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醒客的文化省思
2019-11-05马辰睿
马辰睿
就像古木庞大的根系紧扎于泥土之中,“文化”同样富有复杂而深沉的内涵。积淀千年之后的审视,当历史的脉络与过往的痕迹和眼前的壮美亦或残败相连时,苦旅也许才真切起来。
看到余秋雨先生的名字,不免叫人想起王维的《栾家濑》。“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榴斜”,滤去烟火之气而虚静澄明,万念皆寂,正如他的《文化苦旅》一样,不华丽,也不苦吟。
所谓“苦旅”,“总是古代文人留下脚印的所在,说明我心底的山水并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一种‘人文山水”,余秋雨先生写道。文化的诞生和绵延,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行止之处,人、历史、自然交融在一起时,难免负重。余秋雨先生游历了都江堰、莫高窟、避暑山庄、西域喀什等人文之景后,深感于其背后纵深的枝桠脉络,那是时代的隐匿,文化的苦涩。
请允许我用隐匿与苦涩来形容时代与文化这两个本该绚烂的词汇,历史是纷杂而冗长的。“中国历史太长,战乱太多,苦难太深,没有哪一种纯粹的遗迹能够长久保存。”这便注定着过往千年的命运是颠沛流离的,这恰恰映衬着中国的历史。广为人知的绽放旁的角落是打击,也是漂泊。行走在历史的深轨,人们常常一边寻找而一边失去,因此要慎重,要看见,要记得。要挖掘每一处背后的东西,哪怕是苦难和残酷。
“斯坦因终于取得了九千多个经卷、五百多幅绘画,打包装箱就整整花了七天时间。”《道士塔》里描绘失去的经卷时写道:“那里,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流血”。这是文化传承的苦痛,文化不能没有尊重。所谓的传承,不像一个结果倒像一场过程。罗池庙后的柳宗元、西湖后的苏小小、黄州后的东坡……这个过程是无疑是艰难的,因此要秉承初心,去摆脱自身的蒙昧,重新审定历史的价值和文化的走向。
我隐约注意到,秋雨先生的精神其实是疲惫的,超越了机体长途跋涉的劳累,相比较而言,精神不懈地追逐让我产生了一种敬畏与郑重。这种追逐可以说是有意识的,在历史、文化的博大面前,那些追溯让历史厚重,让文化沉重,带来的伴随情感是无奈与苦涩。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追逐是永恒的。
他说:“在读了很多书,经历了很多灾难之后,终于蓦然醒悟,发现一切文化的终极基准,人间是非最后界定,还是要看山河大地,从此,我的脚步再也不会蹈空凌云,我的文笔再也不会高谈阔论,我的思绪再也不会离开莽原苍生。”这看似苦涩、顿悟的话也许是他赋予这本书又一个孤独的精神要义。
就像两年前我来到西安,迈进这十三朝古都的历史洪流,试图拨开长安烟云,探访古老国家的奥秘一样。雁塔晨钟,曲江流饮,不曾让我沉醉,却是沦为废墟的大明宫让我久久驻足。没有真切留下的城墙,我却触到了曾付之一矩的大唐飞歌。是逝去的歷史,是流失的文化让一片废墟顷刻变得充满价值,却也叫人惋惜。追溯难免是复杂与苦涩的,难道这便是苦旅的开端了?然而,我资历与学问又是如此地浅薄,自然不能与秋雨先生的“苦旅”相比拟,只是体会到,追逐文化是如此艰辛,以至于我那点微妙的情感与秋雨先生的比起万分之一也许都未曾到过。我伫立在大明宫前,深深察觉到历史的伟岸和个人的渺小,我想起秋雨先生写的“历史会以自己的漫长来比照人生的短促,以自己的开阔来显现人生的局限”,故在历史与文化面前,不能有也不应有丝毫的傲气,而是郑重地在唐宋的风波烟尘里滤去自身的无知与肆意,谦卑与恭敬并有所反思地承接。
我深切地记得,在《文化苦旅》的第二页上,有一张秋雨先生的照片,下面写着“开始‘苦旅的那一年”。我对这句话喜爱得很,虽然它看似卑微,与文章又有分离,但它却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起点。这场苦旅的开端兴许是欢愉的,但越跋涉,越看清本质;越行走,越觉得唤醒文化的任务是艰之又艰,重之又重。其实苦旅哪又仅仅是苦旅呢?我认为,是认清、是唤醒罢。
“千般荒凉,以此为梦;万里蹀躞,以此为归”。文化苦旅也许不会终结。我想,有一天,文化苦旅兴许不再是一场苦旅,那便意味着,历史与文化,沿着它曲折的茎脉延伸,不同的是,它们终将得到我们,最郑重的审视与优待。