;牛羊在悠闲地吃草,牧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

给铁桶里打满水,丽娜、次桑和索平站在平坦的河岸边,望着清澈的河水欢唱着、跳跃着一路向东,在河谷狭窄处,河水就会翻起白浪;在河谷宽阔处,水流就会变得从容不迫。他们站立的地方,离河岸一步之遥,有一巨大卵石,站上去,闭上双眼,听风的呼声,听河的吟唱,让阳光洒满全身,仿佛就在天堂一般。

站累了,三个人又在河边的草地上躺下来。

“觉觉,你们唱一首歌呗,这么好的天气,干干活,听听歌,我们的生活就更加充满阳光了。”丽娜提议道。

“我向你走来,捧着一颗真心,我向你走来,带着一路风尘。啊,真心,啊,风尘。芸芸众生芸芸心,人人心中有真神,不是真神不显圣,只怕是半心半意的人。”歌声高亢激越,直击人心。

丽娜缠着次桑:“觉次桑,你给我朗诵一首诗啊。最好是西藏民歌,最好是情歌。”丽娜睁着黑黑的双眼透过厚厚的镜片望着次桑。

次桑用优雅的嗓音,很有节奏地念了一首诗,可是丽娜却一个字也没听懂。

次桑对丽娜说:“你这次可听好了,我要用汉语翻译了。翻译以后,依然不会减少诗的韵味。”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如果不曾相见,人们就不会相恋;如果不曾相知,怎会受这相思的熬煎。”多年之后,当听到谭晶演唱的这首天籁之歌,丽娜才知道这首诗是情歌圣僧仓央嘉措的诗。

夜深人静时,东山顶上的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天空澄碧,一片清明。山的剪影,树的婆娑,丽娜站在歇着喜鹊的老树下,仰望天空,心也一如这宁静的夜空,星星的闪烁,不过是为了衬托波澜不惊的心境。这颗心何曾因爱人而受伤,又何曾因被爱而负累。天地万物,各归其位,未曾有一丝的改变,也未曾沾染些许的杂质。如果曾经有一轮智慧的明月照彻天地,那么在虚空的时间海中,我们可曾迷失过自己?即使迷失了,会否偶尔仰望天空,由着那一轮光明,在心海中涤荡迷雾,生起信仰的智慧?

中午按照拟好的菜单,丽娜用高压锅压上了米饭,然后帮着洗大白菜、土豆、萝卜,煎炸炖炒,一个多小时的忙碌,拼在一起的两个藏式茶几上已经摆好大白菜烧罐头、土豆炒牛肉丝、萝卜炖羊肉。生活虽然简单,但大家仿佛一家人,一起吃饭,一起工作,说说笑笑,十分开心。

晚上乡里没有电视,供电也不正常,工作队从拉萨买了一台发电机,用汽油发电。这些电主要用在会议室,大家集中在一起,一起看看带来的录相带,伴随着“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的歌声,会议室里挤满了附近村庄的村民。这些村民们的汉语水平都不高,会说“叔叔、阿姨、馒头、饼子、罐头”等简单的词汇,但丝毫不影响他们欣赏录像,人物的肢体语言会引得他们一阵哈哈大笑。

除了工作,乡里的生活轻松、写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多少文人雅士向往的生活,驻村生活,给了常年在机关单位坐办公室的人们一个接近大自然的机会,给了他们一个贴近老百姓生活的机会,给了他们一个远离城市文明的机会。

平靜的日子被一个雨夜打乱。

半夜一点,一阵摇晃,把丽娜从梦中惊醒。刚睁开眼,就听旁边床上的阿佳米玛说:“地震了。”说着,她从床上跳了下来,丽娜也一阵惊恐,吓得连拖鞋都没穿,就站在了冰凉的地上。地还在晃,打开手电筒,墙上已经开裂出三指宽的一个裂缝。两人在惊恐、摇晃中好不容易打开门,门外风雨交加,冷风吹得只穿了睡裙的丽娜一阵哆嗦。男队员们也有没来得及穿好衣服,有的只有一条大裤衩,站在门外手电筒都开着。看到黑夜中的大伙,丽娜又惊又怕,“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有人说:“这么大动静,屋里是不能住了。”

大地虽然还在晃,人们还是陆续进屋去把衣服拿出来穿上。

有人说:“我们还是住帐篷或车里吧,屋里肯定是不安全的,万一墙倒下来砸到人就不好了。”

商量妥当,赵队让索平去和住在帐篷里的施工队商量。也是队员们运气好让他们住进了帐篷。十二个人,除了两个人住在车上外,其他人拿着枕头、被子拥进了帐篷,把两顶帐篷挤得满满当当,人挨人,头挨头。

雨水浇打在帐篷上,寒气透过单薄的布料渗了进来。施工队用的并不是加厚的帐篷,这两顶帐篷有些像雪顿节逛林卡用的帐篷,布料较薄,不时有雨滴从顶上滴落下来,大家在滴水的地方摆上盆子,躺在盆子边的人又向两边挤了挤,尽量避免被雨水打湿。丽娜听着帐篷内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和呼噜声,闻着狭窄的空间里的汗味和体味,穿着厚厚的衣服躺在被窝里,打破了她一向的睡觉习惯,实在是不舒服。地震、雨夜,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她只能在胡思乱想中紧了紧身上的被子,用被子将眼睛蒙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转眼就到了丰收的季节,村里为了犒劳驻村队员们,乡长组织村民在院里宰一头牦牛。

乡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当过兵,普通话比较流畅,做事公平、果断,在带领老百姓致富上,决不拖泥带水,赢得了老百姓的尊敬。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们是共产党的人,是充满理想和热情的人,党让我们共同富裕,我们绝不能辜负了党的期望。”

那天,聚在乡政府大院的有乡长、副乡长、妇委会主任和乡会计。一头五六百斤重的牦牛被牵了进来,黑色的躯体、额头上有白色的斑纹,尾巴是纯白色的。

“鄉长,你们真的要杀这头牛啊,它看起来好可怜哦。”

“辛苦一年,丰收的锣鼓也该敲响了,该宰牛杀羊,犒劳辛苦了一年的人们。”

丽娜盯着牛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心里终究不忍,这么鲜活的生命即将被宰杀。

丽娜躲了出去,半个小时后,乡长正和会计娴熟地剥着牛皮,牛头被割了下来,丢在一边,丽娜一看,牛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妇女主任正在忙着往盆中的血里加糌粑,往已经翻了个的牛肠里灌。她的脸上贴着黑黑的美容产品,据说是一种特别的植物混合物,类似于商场里卖的面膜,贴上半个月揭下来,脸上的皮肤会变得细白光滑。

晚餐十分丰富,乡长等人留了下来,和队员们一起吃饭。桌上摆了几盆手抓牛肉,旁边用不锈钢小碟装着混合在一起的橙红色的藏式辣椒面和藏茴香。炉子上的大锅里煮了满满一锅牛肉“吐粑”,香气四溢。索平用生牛肉、大蒜和辣椒做了一大碗“夏不金”。赵队拿出了一大塑料桶从沱牌酒厂带来的原浆白酒,给每个人面前的浅黄色啤酒杯中倒上满满的一杯。

饭后,乡长叫来了村里几个能歌善舞的老人,这几个老人穿戴整齐,站在厨房中央,一边唱一边跳,声音嘹亮,节奏欢快。丽娜想,这里的人们真的是活在当下,十分知足,这几个老人看来也有五十几岁了,她们面容苍老,皮肤黢黑,手上的骨节突出,皮肤粗糙,恶劣的气候和辛苦劳动,丝毫没有剥夺她们能歌善舞的能力,丝毫没有抹掉她们发自内心的笑容。喝得开心,索平、次桑等藏族同志和老人们一起唱起来、跳起来,跳锅庄的圈子起来越大。

当爱情来到的时候,它自然就来到了,不用焦急地寻求,不用心神不宁地等待,它就如太阳的光,自然而然地降临到两个人的身上。

一次工作机会,丽娜遇到了另一个单位的藏族小伙子,他的名字叫罗诺,丽娜觉得如果叫诺诺会更好听,“诺言、承诺”,不管是对爱情,还是对家庭,这名字都有着长远的意味。

在一个星期日的好友聚会里,丽娜把认识诺诺的消息告诉了几个好友。

“帅吗?是你喜欢的类型?像刘德华?我记得你的偶像不是刘德华就是张国荣。”冬冬一口气说出了丽娜喜欢的明星。

“当然没有刘德华、张国荣帅啦,不过皮肤倒是比我的白,个子也还不错,关键是戴眼镜、文质彬彬,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们就喜欢看到你嫁出去的样子。”童童痞痞地说,说完就开始唱:“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童童刚起了头,大家情不自禁地跟着唱起来,潘美辰的歌像魔咒一般,勾起了小伙伴们有一个家的愿望。

“可惜红红不在这里,不然可以分享一下你的喜悦。”涛涛说。

红红自从跟丽娜说要考研以后,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经过半年的努力,顺利地考上了四川大学新闻系新闻专业。丽娜想,红红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六个小伙伴,现在剩下五个了。

“涛涛,你要是当初主动点,追上红红就好了,我们几个死党还可以经常来往,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冬冬说。

“我倒是想啊,可是爱情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再说强扭的瓜也不甜啊。”涛涛白净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涛涛是那种不太爱说话,但是特别有主见的人,又有一个超强的大脑,平时遇到难题,大家都喜欢找他商量。

“好了,不要说涛涛了。我们都饿了,冬冬,给我们做一锅暖乎乎的面疙瘩吧。好久不吃,甚是想念。”丽娜对冬冬说。

饭后,大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打双扣,说还是去文化宫逛逛吧,那里的小商品很多,再说天气好,适合户外活动。于是大家分头搭了三辆三轮车,来到了文化宫。

文化宫偌大的广场上,一个接一个的摊位,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大到床上用品,小到锅碗瓢盆,狐狸皮、印度香、雪莲花、藏红花,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大家逛了一圈,丽娜花二十块钱买了一块尼泊尔小床单,觉得黄底红花黑边的布料很有特色,带着浓浓的异国情调。

门口摆满了烤羊肉的摊位,新疆人、甘肃人用特有的嗓音招揽客人:“羊肉串、羊肉串,新疆羊肉串,好吃的羊肉串。”

五个人找了一个长条凳坐了下来,炭火烧烤的羊肉飘来阵阵香气,丽娜的馋虫蠕动,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老板,给我们来五十串半肥半瘦的羊肉串。”丽娜喊道。

“好嘞,五十串羊肉串。”

“再给我来一串羊腰。”国斌说,又回头对涛涛和童童说:“你们要不要?”

“要啊。”两人异口同声。

“那就三串羊腰,烤焦点,多放点孜然,少放点辣椒面。”国斌说。

吃完羊肉串,几个人又围着龙王潭转了一大圈,在龙王潭边的茶园里坐下来,几个人躺在藤椅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十分惬意。

呆到晚上八点过,太阳还挂在天边。夏天日头长,大概要到九点过太阳才会落山。大家在茶园里各点了碗面条吃,也没有人想回家。

“我们去蹦迪吧,好久没有蹦迪,我身上都长肉了。”童童说。

一听这个提议,大家来了精神。童童抢着付了钱,大家出了茶园,沿着布达拉宫前面的路往文化宫走。

二十多分钟后来到了文化宫里的GG迪厅,时间刚好。

迪厅里霓虹闪烁,灯光激射,舞池里已经挤满了年轻人。

丽娜、冬冬、国斌、涛涛四个人站成一排,跟着节奏跳起了流行的二十一步,步伐整齐,节奏感强,很快就吸引了周围的人,大家自觉排成几排,一起跳了起来。

迪厅有高手。当迈克·杰克逊的“Billie Jean”响起时,一个穿红色T恤衫、牛仔夹克、浅蓝色牛仔裤的藏族男孩模仿迈克的舞步时,正在蹦迪的年轻人都停了下来,围在周围,看着男孩惟妙惟肖的动作,掌声不停地献给他。

青春的岁月,真的像一首歌,它的旋律热烈而单纯,尽情地挥洒着汗水,也尽情地挥洒泪水。它又是那么的耀眼,仿佛夏天的瀑布,毫無顾忌地跃下山巅,轰鸣着顾自得意。

三个月后,丽娜和诺诺结婚了,三个月的恋爱,应该算是闪婚。汉式的婚礼和藏式婚礼同时举行。

汉式婚礼简单进行后,藏式婚礼经过喇嘛推算,选好了日子,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举行。

诺诺家人租了一个很大的场地,门口用石灰画上了吉祥的图案。丽娜和诺诺坐在租来专门用于举行婚礼的房间里。丽娜穿着黄色的丝绸衬衫,外面套着有金色图案的红色藏装,短头发用五彩丝线扎成了两条小辫;头上戴着水貂毛的藏帽,脖子上挂着九眼石、绿松石项链,手上戴着硕大的金镯子。诺诺坐在丽娜的右手边,白衬衫外面套着黑色的藏装,脖子上挂着一串鲜艳的珊瑚项链。新人旁边分别坐着穿藏装的诺诺的父母和穿汉式服装的丽娜的父母。六个人坐在卡垫上,脖子上挂着洁白的哈达,前面的金色茶几上摆满了水果、喜糖、花生、瓜子、饼干、罐装啤酒。六个人面前的银碗上粘着酥油,装满青稞酒的银壶嘴上也粘着酥油。

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同事们陆续到来,都是身着盛装、手拿哈达。大家先是在卡垫上坐着,吃着瓜子、花生,喝着啤酒、青稞酒聊天。暖水瓶里装着才打好的酥油茶和甜茶,诺诺家的亲戚热情地给需要的客人倒上酥油茶或甜茶。等时辰到了,大家依次排队,向坐在屋里的新郎、新娘及其父母们敬献哈达。

丽娜觉得藏式婚礼隆重、庄严、喜气,就是要一直这么坐上三天,十分辛苦。她暗暗对自己说:“这是人生最重要的三天,是我青春的美好见证,是我人生的重要里程,再辛苦也是快乐的。”

六个人脖子上挂满了哈达,旁边有帮忙的亲戚将他们脖子上的哈达取下来,堆放在另一边的卡垫上。一天下来,就收了上千条洁白的哈达。

中午的自助餐很丰富,人们拿着餐盘依次排队取食。

饭后,客人们自行活动,开始打麻将;也有扑克,不喜欢打麻将的客人,可以打双扣或斗地主;喜欢玩骰子的男人们,手拿着酒杯,坐在草地上,开始边喝酒边玩。也有客人什么也不玩,坐在卡垫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诺诺带着丽娜出来给客人们敬酒,诺诺的表姐拿着银酒壶,端着银酒杯,新人向每一位客人敬酒。

下午四点过,院子里的白塔里煨起了“桑”,盛装的人们围在白塔周围跳起了锅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牵着手,围成一个圆圈,一边唱一边跳。旁边的人陆续加入,大家会把圆圈越拉越大,实在站不下了,圆圈会变成两层或三层。

桑烟带着吉祥的祝福飞向天际,欢歌直达天庭,将人间的喜乐传递。

望着袅袅上升的“桑”烟和载歌载舞的人们,丽娜和诺诺一脸幸福。

结婚后,丽娜和诺诺搬进了单位分配的二室一厅的房子,每天早上都要睡上一会儿懒觉,诺诺就在院里上班,起得晚也无所谓;丽娜起晚了就没办法吃饭,只能匆匆地洗完脸,简单地抹上护肤品,骑着自行车就往单位跑。早上实在饿得不行了,丽娜就和单位上的几个好朋友,偷偷地跑出去,有时候到离单位不远的甜茶馆喝上几杯甜茶,吃点饼子、藏面;有时候跑到包子店喝碗稀饭,吃上两笼小笼包。

秋天过去,天气变得干燥,树叶变得金黄,随着秋风不停地往下飘落,像飞舞的蝴蝶。丽娜是一个喜欢伤秋的女子,每当看到叶子飞舞,就会在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伤感。

在伤秋的同时,有某种东西在体内生长,让丽娜变得敏感起来。怀孕带来的不适,让丽娜有些抓狂。好在有电话,她时不时地晚上给冬冬打电话,交流一些自己身体上、心理上的不适,寻求冬冬的安慰。冬冬倒像一个大姐姐一样,为她提供需要注意的事项,生活饮食中需要特别关注的问题。

几个月后,冬冬的预产期到了,国斌请假回到四川双流,冬冬顺利地产下了个男孩,国斌和冬冬早就给孩子取好了名字“庄园”,这个名字男孩女孩子都可用,小名“园园”。

三年时间,几个小伙伴家都添丁添口的。丽娜在庄园半岁的时候,也顺利地产下一个男孩子,取了两个名字,藏族名字叫丹次,汉族名字叫汤思丹,既有自己的姓,也有藏名中的丹,小名“丹丹”。涛涛的女儿取名吕菡薇,小名“薇薇”;童童的女儿取名汪淇琪,小名“琪琪”。每个孩子年龄相差半岁。

各自有家之后,大家相聚的时间越发少了。忙事业、忙家庭,总之是忙,但一年之中,几人还是会相聚几次,吃吃饭、聊聊天。

周六的时候,童童请客。大家先是在太阳岛大酒店吃饭,饭后到茶园里打牌。边打牌边聊天,就说到童童姐姐的事。童童姐姐事业有成,年纪轻轻就当了一个重要单位的处长,三个月前下乡,回拉萨的途中司机赶夜路,车上的人都睡着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整个车飞到了路下面的河滩上。车毁人亡,全车五人无一人生还。童童的姐姐当时并未失去知觉,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想爬到路边求救,但是由于失血过多,加之天气寒冷,最终没能挺过来。

谈着生死之事,大家不禁沉重起来。

“童童,你姐姐太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事业上一帆风顺,怎么就这么走了……她的孩子还小,可怜的孩子就这么没有妈妈了。”丽娜感慨道。

“也许是富贵有命,生死在天吧。姐姐的不幸去世,对我父母和我本人的打击都挺大的,一个好好的人,因为一件偶然的事情,就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上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一场实实在在的生命盛宴,还是一场自我编织的幻觉?”童童说。

“西藏的公路状况复杂,考验驾驶员的技术和心理素质,所以疲劳驾驶和酒驾都会造成致命的后果。”虽然不知道汽车失事的主要原因,涛涛还是很理性地发表了意见。

“逝者已逝,我们应该为去世的人祈祷,为活着的人祝福,珍惜我们的每一天,活在当下,才不会辜负我们美好的生活。”冬冬说。

“且行且珍惜,我们应该常聚,让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国斌说。

大家举起茶杯碰了碰,为当前的美好生活。

“阿姨去世了,我们也很悲伤。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去丽娜家,阿姨都会给我们做好吃的;阿姨还经常帮我们改衣服,小时候,我的好几件衣服、裤子,都是阿姨用旧军服帮我改的呢。”国斌说。

“她老人家如果早点回内地,好好养身体,可以活到八九十岁呢。”冬冬说。

“我们也劝过她,让她早点回四川,可是她放心不下我老爸,也想呆在我们身边,不愿意回去。”丽娜叹息道。

“你也劝劝叔叔,让他不要过度伤悲,上次见到他,发现他老了不少。”涛涛说。

“是啊,现在他一个人住,我们也不放心,准备让他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好在他老人家还比较乐观,这段时间没事骑着自行车到处逛,到亲戚家走动也比较频繁,我们才稍微放心了。”

清明节,老汤和丽娜姐弟们买好纸钱、烟、酒、鲜花等祭祀用品,到烈士陵园给丽娜的母亲扫墓。祭祀完后,又带着几个孩子到谭冠山纪念馆去了,进门的时候,守卫士兵看到老汤一身中山装,走路时身体笔直,抬手向他老人家敬了一个军礼,老汤也立即回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在纪念馆,老汤说:“老将军啊,我来看你了。你看,你老人家留在西藏不走了,我的老太婆也留在西藏不走了。”

老汤带着儿女们在纪念馆参观、瞻仰前辈的丰功伟绩,心里感慨颇多。特别是老汤,这个跟随张军长、谭政委一起进藏的十八军战士,经历的艰苦岁月,已经内化成一种独特的气质,体现在他的身姿上,体现在他说话的铿锵有力上,体现在他对儿女的严格要求上。他总是说:“做人要做老实人,做事要做忠厚事。”

祭祀完后,家人聚在一起,老汤自然又谈起十八军进藏,六二年对印自卫反击战。

丽娜和弟弟妹妹们认真地听着老汤讲革命史,心里也是自豪的,出生于军人家庭,总是有一种高涨的革命理想和对纪律的严格遵守。

老汤看着儿女们工作都很努力,对长辈也很孝顺,打心眼里高兴,不禁唱起了:“洪湖水啊,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老汤满怀深情的歌声,引得丽娜姐弟鼓起掌来。

“丽娜,还记得你小时候过河坐的牛皮筏吗?你洛桑大叔早就不划牛皮筏子了。现在彩虹桥、迎亲桥、南环路都已经修好,大家开车过桥,到河对面也就半小时的时间。前段时间,我去看洛桑,他家的牛皮筏摆在院里已经不用了。他家现在可大了,修了两层楼、大院子,他的大儿子买了辆货车跑运输,一年挣不少钱;小儿子在拉萨做生意,听说开了一个度假村,生意做得也很不错。”

“我还挺想念洛桑大叔的牛皮筏。”

“以前我们运货过河,可是用了不少牛皮筏子。现在,牛皮筏基本上看不到了。”

丽娜的弟弟没有见过牛皮筏,很有兴趣地听老汤和丽娜说牛皮筏的事。

考研回了四川的红红在读完研究生后,留校当了一名大学老师,如今相见,已经是一名教授了。

在成都太古里,丽娜、冬冬和红红坐在春日的暖阳下,一面喝着下午茶一面聊天。

“红红,你已经在成都生活有二十年了吧,我们都是相同的年纪,可是相比较,你倒显得比我们小十岁都不止。”冬冬抚着自己有些高原红的脸说。

“我嘛多年了,我其实很想回去看一看的。我想念一起上学的同学,想念中学的操场,想念说着一口上海话的老师。”红红说。

“你进不了藏也没关系,我们多给你拍一些西藏的照片,让你好好欣赏。我们几个发小如今都在成都买了房子,以后休假也基本上在成都,大家经常联系,时不时聚一聚也是很容易的。”丽娜安慰红红。

“我和丽娜都是驻过村的,你一定想象不到。丽娜是在日喀则的仲巴县,我是在山南的错那县,海拔都在四千米以上。最痛苦的是什么,知道吗?没水没电,仿佛和文明社会脱节,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究竟在哪里。”

“好在当地老百姓都很纯朴,也有积极脱贫致富的意愿,除了语言不通之外,和他们打交道倒也轻松。”

“如果能解决照明、取暖、用水、洗澡等问题,村里的生活倒比单位写意呢。我在村里拍了不少照片,很有纪念意义。丽娜还写了不少诗,村里的生活给了她写诗的灵感。”

三个人像小时候一样,坐在一起聊着以前的日子、现在的生活,虽然都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干着不同的工作,回头一看,仿佛都还是年少时的模样,一切都不曾远离,童年时的一切,都在三人的回忆中浮现眼前。

三个人曾经一起手牵手走在上学的路上,那时的马路很宽,路上的车辆很少,人行道上没有铺彩砖,砂砾的路面会扬起灰尘,把黑色的布鞋、白色的球鞋弄脏;三个人一起说着看过的格林童话,说着青蛙王子、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小红帽,那些美好的王子、公主的故事。

夏天雨后,三个人会一起在树林里找蘑菇,树林里生长最多的是那种白白的鸡腿菇,洗干净后烧汤或烧罐头,十分鲜美。

晚上做完作业后,三个小姑娘一起梳辫子,学着涂红脸蛋、描口红,把自己打扮成童话中公主的模样;有时候,三个人会扮演童话里的角色,红红当白雪公主,冬冬喜欢扮小红帽,丽娜最开心的是能扮成睡美人。

人到中年,童年时光在记忆中是如此鲜活,仿佛和中年的自己只隔了一层薄纱,拉开这层薄纱,就可触摸到那时的自己。

“前几天,我和冬冬到八廓街逛了一圈,周围的房子早就翻新了,统一的藏式墙和窗户很有特色,白墙、黑色窗框、赭红色的顶,布达拉宫的色彩都运用到这些民居上了。路面铺了很好的石板,已经被磕长头、转经、旅游的人磨得光亮可鉴。我和冬冬还去玛吉阿米吃了牛肉饼、喝了酸奶。”

“我们还在留言簿上留了诗句,作为一名老西藏,而不是作为一个过客。”冬冬问。

三人优雅地喝着下午茶,蜡烛煮着透明玻璃壶中的洛神花茶,红色的茶水在白色的精致的瓷杯里盛开,有一种岁月沉淀过后的淳厚,宁静而知足。三人享受着春日的陽光,任轻风温柔地吹拂,轻声交谈着。

编辑导语:

这篇小说较真实地再现了七、八十年代西藏拉萨的生活场景,描写了主人公丽娜和她儿时的朋友从小在拉萨长大、上学,成长后工作恋爱、结婚的故事。这些藏二代热爱西藏,成了地道的西藏人。他们在西藏生活了几十年,亲身经历了西藏社会的发展,成为西藏巨变的见证者。

责任编辑: 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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